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惡作劇故事”
1
達也死了。彷彿一片從屋頂飄落的枯葉一般墜落而死。這事就發生在放學後,我正像個白痴一樣追趕着足球的時候。
“剛聽有什麼聲音響起,就見有人落了下來。那聲音很響,一時間我都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同班一個名叫田村的同學告知了我這個噩耗。他也是為數眾多的目擊者之一。
達也墜落的校舍旁,黑壓壓地圍了一大羣人,旁邊停着輛救護車。我撥開人羣走上前去,正巧看到達也的屍體正被人用擔架抬出來。看到上邊蓋着的白布,不知為何,我只覺得心頭一陣無名火起。
“達也。”
我衝過去想看看達也的臉。看他一眼,和他開句玩笑,“怎麼了?這不是好好的嗎?”
但這時,有人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臂。我瞪了對方一眼。是我們的班主任井本。
“別慌。”
井本平靜地説。然而他的聲音卻帶着一絲厲喝的味道,讓我無法動彈。
這時,周圍響起了“哇”地一聲吵嚷。達也的右臂從擔架上無力地耷落下來。那條胳臂細得就跟假人模特似的,不自然地彎曲着。
“好惡心——”
身邊一個軟弱的傢伙説。我剛想伸手去揪住那混蛋的衣衫,井本就出言阻止了我。
救護車載着達也離去之後,所轄警署的警察便展開了調查。他們似乎還找了幾個目擊現場的學生問話。看到田村的身影混在那羣湊熱鬧的人裏,我朝他走去。
“他們沒找你打聽情況嗎?”
聽我這麼一問,田村一臉不服氣地噘起了嘴。
“一班那個叫藤尾的傢伙作代表,去接受警方的詢問了。雖然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看到,但藤尾似乎是最先報警的人。還有就是因為那傢伙成績好的緣故。”
“藤尾啊……”
那學生我認識,個頭兒挺高,腦門兒也挺寬。
“達也……行原他怎麼會從樓頂摔下來的?”
聽我一問,田村把兩臂抱在胸前。
“我也鬧不明白啊。”
他歪着腦袋,一臉沉思狀。
“總而言之。忽然就見他摔下來了。當時我正在下邊打球,就連行原上了樓頂都不知道。”
據田村説,或許是自殺吧。看到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強壓着心裏的怒火向他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我一邊尋思着今後該怎麼辦,一邊在現場周圍徘徊。校舍旁,三個女生用手絹摁着哭腫的眼角,她們是我和達也的同班同學。儘管我也想縱聲大哭,但這卻並非此刻我該做的事。
過了一陣,就見班主任井本從校舍裏走了出來。他似乎剛剛接受過警方的詢問,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估計這也是他從教以來,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事。
井本看起來似乎是在找什麼人,轉臉看向我這邊之後,他便一溜小跑地來到我身旁。
“中岡,你能來一下嗎?警方有話想問你。”
聽我説過我什麼都沒看到,井本點點頭。
“他們説想見見行原的好友。如果你不願去的話,那我就去找別人好了。”
他一臉認真地説。
井本讓我到教員室旁的接待室去。屋裏有名頭髮稀疏的中年刑警和另一名年輕刑警正等着我。
詢問是從我與達也的關係開始的。我説我們從小學起就是好友,現在也在同一個班裏。
緊隨其後,對方又問了些達也的性格,最近的情況,還有交友狀況之類的問題。我也很清楚,刑警們認為他是自殺的。等他們問完之後,我試探着説。
“達也他不是自殺的吧?”
聽我這麼一問,中年刑警滿臉意外地“哦”了一聲。
“為什麼呢?”
“他沒有自殺的動機。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有,那傢伙也不是個會自殺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兩名刑警對望一眼,嘴角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隨後,刑警又問除我之外,達也還與誰關係密切。我想了一陣,列舉出佐伯洋子的名字。刑警們也曾聽説過這名字。
“似乎是他從初中起的戀人吧。我們聽井本老師提過。”
我搖了搖頭,訂正道:“是從小學起。”
與刑警之間的談話持續了三十分鐘。我所得到消息,就是達也他確實已經死了。
走出接待室,就看到井本在走廊上等着。然而吸引了我注意力的,卻是低頭站在一旁的佐伯洋子。她似乎剛哭過,眼圈通紅。她看了我一眼,張嘴似乎想要説些什麼,但其後彷彿又悲由心生,用手絹按住眼角,什麼也沒説。
看着洋子走進接待室裏,我想了片刻,走上操場,在飲水處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約莫三十分鐘之後,刑警放走了洋子。看到她腳步踉蹌地出現在校舍門口,我連忙從長凳上站起了身。
“辛苦你了。”
就連我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説出這樣的話來。總而言之,我實在是沒有和她多説兩句的勇氣。
洋子的身體僵硬得就像是壞掉的機械人偶一樣。我們兩個都相對無語。
就在我正準備説些什麼的時候,洋子搶先開口,“別説同情的話。”
她的話語速稍快,但口齒清晰。隨後,她伸出右手,撩起了垂在額前的黝黑直髮。之前的淚痕已然消失不見。
我便不再言語,因為我是正打算説幾句安慰的話。説起來,記得念小學的時候,她就最討厭別人在她被欺負後安慰她。
洋子緩緩向我走近。她在距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盯着我的眼睛,“今天阿良你……代替他送我吧。”
她的話裏彷彿帶着一絲哀求。我只能默默點頭。
我們兩人各自推着自行車,走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洋子不停地講述着刑警問她的問題。
“你是在什麼時候,在哪兒得知案件的?”
