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槍槍知道自己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他十分信任住在自己身體裏的那個叫“我”的孩子。他認為這孩子比自己大,因其來歷不明顯得神秘、見多識廣。
那時他已經聽説了《西遊記》這個故事。高洋家有一套〈西遊記〉連環畫,這小子看一本就回保育院賣弄一段,雲山霧罩,記不清的地方就胡説八道,講得小朋友們神魂顛倒,想入非非。每天晚上熄燈後,孩子們各自躺在牀上,全室一片寂靜,評書連播員高洋又尖又淺的嗓子就在黑暗中開講了:孫悟空、牛魔王、唐僧、白骨精、玉皇大帝一個個出現在我們面前,飛來飛去,各顯神通,展開一場無關正義,純粹比武的混戰。這比小八路打鬼子的故事要有趣,也不那麼揪心。
好孩子孫悟空武器比較過硬,不像海娃張嘎子赤手空拳缺槍少炮,老得先捱揍,鬼鬼祟祟躲子彈——這種盡受罪,也吹,仍不免悽風慘雨的描寫弄得大家都不愛當好人了:勝利是一定會勝利,但總的加起來,還是壞人滋潤的時候多。
孫悟空多好呵,首先一條金箍棒好使,再一條永遠打不死,百鍊成鋼一點沒吃苦,幾個仙桃人蔘果加上太上老君的一把炒豆全過程完了。吃一個就得活好幾幹年,他得活多少年——太讓人羨慕了。要是不掩護唐僧這個沒起子的,誰拿他有辦法?
孩子們在高洋斷章取義、支離破碎的講述中,一點沒意識到唐僧同志是在追求真理,孫悟空老兄只不過是革命隊伍中的一個打手。特別對觀音菩薩、如來佛這些領導人有意見,你們非要到孫悟空沒轍了再去救他,平時光在一邊看笑話。
既然上邊決定要到西天取經,你們也舉了手,為什麼不一陣風把老唐吹到西天還要人家一步步走?孫悟空同志能力強一個人足以完成這項任務為什麼不信任還故意派出一些妖魔鬼怪打人家?這就不得不使人懷疑如來佛的動機了:經是你的,人也是你派的,自己派人取自己的經,你想幹什麼?
一些求知慾旺盛的孩子再三問過高洋:什麼叫真經,真經説什麼了,值得哥兒幾個這麼費勁拔力往西天趕?
高洋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説:不知道。到了西天以後呢?方超問,如來佛有什麼表示?
什麼表示也沒有。高洋苦惱地説,小人書上只説到了,就完了。
連“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這一句也沒有嗎?陳南燕説。她們高間的孩子也摸黑出來聽故事。沒有。高洋十分泄氣。
這叫什麼事呀。孩子們羣情激憤議論紛紛:我覺得如來佛沒安好心,他們都是一夥的,合起來坑老孫。
另一個看過這套連環畫,只是口才不如弟弟一直沉默的高晉最後有一個説法,比較受孩子們認可:真經——那就是個意思,給孫悟空找點事幹,怕他又去大鬧天宮。
晚上寢室的故事會方槍槍很少插話,只是靜靜躺在自己被窩裏吸收玩味這些匪夷所思的神話。聽到孫悟空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他流下亮晶晶的淚水;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撲滅了火焰山,搗毀盤絲洞,渡過子母河,他又偷偷笑了——為自己曾經動搖了對老孫的信心感到不好意思。他對這個本來快活地在花果山當大王,卻把自己的後半生獻給在崇山峻嶺掃蕩羣妖的壯麗事業的猴子產生了極大敬意。那時他很崇拜書,認為書上寫的都是發生過的事情,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把《西遊記》當作現實一種,剛剛結束的歷史。
遠在古代,中國天上、地下、水裏到處都充斥着神通廣大的妖怪,連地主那樣的壞人都欺負,全靠大英雄孫悟空一根棍子打光了,否則的話,多少部隊金角大王一個葫蘆就給裝走了。沒有孫悟空,就沒有我們今天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幸福生活。我們應該懷念他,起碼譜一個歌唱唱人家,以顯得我們有良心。要不人家該不高興了,再有妖怪人家就不一定幫忙了。
方槍槍堅信孫悟空還活着,在遙遠的西天翻跟頭。那些被他打敗的妖怪也都活着,變成善良的山裏農民苟且偷生。也許他們中的一些不安分的人已經進了城,變化成其它形狀潛伏在我們身邊,夜裏出來吃個把孩子解饞——如此一想方槍槍汗毛倒豎,樹、窗户、牆壁、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像幻了形的妖怪。
他頭蒙進被窩哆哆嗦嗦地祈禱:孫悟空你快來吧,妖怪都沒死,沒你不成。
方槍槍充滿希望地問他身體內的大孩子:你是孫悟空變的嗎?
