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尼並沒有讓洪鈞等上“很多個四天”,香港人做事的確很快,託尼一週之後就又來了北京,他把洪鈞約到上次的老地方又懇談一輪,令洪鈞的堅持再也無法不動搖了。託尼帶來的一攬子計劃對洪鈞來説確實頗有吸引力,洪鈞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科曼中國區總經理,眼下在北京或上海分管財務、人事、技術和專業服務的幾個總監都不再直接向託尼彙報,洪鈞將是他們的新老闆,託尼將轉而集中精力運作香港和台灣兩地;既然託尼連他最不願撒手的權力都撒了手,在洪鈞的薪酬待遇上自然不會錙銖計較。洪鈞説他要再回去考慮一下,託尼很善解人意地説那是應該的,畢竟是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重大決定嘛,他會呆在北京靜候佳音,希望洪鈞這回不要再讓他等上四天。
洪鈞所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向科克交代,因為他畢竟曾對科克承諾過不會主動離開,雖然他已多次給自己打氣要“扛下去”,但現在他不想再扛,他想撤了,而科克會怎樣挽留他呢?會埋怨他言而無信嗎?會可憐兮兮地懇求他留下來嗎?科克對他有知遇之恩,不久前剛又救過他一命,也可算再生之德,洪鈞很怕科克對他打感情牌,如果科克所要的報答就是他留下,洪鈞又於心何忍棄他而去呢?
洪鈞一夜輾轉反側,仍未下定最後的決心,但還是拿定主意得儘早和科克談談看。第二天上午,洪鈞一直熬到十一點多才給科克打電話,這時的硅谷已是晚上,而東京和悉尼的午餐時間還未結束,應該是身在新加坡的科克不太繁忙的時段。果然,秘書二話不説就把電話轉給科克,科克又用他一貫的風格向洪鈞大大咧咧地問候了幾句,但馬上轉而用嚴肅的口吻問道:“Jim,你怎麼了?聽上去你的狀態糟透了。”
洪鈞對科克過人的洞察力一向又敬又畏,他遠在電話那端卻可以看見洪鈞的表情,而當他坐在對面時就更可以看透洪鈞的內心。洪鈞含混地回答:“老樣子,你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科克關切地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嗎?是韋恩又做了什麼?”
“沒有,最近這些天韋恩並沒有來煩我。”
科克沉吟一下,説道:“但是顯然你預感到了某種令你不安的事情。”
洪鈞明白科克話裏的意思,恰恰是科克已經預感到了將要發生什麼,他忙説:“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最得力的助手,叫Larry的,是我下面的銷售總監,不久前剛被韋恩用非常令人厭惡的手法趕出了公司,你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嗎?”
“OK,我在聽。”科克馬上説。
洪鈞便把韋恩和CK如何逼迫李龍偉離開公司一事原原本本地訴説了一遍,科克始終一言不發地聽着,等他確信洪鈞的故事已經講完,才緩緩地説道:“Jim,我能理解你內心的感受,也很理解你現在的處境,但是我不得不説,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我們大家都要面對的生活,生活中總會遇到各種不公平,令人氣憤但也令人無奈,無論對誰都如此,無論在哪裏也都如此。在Larry身上發生的事讓我很痛心,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我們的生活繼續下去,既然我們都無法挽回Larry的離開,就應該儘快適應沒有Larry的日子。”
洪鈞不免感覺一陣淒涼,似乎李龍偉並不只是離開了維西爾而是離開了人世,他意識到科克雖然耐心聽完他的血淚控訴卻並不真正關心李龍偉的命運,也不覺得洪鈞的命運會因李龍偉的離去而受到多大影響。科克的冷漠讓洪鈞拿定了主意,他鼓起勇氣説:“我有個想法,我覺得應該首先和你商量一下,聽聽你的意見。”
科克卻沒有像剛才那樣任由洪鈞説下去,而是馬上不容置疑地説:“不,Jim,你不必説,那不是個好主意。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再説一遍,那不是個好主意。”
洪鈞一時無語,他再一次領教到科克的犀利與老辣,科克這一攔給雙方都留下了迴旋的餘地。洪鈞等待着科克即將對自己發動的感情攻勢,暗自盤算該如何狠下心回絕,他聽見科克問:“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闆?”
“當然,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出色的老闆。”洪鈞此言不虛。
“你覺得還會有什麼人比我更看重你的價值?會比我更瞭解你、更支持你?”科克追問道。
“沒有,以前沒有,以後恐怕也不會有。”洪鈞回答得很痛快,料想科克接下來便會如數家珍地回顧他以往對洪鈞的諸多恩德。
科克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才説:“我並非是個不稱職的老闆,我也從來沒有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不保護你,但依然出現了我無能為力的局面,使你面臨今天這種難過的境地。試想,如果你遇到其他能力不如我的人,也不如我這樣理解你、支持你、保護你的人,你又會走到什麼樣的境地呢?”
