“掩飾……是嗎?”
“警察一出動,一定會針對醫療糾紛進行調查。不管有沒有來投訴,凡是可疑的案例,所有相關人士我們都會清查。犯人可能會對此採取防禦措施。”本間以鋭利的目光邊掃視部下邊説道。
七尾沒有再提出異議,跟坂本一同進行調查。然而他仍舊認為這名犯人應該不會出現在如此單純的調查中,而他的根據,來自於與發煙筒一起被發現的另一個機關。
發煙筒放在馬桶蓋上,旁邊有一架小型錄音機,錄製了一段男性哼歌聲及整裝穿衣的聲音,而且不斷地反覆播放,其目的是為了延遲開門的時間。若沒有聲音,廁所門卻一直呈現關閉狀態,在醫院這種場所,很快就有人試着開門。事實上,就連七尾也被錄製的哼歌聲所騙,差一點就錯過了。
如果犯人設置那種機關的目的只是為了確保逃走的時間,的確沒什麼好追究的。若目的僅僅為此,那麼犯人只要把機關裝設在更不醒目的地方,以定時器啓動發煙筒即可,而他為何沒有那麼做?在技術層面,門被打開的同時,發煙筒便啓動,顯然是犯人辦得到的。
大膽選擇在男廁這種不特定多數人利用的地點裝設機關,七尾認為這是不容忽視的線索。其中的特徵,也與先前兩封恐嚇信相同,犯人不僅針對醫院,同時也對利用醫院的民眾們突顯他的犯罪行為。
七尾不相信糾舉醫療疏失是犯人唯一的目的,他強烈感覺到恐嚇信及這次的發煙筒騷動,都是犯人為了即將執行的某種行為所做的準備。
明天起,醫院的警戒便會更嚴密。不,今晚已經開始了,警衞人數增加,還會派駐警察,甚至像防範恐怖分子的機場一般,連垃圾筒都撤除。如此一來,犯人要隱藏爆炸物就困難多了。
然而,犯人不可能沒有預期到這種情況。七尾認為如果犯人笨得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也不會設計出這些機關。
警方的介入和警衞加強應該都在犯人的計算之內,同時,他也料到醫院不會向恐嚇屈服。即使如此,他還是引起了發煙筒騷動。這是為什麼?
七尾認為可能性有三個。其一,犯人終究不是認真的,也沒有裝設炸彈的意思。其二。他有自信,能夠突破重重嚴密的警備裝設炸彈。
最後一個可能是——
發煙筒騷動除了恐嚇之外還有其他目的。
22
夕紀結束所有工作時,已將近凌晨一點了。不過,這不是因為有患者病情突然惡化或是有緊急手術,和西園一起返回醫院的她,必須處理一大堆繁重的事務性工作。
這是因為發煙筒騷動讓患者驚慌不已,陸續有患者提出希望轉院或暫時出院的要求。平常醫院在這個時段並不受理這一類申請,但若予以拒絕,萬一真的發生爆炸事件而有人受害,醫院便無法卸責。於是,作為臨時應變措施,院方決定在事件解決之前,二十四小時開放受理。
處理轉院時,必須安排能接手的醫院。即使是出院,也因為病患幾乎還沒痊癒,必須先詳細討論今後的治療方案。無論是轉院還是出院,從填寫病歷開始,有種種流程需要處理,光是填寫出院的摘要,如確認診斷病名、併發症、手術名、抄錄住院經歷等等,時間便飛也似的過去了。
當夕紀把這些處理完畢,回到辦公室時,元宮正一臉疲憊地喝着即溶咖啡。他抬眼看到夕紀,低聲對她説“辛苦了”。
“您辛苦了。”夕紀也用自己的馬克杯泡起咖啡。
“弄好了嗎?”
“告一段落了。元宮醫師那邊呢?”