我很想説是。我也非常樂意是。可我對這一點把握也沒有。孫悟空有七十二變,我只是一變:變成方槍槍,而且再也變不回來了。
孫悟空一個跟頭十萬人千里,我爬個牆都費事。
如果我是孫悟空,我的金箍轆棒呢?方槍槍的耳朵裏只有耳屎。
再説,就算我愛忘事,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英雄事蹟一點印象都沒有,羣眾這麼提醒也想不起來——多崢嶸的歲月埃我對方槍槍説,很可能我連豬八戒變得都不是,老豬的武藝我也望塵莫及。你就別指望我替你去打人了,咱們都不是這塊料。也許我只是孫大爺棍下喪命的一個小妖,輾轉投胎投到你這兒。
是個妖就比人強。方槍槍對我的信任——如既往。
方槍槍掉牙了。滿嘴牙都像鋼琴琴鍵可以按動。啃蘋果尤其要小心翼翼,不留神就出血,就撅斷一隻,一陣麻人的寒戰掠過全身。他很擔心自己從此吃不了好東西。我對他説,沒問題,吶們還會長出一嘴牙。
他的肛門很癢,撓也治標不治本。保育院的小朋友都新添了一個動作:一手在前摳鼻子,一手在後撓屁股,非常鍛鍊腰跡汪若海第一。於倩情第二,陸續拉出蛔蟲。
李阿姨拿來一箱寶塔糖每頓飯發給大家幾顆,想多吃敞開供應。孩子們—一開始還當糖搶,吃下去才知有多噁心,口腔、肚皮都會感到麻痹。我提醒方槍槍要警惕,李阿姨的糖那是隨便吃的嗎?應該含在嘴裏不咽,上廁所時吐掉。
我教導方槍槍:你要小心呢,李阿姨很可能是妖怪變的。看看周圍,沒有人長那麼大一張嘴,除了吃孩子她要這麼大嘴幹什麼?請你注意她的眼角,那兒有兩道向上斜拉的紋路,這是她變成李阿姨時沒變好留下的。她的臉上有很多難以掩飾的舊貌:唇上的鬍鬚,鼻孔內的黑毛——一個功力不夠的妖怪變成人時最難變的就是過去的——身毛髮。再譬如她眉心那粒痞子,這幾乎就是鐵證了:一不留神露出的本相。我很得意自己的目光敏鋭,識破了一個妖怪,同時把方槍槍嚇得簌簌發抖。我叮嚀方槍槍:要聽妖怪的話,別讓她盯上你。數着點小朋友的人頭,這麼多孩子她隨便吃一兩個咱們也發現不了。
李阿姨發現方槍槍升到大班後表現很好,循規蹈矩,不急不躁,尤其聽她的話,指東不敢向西,説一不敢答二。李阿姨對這孩子的進步極表欣慰:工夫下得深,鐵杵磨成針,關鍵在教育,天下沒有不會點頭的頑石。通過日常觀察,李阿姨還發現了這孩子有數學天才,沒事就愛數小朋友,早一遍,晚一遍,想知道今天有多少小朋友到場,少了幾個,不用報數,問他即可。數不齊人飯也吃不下,着急,出汗、面如土色。這麼小的孩子對數字這麼熱愛,實在罕見。現在全社會都在提倡向科學進軍,沒準自己班裏已經出了一個華羅庚——的胚子,別誤了他。
李阿姨想到自己的一生,估計是瞎了,如果臨死能説紅旗上也有幾滴她的鮮血,就全指望這班孩子蘸上她的血一塊堆兒去染紅旗捎帶腳混上一些。不可能那麼倒黴,幾百個孩子一個烈士不出。要緊的是從現在做起,有苗頭的都對他們好一點,廣種薄收。方槍槍倒不比張寧生高晉這幾個打架手黑的孩子更有烈士相,但也不怕他沒出息,哪怕光當個部長,年愈古稀回憶起誰給他啓的蒙,登在報上,啼噓涕下,一派動人。那時儘管自己窮困潦倒,癱瘓在牀,倒不一定出頭自首——這點骨氣是有的——也可悲欣自許,憨笑棄世,讓部長想死。李阿姨追終撫遠,兩滴清淚不覺掛腮,底下一片孩子嚇得屏息斂氣。