這似乎就是對方提的第一個問題。而她回答説,是留在教室裏的同學告訴她的。
“剛開始的時候,我都還沒搞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等弄明白是阿達死了,我一下子眼前發黑……醒來之後,我就已經躺在保健室裏了。”
所以警方對她的詢問才延後了吧。
其後的問題,與他們之前問我的也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她也不清楚達也為什麼會在那裏,而達也近來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證詞也與我相同。
直到在她家門口道別,洋子都沒流一滴淚。我生性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人,但這一點反而幫了我的忙。她異於常人的堅強讓我感到驚訝。
回家的路上,我順路到達也家看了看。玄關的燈沒開,整個家都靜悄悄的。家裏的人估計不是到警署,就是上醫院去了。我踩動了自行車的踏板。不知為何,我的眼中突然盈滿了淚水,夕陽下的風景變得歪斜模糊起來。
一到家,我就立刻給目擊到整個經過的藤尾打了電話。聽我説有話想問,希望能夠立刻見面,藤尾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他説,他自己也覺得有些疑惑。
我和藤尾在他家附近的公園裏見了面。儘管是個只設有秋千和滑梯的冷清公園,但正因為人跡罕至,才更適合談些私密的事。
“我們班在達也墜樓的校舍對面的三樓上。當時我正在教室裏看書,覺得眼睛有些疲勞,打算看看窗外,稍微休息會兒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一幕。”
藤尾晃動着鞦韆上的纖瘦身體,回憶着當時的情景,緩緩説道。
“那……你看到達也墜樓的瞬間了嗎?”
我略顯緊張地詢問。藤尾重重地點了點頭,説,“看到了”。
“我看到行原的時候,他正在翻爬樓頂的護欄。我倒是替他的危險行為捏了把冷汗,但他自己卻滿不在乎地在上邊走動。之後他突然摔了下去,感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樣。”
“達也爬到樓頂的護欄上去了啊……”
所謂護欄,是一堵寬三十釐米,高一米左右的水泥圍牆。一部份男生為了試探膽量,流行爬上去站着。校規上別説是爬到圍牆上,就連上樓頂也是嚴令禁止的。
“這麼説來,達也當時摔下去,而並非跳下去的咯?”
然而藤尾卻很慎重。
“我可説不準。行原當時爬上樓頂的護欄,之後就掉了下去——僅此而已。除此以外,都只是些不負責任的猜測。我對警察也是這麼説的。”
“原來如此……”
也就是説,究竟是置身還是事故,目前尚不得而知。
“不過話説回來,達也那傢伙跑那地方去幹嗎?”
藤尾雙手抱胸,偏着頭説。
“上樓頂這事也就罷了,我總覺得有件事比這更令人納悶。”
“更令人納悶?什麼事?”
我問道。藤尾平靜地説。
“行原當時是獨自一人上樓頂去的。這才是最令人想不明白的一點。”
2
與藤尾道別,回到家裏,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我硬逼着自己嚥了幾口無味的飯菜。也不知是聽誰説的,吃飯的時候,老媽和小我一歲的朋子一個勁兒地想套我的話,結果卻讓我徹底無視了。
吃過晚飯,我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估計朋子今天也不會再隨意闖進我屋裏來了吧。
躺倒在牀上,掛在牆上的相框映入了我的眼簾。那是初中時參加足球部,在縣預選賽的首場比賽裏便遭遇敗績時拍的紀念照片。前排左手邊,是我滿身泥濘發身影。當時我是邊衞。在我身旁,是達也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笑臉。當時他是門將,白色的隊服亮得晃眼。
——達也,你怎麼會死了……
我朝着照片裏的摯友發問。那傢伙明明就沒有半點該死的理由,結果他卻死了。這猜不透的原因,讓我楸住了自己的頭髮。
我和達也從念小學時起就相互認識。我們成為好友,不僅只是家住得近的緣故。滿身缺點的我,和完美無缺的達也竟然能夠如此投緣,實在是讓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不管是在學習上還是在運動上,我都遠遠不及達也。他個頭挺高,和我站在一塊兒的話,甚至會讓人誤會我們是兄弟倆。念小學的時候,我整天就想着要努力趕上達也。
唸了初中之後,我們兩人的關係依舊親密無間。因為和他一起參加了足球部,讓我心裏的這份意識變得更加強烈。每天我們都會踢球踢到很傍晚,之後再相約一起去泡澡堂。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流就是泡在澡池裏那幾十分鐘的閒扯。也正是從那時起,我在學校裏的成績開始劃出上升的曲線,與達也之間差距也開始漸漸縮小。
中考時,聽説達也要考縣立的W高中,我開始發奮學習。我不顧班主任提出的“危險,你最好還是死了這條心”的意見,報考了W高中。雖然最後順利錄取,讓周圍大跌眼鏡,但事後回過頭想想,當時也真是下了一番狠心。説句心裏話,其實我也是因為聽説達也打算更改志願,改考比W高中稍低一檔的學校,也就是那些我能考上的學校的傳聞後,才下定了決心的。
就這樣,我們兩人一直相伴走到了今天。既是宿敵又是摯友。甚至有人説,有行原的地方就有中岡,有中岡的地方必有行原。
