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東有一天滿頭大汗地闖到莫醫生家,説他祖母死了。啓東拉起圓領衫的下襬在額角和鼻子上胡亂地棕着,。露出一個渾圓的食物過剩的肚子,“我祖母死了!”啓東一連説了三遍,説到第三遍時他已經不再結結巴巴,他的目光繞過莫醫生和他手裏的書,像一束探照燈的燈光照亮了櫥櫃上的那堆東西:聽診器、血壓計、紅十字藥箱和一隻異常光滑而潔淨的鋁盒。莫醫生沒有留意啓東的目光,他一邊穿上白大褂一邊説,“什麼時候死的?啓東説,”剛剛死的,莫醫生你於嘛把針筒藏在飯盒裏?“莫醫生這時突然意識到什麼,他的腳步停在櫥櫃旁邊,”已經死了?“莫醫生皺着眉説,”死了我去有什麼用?你叫我去幹什麼?“啓東嚥了一下唾沫,脖子扭來扭去的,”我沒説她死了,也許,也許她還沒死透呢。“他偷偷地瞄了莫醫生一眼,又説,”你是醫生嘛,不找你找誰?“
你知道莫醫生那個人的,他是個古道熱腸的好心人,雖然他的醫術囿限於治療感冒驚風一類的病症,但只要你求助於他,他總是一絲不苟地把你的嘴用木片撬開,把聽診器按在你胸口,聽你的心是如何跳動的,我們街上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跳聲被莫醫生聽過。所以那天莫醫生照例拿起聽診器塞在口袋。”去了也不一定有用,“莫醫主説,”可不去也不行,都是街坊鄰居嘛,“
莫醫生隨手拉上門走到街上,走了幾步突然發現啓東不見了,他想啓東應該在前面帶路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呢?他高聲喊了幾聲,沒聽見啓東的回應,倒是幾個婦女滿臉堆笑地跟他打招呼,莫醫生柔聲應酬着,一邊大步流星地朝街東走,他心裏想啓東肯定先跑回家去了,病人的親屬們跑起來都像一陣風,這沒什麼奇怪,莫醫生一邊走一邊又想起啓東的祖母,那個眉毛上長了三顆痣的老婦人,幾天前還看見她提着一籃醃菜在街上走呢,怎麼突然就不行了?莫醫生對這件事突然有點疑惑,但你知道莫醫生那個人,救死扶傷是他的最高信條,有人在奄奄一息地等他,他不容許自己產生這樣那樣的疑惑。在通往啓東家的路上,莫醫生預先設想了老婦人的病症,他猜那肯定是腦溢血,肯定是腦溢血。
莫醫生不知道他隨手把啓東反鎖在家裏了。
我們至今難以確定那天的事是一次意外,還是誰蓄謀已久的計劃。讓人哭笑不得的主要是啓東,莫醫生拉門的時候他一聲不吭,鬼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麼藥?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啓東願意被反鎖在莫醫生的家裏。
門被拉上後光線突然暗了下去,啓東的心隨着撞門聲怦然一跳,然後它也漸漸地沉到一種奇妙的幽暗中去了。啓東張大了嘴,呼呼地喘着粗氣,他聞到一股酒精或者乙醚的氣味,有點刺鼻,但也令人警醒,眼前的處境酷似某個夢境的翻版,啓東只是記不清什麼時候做過這個夢了,許可以想像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個間諜潛入敵方的檔案庫該是什麼樣子?啓東就是那樣,他握住一支假想中的手槍,朝屋子的門窗瞄準着,一步步往櫥櫃那兒退去。
