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普離開房間後一直沒在我們面前露面。直到一個小時後他才又露面。把帽子扔到桌上,説他筒直倒黴透了。
“你已經調查過了?”波洛同情地問他。
賈普愁苦地點點頭。
“除非那十四個人都在説謊,照他們所説的情形,不是她乾的。”他低吼着。
他又繼續説道。
“我不妨對你説,波洛先生,我本來以為這是一個陰謀。從表面上看,好像沒有其他什麼人可能要謀殺埃奇韋爾男爵。她是惟一有殺人動機的人。”
“我可不那樣想。你接着説。”
“唔,就像我剛才講的。我本以為這是一個陰謀。你知道這些演藝圈的人是怎麼樣的——他們會齊力庇護一個老朋友。但這次情形不同。咋天宴會上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其中沒有一個是她的老友,有的甚至還互不認識的。他們的證詞都是獨立可信的。我希望能發現她曾經溜出去半小時左右。這是很容易做到的——只消説去補補妝或其它什麼理由就行。但實際上沒有。正如她所説的,她曾離席出去接過電話,但那是和管家在一起,另外,那個電話內容也和她説的一樣。她説的話,管家都聽見了,‘對,我是埃奇韋爾夫人。’但電話的那一端就掛上了。這一點,要知道,是很奇怪的。不過,不一定與這個案子有關。”
“也許無關——但真有趣。那個打電話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女的,我記得她説過。”
“這真是怪了。”波洛若有所思地説。
“先別管這個了。”賈普不耐煩地説道,“我們繼續回到重要之處吧。整個晚上的經過和她説的完全一致。她九點差一刻到達那裏,十一點半離開。回到薩伏依飯店是十二點差一刻。我已經見了那個為她開車的司機——他是戴姆勒車行的長期僱員。薩伏依飯店裏的人看見她進來的。能證實她所講的時間。”
“那麼。似乎毫無懷疑的餘地了。”
“那麼攝政門的兩個人的證詞又是怎麼回事呢?不僅僅是管家看到她了。埃奇韋爾的秘書也看到她了。他們都對天發誓説那天晚上十點鐘到那去的人是埃奇韋爾夫人。”
“管家在那幹了多久了?”
“六個月。談起他來,還真是一個英俊小生。”
“是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如果他只在那工作了六個月。他不可能認為埃奇韋爾夫人,為他以前從未見過她。”
“唔。他可以從報紙上她的照片認識她。況且秘書是知道她的。這位秘書為埃奇韋爾男爵已經幹了五六年了。她是惟一有把握的人。”
“啊!”波洛説道,我倒想見見那個秘書。”
“那麼,不同我一塊兒去一趟?”
“謝謝你,的朋友。我很高興去。你的邀請也包括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吧?”
賈普咧嘴笑了。
“你認為呢?主人到哪,巴狗就跟到哪。”他這樣補充道。我聽着覺得很不是味。
“這案子使我想起了伊麗莎白。坎寧案。”賈普説道,“他們還記得嗎?兩方面都至少有二十個證人發誓説他們看到過那個叫瑪麗-斯夸爾斯的吉普賽女子,且是同一時候在英國兩個不同的地方。那些證人也都是非常令人尊敬的人物。並且她長的那副討厭的尊容,也找不出第二個了,那件謎案一直未破。這一次也很相似。這次有許多互不相識的人可以發誓,證明同時在兩個不同的地方看到過她。可是他們中的哪些人説的是實話呢?”
“那不難弄明白。”
“你是這樣説——但這位女士——卡羅爾小姐的確認識埃奇韋爾夫人。我是説,曾經和簡終日住在一座房子裏面。她總不該認錯人吧?”
“我們不久就會弄清楚的。”
“誰來繼承爵位?”我問道。
“一個侄子。羅納德-馬什上尉。聽説是個有點不務正業的浪蕩子。”
“關於死亡時間,醫生怎麼説的?”波洛問道。
“我還得等驗屍結果。你知道,要想精確些,就得這樣。看看晚飯吃的東西到達哪了。”賈普講述事情的方式,我實在不敢恭維,有點不雅。
“不過十點鐘可以和各種事實相吻合。人們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九點過幾分的時候,他離開了餐桌。管家將威士忌和蘇打水送到書房。當十一點,管家去睡覺時,燈已經熄了——那時他一定已經死了。他不可能一直在黑暗中坐着。”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過了一會,我們的車子在埃奇韋爾府邱前停下來。窗帷已經拉了下來。
為我們開門的是那位英俊的管家。
賈普在前面帶路,先進去。我和波洛跟在他後面。那個門是向左開的,所以管家就靠着那面牆站着。波洛在我的右邊,因為他比我長得矮小,所以直到我們走進了前廳,管家才看見他。我離這個人很近,所以可以聽見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我望了望他,發現他正驚慌地盯着波洛,雖然我想其中必有原因。但一轉念就過去了。
餐廳就在我們右面,賈普大步走了進去,並叫管家也進去。
“奧爾頓,現在我要仔細地再問你一遍,當那位女士走進來時。是十點嗎?”