但我們兩人之間,卻存在着一處不同點。
那就是達也身邊有戀人佐伯洋子。
洋子是在我們念小學五年級時,從東京轉學過來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毫無來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加速。雖然她是我第一次“來電”,但對她抱有着酸酸甜甜的感覺的人,卻並非只有我一個。搞搞惡作劇,找點麻煩出來,希望能夠藉此來吸引她注意的少年絕不在少數。這也説明,當時的她給了我們怎樣的震撼。
稍稍感覺有些成熟,而且成績也極為優異的洋子,沒過多久就成了女生裏的頭頭。同時她也是從那時候,變得與某個特定的男生關係親密起來的。那個男生就是達也。
當時達也是兒童會的副會長,學習方面自不必説,就連運動也是無人能及。由於面對的是他,所以其他班的學生也只能甘拜下風。
達也與洋子的關係密切,這事在學校裏很快就風傳開來。除了平常的休息和午休時間,遠足與運動會時兩人也時常在一起。每次遇到這種時候,我就機靈地遠離他們倆。
念初中之後,他們倆變得很少會當着其他人一起行動。雖然其中也存在有洋子開始與同性朋友交往的緣故,但看起來達也與洋子兩人也體會到了單獨相處的樂趣。週六下午或週日我邀請達也時,他也曾不好意思地拒絕過我幾次。後來聽傳聞説,有人曾在街上看到他們倆,我也就儘可能不再去打擾他們了。
洋子也和我們兩個一樣,報考了W高中,並輕鬆地通過了考試。因為她總和達也一起學習,所以成績自然比我要好。後來我聽説,他們一般是在鎮上圖書館裏學習。在聽説這事之前,我甚至連圖書館裏有自習室都不知道。
後來達也和洋子兩人的關係也一直沒變。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愛,即便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讓人感覺到如此地清爽,包裹在暖暖的氛圍之中。面對他們兩人,就連那些對男女關係苛刻囉嗦的高中老師,也採取了一副寬容大量的態度。公開的,令人羨慕的關係,這就是達也與洋子。
每次看到他們倆,我就會感覺分享到了他們兩人的幸福。與此相反,事實上也存在有一絲苦澀的心情。究其原因,不過就只是些令我自我厭惡到頭痛的無聊事罷了。
也就是説,我在面對摯友的戀人時,感覺到了自己的初戀,而且至今不能忘懷。實在是傻到家了。
3
翌日清晨,一早醒來,我便搶在所有人的前頭去拿報紙。從報箱裏拿早報這種事,對我而言其頻率大致也就是一年裏有那麼一兩次。
《高中生墜樓身亡》。
幾乎每份報紙的社會版上都以這樣的標題報道了昨天的事。其內容也我從田村和藤尾那裏聽到的大致相仿。究竟是事故還是自殺,報上並沒有提及這方面的觀點,與達也父母的談話也刊登到了報上。説是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就是最大的不孝什麼的——我最怕聽到的就是這類話。
話説回來,達也又為何會跑到那地方去呢——目光從報紙挪開,遊蕩在半空中,我陷入了深思。
達也向來行事慎重,就算看到我跑到樓頂,也是會板起臉來厲聲訓斥的。這樣一個人,怎麼會……
還有就是藤尾所説的話。
他為何會獨自一人呢——藤尾提出的問題,確實令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來到學校,正如預料中的一樣,昨天的事已經吵得沸沸揚揚。老師們召開了緊急教員會議,因而第一節課改成了自習。
“這事會牽扯到學校一方的責任問題,所以那些傢伙也拼了命了。”
同班的萬事通笹本説。
“這種事本來應該是可以杜絕的。既然校規裏已經禁止了學生到樓頂上去,那就該把事情做徹底,找個人來巡視一下什麼的。眾人肯定會這麼説的。”
笹本就彷彿是在詢問我的看法一般,盯着我,我什麼也沒説。
聊着聊着,話題扯到了洋子身上。女生們説這事給她的打擊估計挺大的,男生們則説行原這傢伙可真是幹了件蠢事,反應個個不同。
下了第一節課,我立刻爬上了通往樓頂的樓梯。我想看看當時達也是從什麼地方,又是怎麼掉下去的。但樓梯盡頭的門上,卻已牢牢地上了鎖。倒也算是在亡羊補牢吧。對學校的這種馬虎勁兒,我只覺得很可笑,卻再也生不起氣來。
我狠狠地踹了大門一腳,剛開始下樓,就聽有人正從樓下往上爬。是個我曾經見過的女生。記得她應該是個高二的學生,和達也同是英語對話俱樂部的成員。
“門鎖着。”
聽到我從樓上説話,低着頭的她就像是痙攣似的身子一震,原地站住。抬頭看到我,她的嘴微微半張了開來。
“來祭奠達也的嗎?”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看到她的右手裏握着束花。潔白樸素,但我卻不知道那花叫什麼名字。
她把花束藏在身後,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我心想,這女孩的眼睛真是又黑又大。
“我去找老師商量商量,讓他們放我上樓頂去。要不,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她往後退開,靠在牆邊。
“我……我還是不去了。”
説完,她便轉身衝下了樓梯。空氣中還殘留着白色花朵的淡淡幽香。
從第二節課起,課堂恢復了之前的安排,但是卻沒有哪位老師提前昨天的事。或許是因為教員會議裏已經特別叮囑過,讓他們別説廢話。
午休時間裏,我到對面校舍三樓的高三一班的教室去了一趟。藤尾正坐在窗邊的座位上看書。
“你就是從這裏看到了吧?”