別看我,幹萬別看我。方槍槍心裏打鼓,悄抬一眸,正與遠遠投來的李阿姨目光相逢。李阿姨目光是温柔的,殷殷期許的,方槍槍這廂早靈魂出竅,手腳冰涼,認定今晚將成李阿姨的腹中餐。我還小啊,肉也不香,為什麼你不先吃又白又胖的陳北燕?想到此生皆休,方槍槍也不免淚掛雙腮。
這孩子有良心,我哭他也哭,俺倆感情這麼深這我倒沒料到。這麼想着,李阿姨又死盯了方槍槍兩眼。
晚上,別人都睡了,陳南燕躺在牀上看見地上一個黑影向她爬來,爬到她的牀邊黑影跪立起來,藉着月光她認出是大二班的一個男孩。
男孩滿臉淚水,哽咽着小聲對她説: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千萬別告訴別人,一定保密,你發誓。
我發誓,我幹萬幹萬不告訴別人。陳南燕很興奮,催促道:什麼事你快説。
咱們班李阿姨是妖怪變的。
真的。陳南燕大驚失色。
不騙你。男孩悲痛地説,今天晚上她就會來吃我。她已經吃了咱們班好些人了,我數過。現在輪到我了,她知道就我發現了她,所以先吃我。
那你怎麼力、呀?陳南燕既害怕又同情。
沒辦法,打不過她,可我不想死。男孩頭頂着牀欄哭出聲。哭了會兒又説:你能讓我在你牀底下躲一晚上嗎?
能能,你躲吧。陳南燕俠義地説,看着男孩爬進她的牀下。
陳南燕睡不着,想得很多。她問牀下的男孩:你説咱們兩個合起來,打得過李阿姨嗎?
不知道。
陳南燕跳下牀,爬進牀底,用手摸到那團熱乎乎的肉體:我想去打死李阿姨——咱倆一起去吧。
我不去。男孩説,你也別去。咱們班小孩都加上也打不過李阿姨。
男孩向女孩身邊靠過來,兩個孩子身體緊貼並排趴在黑暗中,女孩能感到男孩的身體在抖。
一個小孩下牀尿尿,光着腳丫走過他們眼前。
陳南燕往外爬,男孩拉住她:你去哪兒?
我去看看李阿姨。
別去。
我不碰她,光看看。
那也別去,她該吃你了。
看看李阿姨變成妖怪什麼樣兒就回來。
那對腳丫又走回來,爬上牀。有人大聲説夢話:那就算了……陳南燕爬出牀,又回身拉那男孩想讓他一起去,男孩很沉,死活拖不動。
陳南燕自己出了小房間,穿過大寢室,回頭看一個小黑影遠遠跟着她。她走進活動室,阿姨的值班牀就在門邊。她看到牀上蜷伏着的黑黢黢一堆東西,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髮都飄了起來。她走近牀前,那堆黑物毫無聲息,她一剎那想到了很多可怕的情景,還是不由自主一伸手掀開被子,一團熱氣撲面而來,有很濃的羶氣。被子裏的人説:你幹嘛?
陳南燕一聲沒吱,回頭就跑,在大寢室還和那男孩撞了一下,雙方恐怖之極。
幾天以後,方槍槍看見陳南燕哭着被李阿姨揪着小辮卷着鋪蓋轟出高間。
李阿姨糾集全體小朋友列隊,讓陳南燕站在隊前,指着她説:“你們這幾天大概也都聽陳南燕説了,我是個妖怪變的。現在我讓陳南燕當眾講一遍,我是不是妖怪——我是嗎?
你不是。陳南燕哭喪着臉説。
你這算什麼問題?
造謠。
性質嚴不嚴重?
嚴重。
嚴重怎麼辦?
改。
怎麼改?
