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後,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律師們經過三天休整,又興致勃勃地回到了沿河大街的那座堡壘裏,開始了繁忙的一天。
中午,拉馬爾走進米奇的辦公室,斜靠在辦公桌上。米奇正埋頭處理一宗在印度尼西亞投資的石油和汽油業務。
“吃午飯嗎?”拉馬爾問。
“不,謝謝。我擱了這麼多活呢。”
“我們不也一樣嗎。我本想約你一起上沿河大街快餐館吃碗幹辣狗肉去。”
“我就不去啦,謝謝。”
拉馬爾回頭望望門口,湊得更近了,似乎有什麼特別的消息要讓米奇分享似的。“今天是什麼日子,知道嗎?”
米奇看了一下手錶。“28號呀。”
“對。你知不知道每年12月28日有什麼大事嗎?”
“大吃一頓唄。”
“嗯,還有呢?”
“算了,我認輸。還有什麼事?”
“此時此刻,在五樓餐廳裏,所有的合夥人都聚集在那兒共進午餐,美美享受一頓烤鴨和法國葡萄酒。”
“酒?中午喝?”
“是的。這是個很特別的時刻。”
“哦?”
“等他們吃上一個小時,羅斯福-弗朗西斯和傑西-弗朗西斯就會離開。然後由蘭伯特把門反鎖起來。餐廳裏就只剩下合夥人。然後呢,蘭伯特就會發給大家一張本年度財經收入結算表,上面列出所有合夥人的姓名,每個名字邊上的數目代表他們一年的總收入,除去開支後的純收入寫在另一張紙上。最後呢,根據各自收入的多少,瓜分紅利。”
米奇掂量着每一個詞。“是嗎?”
“嘿,去年每人平均分到33萬。自然,今年可望更高。一年比一年多。”
“33萬。”米奇一字一頓地重複説。
“可不,那還是平均數呢。洛克差不多能拿100萬。維克多-米利根其次,也相差無幾。”
“那我們呢?”
“我們也有一份,很少很少的一份。去年平均數大約是9000美元。這是根據各人來公司時間的長短和工作實績而定的。”
“能去看看嗎?”
“連總統也別想。那原是一次秘密聚會,不過大家全都知道。今天傍晚就會有風聲露出來的。”
“他們什麼時候表決提下一名合夥人呢?”
“按照慣例,該是今天。不過有傳言説,因為馬蒂和喬的事件,今年恐怕不新提合夥人了。本來該輪到馬蒂了,然後是喬。而今,恐怕要等一年。”
“那下一個是誰呢?”
拉馬爾挺立着,面帶得意的微笑。“老弟,明年此時,我就是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的合夥人了。今年,你可別擋我的路啊。”
“我倒聽説是麥森吉爾呢。”
“麥森吉爾就別做夢啦。未來的52周裏,我打算每週出150小時的活兒。到時候,那幫老爺們就會求我當合夥人啦。”
“我還是要把賭注押在麥森吉爾身上。”
“他是個廢物,我會叫他一敗塗地的。走,吃碗幹辣狗肉去。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策略。”
“謝謝。不過我得幹活呢。”
拉馬爾趾高氣揚地走過尼娜身邊,出了辦公室。尼娜正抱着一摞文件,把它們放到桌子一角。“我吃午飯去啦。要點什麼嗎?”
“不,謝謝。哦,來份特製可樂。”
午餐時間,秘書們出了大樓,紛紛到附近十幾家小咖啡館和快餐店去了。門廳裏頓時靜了下來。
米奇在尼娜辦公桌上找到一隻蘋果,揩揩乾淨便往嘴裏塞。他翻開一本國內税收局法規手冊,放到桌旁的複印機裏邊,按了一下綠色鍵。一隻紅色警示燈即刻亮起來,閃出指令:請輸入密碼。他愣愣地看着,原來是台新型複印機。輸入鍵邊上有個“跳過”鍵,於是他又試了一下,複印機內立即發出了尖厲的警報聲,鍵盤上所有紅色指示燈全亮了。他無可奈何地望望四周,依舊沒有人過來。他只好再拿起使用説明書。
“這兒是怎麼啦?”有個人從後面問道。
“我也不知道。”米奇揮揮説明書喊道。
莉拉-波因特,一個年紀太大、不便到大樓外面吃午飯的秘書,走到複印機旁,撳下一個按鈕,警鳴聲頓時消失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米奇問,有點不安。
“他們沒告訴你嗎?”她問,一把奪過説明書,放回原處,用那雙咄咄逼人的小眼睛盯住他,彷彿捉住了偷錢包的賊似的。
“沒有,是怎麼回事?”
“我們換了新的複印機了,”她鼻尖兒朝天,甕聲甕氣地訓導起來,“是聖誕節後第二天安裝的。你得先輸入密碼,然後才能複印。你的秘書早該告訴你的。”
“你是説除非打進一個十位數的密碼,這玩藝兒才會複印?”
“對。”
“那複印一般的東西呢?”