我兩眼望着相鄰的校舍,説道。因為達也墜樓的那棟校舍是三層建築,所以從這裏向上仰望一層樓的高度,就能看到樓頂。
“沒錯。當時我看到行原他就在這上邊兒。”
藤尾走到我身旁,用手一指。
“但從這位置的話……”
我望着藤尾所指的方向,説道。
“倒也確實可以看到護欄上的達也,但除此之外既便還有其他人在,也會被護欄擋住,沒法兒看到了啊。”
藤尾輕輕點頭,充滿自信地答道。
“按説倒也確實如此,可如果當時有人和他在一起的話,不是應該會露出頭來嗎?既然目前沒人出面,那就説明當時周圍沒人。”
“嗯,的確如此……”
曖昧地回答過之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再次詳細地詢問了一遍達也墜樓時的狀況之後,我離開了教室。
走出教室,我繼續上樓。這棟校舍是四層建築,所以從四樓上望去的話,相鄰那棟三層校舍的樓頂應該就在側面。
四樓上並沒有一般的教室,而是服裝裁剪室、音樂室、階梯教室和放映室。藤尾所在的高三一班教室的正上方是服裝裁剪室。這是一間女生上家庭課時使用的房間,學習西式和日式的服裝裁剪……估計如此。
稍稍猶豫了一下,我把手扶在了門上。門沒鎖。我向屋裏窺視了一下,緩步踏進屋中。自從唸了高中之後,我就從來沒有進過這間屋子,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屋裏感覺要比普通教室寬敞一些,牆上掛着各式各樣的西服和和服的畫,並排放着幾張很大的桌子。桌子配有大小合適的抽屜。
我大跨步地橫穿過教室,走到窗旁。窗邊放着縫紉機和穿衣鏡,但這些東西全都與我無關。
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照進屋裏。我不由得皺起眉頭,眯起了眼睛。
用手掌擋住陽光,往窗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相鄰校舍的樓頂就在眼前。如果當時這裏有人的話,那麼應該沒有誰能比在這裏的人看得更清楚了。
我仔細審視了頂樓的每一個角落,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它依舊還是往日那片沒有半點長處的混凝土空地。
達也墜樓那棟校舍的對面,還有一棟三層高的校舍。也就是説,從這裏可以看到兩棟校舍的樓頂。
——如果有機會的話,最好能到對面去看看。
心裏這樣想着,我拉上了窗簾。
五六節課上,我一直在發呆。説是發呆,心裏卻也並非什麼都沒想。達也的死因令我想破了腦袋,但還是找不出半點頭緒來,最後還是等於在發呆。
下了第六節課,班主任井本通知説達也的葬禮將在明天舉行,預計應該是全員出席。雖然這麼做是為了表示與達也之間的友情,但他似乎並沒有考慮到還有些人與達也基本沒有什麼交往。
除此之外,他還通知説,上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已經貼出來了,而大夥兒對這件事的興趣似乎要更濃一些。
剛走出教室,我就遇上了洋子。或是“遇上”這句話用的並不貼切。她似乎是在有意等我。
“送我回家吧,阿良。”
洋子並沒有看我,而是盯着腳下説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行……”
説完,我便邁開了腳步。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説些什麼。洋子毫不猶豫地緊跟在我身後。
路上,我們從教員室門前走過。教員室門旁有塊告示欄,周圍聚集着二三十名學生。似乎是發表了上次期中考試的成績。雖然我對這事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因為個頭兒較高,所以就瞄了一眼自己能看到的那塊。從第一到第五,就只是那些經常出現的傢伙稍稍調換了一下位置。其中也有藤尾,不愧是他。
找找我的名字,發現正好排在第十。相隔兩名之後,是洋子的名字。達也則排在第十九。
“這也是阿達的名字最後一次出現了吧。”
洋子説話的時候面帶寂寥,幸好並不悲慼。
與昨天一樣,我和洋子兩人推着自行車回家。一開始,我們討論了一下有關期中考試的問題。洋子説,“阿良你可真厲害,最終還是擠進前十了啊。”
聽她説完,我就只回答了一句“僥倖罷了”。
交談到此結束,但我的心裏卻不禁為自己成績的提升感到驚訝。考高中時發奮努力才趕上的末班車,所以剛入學的時候成績處在相當靠後的位置,而到了高二的後半學年,我的成績便開始飛速地提升。其原因卻不甚明瞭。另一方面,達也和洋子則從高一時起就一直保持着較為靠前的排名。只不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連他們倆,也很難躋身前十。因此,這次我能排到第十,或許也確實擔當得起“厲害”這兩字。
其後,洋子又説了些她所在的體操部的事,問了我一些有關足球部的情況。我感覺她似乎是在有意尋找話題。
“阿達他為什麼沒有踢球了呢?”