啓東打開了櫥櫃上的那隻鋁盒,不出所料,盒子裏裝着整套的注射用品:三個針筒,七八個針頭,二瓶普魯卡因還有一堆藥棉。啓東先是抓起針筒往口袋裏塞,轉念一想他為什麼不連盒子一起拿走呢,啓東想把鋁盒往口袋裏塞,但口袋太大小了,塞不進去,一着急就把口袋撕扯壞了。啓東抓着鋁盒在莫醫生家裏徘徊,他在假想莫醫生失去了這隻鋁盒會怎麼樣,會怎麼樣呢?不會怎麼樣的,他是個大好人,啓東想他這樣的大好人不該把他當小偷的,再説,他是個醫生,醫生才不會稀罕針筒針頭這些東西呢。
牆上的自鳴鐘噹噹地敲了幾下,突然敲響的鐘聲使啓東嚇了一跳,啓東決定離開莫醫生的家,當啓東從門上的氣窗縫裏一點點地擠出腦袋時,他最後打量了一眼莫醫生的家,古舊的漆色剝落的傢俱,有點潮滑的水泥地面還有被他最後撞到的電燈繩,它們都在啓東的視線裏搖搖晃晃,啓東仍然覺得這幕畫面像一個夢境,這個夢境很像一個熟悉的犯罪現場,只是他想不出究竟在哪兒見過這個犯罪現場了。
啓東落地的時候差點踩到一隻貓的尾巴,他認出那是理髮師老張的貓。老張的貓用冷峻的目光瞪着啓東,它的叫聲聽起來誇大其詞地尖鋭,啓東揮起手朝貓做了一個打耳光的手勢,他説,”你他媽的瞎叫什麼?我又不是小偷!“
眉毛上有三顆痣的老婦人是啓東的祖母,有一天她躺在牀上午睡,突然看見一個瘦長的男人站在紗布蚊帳外面,男人伸手要撩起蚊帳,老祖母便像一個姑娘一樣尖聲大叫起來。
“原來是莫醫生!”是莫醫生老祖母就放心了,但她仍然不知道莫醫主為什麼突然造訪。她掩飾了驚慌之色起牀招待客人,但她的眼光仍然疑竇叢生,試探着莫醫生的來意。
莫醫生臉色蒼白,他在藤椅上坐了三次,結果都站起來了,莫醫生説話吞吞吐吐的,他説,“你不像……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就是偏頭疼。”老祖母説,“老毛病了,都是讓啓東氣出來的。”她端詳着莫醫生的臉,猶豫了一會説,“我看莫醫生你的臉色倒不太好,你也沒什麼不舒服吧?”
“我不,我不太舒服,”莫醫生苦笑起來,他的手在白大褂口袋裏憤怒地抓撓着,但他就是不願意把憤怒擺到臉上,“啓東,啓東這孩子,”他説:“啓東是不是很喜歡撒謊?”
“就是,沒有他不敢撒的謊。”老祖母蓬亂的腦袋左右擺動起來,“我不能罵他,一罵他,他就對別人説我死了,説我死了,”她的聲音突然堵在喉嚨裏,巨大的悲憤之情使老祖母的訴説語不成調,“有一次他打電話到火葬場,火葬場……裝死人……車……車就開來了。”
莫醫生沒有讓她再説下去,他揮了揮手,好像要把這件不愉快的事情驅走,然後莫醫生就匆匆告辭了。老祖母追出去向莫醫生要幾張麝香藥膏,莫醫生沒有聽見,他大概還在思考啓東撒謊的原因,啓東的祖母看見莫醫生突然站住,回過頭説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要罵他,罵有什麼用?他畢竟是個孩子嘛。”
那天傍晚時分莫醫主神情空茫地來到公共小便池附近,逢人便問,“你看見啓東了嗎?”人們都反問他,“莫醫生你找啓東干什麼?”又有人説,“剛剛見他在碼頭上呢,你現在去肯定能找到他。”莫醫生站到一隻廢油桶上朝碼頭那兒瞭望了一會兒,旁邊有人説,“啓東肯定在碼頭上,你去找他吧,”但莫醫生最後搖了搖頭,他説,“算了,算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嘛。”説完他踮着腳尖走到了小便池邊,我們都聽見莫醫生一邊小便一邊沉重地嘆息着。
我們當時不知道莫醫生是什麼意思,那天夜裏理髮師老張的貓暴死在街頭,老張用一隻畚箕裝着死貓沿街咒罵一個不知名的兇手,老張不知道他在罵誰,我們就更不知道了。我們銜上有許多人自以為聰明蓋世,但沒有一個人具備偵探必備的嗅覺和眼光,沒有人會把老張的死貓與莫醫生在小便池邊的言行聯繫起來,更沒有人會由莫醫生尋找啓東的事件中想到那隻貓的死因了。
