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突然宣佈要提前換屆,此前竟然沒有一點消息。按學校不成文的規矩,中層領導每隔三年要調整換屆一次。推算下來,到年底才滿三年。提前換屆,學校的解釋是明年教育部要對學校進行評估,一切為評估讓路,一切為評估準備。
更主要的是這次換屆又有新意,改革的力度也算很大。上次換屆是競爭上崗,你想爭哪個崗位,就寫一份競爭演説,然後在全校處級幹部大會上演講,然後讓參會的幹部評分,再由學校考評領導小組評選,然後交學校黨委常委會決定。這次換屆變成了主要是民主推舉,辦法是從即日起全部中層領導就地卧倒,意思是説從今天起,你再不是什麼處長主任,也不是什麼副處長副主任,都是老百姓,一切都平等,一切從頭來。但在這卧倒期間,你原來負責什麼工作仍然要負責什麼工作,原來承擔什麼責任仍然承擔什麼責任,直到新任命的領導上任。推舉的辦法也很民主,程序也很繁瑣複雜,整個過程被分成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報名階段,你想任哪個職務就報哪個職務,但志願只能有兩個,條件是報正處級職務必須是現任正處或者是現任副處滿三年以上;報副處職務必須是現任副處或者是現任正科滿三年以上。然後進入第二階段民主推舉,推舉的辦法是召開一個推舉大會,大會由全校處級以上幹部和副教授以上的職工參加,學校將報名表打印成冊,讓大家在報名表上打鈎畫叉。獲得半數以上同意票的,才有資格進入下一階段組織考核。組織考核由組織部牽頭,成立一個考核小組,負責考核每個人的德政績能。第四階段為研究任命階段,由黨委常委在廣泛聽取各方面意見後,做出最後的任命決定。這個換屆辦法是在全校中幹大會上宣佈的。讓葉天聞覺得最要命的是最後的附加條件。附加條件規定,正職不能在同一崗位上連續任職六年,已經連續任六年以上的,必須要轉換新的崗位。葉天聞算算,他已經在系主任這個崗位上幹了差不多八年。雖然説只是必須換個崗位,但系主任不同於機關領導幹部。機關領導可以互換,比如科研處長可以當教務處長,教務處長可以當人事處長,人事處長可以當組織部長。但系主任就不行,這裏有個不同專業的問題。經貿系就不能到生物系也不能到中文系。葉天聞覺得這次的換屆有趕他走的意思。他早就聽説學校要打破領導職務終身制,説不打破不行,不打破下面的領導就提不上來,許多副處已經當了七八年,有些甚至當了十幾年。副處長提不起來,又壓住了那些處長助理,有不少人已經助理等候了四五年,不少人頭髮已經等成了花白。至於那些科長,等待更是遙遙無期。有些實在等得沒了耐心,能教書的便只好改行教書。葉天聞不由得長嘆一聲。如果這次能夠考取副廳級,一切問題就都沒有了問題。但考試結果出來最快也得半月,成績出來還要面試。面試什麼時候能進行,更是沒辦法説清。事情怎麼就這麼不巧。他突然覺得這次突然提前換屆,就是為了整治他們這一批人。如果換屆再推遲一兩個月,副廳級考試就有了結果。如果考上副校長,哪裏還有換屆這檔子麻煩,因為校級領導就從來沒聽説過換屆,更不可能競爭上崗。葉天聞不由得再嘆一聲。他想,幹什麼都要幹大了才行,就像父親,解放前在國民黨軍隊裏當個小連長,解放後又是勞改又是批鬥,差點被整死。而那些師長軍長,雖然也進了監獄,但待遇卻相當不錯,連三年困難都沒怎麼捱餓,更沒有一個餓死。到改革開放後更是風光無限,不是政協常委,就是民主黨派首領。這次,説什麼也得想辦法進入副廳級行列。
這次和呂書記調研,他曾和呂書記談過他的工作。對他這個新農村建設副組長沒能被任命為副廳,呂書記也做了解釋,説實在是沒有編制,再説他覺得已經是教授了,再當個副廳級也沒意思。他還是説了他的想法,他特別強調説不是他想當官,而是沒個官銜確實不好開展工作,特別是到下面,沒有官銜人家不接待不説,調查也不能順利進行。當然他也説了這次報考副校長。呂書記倒很支持他考副校長。但關鍵的問題是考試得過關。如果這次考試能進入面試,就想辦法找找呂書記,不管辦成辦不成,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取。
旁邊數學系的嶽主任卻一臉輕鬆。葉天聞知道,嶽主任也至少當了六年,這次也得挪位換窩。不知他為什麼會這樣輕鬆自在。見嶽主任也在看他,葉天聞説,準備到哪去,是不是謀好了哪個處長的位子。
嶽主任説,我無所謂,大不了甲處到乙處,系主任換成系書記。我倒覺得當書記也不錯,官照當,事不多,倒也省心。
系裏的書記不比學校的書記,系裏的書記沒有財務權沒有人事權。不管財不管人,就只能管管政治學習和學生工作。但嶽主任能坦然,關鍵是人家能搞計算機軟件開發設計,很忙,掙錢也很多。他就不行,如果不當系主任,就沒有外出開會的機會,也沒有兼新農村建設副組長這樣的資格,就連申請科研,也有很大的麻煩,即使能申請到,你無職無權,也無法組織實施。可麻煩的是,他連互換都無法去換。他們系的書記是工農兵學員,而當系主任不僅應該懂專業,至少也得是個有點名氣的教授。葉天聞覺得還真的是個問題。好在和書記校長的關係還不錯,找找他們,看能不能到機關任個處長,或者特殊問題特殊對待,繼續當這個系主任。
