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卡泰麗娜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陽光照射着包廂的窗口。她準時進了餐車,但沒有遇上一個新結識的熟人。當她回到自己包廂的時候,看到一個男乘務員。他留着一把刷子似的鬍鬚,愁容滿面,好象剛梳洗完畢。
“女士真是幸運!”他説,“明媚的陽光。如果火車到達時是一個昏暗的早晨,旅客們總是很掃興的。”
“是的,如果是那樣,會使我很掃興。”
“女士,我們這列車有些晚點。”乘務員繼續説道。“到了尼扎我會叫您的。”
卡泰麗娜點了一下頭,又坐在窗口邊,欣賞着迷人的大自然風光。棕櫚樹,深藍色的海洋,金色的合歡樹強烈地吸引着她。同英國霧茫茫的冬天比較起來,真是天壤之別。
火車到達戛納的時候,卡泰麗娜到站台上散了一會兒步。她非常好奇地注意着穿皮大衣的女士到底在幹什麼。女士那個包廂的窗簾還沒有拉開,這是整個列車唯一的一個還掛着窗簾的包廂。當卡泰麗娜回到車廂的時候,發現女士那個包廂朝走廊的那一面窗子也掛着窗簾,使她感到格外驚奇。她想穿皮大衣的女士肯定是個貪睡的人。
這時,乘務員通知卡泰麗娜説,幾分鐘後就要到尼紮了。卡泰麗娜給了他小費,他道了謝,可是沒有離去。卡泰麗娜以為是小費給得太少了,他可能不滿意。可是,她又發現他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要説。他的臉煞白,而且全身都在顫抖。
乘務員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突然説道:“請原諒,女士,到尼扎後有人到車站接您嗎?”
“也許有人接,”卡泰麗娜説,“怎麼?”
這個人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地説了幾句,卡泰麗娜一句也沒聽清,然後他就離開了,以便到站台上從窗口接卡泰麗娜的箱子。
卡泰麗娜在站台上停留了一會兒,這時走過來一個男人,猶豫地向她問道:
“您是格蕾女士,是嗎?”
卡泰麗娜點了一下頭。年輕人爽朗的笑着説:
“我叫丘比,坦普林女士的丈夫。她也許在信中提起過我,也可能沒提,反正都一樣。您有行李嗎?我到這裏來的時候把行李丟了。您簡直無法想象這些法國人多麼官僚和教條,找了我好大的麻煩。”
卡泰麗娜把領取行李牌交給了他,正想走,突然聽到一個很客氣的聲音:
“請等一會兒,女士!”
卡泰麗娜回頭一看,見到一個身着黃色警裝的人,這個人説道:
“還要辦理一下手續。如果女士能跟我去一趟,我將非常榮幸。這是警察局裏的規定……”
這個人做着禮儀性的抱歉的樣子。“當然,這看起來很麻煩,但總得照章辦事。”
丘比-艾萬斯先生想説説請,免去這些手續,但是他那蹩腳的法語使他無能為力。
“這正是法國佬的作風。”他嘟噥着説。他屬於那種愛國的英國人,他們在一切外國人面前把自己看成老爺,而對自己同胞卻恨得要命。
“這幫傢伙總要製造一些麻煩!否則到這裏來旅行的人就沒有這麼多不愉快的事了。總是想點新花招來折騰折騰你!”
卡泰麗娜被人領走。使她感到驚奇的是她被帶到另外一條鐵路線上來。到一節車廂旁邊。這節車廂是從剛來的那趟列車上摘下來的。她被請到車廂裏,打開了一間包廂,裏面有一名警官,看他的裝束彷彿象頭豹子。他旁邊站着一個香氣撲鼻的女記錄員。警官彬彬有禮地站起來,向卡泰麗娜鞠了一躬,然後説道:
“請您原諒,女士,有些手續還沒辦完。女士,您講法語,對嗎?”
“懂一點,先生。”卡泰麗娜用法語回答道。
“太好了,請坐,女士,我叫科,警察局長。”
卡泰麗娜表示知道了。局長先生的尊嚴給她留下了應得的印象。
“您可能想看看我的護照,這就是。”
“謝謝,女士。”局長説着接過護照,乾咳了一聲。“我要您提供一些情況。”
“情況?”