科克的應對完全出乎洪鈞意料,科克不僅沒有防守反而是在進攻,在洪鈞不知所措之際科克接着説:“毋庸置疑,維西爾是家好公司,你也承認我是個好老闆,雖然眼下我們的狀況確實很糟,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但這是好事,因為在我們周圍已經沒有不確定因素了,即使不會很快好起來,起碼不會更糟。試想,假如你換一個環境,也許最初會覺得舒服一些,但那裏有無數的不確定因素在等着你,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恐怕很快就會比現在還要悲慘得多。最大的危險並不是你眼前看到的,而是你還沒看到的那些未知數,記住,要小心拐角的另一側。”
洪鈞明知這些都是科克的説辭,但仍不由得深受觸動,他的確遠未了解託尼本人和科曼公司的深層情況,託尼恐怕是迫於現在的內憂外患才不得已向洪鈞放權的,他們兩人之間既無感情基礎也沒有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體,萬一天有不測風雲,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又將落得何種下場。
洪鈞還在沉思,科克卻已經胸有成竹地把此事視為徹底了結,忽然神秘地説:“好啦,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們還有大事要做。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很少去中國嗎?我有個好消息,信不信由你,我很快就要啓動我的第二次北京之行!為什麼韋恩這幾天沒有再找你麻煩?你知道他在忙什麼嗎?”
毫無思想準備的洪鈞又吃一驚,還摸不着頭腦卻聽見科克提高嗓門説:“你不給我打電話我也會馬上找你,弗里曼要來中國了!難道這還不是大事嗎?”
難怪!這對韋恩來説的確是天字第一號大事。洪鈞問:“斯科特也一起來嗎?”
“他?不。你沒注意到嗎?我們的總裁先生不願意當配角,他不喜歡站在我們的董事長先生的陰影裏。會由我全程陪同弗里曼。”
“弗里曼什麼時候來中國?”
“很快,3月中旬。”
“什麼?!那也太緊張了,只剩還不到三個星期,而且3月中旬北京正在召開人大和政協的大會,就像你們的參議院和眾議院,所有政府部門和大型企業的高層恐怕都在開會,弗里曼那時候來將很難見到什麼人,他能不能把行程向後推遲一些?”洪鈞焦急起來,不由自主地進入臨戰狀態。
“你還不瞭解我們的大老闆,當弗里曼説了3月中,那就意味着只會是3月中,任何人、任何事都很難改變他的想法;而且,3月底維西爾要召開全球用户大會,他的中國之行也不可能再推遲。”科克笑一下又説,“還是來操心我們該操心的事吧,我需要你幫忙,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把握住這個寶貴的機會。”
直到科克掛上電話,洪鈞還在想如何從弗里曼的中國之行與科克交代的任務中挖掘出自己的機會,雖然尚無頭緒但他已經依稀地預感到自己有了些盼頭,便決定在維西爾繼續熬下去。臨近下班的時候洪鈞給託尼打了電話,首先由衷地感謝託尼對他的器重和厚愛,也表示自己真的非常珍惜與託尼的合作機會,但是由於他個人的其他考慮以及維西爾目前的某些狀況,他暫時還不能加入科曼公司。託尼很驚訝,驚訝過後便非常失望,失望之餘就有些不快,他一再試圖瞭解洪鈞拒絕加盟科曼的真實原因,但洪鈞不願多説,他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再三勸説,卻反而堅定了洪鈞放棄這個機會的決心。託尼見已無可挽回,便喟然長嘆一聲,説:“Jim,你怎麼能這樣沒有誠意呢?你讓我好失望啊。”
洪鈞又一次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再直呼“Tony”,而是格外尊敬和誠懇地説:“蔡總,這回真的是我有負於您了,我也覺得很遺憾,但我非常希望能和您繼續做朋友。另外,前一次見面時我對您提的建議,還是希望您能考慮採納,如果您找到令您滿意的新人選,不管他是否主動提出來,您都最好讓他做名副其實的中國區總經理,這樣科曼在中國才能更有作為,對他本人、對您都是好事。”
託尼陰陽怪氣地説:“Whoknows?我答應讓你做名副其實的總經理,你不是照樣對我説‘no’?你已經決定繼續留在維西爾了,難道你會真心希望我們科曼越來越好?”
洪鈞也就不好再説什麼,兩人總算和和氣氣地互致良好祝願後結束了通話。託尼在辦公室裏呆坐了一會兒,便按下內線電話説:“Judy,你來一下。”
茱迪很快走了進來,託尼問:“你有沒有一些做傳媒的朋友啊?”
茱迪眉毛一挑,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當然有啊,咱們每個月都得花那麼多公關費,怎麼會沒有媒體的朋友呢?你需要我聯繫他們做什麼嗎?”
託尼左手撐着腮幫,衝茱迪擠了下眼睛,説道:“我在想,你的那些傳媒圈子裏的朋友,需不需要有人主動向他們爆料啊?”
***
小譚這些天心情不錯,上班也就格外地遲,十點多了他才優哉遊哉地踱着方步進了ICE公司的門。一見小譚露面,坐在前台裏的簡馬上站起來對他小聲説:“哎呀,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啊?俞總已經找你半天了。”
小譚卻若無其事地把胳膊搭在前台上,湊到簡的近前嬉皮笑臉道:“我還以為是你想我了呢,原來是他,唉——。他找我幹嘛?還想管我的考勤啊?他有事打我手機不行嗎?有病!”