你知道老張的死貓僅僅是開始,後來街上發生的怪事就不可收拾了。
啓東給老張的貓打了一針,貓很快就死了。事情進行得如此乾脆有效,出乎啓東意料之外。啓東原先並沒有想置貓於死地,他記得那天夜裏拿着針筒在街上走,他只是想給什麼東西打針,一時卻找不到目標。走過浴室外的煤堆時啓東又看見了老張的貓,貓的眼睛讓啓東想起恫嚇、目擊者和敲詐勒索這些字眼,貓爬過煤堆時頻頻回首的樣子顯得詭秘而陰險,啓東不怕那隻貓向莫醫生告密,但當他決定把貓作為第一個注射對象時,腦子裏確實閃過了哪部電影中殺人滅口的畫面:一個殺手捧着鮮花去敲一個女人的門,槍就藏在那束鮮花裏。啓東殺貓的靈感就來自這裏,後來他用一包魚乾誘捕了老張的貓,他為貓注射了自己配製的針劑,針劑中含有鹽、糖、味精、藍墨水等多種物質,啓東最滿意的就是針劑的藍色,他相信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針劑。
啓東回家時街上已經是漆黑一片了,老祖母拿着一支手電簡倚門而立,“你還知道回家呀?”老祖母説,“我以為警察把你抓走了呢。”啓東不理睬她,他覺得手上粘粘的很不舒服,而且有一股難聞的怪味,老張的貓那麼髒,啓東想那麼髒的貓死了也是活該。老祖母攆着啓東,用手電筒照他的臉,她説,“你肯定是做壞事了,我管不了你,寫信讓你爹回來收拾你!”啓東不理她,他打開水龍頭,一遍遍地往手上抹着肥皂。老祖母用手電筒照啓東的手,不知是老眼昏花還是神經過於緊張,她把黑色的皂沫看成一種紅色,“啓東你殺人啦?”老祖母尖叫起來,“啓東你把誰殺啦?”
驚惶的老祖母把手電筒扔在地上,啓東俯身撿起它,冷靜地關掉了電源。啓東嗤嗤地笑了幾聲,然後低聲嘀咕了一句,“要殺人第一個把你殺了。”老祖母説,“你説你把誰殺了?啓東便不吱聲了,這麼威脅老祖母只是出於對她的厭煩,就像他到處報告祖母死亡的消息只是想看看別人的反應。啓東認為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只是他無法説清這種道理,即使説清了別人也聽不懂,就像老祖母,不管你對她説什麼,她總是作出錯誤的理解,而且還喜歡大驚小怪地哇哇亂叫,所以,他乾脆什麼也不説。
啓東把針筒放在鋁盒裏,把鋁盒藏在抽屜裏,他記得盒蓋閉合時發出清脆的咯嗒一聲,這種聲音後來在夜夢中再次出現——在夢裏他打開了鋁盒,他拿着一支針筒在一條人聲鼎沸的街道上走,街道上的人七嘴八舌地爭吵着,他看見自己威風凜凜地闖進人羣中心,”你們都給我閉上嘴。“他聽見自己嚴厲的聲音,有幾個人仍然固執地喋喋不休,他就亮出了那支針筒,撩起這個人的衣袖,扒下那個人的褲子,給他們每人都打了一針。啓東清楚地記得針筒中水劑的顏色,不是藍色,它是黑色的。
啓東最初是把一些小動物做他的試驗品的,主要是左鄰右舍的雞。
那些雞夜間猝死在屋前房後,雞主人剖開雞腹時有一種黑色汁液濺出來,他們以為那是病毒。”殺雞的時候啓東還湊近了看熱鬧呢!“後來有幾個婦女撇着嘴這麼説,説起來我們許多人部注意到啓東走路有點鬼頭鬼腦,他記手插在口袋裏,眼睛乜斜着看人,我們之所以對啓東無所察覺,是因為看不見他口袋裏的那支針筒。事情敗露以後曾經有人説他看見過啓東口袋上的黑漬,説他曾經把它與死雞腹內的黑色汁液聯繫起來,那已經是無濟幹事的廢話了。
只有莫醫生一個人知道啓東口袋裏藏着什麼,假如莫醫生像我們一樣聰明就好了,可這個大好人卻不聰明,他完全沒有想到街上紛紛死去的雞鴨貓狗與那盒針筒的關係。他想找到啓東把那盒東西要回來,但你想想吧,啓東那孩子怎麼會甘心把它交出來?