陳南燕開始在沿着一排排孩子走動,挨個辨認他們的臉。
在陳南燕背後還有一個造謠者,我們現在就把他揪出來。李阿姨喊:一個男生。啊哈,太惡毒了,居然造這種謠破壞阿姨威信,決不輕饒。陳南燕,你可仔細,找不出那個人,我就認為是你。
李阿姨艱難地朝孩子們微笑:你們信嗎?這可能嗎——大聲回答。
孩子們齊聲説:不一可一能。
是不可能嘛,我要是妖怪,你們怎能好好的一個不少——我現在還要闢一個謠:那些生病回家的孩子我已經全通知他們家長明天送回來了。咱們再讓方槍槍數一遍。
陳南燕走到方槍槍面前,停下來,方槍槍血都不流了。
就是他——陳南燕一指。
方槍槍膝蓋一軟,剛想下跪,李阿姨大手忽忽生風掠過他左耳,把後排的高洋揪出列。
高洋殺豬般號叫、懇求:饒了我吧,不是我,冤枉。
我含淚看着替罪羊高洋被李阿姨拖走,默默地滿懷歉意地向他告別:永別了,朋友。別記恨我,我實在不能救你,咱倆加一塊也不夠李阿姨塞牙縫的,以後我會為你報仇。
我毫不懷疑高洋此去將被李阿姨細嚼慢嚥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可憐的高洋,你將要很疼。李阿姨的表白十分可笑,班裏一個孩子不少絲毫不能證明她不是吃人的妖怪,反而暴露出一個更可怕的真相:她每吃掉一個孩子,就會用一個小妖變成那孩子的模樣。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是個妖怪就會變的戲法,只能騙騙無知的孩子瞞不了我。
我料到李阿姨早晚要把保育院的孩子吃光,用她手下的小襖代替,因為小妖聽話,好管。我是妖怪也會這樣做,當我偷吃糖時也會用糖紙包上一顆土坷垃充數。這一手很高明,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還是那麼多孩子,其實瓤都換了,爸爸媽媽也矇在鼓裏,還美滋滋地替人家養小妖。好妖怪,你真夠狠,把我們都當傻瓜測了。可惜呀,你萬沒想到這一班貌不驚人的孩子裏有我這麼一雙火眼金睛。
哼哼,有本事你就跟我鬥吧,看最後誰贏。
我深知掌握秘密的人有多危險。它們都想除掉我。眼下暫時沒事全在於我的身份沒有暴露。我的冒失已經使兩個小朋友喪了命,現在必須謹慎從事。我不能像小喇叭似的到處廣播。小朋友中已混進了很多小妖,有些可以識別,譬如陳南燕,我知道她是隻波斯貓變的。高洋,是個長臂猿。有些是我不認識的動物變的,這就很難辦,説給誰也沒人信,動物園裏沒這種動物,到公安局他們也不會承認。
搞得不好,它們還會倒打一耙,説我誣賴它們。必須要有證據,否則打不着狐狸還得惹一身騷。
我一直猜不出李阿姨是個什麼精。她的身量擺在那兒,原來肯定、起碼也要是隻大型猛獸,變成人才有這個兒。但究竟是老虎、金錢豹還是大象,很難估計。
有一次她剛洗完頭,邊走邊打哈欠,有人叫她,她就那麼大張着嘴、瞪着眼一回頭。我恍然大悟:這活脱一個獅子甩頭啊,獅子精沒跑——很多石獅子都有這個造型。
這個發現加劇了我的恐懼,也徹底打消了我獨自一人消滅妖怪的雄心。誰都知道一個人隻身和獅子搏鬥那叫白給。怪不得李阿姨吃那麼多小孩還這麼瘦,獅子的胃口大呀。如此一説,倖免的可能也很校我算過,就算李阿姨一天吃一個孩子,比較節約,最後一個吃我,不到半年也就輪到我了。
這種日子很煎熬人的。生活在一頭獅子嘴邊,不能跑又不能説,等於是它飼養的口糧,不知道哪天它一舔舌頭就把我吃了。我連飯也不愛吃了,不願意顯得胖。我看到方超在同齡孩子中突出的超重,吃飯時還那麼不管不顧,就為他難過:還瞎吃呢,李阿姨下一頓飯準是你。畢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要喂獅子了,怎不叫人傷感?星期天回家,我看着方超就紅眼圈,什麼都讓着他,吃飯時也緊着他吃,自己不怎麼動筷子。看到他吃得快活,越發肥嫩可口,令人垂涎,不免垂下淚來。
方媽媽摸我額頭並不發燒,再三問我:你有什麼委屈説出來,跟爸爸媽媽還不能説嗎?