簡白他一眼,坐下説:“你少貧了,趕緊去吧。”
小譚興致索然,只得溜溜達達走到自己的座位隔斷裏,先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打開,又端起杯子正要去倒杯水喝,不想簡已經跟過來站在他身後,焦急地説:“你怎麼還沒去啊?他剛才又問你來了沒有,我説你剛到,你快去吧。”説着就從小譚手裏把水杯奪下來放在桌上,推着他後背督促他快走,小譚估計躲不過去,只好硬着頭皮來到俞威的辦公室門口,門開着,他剛要敲一下門框,裏面已經傳出一聲底氣十足的吆喝:“進來!”
小譚應聲而入,見俞威正襟危坐在大班台後面的皮椅上,蹺着二郎腿,氣鼓鼓地瞪着他,他往旁邊一看,沒想到蘇珊也在,坐在靠牆的沙發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譚一見這陣勢心裏有點發虛,勉強擠出笑容,往蘇珊旁邊湊着也想坐到沙發上,不料蘇珊卻忽然站起來,走到大班台前面把手伸向俞威的水杯,問道:“要不要我幫你倒些水?”俞威搖頭,蘇珊便就勢坐在俞威對面的椅子上。小譚只得孤零零地在沙發上坐下,因為沙發比皮椅矮些,他的地勢明顯比俞威和蘇珊低了幾分,分坐大班台兩側的那兩人儼然成了法官而他自然而然處在了被審判的地位。
俞威的西裝用衣掛搭在角落裏的衣帽架上,他穿着藍色的牛津紡襯衫,從雙肩垂下兩條揹帶鈎在褲腰上,他把雙手的拇指伸進揹帶裏,虎口扣住揹帶上下滑動,又把緊繃的揹帶向前撐開,使揹帶離開胸口足有一拳的距離,然後把鈎住揹帶的拇指抽走,揹帶便像弓弦“啪”的一聲彈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讓小譚心裏一緊,彷彿揹帶是抽打在他身上。俞威就這樣使揹帶一次次地撐開又彈回,寂靜的房間裏只聽到一聲聲“啪”、“啪”的迴響,小譚彷彿置身於令人毛骨悚然的刑訊室。
俞威玩夠之後才冷冷地問小譚:“想見你一面可真難啊,忙什麼呢?我們這麼請你都請不來。”
“嗨,我還能忙什麼,都是些跑腿的事唄。”
“你去找過邢眾了?”俞威單刀直入,目光咄咄逼人。
小譚一愣,他知道俞威遲早會察覺他的舉動,但沒想到俞威的消息如此靈通,他猶豫了一下,反問道:“邢眾?信遠聯的?”見俞威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又只好説:“哦,很早以前就認識他,經常一起聚聚,前幾天正好都有空就又聚了一次。”
“不只是聚聚吧?你們不是要搞個大手筆嗎?”俞威冷笑,見小譚仍在裝傻便乾脆挑明,“聽説你們打算給第一資源搞個seminar?”
“不是seminar,是一個forum,專門針對第一資源高層的高峯論壇。”小譚不無炫耀地更正道。
小譚的自鳴得意徹底打消了俞威僅存的最後一絲耐心,他大聲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誰讓你搞這種狗屁forum的?”
“我沒想幹什麼呀,是Peter讓我幫他組織的。”小譚一副無辜羣眾的樣子。
俞威怔住了,他和蘇珊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料到皮特居然是此事的幕後操縱者,他們雖然都清楚皮特如今是小譚的保護人,但都沒想到皮特竟會直接插手如此具體的事務。俞威很快冷靜下來,又問:“Peter為什麼讓你搞這個活動?”
“Peter也沒對我講太多,他只説總部和亞太區今年都把這個行業當作市場重點,要針對有戰略意義的大客户搞一系列的roadshow,要求我在中國也組織一場,你説在中國還能給誰搞啊?肯定只能給第一資源搞嘛,信遠聯和第一資源熟,我們就商量一起面向第一資源搞這個高峯論壇。”小譚又反客為主地問,“怎麼了?Peter的安排有什麼不妥嗎?”
俞威和蘇珊又對視一眼,將信將疑地反問:“你知不知道第一資源現在是什麼狀態?”
“不知道啊,你從來沒和我提過,Peter應該也不清楚吧,我們只知道第一資源肯定是個很有潛力的大客户。”小譚繼續裝作不明就裏。
俞威死死盯住小譚的眼睛,説道:“我們跟蹤第一資源已經很長時間,從總部到幾個主要省級公司上上下下都做了很多工作,前期階段已經過去,今年該收官了,現在需要的是一對一地做每個具體人的工作,大庭廣眾地還怎麼做工作?你們在這時候還搞這種虛了吧唧的研討會有個屁用?”