啓東看見莫醫生就溜,有一天他從橋上一階一階地蹦下來,恰好撞在莫醫生懷裏,莫醫生就一把抓住了他。莫醫生説:“你以後不能騙人了,就是騙人也不能説你祖母死了,怎麼能這樣對待老人?你小時候生肺炎,不是你祖母天天揹你來打針,你自己就死啦。”啓東不説話。莫醫生説:“你怎麼把我打針的東西都偷走了?偷去幹什麼?”啓東扭過臉説:“我沒偷,你説我偷有什麼證據?莫醫生一下子反倒給他問住了,莫醫生笑了笑説:“好,不算偷,那我問你,你拿我打針的東西去幹什麼?那又不是小孩子玩的,你想給誰打針呀?”啓東猛地昂起脖子説:“我沒拿!”他甩掉了莫醫生的手跑出去,跑出去幾米遠,眉東回過頭,惡恨恨地説,“給你打一針!”
莫醫生那次被啓東嚇了一跳,主要是啓東眼睛裏莫名的怒火,它使莫醫生感到驚愕,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別人的這種怒火,他的一顆善良温和的心被這種怒火嚴重地的傷了。莫醫生不知道啓東是怎麼回事,直到後來也不知道,據他後來回憶説,那天的事讓他特別傷心,孩子們惡語傷人總是可以原諒的,但他開始擔心啓東拿着那盒東西做出什麼壞事來,從那天開始,莫醫生一直在尋找啓東,他想把那隻鋁盒要回來,但他索要東西的方法或許太仁慈太迂腐了,啓東每次都從他身邊輕易地逃脱。莫醫生也曾經去啓東家,他剛走到門邊,門就從裏面撞過來,把他的鼻予撞出了血。這件事終於使莫醫生肝火上升,他捂着鼻子對門內喊:“啓東啊啓東,這樣下去你會走上犯罪道路的!”啓東卻在門內説:“你才會犯罪呢!”莫醫生説他一輩子與人為善,不動肝火,沒想到最後會對一個孩子生這麼大的氣。
事情是從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開始變壞的,莫醫主正要去白鐵鋪給鐵匠老王打針,走到半路上就給馬鳳山堵住了,馬鳳山背上馱着一個啼哭不止的小男孩,馬鳳山説:“不好了,我兒子手腕上鼓出一個大黑包,莫醫生你給看看吧。”莫醫生抓過小男孩的手,果然看見腕上有一個大黑包,皮膚下好像積了一包污液。莫醫生下意識地叫起來:“危險,這是哪個醫生給孩子打的針?”馬鳳山説:“不是醫生,是啓東那雜種乾的,他騙孩子説打預防針,那雜種,那雜種,不知把什麼打到孩子手裏去啦?”