“算是,不過傳票類的工作丟給護士們了。”他按按肩膀,轉動脖子。“真要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剛開始收到恐嚇信時,患者們好像都以為是一場惡作劇。”
“現在出現炸彈啦。”説完,元宮又改口。“不對,是發煙筒。不過,發生這種事,肯定誰都會害怕,老實説我也是,心都定不下來。”
夕紀默默地往馬克杯裏倒熱水,其實她也有同感。
“我猜錯了。”
“猜錯?”
“我之前一直以為是惡作劇。當然,現在還是有那種可能性,不過至少情況已經跟只收到恐嚇信的時候不一樣了。我真是小看了犯人。”
夕紀在元宮對面坐下。“就連警方,好像也很多人這麼想。”
“聽説,明天就要撤掉垃圾筒了,也會增設監視錄影機。還有,到處都會派警察站崗,氣氛會變得很森嚴。警方一定也很擔心,因為你一發現恐嚇信,醫院就報警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警方也脱不了責任。”
夕紀想起七尾。打從一開始,他便表示不認為這是單純的惡作劇,現在他又怎麼想呢?
夕紀喝着咖啡,看到沙發上的包包。那是西園的東西。“教授還在嗎?”
“正在跟警察和事務局的人開會,好像是明天起施行的方針還搞不定。”
“這是指……”
“簡單來説,就是討論診療業務該怎麼辦。警方會希望醫院暫停業務,這當然行不通,住院患者還是很多,醫院必須正常運作,而且已預約的患者,一定也有人明天照常上門吧。可是,要接收多少名額就很難決定了。”
“比如拒收初診的患者?”
“我想這麼做很恰當,因為我們無法預測犯人會怎麼混進來。總不能像東京巨蛋那樣,派人檢查民眾的隨身物品吧。”
原來還能這麼做啊,夕紀心裏再度產生危機感。仔細想想,不止這一次,之前收到恐嚇信的時候,犯人一定也喬裝成患者接近醫院。
夕紀心想,若照平常的做法,毫無限制地開放,那麼從明天起,就連經過候診室也難免會以懷疑的眼光審視患者。
“你今晚本來是跟教授吃飯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夕紀吃驚地看着指導醫師。他微微一笑:“教授已經把他和你母親的事告訴我了。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您之前就知道了嗎?”
“從知道你要來這裏的時候。要裝作不知道是有點麻煩,不過我能理解教授的説法,他不想招致不必要的誤會。”
“那麼,為什麼現在還……”
“你的研修快結束了。結束之前,還有一場大手術吧,島原先生的手術。你應該會以助手的身份參加。在那之前,我有話想跟你説。”
“什麼話?”
“以後,如果要和你共事,就算你是教授的女兒,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改變。你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醫師,連半吊子都還算不上。該盯你的地方我會盯,該誇獎的時候我不會吝嗇。”
“當然,請您務必這麼做。”
“西園教授也表示會以同樣的態度對待你。就我所見,教授的話不假。但是,問題在於你。”
夕紀抬起頭,眼前就是元宮認真的目光。“母親再婚,這種經驗我沒有,所以這麼講可能很不負責任,但是,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是不是該給他們一點空間呢?”
“您的意思是?”
“我是説,你應該分清楚你是你,你母親是你母親。”
“我分得很清楚啊。”
“是嗎?看你這個樣子,我實在不這麼認為。你看教授的眼神,還是有點不自然,有點勉強。你這樣是當不了助手的。”
夕紀垂下視線,嚥下轉涼的咖啡。
“你反對他們結婚嗎?”
“沒有啊,我不反對……”夕紀搖搖頭。“只是有點……介意。”
“就這樣嗎?”元宮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您認為還有其他原因嗎?”
“這樣就好。我只是覺得,如果你心裏有什麼疙瘩,希望在手術前除掉。手術中的團隊合作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夕紀低頭行了一禮。
她心裏有疙瘩是事實,但原因是元宮想象不到的。她不能在這時候講出來。
元宮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説,一直看着夕紀,但是嘆了一口氣,放下咖啡杯。“你見過教授的兒子道孝了吧?”