她忽然問,“念初中的時候,他不是還經常和阿良你一塊兒踢球的嗎?”
“不清楚啊……”
我的回答有些曖昧。
和洋子一道並肩前行,我回想起了小學時代的事。當時,與洋子並肩而行的人肯定是達也。晴天的時候兩人手牽着手,下雨的日子裏,兩把傘也會相互靠攏。他們兩人之間就連像頭發那麼細的縫隙都沒有,就更別提能夠容得下我的餘地了。但此刻,也她並肩而行的人卻是我。把我們兩人聯繫到一起的人已經不在了。而明天,就是那人的葬禮。
沉默了一陣,我提起了今天我上服裝裁剪室去的事。洋子興趣頗濃地問。
“裁決室裏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啥,我只是到那屋裏去看看相鄰的樓頂而已,不過卻沒什麼收穫。”
我説完,洋子簡短地應了一聲。
之後,我又和她講了我在第一節課後的休息時間裏跑去樓頂上,在那裏遇到了個高二女生的事。我剛説出對方似乎和達也同在英語對話小組,洋子便知道是誰了。
“嗯,肯定是笠井同學啦。”
“笠井?”
“笠井美代子。好像是在高二八班的吧。”
“知道的可真夠詳細的啊。”
“這個嘛……”洋子稍稍猶豫了一下,“因為我是聽阿達説的。聽説她還曾經給阿達寫過情書。”
“情書?”
我重複了一遍。這話聽起來總有種過時的感覺。
“那達也當時是怎麼處理的呢?”
“不清楚……也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拒絕的。”
洋子説,總之當時達也也拒絕了笠本。
如果達也沒死的話,或許這事將會成為一件令人開心的話題。我會逗她説感覺她身上有股子醋味兒,而她也會努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來。然而,今天我們兩人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容,再怎麼幽默滑稽的事,聽起來都跟安魂曲一樣。
“對了。”
我把刑警認為達也可能是自殺的事告訴洋子,問她是怎麼看的。她想了一會兒,回答説不知道。這回答讓我感覺有些意外。
“我還以為你會説,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呢。”
“絕對……我怎麼可能説得出這種話來?”
“可是……”
你們不是戀人嗎——話説了一半,我便再沒往下説了。因為這樣説的話,感覺自己似乎挺悽慘的。
翌日的葬禮上大雨滂沱。四十多名學生撐着傘聚集在一起,狹窄的道路立刻變得擁擠不堪。
我是第五個上香的。前往靈前的路旁,我看到了達也的父母。小時候,他們曾經關照過我。幾天沒見,他們彷彿便已老了十歲。
“謝謝。”
從達也母親面前路過時,她輕聲對我説。那聲音聽起來比蚊子叫還小。
佛壇上,照片裏達也那張就像接受過整容手術一樣白皙的臉龐上洋溢着笑容。我照之前老媽教我的步驟上過香,把雙手合在一起。
沒有任何的感應。
我想問達也的就只有一件事——你怎麼會死了。然而即便將兩手合在一起,我的心裏也沒有半點的感應。果然,人死魂在這類的話,純粹就只是在瞎扯。儘管效率已經算得上很不錯了,但等全班所有人都上過香之後,其中也有洋子的身影。洋子看起來鎮定自若,淡淡地上完香之後便離開了。她似乎和大叔們交談了幾句,表情也很平靜。
看到洋子,達也的父母似乎再次悲由心生。之前或許他們還打算讓洋子做兒媳婦呢。
“這種葬禮,真是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上香歸來,剛一看到我,洋子便開口説道。
“對死者而言的確如此,但葬禮其實是辦給活人看的。”
聽我這麼一説,她一臉複雜的表情,點頭説了句“是啊”。
這時候,有人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一看,只見藤尾一臉乖巧地站在我身後。
“藤尾你也來了啊?”
他微微一笑,“也算得上是緣分吧。”
“對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其實,當時還有其他人看到了達也墜樓的瞬間。而且那人看的角度還跟我有些不同。”
“哦……”
“這事兒有點意思吧?”
“那人是誰?”
聽我這麼一問,藤尾故意壓低嗓門,説是幾個念高一的女生。
“高一?”
“沒錯。我聽傳聞説,與行原墜樓的那棟樓相鄰的頂樓上,總有羣人在那裏打排球。如果出事那天她們也在的話,很可能會看到。”
“既然如此那她們應該會出面作證的啊?”