“那就不行了。蘭伯特先生説,我們以往復印不計費,損失了太多的錢。因此,今後,每複印一份文件,都必須計費。你先打入密碼,複印機記下複印份數,然後送到計算機終端,自動記到客户賬上。”
“個人複印怎麼算?”
莉拉十分惱火地搖搖頭。“簡直無法相信,你的秘書竟然沒把這些告訴你。”
“她真的沒有説。那你何不幫個忙呢?”
“你個人,有個四位數密碼。到了月底,你自己印了多少份,都要計費的。”
米奇看着複印機搖搖頭。“幹嘛要這該死的報警裝置?”
“蘭伯特先生説,30天后就解除報警裝置。眼下,對你這號人來説,還是必要的。他對這事很重視,聽説公司花的私人複印費有幾千美元。”
“對,我想這幢樓裏每一台複印機都換過了。”
她滿意地笑笑。“沒錯,17台全換了。”
“謝謝。”米奇走回自己辦公室,尋找文件密碼去了。
下午3點,五樓的會議在歡笑聲中結束了。所有合夥人的錢都分足了,酒也喝足了,他們從餐廳裏出來,回到各自的辦公室。埃弗裏、蘭伯特和洛克穿過安全門,來到安全室裏。德法歇正等在裏面。
他指指椅子,請他們坐下。蘭伯特敬了一圈煙,大夥都點上了。
“嗬,看得出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的。”德法歇笑着説。“今年是個什麼數?人均39萬?”
“對,德法歇。”蘭伯特説,“真是個大豐收的一年。”
他慢慢地朝着天花板吐出一圈圈煙團。
“聖誕節大家是不是過得都很愉快?”德法歇問道。
“你想説什麼?”洛克問道。
“聖誕快樂,納特。好啦,就幾件事。兩天前,我在新奧爾良和拉扎洛夫見了面。他可是不慶祝什麼基督生日不生日的,這你知道。我向他彙報了這兒的最新情況,特別説了麥克迪爾和聯邦調查局的事。我向他保證,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下。他不大相信,説是要與他在聯邦調查局的內線核實一下。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可又不便問,我算老幾?他讓我在未來六個月裏,要每天24小時派人跟蹤米奇。我對他説,其實,我們已經那麼做了。他可不想再出現霍奇和科津斯基那樣的事。那事讓他很頭疼。除非我們中間有兩人隨行,否則不準米奇因公離開城裏。”
“兩週後他要去華盛頓。”埃弗裏説。
“幹什麼?”
“去美國税法研究院,參加一個為期四天的研討會。這是所有新來的律師都必須參加的。我們答應過他了,要是取消,他會起疑心的。”
“我們8月份就為他辦好了一切手續。”奧利補充説。
“我試着和拉扎洛夫説説看。”德法歇説,“告訴我日期、航班和旅館房號。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不喜歡的。”
“聖誕節有什麼發現嗎?”洛克問。
“也沒什麼。她妻子回肯塔基孃家去了,還在那兒。麥克迪爾帶上小狗開車去了佛羅里達的巴拿馬城灘。我們猜測他是看他媽媽去的,但不能肯定。他在海灘的一個假日旅館住了一夜,就他和那條狗。昨天一大早,他便去了布拉希山看他哥哥。一次沒有危險的旅行。”
“他對妻子説了些什麼?”埃弗裏問。
“沒什麼,我們只能這麼説。要想什麼都能聽到,可不那麼容易。”
“你們還監視誰?”埃弗裏問。
“那幫普通律師,我們全部竊聽,不過倒不是始終聽。除了米奇,我們實在也沒別的可疑對象,米奇也是因為塔蘭斯的緣故。眼下,一切太平無事。”
“他必須去華盛頓,德法歇。”埃弗裏堅持説。
“行,行。我去對拉扎洛夫解釋解釋。他會讓我們派五人去監視的。真荒唐。”
厄尼機場休息廳離機場不遠,米奇找了三次才找到。他把車停在泥濘的停車場裏。此時將近11點。廳內黑咕隆咚,只有油漆過的窗户上閃爍着彩色的啤酒廣告。
他再次看了看便條,上面寫道:“親愛的麥克迪爾先生:請於今晚夜深時到温切斯特厄尼機場休息廳見面。有關於埃迪-洛馬克斯之要事相告。埃迪的秘書塔米-亨普希爾。”
這張紙條是他回家時在門上發現的。他記得塔米,那是11月去埃迪辦公室時見過她。他還記得那條緊身皮裙,碩大的胸部,染髮和紅唇,還有從她鼻孔裏陣陣湧出的煙霧。他還記得她和她丈夫埃爾維斯的趣事。
門輕輕地打開了,他走了進來。一排枱球桌佔去了左半個屋子。透過昏暗和黑色煙霧,他隱約能看出深處有個小型舞池。舞池右側是一長長的沙龍式酒吧,裏面盡是坐着喝啤酒的牛仔。似乎沒人注意到他。他匆忙走到酒吧盡頭,坐到凳子上。“啤酒。”他對侍者説。
在酒還沒送到時,他一眼看到了塔米。她坐在桌球枱邊一條擁擠的長凳上,穿着緊身水磨藍牛仔褲,褪了色的斜紋棉襯衫和一雙怪里怪氣的紅色高跟鞋,頭髮剛剛染過。她走了過來。
“謝謝,你來了。”她對着他的面説。“我等了你足足四個小時。不這麼做,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找到你。”
米奇點點頭,笑笑,彷彿想説:“挺好,你做得對。”
“什麼事?”他接着問。
她看看四周。“我們得談談,不過不能在這兒談。”
“哪裏方便?”