“是的。”夕紀點點頭。西園竟然連這種事都説了,她感到很意外。
“教授説他是個浪蕩子,其實他頭腦相當好,而且很懂事,應該可以跟你處得很好吧。”
“您見過他嗎?”
“見過幾次。他一定很高興自己有妹妹。”
“他是獨子吧。”
“是啊,不過不是一般的獨子,如果你以為他是被寵大的,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母親,而且他本來還有個哥哥。”
“哥哥?”這倒是第一次聽説。“怎麼説?”
“很久以前死於意外。那時候道孝年紀還小,但我想他一定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夕紀看向沙發上的包包。“我沒聽過這件事。”
“教授大概不想提吧。”
“是什麼樣的意外?”
“是——”元宮本來要説,卻搖搖頭。“算了,這件事就別再説了。我不知道確切經過,這件事也不該由第三者來説。總有一天,教授會告訴你吧。”
元宮的這番話説得很含糊。
他拿着空杯站起來時,門開了,進來的是西園。“怎麼,你們還在啊。”他看着夕紀和元宮。
“因為要處理患者的手續……”夕紀解釋。
“好像突然多了不少想轉院、出院的患者啊。辛苦你們了。”西園倒下般地往沙發上一坐。
“明天的業務要怎麼決定?”元宮問道。
“照常舉行。總不能把上門求助的患者趕回去。不過,發煙筒騷動上了新聞,要不是有什麼特殊理由,一般人應該會敬而遠之吧。”
“明天安排好的手術也沒有變更,是嗎?”
“沒錯。”
“那麼,我想早點回去,稍微休息一下。教授,您辛苦了。”
“噢,辛苦了。”
元宮一走,室內的氣氛便令人窒息。夕紀走到流理台洗馬克杯。
她聽見西園呼地一聲嘆了好大一口氣。“好累的一天,你也累了吧。”
“我沒事。”
“平常住院醫師的負擔就很重了,又發生這種事,實在很難熬。剛剛,其他教授也討論過了,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前,住院醫師可以暫停研修。”
夕紀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您是説……”
“在事件解決之前,住院醫師在家待命。依目前的狀況,很難讓研修機制正常運作。若是發生什麼問題危及住院醫師,該怎麼賠償也是問題。説得實際一點,住院醫師並不在醫院的正式編制裏。”
“這是強制的嗎?”
“不,是依照本人的意願。”
“既然如此,那我……”夕紀面對西園,“我要繼續研修,請讓我繼續。”
西園以意外的表情望着她,然後微微點頭。“好吧。只是這樣就得在事務局的文件上簽字,就是同意書,以防萬一。”
“我知道了。”
“那麼,我也要回去了。”西園夾着包包站起來。“我送你吧?”
“不了,我還有些事要做。”
“是嗎?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西園走向門邊,又停下腳步,轉頭説,“我為道孝的無禮向你道歉,你心裏一定很不愉快吧。”
“不會……”
“他並不反對婚事,只是從一開始就很在意你。”
“我?”
“他吵着要見你一面,説有話想當面跟你説,沒想到他竟然會那樣為難你。”
“我一點都不在意,請不用擔心。”
“那就好。”
西園背過身子要走,這次換夕紀叫住他。“教授……”
“什麼事?”
夕紀嚥了一口唾沫才開口。“聽説您還有另一個兒子,是真的嗎?”
一瞬間,西園顯得很狼狽,但他立刻以沉着的表情點點頭。“元宮告訴你的嗎?是真的。已經二十年了吧,死於意外。”
“我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本來打算將來再告訴你的。”
“是車禍嗎?”
“嗯,上學途中,被卡車撞到,那時候他才十四歲。”西園以局外人的平淡語氣回答。“怎麼了?”
“沒有……”剛才元宮的説法讓她很在意,那種口吻,像是有更復雜的內情。
“是作父親的疏忽。明知那裏的交通流量大,還讓他騎腳踏車上學。所以我絕對不準道孝騎腳踏車。”西園的眼神好似看着遠方,然後視線又轉向夕紀。“你想知道詳情是嗎?”