“不會的。因為學校裏禁止上樓頂,而她們卻在那裏打球。”
確實有這種可能。或許她們覺得要是為此遭到呵斥的話,那就虧大了。
“那你認識她們嗎?還是説,只知道是些念高一的女生?”
藤尾回答説不認識。
“不過我覺得要找到她們也不難。放學之後,她們肯定會另找地方打球的。高一的女生就是這樣的。”
“説的也是。”
我點了點頭。
上完香之後,大部分的同學都回去了,而我和洋子則一直留到了出棺。大雨之中,達也的身體被人抬出了家門。背景也好,眾人的衣着和表情也好,全都只剩下黑白灰三種顏色,我感覺自己彷彿是在看一場老電影,而且電影的膠片上劃痕累累。
“拜拜。”
洋子在我身旁喃喃低語。
4
第二天放學後,我換上足球球服,回想着藤尾所説的話,在校園裏來回轉悠。在樓頂打排球的那些女生肯定換到其他地方去了。她們找的地方,肯定是處圍成圈墊球或者不留神把球打飛都不會影響其他人的地方。
在圖書館後邊的空地上,我發現了貌似她們的一羣人。雖然距離學校的圍牆很近,但看起來她們的球技也還沒有差勁到會把球給打出圍牆的地步。我緩緩向她們走去。
那羣女生總共有六個人。幸運的是,以前我曾經在小組後輩的介紹下,認識她們當中的一個,記得似乎是叫廣美。
目光與我相撞,她似乎吃了一驚,但旋即便又展露出了笑容。她和同伴們説一聲,離開圈子,略帶羞澀地向我小跑過來。
我開口先問她説是不是曾經到樓頂上去打過球,她伸了下舌頭,承認曾經去過。
“學長,你可別説出去啊。要是這事兒傳出去了,那可就麻煩了。”
“這我知道。話説回來,既然你們每天都上樓頂打球,那應該看到那天的墜樓事件吧?”
廣美四下張望了一番,用手捂住嘴,悄聲説。
“確實看到了。當時還嚇了我們一跳呢。”
“然後呢?”
我精神一振,“能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嗎?”
“也沒什麼情況不情況……當時行原學長走上頂樓的角落裏之後就晃晃悠悠地掉了下去。”
“晃晃悠悠地啊……”
之前據藤尾説“感覺像是失去了平衡”,但相較之下,還是廣美的説法更加容易理解。
“那掉下去之前呢?你們有沒有看到達也在幹嗎?”
廣美一臉迷惑地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興許其他人會看到些什麼吧。”
“其他人?”
“你等我一下。”
廣美轉過身去,跑回到那些圍成圈打球的女生當中。她指着我説了幾句,之後便帶着另外五名女生走了回來。幾個身高相仿的女生把我圍在了中央。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據説當時是她最先發現的。”
廣美指了指左手邊第二個女孩。廣美叫她“小逸”,不管身材還是臉蛋,甚至就連眼睛都滾圓滾圓的。
小逸摸着自己的頭髮,先説了一句“我看的也不是很清楚……”
這種把最後一個字的發音拖得老長的毛病,似乎就是她平日説話的習慣。
“不過記得當時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閃了一下?”
“之後我扭過頭去,就看見旁邊的樓頂上有人,我正準備告訴大夥兒……他就掉下去了。”
“等一下,你剛才是説,閃光是從旁邊的樓頂傳來的嗎?”
小逸點頭説明。
“怎麼個閃法兒?是閃光還是明暗交替?”
我急匆匆地問道。然而她卻滿臉困惑地望着廣美。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改口問道。
“是一閃而過?還是忽閃忽閃的?”
“一閃而過啊……”
這一點與達也的死是否有關,我根本就無法判斷,只能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
就在我向她們幾人道過謝,打算離開的時候,最右邊的女生説了句“那個……”。我停下了腳步。
“今天有人找我問了和你相同的問題。”
那女生留着長髮,不光看上去要比廣美和小逸成熟,就連説話感覺也比較鎮定。
“其他人?誰啊?”
“體操部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同時也稍稍感覺到一絲滿足。
“佐伯洋子嗎?”
長髮女孩點了點頭。感覺就像是被人呵斥了一樣,她翻起眼睛來看着我。
昨天洋子可能是聽到了我和藤尾之間的談話,也或許她是通過自己的途徑,打聽到廣美她們的事的。但不管怎麼説,洋子似乎也感覺達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佐伯她都找你問了些什麼?”
“和你問的一樣。除此之外還問,説當時行原學長是不是獨自一人。”
“對了。”
我的目光在廣美她們的臉上掃過,“本來我也想問你這問題的。那麼情況到底怎樣呢?除了行原之外,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嗎?”
長髮女孩看了一眼其他人,確認了一下,緩緩搖頭。
“應該就只有行原學長一個人。”
“是嗎……那,洋子她還問過些什麼其他問題嗎?”
