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希爾準時到達將軍貿易公司,公司的盾形徽章表明瞭公司曾經有過的輝煌,至少曾經給皇家提供過東西。她在户外的幾張桌子中挑了一個靠後的桌子坐了下來。早晨的陽光沒那麼強烈,很柔和,空氣中還帶着濕氣。雜色石紋呢大衣外面再套一件雨衣讓她覺得很愜意。她要了杯咖啡,邊喝邊等霍特克斯。這時一隻小鳥突然飛到桌子上沒有蓋蓋子的褐糖杯上,這使等待不那麼無聊。她看看錶,霍特克斯在20分鐘前就應該到了。她決定再等10分鐘。時針剛指向9點半,他就穿過商店朝她坐的桌子走來。他很高,臉上稜角分明,頭頂的頭髮早已經掉光,於是他就把周圍的頭髮留長,然後梳到中間,第一眼看上去總是讓人吃驚不已——她心裏想:戴維他這樣可不像豬,而像鴨子——有點像鴨屁股。他穿着雙排扣的顏色很鮮的運動茄克,口袋上還有些裝飾,灰色的休閒褲,一雙褐色沙漠靴,白領藍襯衫,和一條栗色絲制領帶。在他的胳膊底下還夾着一個破爛的鼓鼓囊囊的皮製公文包。一件同樣破爛的軍用防水短上衣吊在他的肩上。
“卡希爾小姐。”他伸出手。看上去他的精神很好,微笑時露出的黃牙太醒目了,卡希爾一眼就看見了,她還注意到他的指甲特別長,該剪了。
“霍特克斯先生。”她也伸出了手。
“對不起,路上因為堵車才晚到了。你已經要了咖啡,很好。”
卡希爾收斂了笑容,看着他悠閒地坐到鋪着黃墊子的白色金屬椅上。“不太冷嗎?”他問,“要不坐到裏面去?”
“哦,不了,我喜歡待在外面。”
“那隨你吧。”他朝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招招手,服務員小姐很快走到他身邊,他要了咖啡和餡餅。小姐走後,他坐着休息了一會兒。手指在下巴下彎成一個弓形。他説:“哦,我倆現在都在這兒,可以談談巴里-邁耶的事。很遺憾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真希望她能坐在這兒。你説你們是朋友?”
“是的,關係非常好。”
“她從未提起過你,但我覺得像巴里那樣的人會有許多朋友,至少有許多熟人。”
“我們是好朋友。”卡希爾特別強調了朋友二字,並不喜歡他的推論。
“哦,當然。那現在你想和我談什麼?”
“你和巴里的關係,在她死之前的那個晚上她做了些什麼,諸如此類的能讓我弄明白這件事的一切。”
“弄明白?弄明白什麼?這個可憐的女人死於冠狀動脈血栓症,當然,她這個年齡得這個病似乎有些早,但誰能預料自己未來的生活呢?”
卡希爾不斷提醒她自己在調查邁耶一事時所扮演的“正式”角色。她是邁耶的一個悲傷的朋友,而不是調查者,她應當在調查過程中慢慢地、温和地表現出來,“我和巴里的母親對此事都很關心。我們曾經聯繫過,她希望我能找出真相好……好讓她心裏好過些。我馬上就要去華盛頓看她。”
“那你對一個大活人又做了些什麼,卡希爾小姐?我知道那不是一個英國式的問題,更像你們美國人在第一次見面時説的話,但我很好奇。”
“我在布達佩斯的美國駐匈牙利大使館工作。”
“布達佩斯!我還沒去過那個地方,那兒真的像聽説的那麼黑暗和殘酷嗎?”
“根本不是。那是個很美的城市。”
“到處都是士兵和紅星。”
“這些年他們淡化了這樣的背景。在巴里死前的那天晚上你和她一起吃了晚飯?”
“是的,在多切斯特。儘管有很多阿拉伯人,可那兒的廚師還是倫敦最好的。”
“我不知道。”
“你一定想讓我帶你去吧。今晚怎樣?”
“不行,謝謝。那天晚上巴里的情緒怎麼樣?她説了、做了什麼?她看上去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她非常健康,卡希爾小姐。我可以叫你科列特嗎?當然你可以叫我馬克。”
“當然可以,”她笑了起來,“你可以叫我科列特。你説她看上去很健康?她高興嗎?”
“就是這樣。我的意思是,畢竟,那天晚上我們建立起一種夥伴關係。她很高興。”
“你在電話中提到你們成了合夥人。我與巴里華盛頓的公司工作的戴維-哈伯勒通了電話,他説他不知道這件事。”
“戴維-哈伯勒。我不喜歡草率地評價一個人,但我得承認,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人。坦白他説,他是拴在巴里脖子上的一塊大石頭,我早就告訴她了。”
“我喜歡戴維。從巴里的角度來看,我很理解她為什麼那麼喜歡戴維,對他那麼尊敬。”
“巴里不僅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還是一個容易上當受騙的人。”
卡希爾突然想起哈伯勒也説過這樣的話。她對霍特克斯説:“馬克,你知道巴里的想法和這一想法對戴維-哈伯勒意味着什麼嗎?”