“不用了。我……,對不起,讓您想起了傷心事。”
“二十年了,已經沒事了。倒是……”西園以食指指向夕紀的胸口繼續説,“聽説島原先生不出院也不轉院。照預定,星期五動手術,麻煩你做好準備。”
西園臉上出現了心臟外科醫師的神情。
瞭解——夕紀以住院醫師的正式口吻回答。
23
上午十一點剛過不久,身穿迷你裙的望從建築物的角落轉彎現身,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即使遠看,也看得出她的腳步並不輕鬆。
她走到離公寓十公尺便打開包包翻找,大概是在找鑰匙吧。拿出鑰匙後,打了一個呵欠。
穰治小跑步地跑向她,她沒注意,他對她説了聲嘿。
望兩眼無神地看過來,隨即睜大了眼。“穰治,你怎麼在這裏?不用上班嗎?”
“我去客户那裏開會,本來要回公司的,想説順道過來看看,看你好像還沒到家,就在那邊的書店殺時間。要是沒等到你,我就要回公司了。”
“原來是這樣啊,對不起喔。所以我説要打一把鑰匙給你啊。”
“不用啦,我不喜歡那樣。”穰治搖搖手。
拿了鑰匙,總有一天得歸還,那是貴重物品,用寄的不放心,而且他不想讓望懷有太大的期望,如果拿了她的鑰匙,她一定也會想要他的鑰匙吧,也許最後會提出同居的要求。
“你今天好晚啊,繞去哪裏嗎?”
“我只是去便利商店買東西,這麼晚是因為跟日班的交接花了很多時間。”
一進門,望便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走進廚房。“我來煮咖啡吧。”
“你累了吧?我喝冰箱裏的東西就好了。”
“那,啤酒?”
“傻瓜,我還要回去上班耶!”
“啊,對喔。”望從冰箱裏拿出寶特瓶裝的日本茶。
“昨天事情很多喔?”穰治邊往玻璃杯裏倒茶邊問。
“對呀,你好清楚哦。”望脱下身上的迷你裙,換上運動褲。赤裸裸的肌膚多少勾起了慾望,但穰治摒除了雜念。“因為新聞播了好幾次啊。”
“果然。好像來了好幾輛警車,也有電視台的人來採訪,一開始是消防車先衝進來。”
“可是,沒發生火災吧?”
“聽説是被裝上了發煙筒。真的好險,要是炸彈的話,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談話內容應該是很嚴肅的,望卻説得事不關己。
穰治有些不安,擔心對醫院相關人士的威嚇效果不如預期。“醫院的人怎麼樣?有沒有嚇壞了?”
“那當然囉,一開始大家都嚇了一跳。火災警報器響的時候,我正好在病房裏,吊點滴的患者想逃跑結果跌倒,人人大呼小叫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就回到護理站問,前輩們也只是驚慌失措。”
“竟然沒有人受傷啊。”穰治説出了暗自擔心的事。
“好像有人跌倒受傷,不過沒有人受重傷,因為醫院很快就用廣播説明不是火災。”
“那真是太好了。”穰治由衷地説,“沒有急診嗎?”
“還好沒有,因為一般門診的時間早就過了,醫院裏人不多。從醫院窗口看出去,人倒是很多,不過好像都是來看熱鬧的。”
望從袋子裏拿出三明治和瓶裝礦泉水,似乎準備吃飯。“要不要吃一點?”
“不用了。我看今天早上的報紙,説是上次那個恐嚇犯搞的鬼,是嗎?”
“聽説是。我們知道的,就跟新聞報導差不多。”
穰治推測,一定是醫院嚴防她們把消息泄露給媒體,也有可能是警方的指示,但醫院肯定是怕傳聞失控。
“可是患者呢?他們不知道詳細情況,壓力不會很大嗎?”