局長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是關於您的旅伴的事,您昨天同她一起吃過午飯。”
“我想,我並不能對您提供關於這位女士的什麼情況。我們只是談過話。另外,她對我來説,完全是陌生人。在這之前我們從未見過面。”
“可是,”局長嚴肅地説,“用過飯之後,您陪她回到了她的包廂裏,而且你們談了很久。”
“是的,”卡泰麗娜回答道,“您説得對。”
局長似乎還等着她説點什麼。他以鼓勵的眼光看着卡泰麗娜。
“怎麼,女士?”
“怎麼,先生?”卡泰麗娜反問道。
“您可以把你們談話的內容告訴我嗎?”
“非常願意。”卡泰麗娜説,“但是我認為沒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她似乎感到這位警官有些厚顏無恥。
“您看不出有某種理由嗎?”局長問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這種理由是合理的。”
“那麼您是否可以告訴我呢?”
局長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會兒。
“女士,”他終於開口了,“理由很簡單。那位女士今晨死在她的包廂裏了!”
“死了!”卡泰麗娜尖叫了一聲。“為什麼?是心臟病嗎?”
“不,”局長用沉着而悲傷的語調回答説,“不是,她被暗殺了。”
“暗殺?”卡泰麗娜又是一聲喊叫。
“您可以看到,女士,我們完全有理由向您瞭解有關情況的細節。”
“可是她的女僕人在……”
“女僕已經失蹤。”
“上帝啊!”卡泰麗娜這才嚴肅認真起來。
“乘務員看到,您在她的包廂裏同她談過話,當然他把這個情況報告給警官了。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才把您留下了,女士,並希望從您這裏瞭解一些新情況。”
“可惜的是,”卡泰麗娜説,“我還不知道她到底姓甚名誰。”
“她姓凱特林。這是我們從她的護照和皮箱上的地址知道的。如果我們……”
有人敲門。科摸了一下額頭。順手把門打開。
“什麼事?希望不要打擾我的工作!”
卡泰麗娜在餐車上遇見的那位蛋殼腦袋的人,滿面笑容地在門口閃了一下。
“我叫赫庫勒-波洛。”他説道。
“是嗎?”局長結結巴巴地問道,“您真是赫庫勒-波洛?”
“當然是真的。”赫庫勒-波洛説,“科先生,我記得咱們在巴黎保險公司見過面。您可能已經把我忘記了。”
“沒有,完全沒有忘記,先生。”局長非常高興地歡迎他。“請進,您可能已經知道這……”
“對,我知道了。”波洛回答道。“我只是想曉得我對此案是否可以盡些力。”
“那簡直是我的榮幸。”局長立即回答説,“波洛先生,請允許我為您……”他向護照看了一眼,把護照放在格蕾的手裏。“介紹一下格蕾女士,請原諒,格蕾女士。”
波洛向卡泰麗娜微微一笑。
“這不是罕見的事嘛。”他説道。“我的話這樣快就應驗了。”
“可惜這位小姐只能幫點小忙。”局長説道。
“我已經告訴局長先生了。”卡泰麗娜説道。“我説這位女士對我來説完全是陌生的。”
“可是您同她談過話,對嗎?”他温和地問道。
“談過話您會有一定的印象──或者?”
“是的。”卡泰麗娜深思地説道。
“那麼這種印象怎樣的?”
“非常對,小姐!”局長走到前面,“請您對我們説説,您得到什麼樣的印象呢?”
卡泰麗娜把同那女士的談話又回憶了一遍。她本來感到不便透露全部真情,但是那個可怕的字眼“謀殺”卻使她不敢隱瞞任何細節。因為她所説的一切同“謀殺”一詞關係甚為重大。因此她把同死者的談話的詳細經過都敍述了一遍。
“非常有意思。”局長説道,“是吧,波洛先生?非常有意思!至於是否與罪行有關……”他沒有把話説完。
“是否完全排除是自殺呢?”卡泰麗娜問道。
“當然。”局長説,“完全排除。她是被人用一條黑繩子勒死的。”
“太可怕了,太狠毒了!”卡泰麗娜戰慄着説道。
局長遺憾地攤開雙手説道:
“當然,這是一起極其不愉快的案件。我相信我們列車上的兇殺案比起貴國更為殘忍。”
“太可怕了。”
“是的,是的。”局長想安慰她幾句。“但您要有勇氣,小姐。我一見到您,我就暗自思忖着:這小姐有勇氣。因此我才敢於向您詢問一些問題。當然,有些問題使人很不愉快,甚至使人痛苦,但令人遺憾的是,它們還是必要的。”
卡泰麗娜膽怯地望着他。
“小姐,勞您的駕,陪我到另外一個包廂裏去一趟。”
“這還要我去嗎?”卡泰麗娜膽怯地問道。
“有人想證實一下。”局長説,“因為那位女士的傭人失蹤了。”他意味深長地咳嗽一下。“同她一起旅行的人中,只有您和她接觸的時間最多。”
“好吧!”卡泰麗娜平靜地説,“如果需要這樣的話。”
她站起身來,波洛安詳地向她點了下頭。
“小姐很通情達理。”波洛説,“允許我陪小姐去嗎?科先生!”