“反正沒什麼壞處吧,造聲勢、強化市場形象總是好事啊。你們還是按照你們的既定步驟去跟蹤一個個具體項目,我們就用這種市場公關活動給你們搖旗吶喊,你們走下三路,我們走上三路,遙相呼應嘛。”小譚笑眯眯地説。
蘇珊顯然對小譚用的“下三路”一詞有些敏感,板起臉插話説:“但是你們現在大張旗鼓搞這種務虛的東西,會讓很多人confuse,把customer和partner全都搞糊塗了,沒有任何好作用卻只會把competitor都給招來。”
“嗨,NOMA工程這麼大的項目,哪個competitor還不知道啊?”小譚不以為然地説,沒意識到自己剛説漏了嘴。
俞威的眼睛立刻瞪起來,警覺地問:“你也知道NOMA工程?你們的高峯論壇真是隻務虛嗎?是不是專門為NOMA工程搞的?”
小譚雖然心裏懊悔,但臉上還是一派鎮定,輕描淡寫地説:“聽邢眾提過不止一次了,第一資源的人也老掛在嘴邊上,但我還沒弄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嗨,我也不關心這些,項目歸你們去做,我只要把Peter交代的差事應付過去就萬事大吉。”
俞威依然滿腹狐疑,又追問:“邢眾都和你説什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承諾嗎?”
“他沒説什麼啊,我能向他承諾什麼?我什麼權限也沒有,就是替亞太區和他商量一下論壇的具體安排,各自負責請什麼人來、各自分攤多少費用之類的。”
俞威臉色陰沉,不無憂慮地説:“邢眾的能量很大,他的胃口更大,你絕不能代表ICE向他做出任何承諾,在NOMA工程上我們已經布好局了,你絕不能擅自把邢眾的信遠聯引進來,他會把我們和其他partner談定的佈局通通打亂。”
“不至於的吧,多個partner總歸是好事啊。”小譚見俞威一臉不善又馬上滿口應承,“好的,我就只負責玩虛的,你們負責玩實的,要是邢眾有什麼要求我都只管向你轉達。”
俞威沒好氣地説:“不勞你大駕,你不必轉達,你就讓他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
蘇珊在一旁提醒俞威:“我覺得還是不太好,summit、forum這種大的event要是真搞起來就很難加以控制,還是乾脆別搞了吧。”
俞威立刻説:“對啊,我看咱們還是都不要冒這個險。David,這事你先打住吧,不要再管了,我會去和Peter談,要麼乾脆取消,要麼往後推一段再説,為了搞一個沒有實效的市場活動而影響一個近在眼前的大單子,誰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譚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蘇珊一句,便擺出通情達理的姿態把他早已醖釀好的對策説了出來:“其實我對搞這種東西也沒興趣,費力不討好,所以如果你能讓Peter改變主意我是求之不得啊。不過,雖然我對第一資源的項目並不瞭解,但我還是建議你三思而行。”
俞威眉頭緊鎖,反問道:“什麼意思?”
小譚不慌不忙地説:“像第一資源這麼大、這麼複雜的項目,咱們ICEChina是頭一次做吧?他們所需要的行業解決方案在中國還沒有客户用過,就算有類似的客户又有誰的業務規模能和第一資源相提並論?咱們ICEChina根本就不具備本地支持的能力,不要説拿下項目後沒有人能去實施,就連能把這套solution從頭到尾講清楚的presales都沒有,項目前期還可以對付,反正都只是泛泛地介紹,可到關鍵階段誰能保證在標書裏可以把solution表述得天衣無縫?咱們ICEChina沒有這些資源啊。總不能指望鄧汶他們北亞研發中心吧?那幫都是做軟件技術的,根本不懂客户的行業應用。所以肯定得從外面尋求支持,誰能幫咱們調資源?Peter啊。他這次專門請總部最牛的行業應用顧問和產品專家來forum上做speaker,咱們倒好,非但不領情,還把Peter的好意和這些牛人都拒之門外,人家願意來的時候咱們不讓人家來,等咱們求人家來時人家該不願意來嘍。我覺得,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咱們不能對老外窮橫啊。”
小譚從未在俞威面前發過如此滔滔不絕的宏論,不由得欽佩自己的臨“威”不懼,俞威和蘇珊聽完這段長篇大論之後面面相覷,他們深知ICE中國公司的實力不足以獨立拿下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但是怎樣既能請到外來的和尚唸經、又能保住本寺方丈的寶座,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俞威本來就對能否説服Peter收回成命缺乏信心,小譚的話更讓他不能不權衡再三,他沉默良久才説:“這樣吧,洋為中用,我們既要充分利用老外的資源,又不能讓他們干涉我們的事情,主意還是得我來拿。Peter要搞這個forum就搞吧,但是,David,這只是一次市場活動,你們任何人不得向客户或者合作伙伴做出任何承諾,代表ICE的只能是我一個人。”
小譚很爽快地答應了,不料俞威卻又説:“還有,這次活動的範圍不要鋪得太大,只能針對第一資源的總部來搞,如果總部想叫某些省級公司的人來就隨他們,但咱們不要擅自請下面各省的人。另外,David,你畢竟一直做sales,對marketing和PR都不在行,Peter也是趕鴨子上架,我看就讓Linda和你一起準備這個forum吧,她是MarketingManager,你們兩個正好優勢互補,有什麼情況你們隨時找我和Susan商量,這樣安排沒問題吧?你剛才不是説了嘛,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你也不能對我們窮橫啊。”
小譚剛才的得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被俞威往他嘴裏塞了一隻蒼蠅,他在公司裏最懼怕的人是俞威,最嫉恨的人是蘇珊,而最令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是琳達,因為他始終不知該如何與老闆的枕邊人打交道,但俞威的話裏顯然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小譚也就只得吞下這隻蒼蠅,期望肚子裏的胃液迅速把它融解殆盡。
等小譚一走蘇珊就立刻把門關上,回身看見俞威正對她露出一絲苦笑,蘇珊説:“我擔心的並不是Peter和那些老外,咱們總有辦法對他們物盡其用,我擔心的是邢眾,咱們一直試圖制約他、使他乖乖接受咱們的佈局,他會不會利用David和這次forum的機會向咱們叫板?”