“這最麻煩了。”望一邊撕開三明治上的包裝紙一邊皺眉。“他們會跑來問到底怎麼回事,可是我們也不清楚,就罵我們不負責任。警察和事務局的人都沒想過我們的立場。遇到這種事,患者當然會想知道詳情啊!人家明明為了治病才住院,要是遇到什麼炸彈事件,真的很倒黴。就是不跟人家好好説清楚,人家才會嚇得跑掉。”
“跑掉?”穰治揚起眉毛。“怎麼説?”
“從昨晚就一直有人説想出院,有的想轉院。之前就跟患者講過,想出院或轉院可以提出來,那時候幾乎沒人有反應。可是昨天那場騷動,應該説是發煙筒事件吧,患者開始覺得這不是惡作劇,連病情不好的病人都想出院。”
“這樣的人很多嗎?”
“對呀。一開始還好,可是昨天有幾個人説要走之後,每個人都急着離開了。因為這樣,醫院就説二十四小時都可以辦理出院或轉院。結果換我們累壞了,醫師們忙着寫病歷,做最後一次檢查,我們也有很多手續要辦。我跟朋友説,既然這樣,乾脆把患者全部都轉到別家醫院好了。”
穰治內心竊笑,暗想等她回來果然沒有白等。“真是辛苦你了,你們還剩下多少患者啊?”
望啃着三明治,傾頭思考。“走了不少人,剩下的都是沒辦法走動的,不然就是加護病房的重症病人。正確人數我就不清楚了。”
還有人留下來啊——穰治暗自嘆氣。但是,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並不指望患者會走得一乾二淨。
他心裏盤算,不能再示威了。那個發煙筒機關已經是極限,接下來就要玩真的了。
“對了,”他若無其事地問,“島原總一郎呢?”
“啊,那個唯我獨尊的太上皇還在。”
望的這句話,比任何名言都讓穰治感動。“他不出院啊?”
“他就要動手術了啊,就在這個星期五,再怎麼樣也要撐下去吧。我看他打算等手術完成後就走人。”
“他不想轉到其他醫院動手術嗎?”
“不想吧。他就是看好我們醫生的技術,才特地來這裏動手術的。”
“也不延期?”
“我想不會再延了,因為之前延過一次了。他好像有什麼事情不能再拖的樣子。”
一定是汽車展,穰治想。有馬汽車把公司的運勢全都寄託在這次展覽,島原不可能不露面。
“就算把手術往後延,案件要是沒解決也沒意義啊,所以不如趕快解決吧。”望吃三明治的動作停了下來,看着穰治感到不解。“你真的很喜歡聽名人的八卦耶,這麼想知道啊?”
“沒有啊,純八卦而已,我不會跟別人講的,你放心吧。”
“拜託千萬別説哦。”
“安啦,我該走了。”穰治起身。“能見面真是太好了。”
“下次什麼時候可以約會?”
“我再跟你聯絡,不會太久的。”
離開房間後,他右手握拳。一切都在預期之中……
24
敲了門,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請進。”
七尾開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衣背影,對方緩緩地將椅子轉過來。
“我是西園。”對方説道。
這位是心臟血管外科教授。七尾推測他的年齡應該接近六十,但也可能是因為頂上煩惱絲殘量頗豐,所以顯得年輕。
“我是警視廳的七尾。對不起,百忙中前來打擾。”
他低頭行禮,西園笑着擺手。“你是在幫忙,我們提供協助是應該的。”
“不敢當。”
“請坐。”
在西園的招呼下,七尾在空椅上坐下,照例環視室內。西園面對的書桌前方,並列着幾張X光片。
“我在電話裏也提過,本科關於患者死亡或遺留重度後遺症的病例,都向事務局報告過了,至少過去五年的資料應該都沒有短少。”
“是的。我們目前針對這些病例正在調查,也拜訪過投訴治療內容的人了。”
西園露出不甚愉快的表情。“我實在不認為有患者或家屬會做出這種事,至少與本科有關的人不會這麼做。每當遇到令人遺憾的結果,我們都會特別詳細説明,也不曾因此鬧上法庭。”
“這一點我知道,所以,今天可否請您稍微換個角度來想?”