“可不可以邊開車邊談?”
“當然可以,不過最好不要用我的車。”
“我有輛車,只是太舊,不過還行。”
米奇付過酒錢,跟着她走出門外。他們來到一輛破舊的大眾“兔子”車前,她拉開車門,米奇擠了進去。她踩了五次油門才把車發動。
“你想上哪兒?”她問。
“你看着辦吧。”
“你結過婚了吧?”她問。
“是的,你呢?”
“我也是。我們此時此刻在這兒,我丈夫要是知道了,是不能理解的。”
“我妻子想必也是一樣,雖説她眼下不在城裏。”
塔米往機場方向駛去。“我有個想法。”她死死抓住方向盤,不安地説。
“想説什麼?”米奇問。
“噢,埃迪的事聽説了吧。”
“嗯。”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大約聖誕節前十天吧,我們私下碰過面。”
“不出我所料。他替你做事,從不做記錄,説是你喜歡這樣。他沒對我説什麼,不過我和埃迪,這個,我們,嗯,我們……很親密。”
米奇想不出説什麼好。
“我是説,我們很親密。明白我的意思吧?”
米奇喝了口啤酒。
“他對我説了一些本不該告訴我的事。他説你有個奇特的案子,你公司裏的幾個律師全都死得不明不白,還説你總是覺得有人跟蹤你,竊聽你的談話。在一個法律顧問公司裏,這就相當奇怪啦。”
他原是這麼嚴守秘密的,米奇想。“是這樣。”
她轉過車頭,進了機場,朝停車場開去。
“在辦完你的事後,有一次他對我説,就説過一次,是在牀上説的,他覺得自己被盯梢了。那是聖誕節前三天。我問他是誰在跟蹤,他説不知道,不過他説可能和你的事情有關。他説得不多。”
她把車停在盡頭的暫時停車處。
“還有其他人會跟蹤他嗎?”米奇問。
“不可能。他是個出色的偵探,辦案不會留下線索。何況他曾經當過警察,還坐過牢。他應變能力很強,沒有人能盯住他,決不會。”
“那麼誰殺了他呢?”
“當然是盯他梢的人。報上説,他在調查一個富翁時遇害。那不是真的。”
驀地,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加長過濾嘴香煙,點着了。米奇搖下窗玻璃。
“不介意吧?”她問。
“不,只是讓煙往那邊吹。”他説,指指她身邊的車窗。
“不管怎麼説,我是害怕了。埃迪深信,跟蹤你的那夥人極危險,也極精明。十分老練,他是這麼説的。他們既然能殺了他,還能放過我嗎?也許他們以為我瞭解一些情況。他被害之後,我一直沒去辦公室。我不打算回去了。”
“換了我,我也不會回去的。”
“我可不蠢。我跟他幹了兩年,也學了不少東西。暴徒兇手,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他們是怎樣打死他的?”
“他有個朋友在警察局。他偷偷告訴我,埃迪後腦部連中三槍,是0.22口徑左輪手槍水平打過去的。現場沒留下一點線索。幹得乾淨、利落,夠職業水平。”
米奇喝完啤酒,把瓶子放到汽車底板上。
“這簡直不可能,”她重複説。“我是説,什麼人竟然能捱到埃迪背後,鑽到後座上,對着他的後腦勺,連開三槍?”
“也許他睡着了,中了埋伏?”
“不會。他夜深幹活,總是調動全身興奮神經,沒一根歇着。”
“辦公室有沒有什麼記錄?”
“你是説有關你?”
“不錯,有關我。”
“好像沒有,我從沒見他寫下什麼。他説你希望那樣。”
“是的。”米奇鬆了一口氣。
他們望着一架波音727飛機起飛,向北飛去。
“我真的害怕了,米奇,能叫你米奇嗎?”
“當然可以。”
“我也許得躲一躲。”
“躲到哪裏去?”
“小洛克-聖-路易斯或納什維爾。”她又點了支煙。
乾淨、利落,夠職業水平。米奇再次自言自語。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掛着一顆淚珠。她狠吸了一口煙。“我想我們到了一條船上,對吧?他們殺了律師,殺了埃迪,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們了。”
“聽着,我們這麼做好了。我們得保持聯繫,不過你不能給我打電話,也不能來見我。我妻子知道一切事情,今天見面的事我也會告訴她,不必擔心她。你每週給我寄封短信,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多麗絲。”
“好的,這就是你的代號。今後不管給我寄什麼,都簽上‘多麗絲’這個名字。”
“他們也查你的郵件嗎?”
“也許吧,多麗絲,也許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