俞威搖搖頭回應説:“David和邢眾是彼此利用,都只是想通過這次forum在第一資源面前亮相,在forum本身上他們鬧不出花樣來,邢眾日後向咱們叫板那是早晚的事,誰會甘願被咱們宰割?但是隻要咱們牢牢拿住客户就掌握了主動權,他再牛也得來求咱們。”
蘇珊“嗯”了一聲,俞威卻又搖了搖頭,蘇珊問:“怎麼了?”
俞威抬眼看着蘇珊,喃喃地説:“寒心吶!Peter這鬼子,我拼死拼活給他賣命,他還這麼不信任我。”
蘇珊也嘆口氣,説:“在哪兒都一樣,咱們就像被人騎的馬,馬跑得越快,繮繩就被拉得越緊。”
***
洪鈞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他獨自在裏面忙碌了幾乎整個下午卻一無所獲,能打的電話都打了,能試的途徑都試了,但依舊希望渺茫,他灰心喪氣地想,這能怪誰呢?誰讓弗里曼偏偏要在這種不合時宜的節骨眼來北京呢?
洪鈞正鬱悶,桌上的分機響了,是瑪麗,她試探着問道:“Jim,您有一位姓‘於’的朋友在線上,説有急事找您。”
洪鈞一時想不起自己的哪一位朋友姓“於”,但還是耐着性子説:“你接過來吧。”
外線剛切換過來,就聽見一個曾經非常熟悉的聲音笑着説:“Jim,又忙吶?還聽得出我是誰嗎?”
洪鈞當然聽得出來,這聲音在他的記憶中始終佔據一席之地,他只是已經很久不再期待聽到這個聲音,如今在耳邊乍一響起反而讓他有些措手不及——電話那端的人是俞威。洪鈞乾脆又等了片刻,好像自己是經過冥思苦想才分辨出俞威的聲音,然後才説:“哦,我還以為是哪條‘魚’,原來是你這條‘魚’啊。”
“嘿嘿,正是在下,魚兒離不開水啊,所以我才來找你的嘛。哎,我剛讓人給你發了個fax,看到沒有啊?”
洪鈞一愣:“沒有啊。”
“嘖嘖,你們維西爾也太沒效率了嘛,我還特意等了一會兒,估計你已經看到了才給你打電話。對下屬得嚴格要求才行,從這點小事就能看出來你帶兵還是鬆鬆垮垮的啊。”
洪鈞説句“你等一下”就把外線先掛起,撥通瑪麗的分機問道:“有我的fax嗎?送過來吧。”
很快,瑪麗在門上敲了一下就推門進來,把一張紙遞到洪鈞面前,怯生生地説:“剛才您的門關着,就沒馬上送來。”洪鈞説了句“沒關係”,接過傳真卻發現瑪麗臉上有一種怪異的表情,他正莫名其妙,瑪麗已經轉身出去把門帶上了。
洪鈞隨手把傳真攤在桌面上,正要恢復和俞威的通話,手剛觸到聽筒卻僵住了,俞威傳過來的是從一份報紙上放大複印下來的版面,碩大的標題立刻吸住了洪鈞的視線:《維西爾機構改組生變洪鈞引發高管出走潮?》他忍不住向下看正文,這篇“豆腐塊”並不長,只有二、三百字,文章寫道:“維西爾自從在去年底大動作改組,設立大中國區並將華東業務併入台灣公司、將華南業務併入香港公司之後,來自高層的人事震盪持續不斷。繼本月初維西爾華北區銷售總監突然離職之後,業界於近日盛傳原維西爾中國區總經理、現任華北區總經理的洪鈞也在與多家公司接洽,很可能將於近期投奔新東家。據圈內人士透露,洪鈞因不滿機構改組後其所轄區域大幅縮水,已主動向IBM、埃森哲、ICE和科曼等數家公司伸出橄欖枝,並至少已與其中一家進入實質性商談。據推測,洪鈞此舉並非單槍匹馬,很可能攜得力戰將集體出走,已離職的原華北區銷售總監去向尚不明朗,可能也在待機追隨洪鈞加盟新公司……”
洪鈞呆呆地坐着,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桌上的分機驟然鈴聲大作才讓他猛醒過來,又是瑪麗説道:“還是剛才那位‘於’先生,他説電話斷了。”
洪鈞讓她再接過來,在恍惚中聽到俞威盡情地調侃:“喲嗬,看得夠認真的啊,看第幾遍了?記得你一向都挺低調嘛,不是從來不讓媒體宣傳你個人嗎?這回怎麼連大名都上標題了?”