“換個角度……你的意思是?”
“您也知道,這次的恐嚇犯再三提到帝都大學醫院的醫療疏失,然而卻完全沒有提及醫療疏失的內容。因此,有部分意見認為犯人或許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是嗎?你是指……”
“例如,損害醫院的權威與信用。”七尾緊接着説,“關於這一點,應該不需要説明吧。聽説經過這場騷動,已經有大批患者離開醫院。而調查過貴院過往的週刊等報章媒體,則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過失大作文章。”
“的確聽説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評。”
“所以,我們才會懷疑犯人是否打從一開始便是以此為目的。關於這方面,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西園露出苦笑,想了想。“我倒想不出有什麼人會因為我們醫院風評不佳而得到好處。”
“即使沒有好處,也能泄恨吧。請不要侷限於醫療疏失,您知道過去有什麼人對貴院懷恨在心嗎?”
“好偏激的想法啊。”
“沒辦法,因為發生了偏激的事件。”
西園的笑容消失,嘴唇緊閉,眉宇間出現皺紋,而且越皺越深。
事實上,七尾的上司本間仍然認為犯人是醫療疏失受害者的可能性最高,而且本間對於事件後續發展的推論與七尾完全不同。
“犯人真的以炸彈攻擊醫院的可能性很低。犯人的目的應該是錢,遲早會對醫院提出交易的。”這是本間的想法。犯人之所以沒有寫明醫療疏失的內容,則推論為犯人害怕因此留下供警方查緝的線索。
七尾不是不瞭解本間的想法。威脅企業或組織的人,絕大多數最後都會勒索金錢,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將這次視為例外。
然而,依照犯人的恐嚇方式,七尾實在不認為是以金錢為目的。為了讓第三者發現恐嚇信,犯人顯然煞費苦心。若只是為了金錢,通常會認為私下與醫院交涉的成功率較高。
西園仍在沉思。七尾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想不出符合的案例,還是已經想到了卻不願開口。
正當他注視着沉思中的西園,突然有一種奇妙的似曾相識,大腦內一個全然無關的部位受到了刺激。
西園——他曾經看過這個姓氏,在哪裏看到的?
“我想,”西園平靜地開口,“如果對醫院懷恨在心,應該還是治療不順利的患者、家屬或是關係密切的人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來。”
“例如,醫院的相關人員中,有沒有這樣的人?”
七尾的問題讓西園睜大了眼。“你是説,犯人是醫院內部的人?”
“無法判斷現在是否還在醫院裏服務,但我想,過去曾在這家醫院工作,基於某些原因不得不辭職的例子也不無可能。”
內賊,這種看法在調查小組也獲得許多支持。假使犯人真想檢舉帝都大學醫院的醫療疏失,那麼第一個問題便是犯人如何知道這些內幕。由於醫院刻意隱瞞,患者應該不得而知。這麼一來,最可疑的便是醫院內部的人,而且是直接或間接與隱瞞醫療疏失有關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會產生另一個問題——犯人為何要採取這種迂迴的方式。若想告發的話,只要匿名向媒體投書即可。
西園緩緩地搖頭。“我瞭解你們懷疑內部人員的心情,或許真的是如此。但不管是不是,這一類問題我都沒辦法回答,恕我不能奉告。”
“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是醫生説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告密不符合我的個性。況且,我在醫院對醫療以外的事都漠不關心,你們感興趣的內情我一概不知,你來問我,是白跑一趟了。”
七尾苦笑。“我問其他教授同樣的問題,大多得到相同的回答。”
“我想也是。”西園點點頭。
“非常抱歉,在百忙中佔用您的時間。”七尾準備站起來。“對了,聽説教授這一科在這個星期安排了手術?”
“排在星期五。”
“聽説很多手術因為這次的騷動延期了,這位患者沒有要求延期嗎?”
聽到這個問題,西園似乎有些為難,把手放在脖子上。“延期是可行的,但患者本人的意願很強。”
“希望快點動手術?”