“這將是我的榮幸,波洛先生。”
科打開死者包廂的門,把朝外的窗簾拉開了半邊,透進了一點亮光。死者躺在牀上,十分安詳,象是睡着了似的。她身上蓋着牀單,面部朝牆,只是那有些發紅的金髮看得清清楚楚。科温和地把手伸向死者的肩膀,把屍體翻了個身,以便讓人看到她的臉部。卡泰麗娜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雙手緊緊地捏在一起。死者的臉部受到了可怕的一擊,從而得難以辨認。
“這一擊是在死亡之後打的。”科説道。
“妙極了!”波洛説着轉向卡泰麗娜。
“您要大膽地看一看,小姐,仔細地看一看,您是否可以保證,這位婦女就是昨天在火車上和您談話的那位。”
卡泰麗娜的神經還很正常。她認識到案件的嚴重性,便鼓起勇氣看了看屍體。然後彎下腰拉起死者的手。
“我完全可以保證。”她終於説道。“臉面雖然有些難以辨認,但從身段和頭髮看,我可以肯定她就是同我談過話的那個婦女。另外,我還注意到了我的旅伴的這一特徵。”
她指給大家看手腕上的一個黑痣。
“好!”波洛肯定地説,“您是一位極好的證人,小姐。死者就是她,這是毫無疑問的了。雖然如此,這個案件也是很罕見的。”
科聳了一下肩膀。
“很明顯,兇手是在一種非常激動和氣憤的情況下作的案。”他説道。
“如果兇手是用兇器打死她的話,臉部會是很容易辨認的。”波洛自言自語地説,“但是這個兇手是從後面偷偷溜進來把她勒死的。而死者在此之前毫無察覺。可能在事情發生時她喊叫了一聲,短促的一聲,這非常可能。然後兇手又拚命打了她這一下,這是為什麼?有什麼必要?兇手可能想不讓別人辨認出她的模樣,或者是出於極度的仇恨,以致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把她打成這樣,儘管她已經死去?”
卡泰麗娜戰慄着,波洛很和善地轉向她説道:
“您最好站遠一些,這一切對您來説是意外的,可怕的,對我來説早已司空見慣了。請稍等一下。”
波洛走到隔壁的包廂裏,卡泰麗娜同死者的女僕曾在這裏坐過。卧鋪根本就沒人睡過,三四個墊子零亂地放在那裏。還有一個施行包,一個帽盒。他突然對卡泰麗娜説道:
“您昨天在這兒呆過嗎?您是否察覺到有什麼變化?缺少什麼東西?”
卡泰麗娜仔細地看了下週圍環境。
“是的,”她回答道,“有的東西不見了──一隻紅色的手提包。上面有R-K-的字樣的標籤。這可能是一隻小手提包,也可能是一個首飾盒。女僕一直把它拿在手裏。”
“很有意思。”波洛説道。
“我──我當然不懂這些事。但是我可以明確的説,這裏缺少了女僕和首飾盒。”
“您認為女僕是個小偷?不,小姐。有理由説明這一點。”科説道。
“什麼理由?”
“女僕被留在了巴黎。”
“我想您可以親自聽聽乘務員的敍述,波洛先生。”科情緒很壞地説道。
“您是一個明察秋毫的人。”
“小姐,您可能也很想聽聽。”波洛説,“局長先生,您是否反對這樣做?”
“不反對。”但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這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話。
“如果您認為有必要的話。您在這裏的事情辦完了嗎?”
“再等一下!”他彎下腰把枕頭拿到了窗口,仔細看了一會兒,拿起一點什麼東西端詳起來。
“您找到了什麼?”科好奇地問道。
“四根金黃色的頭髮。”他低下頭看了下死者。“對,毫無疑問這是死者的頭髮。”
“這是什麼?這有什麼可以值得重視的?”