洪鈞淡淡地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沒事,就是特意來給你道喜,如今你成了香餑餑,那麼多地方請你去,其中居然還包括ICE,怎麼好馬也吃回頭草啦?哎,我怎麼不知道你要回ICE的事?你和誰談的?Peter?好啊,回來好,咱倆又可以在一個戰壕裏戰鬥了。哎,是不是得讓我給你騰位子啊?好説,咱倆誰跟誰啊?”
洪鈞不願意理睬俞威的嘲諷,而俞威卻越發關注洪鈞的動向,追問再三,洪鈞説:“是不是你的位子不保了?怎麼你對這篇報道比我還神經過敏啊?”
俞威倒是説了句實話:“這年頭,隨時得有危機感啊。”他又一再試圖打探洪鈞的口風,洪鈞一律回之以“無可奉告”,俞威不滿地説:“你這就不厚道了,這肯定不是完全沒影的事嘛,蒼蠅從來不叮沒縫的蛋。”
洪鈞笑了,回敬道:“這一點的確你最有發言權。”
和俞威的鬥嘴並沒讓洪鈞感到絲毫的放鬆,他又拿起傳真看了看,想知道是哪位“名記”採寫的這則消息,卻沒找到署名,只看到“本報訊”三個字,他認識這家報紙負責“業界動態”專版的編輯,本想打電話過去問問,思慮過後還是決定作罷,在他印象中這還是頭一次不用公司花錢、不用自寫新聞稿就使維西爾見諸報章。
洪鈞又把文章仔細讀過一遍,心裏説不出的苦澀,他當然知道該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捕風捉影,他也很清楚該消息出自何人的手筆。這一手實在是夠毒辣的,洪鈞想,如此一來很難想象近期還會有什麼公司願意接納他,而他也將更難以在維西爾立足,就像在棒球比賽中的跑壘員,前方的壘位上不去,原壘也不能回,他生生地被封殺了。
洪鈞拿起電話撥了瑪麗的號碼,問道:“剛才那份fax的內容你看過了吧?”
瑪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在電話裏發出一聲長長的“嗯”,洪鈞可以想象出瑪麗為難的樣子,笑着解釋:“你別誤會,那份東西儘管隨便看。我是要你幫個忙,在網上找出那條消息的link發給我。”
瑪麗忙如實回答:“我收到fax就已經在網上搜過,都有好多好多條了。”
洪鈞暗自苦笑,網絡的傳播速度自然是快,但瑪麗的響應速度也夠快的,他只好説:“我要的是那家報紙的電子版,那些轉載的就算了吧,咱們得支持原創啊。”緊接着他又吩咐一句:“對了,你再辛苦一下,馬上把那篇文章翻譯成英文,大致意思對了就成,不用追求信、達、雅。”
瑪麗的電子郵件很快就到了,附帶那家報紙網站上含有該篇文章的網頁鏈接和翻譯稿,雖説不必追求信、達、雅但洪鈞還是又花幾分鐘對翻譯稿做了些修改,以免因為歧義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然後一併轉發給維西爾北京、上海和廣州三地全體員工以及韋恩等大中國區管理層,他也沒忘把科克放在抄送名單中。洪鈞在郵件裏用英文簡單地寫道:“僅供開心之用。我很高興居然有這麼多不知姓名的人在關心着我。”
***
關心洪鈞的確實大有人在,鄧汶就是其中極熱心的一位,他風風火火地打來電話詢問,嫌洪鈞語焉不詳又要風風火火地跑來當面聊,洪鈞告訴他晚上已約好菲比吃飯,鄧汶倒是一點都不見外,説也有很長時間沒見菲比了,正好一起聊聊,洪鈞也拿他沒辦法。
洪鈞接上菲比,到國貿進了一家茶餐廳,晚上七點不到,正是附近寫字樓的白領一族前來集體用膳的時候,兩人只好在門口等位,洪鈞越等越不耐煩,菲比在旁邊哄他,一再檢討都怪自己挑錯了地方。等到終於有位子可以坐下來,洪鈞把頭頂在後面的高靠背上揉着痠痛的脖子,菲比把菜單遞過來,洪鈞看也不看就説隨便你點,菲比説要不就等鄧汶來了再點吧。
鄧汶很快就來了,洪鈞笑罵道:“你小子真會掐時間,位子等到了你人也到了。”
鄧汶忙賠罪説:“不好意思,今天我買單。”然後在兩人對面坐下。
洪鈞對菲比説:“聽到了嗎?今天有某人請客,多難得啊,什麼貴點什麼。”
菲比就很認真地發起愁來:“可這兒沒貴的呀,都是一二十塊的。”
洪鈞埋怨道:“還不是你自己挑的地方,簡直就是個大食堂。那你挑貴的每樣點兩份,咱們吃一份、打包一份。”
菲比説:“就是要讓你們兩位大老闆體驗一下我們小白領的生活,你就慶幸吧,我本來打算中午帶你來的呢,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peoplemountainpeoplesea’,呵呵。”
鄧汶顧不上摻和他倆討論如何敲他的竹槓,忙不迭地掏出一張紙塞到洪鈞面前,説:“到底怎麼回事啊?這裏説的哪家是真的啊?你要是真能來ICE那可是太好了,我天天請你吃飯。”
洪鈞把鄧汶的手從眼前推開,説:“報紙上的東西能信嗎?”