長髮女孩回答説除此之外就沒有了。如此一來,我也終於得以從她們面前離開了。
因為和廣美她們談話,足球的訓練我遲到了五分鐘。依照處罰條例,每遲到一分鐘,就要繞操場跑一圈,因而我接連跑了五圈。
獨自一人在操場上默默跑着,我回想起了洋子前兩天的話。阿達他為什麼沒有加入足球部呢——這就是洋子的問題。的確是個很直率的疑問。而且其答案也極為簡單。
因為足球部的水平很高,所以他退縮了——僅此而已。或許洋子並不清楚,即便在初中,達也也並非正選門將。儘管剛入部的時候備受期待,但其他部員中卻有人比他進步得更快。縣裏的大賽上,他也沒能入選。
“足球就交給阿良你了。”
剛進高中,決定自己加入哪個小組時,達也就是這樣回絕了我的邀請的。當時,我理所應當地邀他一同加入足球部。
又何必非要做正選——儘管當時我可以這樣對他説,但我卻沒説出口。這種話純粹是在騙人。努力成為正選吧——這樣的話我也説不出來。
這話不該由我來説。
當時惟一清楚的一點,就是在足球這方面,我比達也更加適合。
達也放棄足球的原因,必須得對洋子保密。這是我和達也之間的約定,就算他現在已經死了,我也不能出爾反爾。
結束了小組的訓練,換過衣服出門時,手錶的指針已經指向了七點。這倒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兒,跟往常一個樣。
我在幽暗的夜路上蹬着自行車,之前與達也的英語對話小組的活動時間一致的時候,常常這樣子一起回家。有時還會比一比誰騎得更快,剛開始的時候各有輸贏,但後來就變成了我連連取勝。打那以後,這樣的比試也就中止了。
眼前出現了車輛的前燈。這種時候,達也可説是百分之百會下車避讓。他這人就是這樣小心謹慎。達也從樓頂摔了下去?這種事實在是令我無法相信。
我跨在自行車上,打算與來車相互錯開。這時,前燈突然在我前面射向了上方。該死的司機,居然把前燈改換成了遠燈。而且切換的時機還相當之糟。燈光晃到眼睛,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險些摔倒在地。我連忙捏住車閘,拿開腳停住車,也算是避讓了過去。真是好險。
“混蛋。”
我衝噴着尾氣揚長而去的車子大吼。但我的心裏,卻已經開始思考其他的事了。
5
“你説真的?”
“真的。”
哪兒會有人拿這種事開玩笑的。
“達也是讓人給殺了的。”
“可是……”
洋子想了一陣,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是怎麼殺害他的呢?”
“用光。”
“光?”
“沒錯。用強光晃花達也的眼睛,讓他失去平衡,從樓頂上摔落。”
“……原來如此。”
洋子的目光在屋裏掃視了一番。這裏是上家政課用的服裝裁剪室。
“所有你才約我到這裏來的吧?”
“沒錯。”
我把廣美她們看到的閃光的位置和達也墜樓的地點用一條直線連在一起,之後便能延長到這間服裝裁剪室的窗户這一點畫在身旁的黑板上,加以説明。
“可是,這間屋裏有什麼東西,可以發出那樣的強光來嗎?”
“有。”
説着,我到窗邊猛地拉開了白色的窗簾。五月耀眼的陽光,霎時間呈鋭角射進了屋裏。
“那天也和今天一樣,天氣晴朗。如此一來,兇手也就可以利用這耀眼的陽光了。”
“鏡子……”
“沒錯,就是用那玩意兒。”
我把身旁的穿衣鏡拖了過來。上次到這間屋子裏來的時候,我連做夢都沒想到,這東西竟會成為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
我調節了一下穿衣鏡的角度,讓陽光反射到對面的校舍樓頂。樓頂上的樓梯口,頓時出現了穿衣鏡的長方形光影。
“當時阿達看到的就是那光線吧?”
洋子走到我身旁,望着樓梯口牆上的光影説道。
“不過……這事能這麼順利嗎?就算反光能晃花他的眼睛,他卻也未必就會一腳踩空啊?”
其概率要麼是十分之一要麼是百分之一,總之要遠遠低於百分之五十。
“所以我覺得兇手並非有意想要殺害他。比單純的惡作劇要強,稍稍帶有一絲惡意,估計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吧。”
“惡作劇……”
“當然了,也不能就這樣放過兇手。人命關天,無論如何,我都會把兇手給楸出來的。”
“你手上有線索嗎?”
“沒事,我自有主張。洋子你就不必擔心了。”
她盯着我的臉看了一陣,之後轉過臉去喃喃説道。
“好吧,那就拜託你了。如果你查明瞭兇手是誰,可要第一個告訴我。”
我回答了聲“明白”。把穿衣鏡放回了原位。之前投射在樓梯口牆上的光影,瞬間消融在了藍天之中。
當時兇手可能是偶然來到這間服裝裁剪室裏的——這就是我所有想法的基礎。為了搞惡作劇而故意跑到服裝裁剪室裏來,這種可能性不大。用穿衣鏡反射陽光這種主意,估計也是臨時想出來的。
如此一來,那天放學後都有誰到過服裝裁剪室這一點,就成了問題的關鍵。首先必須把這一點查清。
“那天在這裏上課的是高二的七班和八班。”
面對我這毫無來由的問題,加藤老師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快。或許他其實很清楚,我這是在調查那件事。儘管達也的死最終被當成了事故,但因為其中遺留可太多的謎團,所以很多人都對此抱有興趣。
“那天的第六節課是七班和八班的課,不過據説那些沒能在課堂上完成課題的人,放學後也依舊留在了服裝裁剪室裏。不過,事故發生的時候,裏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留到最後的人是誰?”