“你是説男爵夫人?是的。先生。”
“你怎麼認出是她的?”波洛發問。
“她向我説了她的名字。先生。另外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她的照片,也看過她演戲。”
波洛點點頭。
“她穿着什麼樣的衣服?”
“黑色的。先生,外面披着黑色的外套,戴着一頂小黑帽,掛着一串珠子。戴着一副灰手套。”
波洛用疑問的目光望着賈普。
“裏面穿着白色緒紋綢的晚禮服,披着貂皮的披肩。”後者簡明地加以説明。
管家繼續説,他要講的和賈普告訴我們的完全一致。
“那晚還有人來拜訪你家主人嗎?”波洛問道。
“沒有。先生。”
“前門是怎樣鎖的?”
“用的是耶魯鎖。先生。我通常是睡覺前再把門閂上,先生。也就是十一點的時候。但是,昨天晚上傑拉爾丁小姐出去看戲,所以門沒有閂。”
“今天清晨門是怎麼關着的?”
“是閂住的,先生。是傑拉爾丁小姐回來後把門閂上的。”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知道嗎?”
“我想大約在差一刻十二點的時候,先生。”
“那麼,在晚上十二點差一刻前,沒有鑰匙就不能從外面開門進來,是不是?但從裏面只要將手捅一轉就可以開門了。”
“是的,先生。”
“有幾把鑰匙?”
“男爵有一把,先生。還有一把放在前廳抽屜裏的,昨晚傑拉爾丁小姐拿去了。另外還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這房子裏,別人沒有鑰匙嗎?”
“沒有,先生。卡羅爾小姐總是按門鈴的。”
波洛告訴他,自己要問的就這些了。然後我們去找那個女秘書。
我們看到,她正伏在一張大桌前忙碌地寫着什麼。
卡羅爾小姐大約四十多歲,是位悦人的、樣子很乾練的女士。她頭髮斑白,戴着一副夾鼻眼鏡,一雙精明的藍眼睛,透過玻璃片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們。當她開口説話時,那乾脆利落、公事公辦的聲音使我立刻意識到是電話裏通過話的那一位。
“啊!波洛先生,”經過賈普的介紹,她説道,“是的,我就是與您約定昨天上午與公爵會面的。”
“一點不錯,小姐。”
我覺得波洛對她的印象頗好。的確她個性簡潔幹練。
“那麼,賈普警督?”卡羅爾小姐問道,“我還能為您做什麼?”
“就是這一點。你絕對肯定昨晚來這的那位是埃奇韋爾夫人嗎?”
“這是您第三次問我了。我當然肯定。我看見了她。”
“你看見她在哪裏,女士?”
“在大廳裏。她與管家説了一會,就穿過大廳,走人書房的門。”
“那時你在哪裏?”
“在二樓——向下看。”
“你肯定不會認錯吧?”
“當然。我看得很渭楚。”
“會不會是一個長得很像的人,你把她誤認為男爵夫人了?”
“當然不會。簡-威爾金森的五官長得很特殊的。就是她。”
賈普向波洛瞥了一眼,好像是在説;“你明白了吧。”
“埃奇韋爾男爵有什麼敵人嗎?”波洛突然問道。
“亂説!”卡羅爾小姐説道。
“女士,‘亂説’——你是什麼意思?”
“敵人!現在人們不會有敵人。特別是英國人,不會有的。”
“但埃奇韋爾男爵被謀殺了。”
“那是他太太。”卡羅爾小姐説道。
“太太不是敵人一不是嗎?”
“我相信這只是一件特殊的、非同尋常的事。我從未聽説過發生這樣的事——我是説像我們這樣有身份的人。”
按卡羅爾小姐的意識,只有下層的酒鬼們才會殺人。
“前門有幾把鑰匙?”
“兩把。”卡羅爾小姐立即回答道,“埃奇韋爾男爵總愛自己帶一把。另外一把放在前廳抽屜裏,這樣,誰回來得晚,就可以用那一把。還有一把,馬什上尉給弄丟了。真是很不小心的。”
“馬什上尉經常來這房子嗎?”
“三年前,他是一直住這的。”
“他為什麼離開了?”賈普間道。
“我不清楚。我想是和他叔叔合不來吧。”
“小姐,我想你知道的不只這些吧?”波洛温和地問道。
她迅速地瞧了一眼他。
“我不是那種亂講閒話的人,波洛先生。”
“外面傳言埃奇韋爾男爵和他的侄兒有很嚴重的不和,關於這點,你可以告訴我們實情嗎?”