菲比卻“嗖”的一聲把那張紙抽過去,很快發現了那則消息,嘴唇翕動無聲地念了一遍,然後遞還給鄧汶,不以為然地説:“嗨,這不都是胡説八道嘛。”説完就伸手招呼百忙之中的服務員過來點菜。
洪鈞説:“聽見了吧?咱有證人,連她都説報紙在胡説八道那報紙肯定就是在胡説八道。”他又無奈地搖搖頭,“我以前都懷疑這報紙有人看嗎,今天才認識到它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菲比扭頭接了一句:“這才叫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鄧汶對菲比説:“你怎麼知道這上面都是胡説八道?洪鈞有沒有和其他公司接觸你都清楚?他要是瞞着你呢?”
菲比側過臉看着洪鈞,字字千鈞地説:“有事瞞着我?不會吧,我相信你沒有那麼大的勇氣。”
服務員經不起菲比的千呼萬喚終於來了,菲比給洪鈞點了份鐵板套餐,給自己點了碗生滾魚片粥,鄧汶隨便選了燒鵝飯。服務員剛走開,菲比就很老到地説:“好了,接下來就將是漫長的等候,你們都記住自己點的什麼了吧?呆會兒服務員端上東西來要先看清楚再吃,因為很可能是其他桌點的東西。”
洪鈞和鄧汶都表示謹記在心,又閒扯幾句之後,一直密切觀察洪鈞神色的鄧汶忽然指出:“不對,你肯定心裏有事,還是因為報紙上的那條消息吧?你就別瞞着了,我和菲比都不是外人。”
經他這麼一説菲比也定睛審視起洪鈞來,似乎要洞穿洪鈞心底的秘密,洪鈞哭笑不得,意識到如果再不交代些東西就是態度問題了,便説:“我這幾天確實有事犯愁,我們維西爾的大老闆要來北京了。”
“弗里曼要來?怎麼沒聽你説過呀。”菲比不愧在維西爾工作過,居然還牢牢記得大老闆的名號。
洪鈞笑着説:“你還真想讓我什麼事都向你彙報啊,你又不是我老闆。”
菲比做出一副詭異的笑容,從牙縫裏説道:“嘿嘿,我和你老闆的惟一區別,就是我不用給你發工資。”
鄧汶問:“弗里曼?你們維西爾的CEO?”
“董事長兼CEO。”洪鈞更正完又叮囑一句,“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嗯,你放心,我嘴嚴着呢。”鄧汶又問,“他來你愁什麼呀?現在你上面不是還有個澳洲佬嘛,應該他愁啊。”
“維西爾內部的事不方便和你説太多,反正這差事壓到我頭上了。弗里曼想見高層,越高越好,但問題是他挑的這個時間點不對,3月中旬,‘兩會’都還沒結束,不用説那時候高層肯定都還在會上見不到,現在還沒開會呢我就連一個能和高層溝通的人都找不到了,他們的心思都在‘兩會’上,這次又趕上國務院機構改革,誰還有功夫搭理弗里曼的這些事。”洪鈞愈發覺得懊喪。
“他想見多高的高層啊?部級?政治局委員?”
洪鈞伸出食指向上戳了一下,苦笑説:“還要再高,能見多高就見多高的。各種渠道我也都試過了,沒戲,全都愛莫能助,説在這種時間點根本不可能,除非等‘兩會’結束之後再來,可是弗里曼不聽,他以為地球是圍着他轉的。”
“嗯,還是得找對人,得找個把你的事當成他的事來辦的人才行,不然肯定只會推託。”鄧汶説着果真就把洪鈞的事當作自己的事犯起愁來,他低頭冥想一陣,猛然抬起頭眼睛裏閃動着光亮説:“你沒找過柳崢吧?應該去找她啊,她肯定幫你。”
洪鈞就像在瞬間被閃電擊中,搭在桌上把玩筷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菲比立刻注意到了洪鈞的異樣,注視着洪鈞的眼睛警覺地問:“柳崢是誰?”
“噢,我和鄧汶的大學同學。”洪鈞強作鎮定地回答,並有意把鄧汶捎帶上,企圖分散菲比對他與柳崢之間關係的關注。
“你不知道柳崢?你從來不看電視嗎?”鄧汶依然很興奮地説,“我在波士頓經常看當地電視台轉播中央台的新聞,都有好幾次看到柳崢呢,你怎麼會不知道她?”
“我看電視啊,但是我一般不看新聞,除非有時候不得不陪他看。”菲比瞥一眼洪鈞,認定鄧汶是個可以突破的薄弱環節,便問鄧汶:“柳崢是男的女的呀?”
“女的呀,要不然洪鈞不就成同性戀了嘛。”鄧汶全然沒有注意到此言一出洪鈞和菲比的臉色發生了何種變化,仍舊笑呵呵地問洪鈞:“哎,她現在是什麼級別了?正部?這次開‘兩會’估計她又能往上升吧?”