“這就不清楚了……啊,你來得正好。”
加藤老師叫住了一個從我們身旁路過的女生。那女生是高二七班的副班長,名叫木島禮子。留着一頭短髮,皮膚黝黑,給人一種活潑的感覺。
老師問了她我想問的問題,可她回答不清楚。
“這事和那個事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看我有些失望,木島禮子問道。我輕輕點頭,“不過眼下還説不清楚。”
她的表情稍顯猶豫。
“要不,我給你去查查吧。”
“你幫我查?不好意思麻煩你啊。”
“沒事的。我樂意。”
木島禮子兩眼放光,接連列舉了三部她一集不落地收看的刑警電視劇。雖然她説的那些片子我都沒看過,但我隨即附和了兩句,接受了她的協助。
這天夜裏,她就告知了我一些消息。
“留到最後的人似乎不是七班的,照這樣説來,那麼應該是八班的人吧。”
“是嗎?那我就去找八班的人問問好了。”
“我去給你調查好了。”
“當你又不是八班的人啊?”
“沒事兒。如果我提供的消息幫你查到些線索的話,你可要告訴我哦。”
儘管感覺有些為難,但木島禮子的協助也確實很有幫助,最後我只得説了句“我會的”來矇混過關。
“那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木島禮子似乎幹勁兒十足。
兩天後,我聽説了笠井美代子企圖自殺的事。她服下大量安眠藥,但由於未能達到致命劑量,因而保住了一條性命。告訴我這消息的,是足球部的女主管,因為她在高二八班裏有朋友,所以才得知了這消息。
“有關她企圖自殺的事,就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所以學長你可別到處向人宣揚哦。”
那主管説讓我保密,結果她自己卻跑去和別人講了這事。
夜裏,木島禮子再次打來了電話,聽筒裏傳出了她興奮不已的聲音。
“我查到了,據説那天在服裝裁剪室裏留到最後的是笠井同學。不過這事我還沒找她當面確認過。她今天請了假……”
6
翌日午休時,我把洋子叫到了校園的長凳上,之前她在操場上打壘球。
我先把事件的要點和她説了一遍。洋子吃驚的程度,似乎還要比前兩天我對她説“達也是被人殺害的”的時候還要稍強一些。
“笠井同學嗎?”
我點頭肯定。
“怎麼會……為什麼?”
“這個嘛……”
這一次我又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像個搖頭娃娃似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也不清楚……那你為何要説笠井同學就是兇手呢……”
“這是我調查後得出的結果。”
我把木島禮子協助調查和笠井美代子試圖自殺的事告訴了洋子。洋子似乎並不知道笠井美代子自殺未遂的事,受了不小的打擊。
“木島的行動大張旗鼓,見人就説這事和那起事故有關。笠井從中感到了危機,所以才會試圖自殺。”
這件事總是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其實我並不希望把兇手給逼到這種地步的。
“可笠井同學她又為何……”
“有關這一點,洋子你心裏是否有什麼頭緒?達也的事,你應該都很清楚的吧?”
“就算是阿達的事,我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啊。”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兩人沉默了一陣。一個是戀人,一個是摯友,可我們卻都不瞭解達也。
良久,洋子緩緩開口道。
“我去見見笠井同學,向她打聽一下真相。面對我的話,她肯定會説出真相來的。”
“洋子你嗎?”
“嗯。”
“也好……”
這樣或許也不錯。面對洋子,或許笠井美代子還會説出實情。
“我知道了。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了。”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三天後的週日,我被洋子叫到了家裏。院子挺寬,感覺整個家就像是用白色的盒子組合而成的。洋子的房間在二樓,自打小學畢業以後,我還是頭一次到這裏來。
“其中也有阿達的原因。”
洋子啜着母親端來的紅茶説。
“阿達曾經讓英語對話小組的其他人看過那封情書。之後似乎也是通過那些人拒絕了她的。阿達他這人就是這樣的。或許他覺得這麼做會比直接拒絕要好些,但其實他並沒發現,他的這種做法是在踐踏女孩子的心。”
洋子的口吻就像是在代替笠井美代子説話似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焦躁。
“所以笠井同學為了稍稍報復他一下,就想嚇唬嚇唬他。之後她哭着説,她沒想到後來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
“……”
“之後的事,大概就與阿良你推測的一樣了。當得知有人在調查有誰曾去過服裝裁剪室的時候,她就徹底放棄了。雖然之後她試圖以自殺來贖罪,但沒能死成這一點卻讓她懊惱不已。”
“……是這樣啊。”
這種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説些什麼才好,也不知道這事到底該怪誰。我想,這事或許誰都不怪,也誰都該怪。
“小小的惡作劇啊。”
我説出了這句突然想到的話語。洋子卻什麼也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