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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不能説,我在任何時候曾對雷蒙德。韋斯特先生懷有很深的欽佩。我知道,他被看作是個富有才華的小説家,作為詩人也很有名氣。他的詩歌中沒有大寫字母,我想,這就是現代派的一個特點。他的書描寫了過着枯燥乏味生活的鬱鬱不樂的人們。

    他對“簡姨”具有寬容的感情,他暗指她為“殘存者”。

    她帶着一種討好他的興趣聽他談話,如果她的眼睛中有時出現愉快的光芒,我敢説,他絕不會注意到的。

    他帶着唐突的殷勤立刻就與格麗澤爾達談上了。他們探討現代戲劇,從那兒又談到現代裝飾。格麗澤爾達假裝嘲笑雷蒙德-韋斯特,但我想,她受到他的談話的感染。

    在我與馬普爾小姐的乏味的談話中,我不時聽到他們重複着一句“像您這樣被埋沒在這兒”。

    終於,這句話使我生氣了。我突然説:

    “我想,您認為我們完全與這兒發生的事隔絕了?”

    雷蒙德-韋斯特晃動着手中的香煙。

    “我認為聖瑪麗米德,”他擺出一副權威的面孔説,“是死水一潭。”

    他看着我們,以為我們會為他的話而生氣,但沒有人顯出生氣的樣子。我想,這使他有點窘迫。

    “那確實不是個很好的比喻,親愛的雷蒙德,”馬普爾小姐尖刻地説,“我相信,在顯微鏡下,沒有什麼東西像一潭死水中的一滴水那樣充滿生命。”

    “生命——某種生命。”小説家承認道。

    “生命全都是一樣的,不是嗎?”馬普爾小姐問道。

    “簡姨,您把您自己比作一潭死水中的動物嗎?”

    “親愛的,我記得,你在你的最新的一本書中,説了某種同樣的話。”

    沒有哪個聰明的年輕人喜歡自己的書被引用來攻擊自己。雷蒙德也不例外。

    “那完全不同。”他厲聲説道。

    “無論如何,各處的生命都是大體相同的,”馬普爾小姐用清晰的聲音説,“你知道,出生、長大、與其他人接觸、競爭、然後是結婚和生孩子……”

    “最後是死亡,”雷蒙德説,“總是沒有死亡證明書的死亡。生活中的死亡。”

    “談到死亡,”格麗澤爾達説,“您知道我們這兒發生的一樁謀殺嗎?”

    雷蒙德-韋斯特晃動着手中的香煙,打消了謀殺的話題。

    “謀殺太殘酷了,”他説,“我對此沒有興趣。”

    這一句話一點也沒有使我輕信,常言道,世人都有共同的愛好,把這個諺語用於謀殺,更是千真萬確。沒有人會對謀殺不感興趣。像格麗澤爾達和我這樣的頭腦簡單的人能夠承認事實,但像雷蒙德,韋斯特這樣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得不裝出對此感到乏味——至少開頭五分鐘是這樣。

    但是,馬普爾小姐的一句話讓侄兒現了醜:

    “在吃飯時,雷蒙德和我一直沒有談論別的話題。”

    “我對所有的當地新聞都有濃厚的興趣,”雷蒙德趕緊説。他向馬普爾小姐和藹寬容地微笑着。

    “韋斯特先生,您有什麼高見嗎?”格麗澤爾達問道。

    “從邏輯上判斷,”雷蒙德-韋斯特説,又一次晃動着香煙。“只有一個人有可能殺死普羅瑟羅。”

    “是嗎?”格麗澤爾達問道。

    我們都滿懷興趣地等待着下文。

    “牧師。”雷蒙德説,並伸出一個手指指着我。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當然,”他又緩和地説,“我知道您沒有幹。生活絕不會像它應該成為的那樣。但想想此事的戲劇性——完美的吻合——教堂執事在牧師的書房被牧師謀殺。太精彩了!”