洪鈞惴惴得不敢去看菲比,心裏深恨鄧汶這張嘴,又不得不敷衍道:“應該還不到正部吧,最多是副部,但是正的廳局級肯定是早到了。”
菲比探身把頭湊到洪鈞面前,像是端詳陌生人一樣看着洪鈞,看得洪鈞心裏陣陣發毛,菲比幽幽地説:“沒想到,你還隱瞞有這麼重大的歷史問題沒有交代啊。”
鄧汶登時醒悟過來,覥着臉對洪鈞滿懷歉意地説:“哎喲,對不起啊,我説走嘴了,我忘了既然她都沒聽説過柳崢是誰,當然肯定不知道你和柳崢的事了。不過不要緊的吧?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早説晚説都沒關係吧。”
洪鈞實在忍不住質問道:“拜託!先不管早説晚説有沒有關係,起碼你説和我説肯定不一樣吧?你就不能等到讓她先從我嘴裏聽到這件事嗎?!”
菲比見洪鈞居然因為此事對鄧汶發了脾氣,心裏倒立刻舒服許多,嘴上卻不依不饒地説:“你對人家兇什麼兇啊?我看你是惱羞成怒吧?簡直恨不能殺人滅口似的。你自己説,你和那個柳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啦?!我們上大學的時候你還上幼兒園呢。”
菲比歪頭認真想了想,説:“不對,我已經上小學了。”又繼續揪住不放,“就算那時候我是個小孩子,可我現在早不是小孩子了,你休想矇混過關,你説,為什麼一直瞞着我?”
洪鈞有些急了,爭辯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早都過去了,我和柳崢一直沒再見面,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怎麼是瞞着你呢?!”
鄧汶一臉尷尬,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個外人,這時他們點的飯菜終於上來了,鄧汶忙解圍説:“呵,真夠慢的,來來來,都先別説了,趕緊吃吧。”
菲比拿起筷子向洪鈞點了一下,説:“這筆帳先記着,吃飽了回去再收拾你。”
洪鈞興致大減,看着堆在面前的一大盤鐵板飯連半點胃口都沒有,鄧汶倒是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燒鵝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見態勢似乎已經平息,又忍不住逗洪鈞:“嘿嘿,你後來是不是特後悔啊?人家柳崢一路青雲直上的,你當初把人家甩了是大錯特錯了吧?”
“胡扯!”洪鈞煩躁地用手在鐵板上方扇動,好像這樣能讓飯菜涼得快些,嘟囔説:“我哪有資格甩她啊,我是受不了那種壓力,和她在一起總感覺有一種壓力。”
菲比的臉立刻變得好似與鐵板一個顏色,洪鈞這番自謙的表白在她聽起來真是無比的刺耳,她把放在粥碗裏的瓷勺拿出來“啪”的一聲撂在桌上,厲聲説:“什麼味兒啊?!怎麼這麼酸啊?!”
洪鈞自知失言,便埋頭用筷子翻弄着鐵板上的飯菜,不再説話,鄧汶也悶頭吃了幾口,但很快就覺得自己有義務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又試探着説:“好了,咱們説真的,我還是建議你去找一下柳崢,人家畢竟是黨的人,應該會有辦法。”
洪鈞嚐了口鐵板飯,皺起眉頭抱怨道:“這做的叫什麼東西啊?!鹹死我了!”
菲比並不正眼看洪鈞,而是慢條斯理地用瓷勺底部在生滾魚片粥的表層一下一下地撇,又一下一下吐氣若蘭輕輕地吹,眼睛專注地盯住手上的動作説:“看把你煩得,恨不能時光倒流吧?看什麼都不順眼,是不是看誰也都不順眼啊?”
洪鈞頓時泄了氣,靜靜地吃罷幾口就用紙巾擦下嘴,低聲對鄧汶説:“怎麼找她?十幾年都沒有任何聯繫,我連她聯繫方式都沒有。”
鄧汶很熱情地説:“我幫你問吧。”他隨即看一眼菲比,見菲比不動聲色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碗粥上,便接着説,“應該不難問到,我去年年底回咱們學校招了幾個碩士生到我們研發中心,那些老師對我特熱情,好像我是什麼校友楷模似的,我替你去問問負責校友會的老師,像柳崢這麼傑出的校友他們肯定應該保持聯繫的。”
菲比用胳膊肘拱了一下洪鈞,説:“還不快謝謝人家,有這麼熱心的朋友,幫忙都幫到家了。”洪鈞和鄧汶都被她奚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草草吃完,洪鈞出於討好菲比的目的,又張羅着點了幾個紅豆冰之類的點心,等結賬時鄧汶把賬單搶過去一看,難為情地説:“才一百四。”
洪鈞站起身,把手搭在菲比肩頭,對鄧汶説:“下次你要是打算請客就提前説,我們好挑個最貴的地方。”
菲比藉着戴絲巾的機會把洪鈞的手拂開,也對鄧汶説:“下次要請就只請我一個,你要是也請他,我可就恕不奉陪了。”洪鈞和鄧汶不由得各自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