莫醫生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他掏出一塊手帕把小男孩的胳膊紮緊了。“送醫院,以防萬一。”莫醫生的聲音聽上去很虛弱,他説,“就怕他找到了靜脈,不會的,他不會找到靜脈。”莫醫生説着搖了搖頭,他注意到馬鳳山的表情很緊張,他想安慰馬鳳山幾句,但最後卻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快去醫院,”莫醫生説,“我不能陪你去了,我得去找啓東,我一定要把那盒東西要回來,姑息養奸會惹出大亂子來的。”
莫醫生揹着紅十字藥箱在街上疾步如飛,我們都看見他了。那天莫醫生神情異樣,對路上所有揮手微笑的熟人視而不見,我們都以為是誰家出了流血事件,便有人跟在他身後走,你知道跟着莫醫生走是常常能看到熱鬧的。
走過石碼頭時莫醫生站住了。馬鳳山家的幾個大人工圍住啓東吵吵嚷嚷的,有人逼着啓東把針筒交出來,馬鳳山的妻子已經把手伸進了啓東的口袋。啓東的雙手死死捂住口袋,他像一匹受驚的小馬左衝右突,終究沒有衝出大人們的包圍圈,莫醫生聽見啓東狂叫着,嘴裏發出一串污穢不堪的罵街聲。莫醫生終於忍不住他的怒火,他衝過去大叫了一聲:“把他摁住,把他摁住!”
莫醫生的指令使馬鳳山家的人有點驚訝,但他們很快聽從莫醫生的。話,齊心協力把啓東摁在了地上。你可以想像啓東反抗時又咬又蹬的樣子,但他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最後我門看見啓東被許多手緊緊地壓在地上,啓東的叫罵聲漸漸地變成受辱的啜泣。
莫醫生怒不可遏,那幾乎是莫醫生一生中第一次憤怒,他從啓東的口袋裏拿出了那支針筒,我們看着莫醫生熟捻地朝空中推出一股細細的黑水,把針筒放回了紅十字藥箱裏,我們看着莫醫生取出一支幹淨的針筒,又取出一瓶純淨透明的針劑,有人湊近了看那瓶針劑,看見那是一瓶鏈黴素注射液。
莫醫生怒不可遏,他扒下了啓東的褲子,他在啓東又白又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喜歡打針?你以為打針好玩?你以為針筒是拿來做壞事的?”莫醫生手執針筒高聲責問着,他顫抖的聲音使在場的人為之心酸,他眼睛裏的怒火卻使人感到陌生而震驚,這時不知是誰説了一句:“莫醫生也發火啦!”
莫醫生當然是發火了。莫醫生怒不可遏。那天我們看着莫醫生向啓東的屁股注射了鏈黴素,注射了整整一針筒的鏈黴素,我們記得莫醫生的手抖得很厲害,而啓東的屁股開始時還像一隻蘋果,後來就像一隻鼓脹的氣球了。
假如你稍具醫學常識,你會知道鏈黴素過量是導致人們後天失聰的原因之一,我們街上的人本來是不會懂得這種常識的,但莫醫生給啓東打針的故事家喻户曉,嘴唇傳播的是故事,而人類的許多知識就這樣藉着故事傳播開來了。
啓東就是那個年輕的白鐵匠,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聾子。因為啓東是個聾子,他敲鐵皮就敲得特別響,遇上雷雨天氣,遇上啓東在白鐵鋪裏敲鐵皮,你就別想聽見天上打雷的聲音。孩子們聽從父母的告誡,至今不敢去招惹白鐵鋪裏的那個聾子,而年長的人們每次看見聾子啓東,不由自主便想起已故的莫醫生,他們都記得莫醫生是怎麼死的,但沒有人忍心談論他,在他們看來緘默是懷念莫醫生的最好方法。
現在我們遇上看病打針的事就不太方便了,醫院離我們這兒很遠,假如是頭痛腦熱的小病,我們乾脆就不去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