“説是術後還有重要工作,所以希望在那之前趕快治療,好回到工作崗位。”
七尾聳聳肩。“好熱愛工作啊,還是擔心被裁員?”
西園以意外的表情看着七尾。“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西園面露猶豫之色,然後説:“就是島原社長,有馬汽車的。”
七尾張嘴,就這麼點點頭。“聽您這麼一提,我記得他是在貴院住院,調查會議也提過這件事。原來如此,島原社長是教授的患者啊。”
“是這裏。”西園指着自己胸口。“前不久在晚報還是哪裏報導過,所以應該不用瞞了吧,是胸部大動脈瘤。”
“要在星期五動手術?”
“預定如此。這場手術有點難度,不過應該沒問題。患者本人已經滿腦子都在想出院以後的事了。”
“的確,如果是他,可能會把公司業績看得比自己的心臟還重要吧。”七尾這麼説,但他和島原總一郎並沒有私交,只是從媒體資料對島原產生了這種印象。
“島原社長也很關心這次的事件,不但手術因而延期,還有長期化的趨勢,他認為實在可惡。”
“所以才想趕快動完手術,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嗎?”七尾遮住嘴説,“抱歉,我不該説這裏是是非之地,恕我失言。”
西園笑了。“島原社長倒是説得很明白,希望在手術結束之前,犯人都不要採取任何行動,而且是笑着這麼説的。”
“不少企業首腦都是這種類型。”
“醫師也一樣,祈禱自己在動手術的時候,什麼事都不要發生。”
七尾點點頭,他能理解西園的心情。
在此同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到一種可能性。但是,這只是一時觸機,因此他沒有説出口,只是再次向西園道謝,便離開了辦公室。
搭電梯來到一樓,走向正面玄關,正想打開手機電源,便聽到前面有人喊“七尾先生”。坂本正朝他跑來,臉上寫着不滿。“你果然在這裏。”
“怎麼了?”
“你還問,今天不是預定要到大學那邊嗎?”
七尾哼了一聲。“走後門入學跟這次的事件根本八竿子打不着邊。”
他們得到情報,幾年前帝都大學醫學院入學考試曾經發生舞弊事件,最後雖然未得逞,事件在瀆職員工被捕之後落幕。會議中有人提出意見,表示或許與本次事件有關。在場沒有人——甚至連提出的本人,都認為這是一條不可能的線索,但還是決定調查一下。所以本間便指派七尾和坂本執行這項工作。
“也許無關,但好歹是上面交代的工作,要是不做,以後就麻煩了。”
“坂本,你也真倒黴,跟我搭檔是撈不到什麼好工作的。”
“既然這麼想,就請你不要扯我後腿。”
“好好好,陪你去總行了吧。”
兩人離開醫院,坐上計程車。坂本要司機開往帝都大學。
“有馬汽車的島原社長現在就住在裏面。”
“好像是,上頭對這件事也表示關注。組長説,其實很想請他轉院。”
“聽説在星期五動手術。”
“這樣啊。”坂本點點頭,然後沉着臉面向七尾。“請節制一點,不要依自己的判斷到處調查。我可不要因你擾亂分配好的工作,被原本負責的刑警抱怨。”
“我只是替他們省點事罷了。倒是有馬汽車,不久之前好像出過問題。”
“你是説隱瞞瑕疵車那件事嗎?”
“就是那個,那是什麼內容來着?”
“詳情我也不太記得,好像是一款新車控制引擎的IC有瑕疵吧,可是他們遲遲不處理,結果害死了人。”
“是工廠的廠長還是製造部部長引咎辭職?”
“還有一個負責的董事。知情的只到那個董事,比他高階的人都不知道……”坂本説到這裏先中斷,又笑了出來。“表面上是這樣。島原社長在記者會上道歉,不過看他的樣子,並不承認自己有錯。”
“國土交通省應該也調查過了吧。”
“是啊,不過,無法確認他們社長或會長有沒有牽涉在內。這種事常有啦!有什麼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