“不,”他放聲大笑,又露出了他的黃牙,“哦,如果她死了,他就可以管理華盛頓的公司,這純屬一派胡言。那不過是扔在他面前的一塊骨頭。既然公司……整個公司……都交給了我,哈伯勒先生的前途與那一張毫無價值的紙片一點關係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我和巴里達成的協議比以前的任何合約都在先。”他裝模作樣的笑了笑,兩隻手又在下巴下彎成一個弓形。女服務員把咖啡和餡餅端了上來,他舉起自己的杯於,“為這位美麗、能幹、可愛的女人,為巴里-邁耶給我們留下的回憶,還有為你,她的好朋友,科列特-卡希爾小姐乾杯。”他喝了幾口咖啡,然後問:“你今天晚上真沒空兒嗎?多切斯特有非常棒的歌舞助興,那兒的廚師做得一手好菜。真的沒空嗎?”他把頭抬得高高的,濃密的眉毛豎起老高。
“真的,謝謝,你和巴里那天晚上籤了合同?”
“是的。”
“我可以看……看……也許我不應該看的,但是……”
“恐怕這陣兒給你看對我來説並不合適。你懷疑我了嗎?”
“根本沒有。我只是想了解她死前的所有事情。第二天早晨你和她一起去了機場嗎?”
“沒有。”
“我只想……”
“我把巴里送回飯店,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是坐出租車嗎?”
“是的,天哪,我覺得你的興趣早已超過了一個好朋友應該有的關心。”
卡希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飯店的門房也説過同樣的話。原諒我。這是我多年以來問那些丟失護照的美國遊客而形成的職業習慣。”
“那是你在大使館的工作嗎?”
“還做些別的事。哦,馬克,這份工作幹起來很愉快。”
“而且很長見識,我相信。我不久就到華盛頓去打點一下公司的事。你在哪兒住?”
“我和我媽媽住,她住在郊外。”
“太好了,我到那兒會給你打電話的。”
“為什麼不通過戴維-哈伯勒與我聯繫呢?我會和他在一起待很長時間。”
“哦,我覺得我把腳伸進了一隻碩大的嘴巴里。”
“不會。”她站了起來,“謝謝。”
他也站了起來和她握握手。這時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姐拿過來的賬單。“我來付錢。”卡希爾説,她知道這正是霍特克斯想讓她説的。
“哦,不,那樣會……”
“行了,我來付。或許我們在華盛頓還可以見面。”
“希望如此。”
説完,霍特克斯就走了。卡希爾則到這家大商店去轉了轉,給她母親買了非常漂亮的餐具墊,給她侄子買了一本書。然後就朝飯店走去。在飯店的轉角處,她給為巴里驗屍的幾位醫生打了電話,這些醫生的名字是她走之前雷德-薩瑟蘭告訴她的。結果只找到了一個叫威拉德-海姆斯的醫生。她對這位醫生説她是巴里-邁耶的好朋友,問他有沒有時間出來見個面。
“為什麼?”他問。他聽上去很年輕。
“僅僅是為了讓我和她母親安心。”
“哦,卡希爾小姐,你知道我除了和那些指定的官員外,不能隨便和人談起驗屍結果。”卡希爾想,是皮克爾工廠的官員吧。她説:“我知道,海姆斯醫生。但是,如果你告訴我當時驗屍的情況、你自己真實的反應、她看上去怎麼樣之類的事情,我也並不會感到很意外。”
“不,卡希爾小姐,那樣會出問題的。謝謝你打電話過來。”
卡希爾立即説道:“我很想知道在她臉上發現的那塊玻璃是為了什麼。”
“請再説一遍?”
以前閲讀一些案子的卷宗時,卡希爾注意到兩方都曾使用過氰酸來“終止”特工的使命。證據之一是用微小的鍍銀玻璃管裏面放上氰酸,然後吹到受害人的臉上,“海姆斯醫生,她臉上有玻璃。”
她一直都在猜測,但心裏卻非常的痛苦。海姆斯醫生立刻反問:“誰告訴你有關玻璃的事?”
這正中卡希爾的下懷,“就在她在機場死後沒幾分鐘,她的一個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看見的。”她説。
“我不知道她身邊還有一個朋友。”
“你也在機場嗎?”
“不,她被送到診所,然後……”
“海姆斯醫生,我將很感激你能給我一個與你談話的機會,我想巴里的母親也會很感激你的。”
説完,她就把電話掛斷了,帶着起伏不定的心情走到落地窗前的一個小桌子邊,坐了上去,然後在一張淺黃色的飯店專用信紙上寫下了一串名字:
知道巴里為中央情報局攜帶材料的人
賈森-托克爾
斯坦利-波捷夫斯基
雷德-薩瑟蘭
科列特-卡希爾
蘭利的人
威拉德-海姆斯醫生
馬克-霍特克斯???
戴維-哈伯勒???
巴里的母親???
埃裏克-愛德華???
佐爾坦-雷蒂???
克格勃???
別人???
她的男朋友——她公司裏的人——匈牙利情報站的人——世界。
她斜眼看了一眼她寫的東西,然後把它撕成碎片,用打火機燒成了灰。又走到電話旁,給飯店的值班經理打了個電話,説她明天早晨就走。
“希望你在這裏住得愉快。”經理説。
“哦,當然,非常愉快,這裏的每一點都如邁耶小姐説的那樣好。”卡希爾誇張地恭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