“在現在的情況下,誰也不能斷定什麼值得重視,什麼不值得重視。”
他們又回到了詢問卡泰麗娜的那個包廂裏,這時局長已經把乘務員找來了。
“您叫皮埃爾-米歇爾?”科問道。
“是的,局長先生。”
“我想讓您向這位先生講一講火車在巴黎時的情形以及在那裏發生的事情。”
“可以,局長先生。火車剛離開里昂站時,我就進來整理牀鋪,我那時以為,女士可能在餐廳裏。可是她自己卻訂了飯盒。她對我説,只鋪一個牀就可以了,她已經把女僕留在了巴黎。在我鋪牀的時候,她拿着飯盒到了隔壁的包廂裏。她還對我説,天亮的時候不要過早地叫醒她,她要多睡一會兒。”
“您沒有到隔壁的包廂裏去過嗎?”
“沒有,先生。”
“那您沒有偶爾看到,她的行李當中有一隻紅色皮革的小提包?”
“不知道,先生,沒看到。”
“您看在隔壁有可能藏着一個男人嗎?”
乘務員想了一會兒。
“門是半開着的。”他説,“如果有人有門後藏着,那我是看不見的。但是,當這位死去的女士走進包廂裏時,她肯定還會發現的。”
“完全正確。”波洛説,“您還能給我們提供過一步的情況嗎?”
“我相信,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況。其它情況我就記不得了。”
“今天早晨呢?”波洛問道。
“我沒有叫醒她,因為她一再囑咐不要過早地叫醒她。只是當火車到達戛納的時候,我才進去敲她的門。因為我沒有聽到答應聲,所以就走進去了。女士似乎還有鋪上還沒有睡醒。我去搖她的肩膀想叫醒她,可是以後……。”
“以後您就看到所發生的一切了。”波洛補充説。“我不需要進一步的情況了。”
“我希望,局長先生,不會由於我的疏忽而產生不良的後果。”乘務員很真誠地説。“這種事發生在‘藍色特快’上,真是太可怕了?!”
“請您放心,”局長説,“我們想竭力避免引起大的震動。另外,據我看,您並沒有疏忽大意,您是盡了職的。”
“那麼,局長先生,您也會以同樣的看法向我們鐵路部門的上級彙報了?”
“那當然。”局長有些不耐煩地説。“您可以走了。”
乘務員離去了。
“醫生的意見是,”局長説,“火車到達里昂之前,這位女士就死了。誰是兇手呢?按小姐的説法,那是很清楚的,在火車運行的時候死者想同一個男人會面,並企圖同他談話。女士把她的僕人留在了巴黎,這一點很特別。是否在巴黎有個男人上了車,並藏在隔壁的包廂裏,這一點並不排除。這樣,可能兩人爭吵了起來,男的出於氣憤而突然失手打死了女的。這是一種可能性。第二種可能是:有一個職業鐵路盜竊犯,偷偷地扒上了火車,打死了她,偷去了手提包,當然,手提包裏有許多貴重的鑽石首飾之類的物品。非常可能,這個人在里昂下了車,我們已經給里昂城火車站發了電報,扣住了在那裏下車的那些可疑的男乘客。”
“或者他同大家一起到了尼扎。”波洛插話説道。
“這也可能。”局第同意這一點,“但這對他來説是非常危險的。”
波洛思慮了下問道:
“您想這是鐵路上職業小偷作的案?”
局長聳聳肩。
“很難説。另外,我們應該拘留那個女僕人。很可能那個紅色小手提包不在她那裏。如果是這種情況,那個想同女士談話的人就是兇手,可能是情殺案,出於嫉妒。我自己認為,也不排除是偷竊暗殺,出於嫉妒。我自己認為,也不排除是偷竊暗殺。最近鐵道盜竊匪幫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波洛突然看了卡泰麗娜一眼。
“那麼小姐您,在這一夜裏沒有看到或者聽到其它可疑的情況嗎?”
“沒有。”卡泰麗娜回答説。
“我認為,我們沒有理由再打擾這位小姐了。”波洛向局長説道。
局長點頭表示同意。
“您是否願意把您的地址留下?”
卡泰麗娜把坦普林女士別墅的地址留下。波洛微微地彎了一下腰。
“能允許我到貴處拜訪您嗎?”他探詢地説。“也許您的客人非常多,日程已經排滿了?”
“不是這樣。”卡泰麗娜説,“我的時間很充裕,並非常高興接待您。”
“太好了!”波洛友好地點了下頭。“這部偵探小説是屬於我們兩個人。我們將共同來調查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