    “但動機呢?”我問道。

    “哦!這一點很有趣,”他站起身來,讓香煙熄滅。“我想,是由於自卑感。可能是太自我壓抑所致。我願意將這樁謀殺寫成故事。複雜得令人吃驚。一週復一週,一年復一年,他看見這人在教區會議上、在唱詩班男孩的出遊中、在教堂裏分發福音袋、把福音袋放到祭壇上。他一直厭惡這個人,但又不得不一直嚥下這種厭惡。這不符合基督精神,他不應讓這種情緒滋長。於是,這種怨恨在暗中變得越來越深。終於有一天——”

    他做了一個生動逼真的手勢。

    格麗澤爾達轉身問我:

    “倫,您曾經有過那樣的怨恨嗎?”

    “從來沒有。”我誠實地説。

    “但是,我不久前聽説,您希望他被從世界上清除掉。”

    馬普爾小姐説。

    丹尼斯這喪門星!不過,我竟然説過這樣的話,也是過錯。

    “恐怕我是這樣想的,”我説,“説這樣的話真傻,但那天早上我確實與他有過麻煩。”

    “真可惜,”雷蒙德-韋斯特説,“因為如果在您的潛意識中,您真想幹掉他,那您就決不會説那樣的話了。”

    他嘆了一口氣。

    “我的推論失敗了。這也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謀殺案——一個報復的偷獵者這樣的人乾的。”

    “克拉姆今天下午來看我,”馬普爾小姐説,“我在村子裏碰到她,問她是否願意看看我的花園。”

    “她喜歡花園嗎?”格麗澤爾達問道。

    “我想不是,”馬普爾小姐説,輕輕眨了一下眼睛。“但這可以成為談話的很好的藉口,不是嗎?”

    “您瞭解她些什麼?”格麗澤爾達問道。“我不認為她真的這樣壞。”

    “她主動提供了許多情況——確實是許多情況,”馬普爾小姐説。“關於她自己,您知道,還有關於她的親人。好像他們全都死了,或是在印度。太令人傷心了。順便説一句,她已經去‘老屋’度週末去了。”

    “什麼?”

    “是的,好像是普羅瑟羅太大請她去的——或者是她向普羅瑟羅太太提出要去的——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是去做文秘工作——有這麼多的信件要處理。這件事看來還是很幸運的。斯通博士離開了,她無事可做。掘墓真是件令人激動的事。”

    “斯通?”雷蒙德説,“就是那個考古的傢伙嗎?”

    “是的,他正在掘一座墓。在普羅瑟羅的領地上。”

    “他是個好人,”雷蒙德説,“對他的工作興趣濃厚。我不久前在一次宴會上碰到他。我們談得很投機。我得去拜訪他。”

    “真可惜,”我説,“他剛去倫敦度週末。喂,其實您今天下午在車站還與他打了照面呢。”

    “我和您打了照面。您身後跟着一個又矮又胖的人,戴着眼鏡。”

    “是的——就是斯通博士。”

    “可是,親愛的夥計,那不是斯通。”

    “不是斯通?”

    “不是那位考古學家。我對他非常瞭解。那人不是斯通——一點也不像。”

    我們面面相覷。我意味深長地看着馬普爾小姐。

    “非同尋常。”我説。

    “那隻手提箱。”馬普爾小姐説。

    “可這是為什麼呢?”格麗澤爾達問道。

    “這使我記起那件事:那個男人假裝成煤氣檢修員,四處亂竄,”馬普爾小姐低聲説,“他可偷了不少東西。”

    “一個騙子,”雷蒙德-韋斯特説,“現在,這事真是有趣極了。”

    “問題是,這與謀殺案有關嗎?”格麗澤爾達問道。

    “不一定,”我説,“但是——”我看着馬普爾小姐。

    “這是件‘非同尋常的事’,又一件‘非同尋常的事’。”

    “是的,”我説,站起身來。“我感到,應該立刻把這件事告訴警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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