“事實上根本沒有那樣嚴重。埃奇韋爾男爵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
“你都發現這一點了?”
“我不是説我自己。我與埃奇韋爾男爵從未有過不和。他始終認為我很可靠。”
“但關於馬什上尉——”
波洛緊迫不捨,一點點地引導她説出實情。
“他揮霍無度,最後欠饋。還有其它的麻煩——我也不清楚確切是什麼。他們兩人大吵一通,埃奇韋爾男爵把他轟出了門。就是這些。”
現在她緊閉雙唇。很明顯。她不打算再説什麼了。
我們與她談話的房間在二樓,當我們離開的時佞。波洛拉住我的胳膊。
“等——下,黑斯廷斯,再在這呆一下,好嗎?我現在同賈普下樓去。看着我們走人書房後,再往下走和我們會合。”
很久以前,我就不再問他什麼“為什麼”的問題了。就像《輕騎兵》裏寫的那樣:“我的問題不是問為什麼,而是去戰還是去死。”幸虧還沒到去死的程度。我以為他是懷疑管家會在監視他,於是讓我注意是否如此。
我站住由欄杆上往下望。波洛和賈普先到前門處——這時候就看不見他們了。然後他們又重新出現,慢慢地順着大廳走。我眼睛盯着他們的背影,一直到他們走人書房。我又等了一兩分鐘。恐怕那個管家出現。但沒有人出現。因此我跑下褸去和他們會合。
當然,屍體已經移走了。窗帷都拉了下來。屋裏開着燈。波洛和賈普站在屋中央。環視着四周。
“這兒沒有什麼。”賈普説道。
波洛笑着回答説,
“天哪!沒有煙灰——沒有腳印——沒有女人的手套——甚至沒有殘留的香味!沒有任何像小説中偵探很容易找到的東西。”
“在偵探小説中,警察總被寫得跟蝙蝠一樣瞎。”賈普咧嘴笑着説。
“我曾經找到過線索,”波洛心不在焉地説,“但因為那線索是四英尺長,而不是四英寸,所以沒人相信。”
我想起了那回事,不禁大笑了。然後我想起他交代給我的任務。
“波洛。沒問題。”我説道,“我觀察過了,就我所觀察的情形看,沒人監視你。”
“黑斯廷斯的眼睛在看着我們,”波洛帶着一種咯微嘲弄的口吻説道,“告訴我,我的朋友,你注意到我的嘴裏夾着一朵玫瑰花嗎?”
“你嘴裏夾着玫瑰花?”我驚訝地問道。賈普轉向一邊哈哈大笑。
“波洛先生,你讓我笑死了。”他説道,“一朵攻瑰花,接着又是什麼?”
“我是假設我就是卡門。”波洛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我真弄不明白,是他們有毛病,還是我有問題。
“黑斯廷斯,你沒注意到嗎?”波洛的話裏含着一種責備的口吻。
“沒有。”我瞪着眼睛説道,“我根本看不清你的臉。”
“沒關係的。”他輕輕地搖搖頭。
他們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得了,”賈普説,“我想這裏也沒什麼要做的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再和他的女兒談談。先前去問她的時候,她太傷心了,什麼也沒説。”
他按鈴叫管家。
“去問一下馬什小姐,我能不能和她談一會?”
管家去了。幾分鐘以後,不是他。倒是卡羅爾小姐出現了。
“傑拉爾丁在睡覺。”她説道,“這可憐的孩子,她受的打擊太大了。你走後,我給她吃了點藥讓她睡覺。現在她正睡得香呢。大概一兩個小時後會醒來的。”
賈普點點頭。
“不論什麼事,她能告訴你們的,我也能。”卡羅爾堅決地説。
“你對管家怎麼看?”波洛問道。
“我不太喜歡他。這是事實。”卡羅爾小姐説,“但我不能説出原因。”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前門。
“小姐,昨晚你是站在那上面,是不是?”波洛手指着樓上問。
“是的。怎麼了?”
“那麼你看着埃奇韋爾夫入穿過大廳、走入書房的?”
“是的。”
“她的臉。你看得很清楚嗎?”
“當然。”
“但是,小姐,你不可能看得到她的臉。從你站的地方,你只能看見她的後腦勺。”
卡羅爾小姐臉氣得漲紅了,她似乎很吃驚。
“她的後腦勺,她的聲音。還有她走路的樣子!都是一樣的。我絕對不會錯的!我告訴你,我知道她是簡-威爾金森——一個世上壞透頂的女人。”
於是她轉過身,氣沖沖地快步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