我哽咽着指着方超説:他快死了。
方媽媽方爸爸都非常生氣,一起叫:好好的你怎麼咒起你哥哥來了。
方超全不在意,笑嘻嘻地雨點般下着筷子對他爸他媽説:方槍槍腦子壞了。
我心説:你們哪知道我的難處,想在保育院活下來太不容易了。
再一深想,我不由號啕大哭。
我決心用計謀使李阿姨想吃也沒法吃我。我主動接近陳北燕,屈尊吃一些她的糖果,和她共用喝水杯和飯勺。
我認為李阿姨永遠不會吃她,因為她有肝炎,吃了她李阿姨也該傳染了。我的如意算盤就是從她那兒得點肝炎,這樣也許能活着離開保育院。陳北燕自從得肝炎吃激素變成個胖子之後,在保育院很受歧視,除了她姐有時跟她説説話,沒人跟她玩,經常自己很寂寞地獨自靠牆坐在小椅子上。汪若海給她起了個很形象的外號:大臉蛋子。大家都這麼叫她,好像她是個日本姑娘。
大臉蛋子對方槍槍主動和她套近乎十分感激,差不多是以一種逢迎、言聽計從的態度討好他。我也確實需要一個聽眾,一個可以切磋、議論、證明我沒瘋確實很傑出很有預見性的崇拜者。大思想家都知道我的癥結:再也沒有比獨享思想成果更令人煩躁的了。
我對大臉蛋於講,我下面要對你講的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如果你説出去,那咱們倆就全完了,你有肝炎不吃你起碼也得讓人咬死。我就更別説了,死無葬身之地(不是原話)。
你不是你爸爸媽媽生的。
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秘密,誰都知道,我也不是我爸爸媽媽生的。
方槍槍想了想:別打岔,我要説的不是這事。還記得李阿姨要抓一個知道她是妖怪的人,結果把高洋抓走那次嗎?
她抓錯了,那個人是你。
你怎麼知道?方槍槍真的吃驚了,對大臉蛋子刮目相看。
誰都知道。第二天你就到處跟別人説,我姐她們都覺得你特愛吹。
我絕對沒跟任何一個人説過。你想可能嗎——我就怕讓人知道。
那我怎麼知道的?但我信你——當時我還想:方槍槍這[人大直了,要是我就不會這麼到處説去。多懸氨方槍槍臉紅了,心想自己真不是幹大事的人,嘴快,存不住事兒。難道我那些思想都當流言蜚語散佈過——那可太得罪人了。
你也知道李阿姨是獅子?
知道。獅子回頭——你説的。
你還知道什麼?方槍槍愁眉苦臉問,咱們班誰被李阿姨吃過你知道嗎?
這我還真不知道,沒聽人説過。是你新想出來的吧?
方槍槍鬆了口氣:對,是我新想的。你要再知道,我就不説了,沒意思,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你快説吧,誰被李阿姨吃過?
太多人啦,你姐、高洋……我把自己的懷疑對象都告訴了陳北燕,情況萬分緊急,可是我沒證據,沒法彙報,發愁的就是這事。
可是我姐並不是波斯貓變的,這你可是純粹瞎説。大臉蛋子同意我的其他猜測惟獨反對這一條。
你有什麼證據?
她沒有尾巴。
尾巴?我豁然開朗: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點。我們都知道尾巴最難變,孫悟空那麼會變,尾巴還常常處理不好,照此類推、一般妖怪不管變得多像人,屁股上總會留着尾巴——這就是證據。
方槍槍激動地請教陳北燕:你説,咱們要是把全班小朋友的屁股都看一遍,就能鬧清誰是什麼變的了吧?
大臉蛋子一本正經説:我覺得只能這樣,要不該冤枉好人了。
對對,方槍槍很興奮,看過大夥的屁股,心裏就有數了,就敢去警衞排報告,把暗藏在保育院小朋友中的妖怪一網打荊如果我這次立了功,有你的一半。方槍槍語無倫次地許願。
我覺得李阿姨的屁股先不用看。大臉蛋子也來了勁兒,添油加醋出主意:她肯定有根大尾巴,纏在腰上。咱們把她留到最後,咱們把警衞排的人都叫來,拿槍包圍了她,再逼她脱褲子——看她還有什麼可説的。
方槍槍也變本加厲:光看不行,還要摸一下,好多妖怪的尾巴是看不見的。
別回頭讓人家把咱們小孩騙了。現在從我做起,我先讓你看、摸,證明我不是妖怪。
我倒不擔心你是妖怪,只擔心你嘴不牢,沒看幾個就被人都知道了。
我保證,我從現在起就是啞巴。
方槍槍和陳北燕鬼鬼祟祟溜進廁所,插上門。方槍槍脱了褲子,亮出屁股給陳北燕看:我沒有吧?
陳北燕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尾巴骨,説:證明了。
方槍槍被摸得很癢,咯咯笑。
陳北燕也褪下褲子,讓方槍槍摸:我也不是吧?
方槍槍説: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