手機響了。有人發來了短信,是給全省大學排名次的。説第一名是工大,兩個院士牆上掛;第二名是師大,牛皮吹得比天大;第三名是奇大,校園流行官文化……
可以看出,短信也是轉發的。這幾句話還編得有點意思。但流行官文化的豈止是奇大。其他學校也差不多,不少學校的官職已經形成了倒金字塔,處級幹部比科級多,科級幹部比干事多,有官職的比無官職的多,而且官位不夠,就大量設助理。校長助理處長助理書記助理,反正沒個官就沒法稱呼,沒個官就像光身子沒穿衣服。到縣市調研時,下面有些領導就談到官浮於事,説專區改成市政府後,就變成了一級政府機構,就得增設人大政協幾套班子。然後問高校是不是好一些。他只能苦笑。高校是人才聚集的地方,學而優則仕,是人才你不給個職務待遇,那怎麼能行,日子又怎麼去過。再説,領導是大家都追求的東西,都追求的東西你怎麼能限制得住。不但無法限制,還有逐步擴大的趨勢。比如工大。工大升格為副省級後,據説原來的處都要升格為副廳,原來的科都要升格為處。如果真升了,一下就要增加一百多個副廳,一百多個處級。養一名副廳得多少錢?他這個經濟學家無法計算,但車馬費差旅費招待費,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有時他也想,事情還是那些事情,為什麼要升格。答案只能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在傳統的認識中,是否有成就,往往要用官大小來衡量。如果你説你有點學問有點本事,但有學問有本事連個系主任校領導都沒當上,怎麼能説明你有本事有學問呢。葉天聞不由得再苦笑。他想,五四運動就反封建,反了近百年,封建官本位意識卻越反越濃,而且還把這種封建的東西反進了神聖的高校殿堂。葉天聞不由得再嘆息一聲。
散會後,葉天聞就給喬書記打電話,問像他這種情況怎麼報,報什麼職位。喬書記説,你先隨便報一個,現在情況不明,等報上來考察過,我們再看情況給你找個地方。總之你現在不用着急,到時總會給你安排個合適的地方。
他覺得他還不是處理品,怎麼能任意安排個地方。葉天聞委婉地説,我是想幹點事情,也覺得有能力乾點事情,如果職位不合適,可能也沒辦法發揮自己的特長。
喬書記嘿嘿笑了,笑得葉天聞心裏有點發慌。他想解釋一下,喬書記卻説,你放心,這次換屆的宗旨就是人盡其才,你要充分相信組織。至於你的擔心,也沒必要,你又沒犯錯誤,怎麼可能把你的官免掉。
葉天聞也不是怕把官免掉,喬書記這樣説,可能是有不少人怕把官免掉,或者是喬書記認為他也怕把官免掉。簡直是笑話。掛了電話,他越想心裏越不舒服,越恨自己沒把真實想法向書記解釋清楚。再給宋校長打電話,回答也和喬書記差不多。葉天聞想,也罷,就胡亂報一個職務,讓他們研究平衡去吧。
但報哪個職務還是讓他犯愁。一個蘿蔔一個坑,你報誰的職位佔誰的地盤?比如你報工會的職位,那人家工會現在的領導怎麼辦,人家知道了,當然會覺得你是在故意擠對人家。
回到家,想到胡增泉也在科研處長的位子上呆了多年,他決定給胡增泉打個電話,聽聽他怎麼説,看能不能報科研處長這個職位。
打通手機,當問胡增泉準備報哪個職位時,胡增泉覺得自己也説不清要報哪個職位。那天副廳級考試時學校去了不少人,他原以為這些人是報別的職位的。前天病好出院後,他才打探清楚,副校長這個職位,光本校就有十一個人報考,加上外單位的,總共報考這個職位的有十九個人。這麼多人報考,自己又考得不夠理想,能否考上不容樂觀。如果考不上,就得在學校找一個合適的位置。因為雖然掛着校長助理,但助理是個虛職。他想過了,就盯住組織部長和人事處長這兩個職位,究竟報哪個,等打探清情況再説。但這些想法還不能告訴任何人。胡增泉痛快地説,咱們是過來人,還是那句老話,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切聽從黨安排,讓咱去哪就去哪。
葉天聞心裏不由得罵一句滑頭。他覺得就不該問人家。現在這種情況,誰會老老實實告訴你心裏的想法。要結束通話時,胡增泉也問他打算報哪個職位。葉天聞一下明白了,胡增泉心裏也許比他還亂,比他還沒底。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葉天聞更爽快地説,我還報什麼職位,我想養老休息,我報調研員職位,只掛名不管事。
胡增泉問是不是真的。葉天聞突然覺得不能這樣説。還有民主打分這一關,如果辭職掛名的話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他真的不想幹了,不給他打鈎那就麻煩透了。他急忙糾正説,我打算報你那個職位,你讓開,我進來,你幹煩了,我再幹。
這不行。萬一爭不上別的好職位,他就不挪這個科研處長。再説,這個位子副處長老景已經等了多年,也巴結了他多年。剛才散會,老景還高興地跑過來跟他走了一路,也説了一路,並且明確説他就報這個職位,而且説如果他當了,就仍然聽他的,他有什麼事説一聲,他立即就想法去辦,就像他自己仍然當這個處長一樣。老景也提出讓他幫幫忙使使勁,在學校領導面前舉薦舉薦。他完全答應了老景,他覺得自己不能當科研處長,放一個傀儡接替他,也和他當差不多。想不到葉天聞也要插手。這當然絕對不行。如果葉天聞插手,按他的資歷,很可能就會把老景擠掉。胡增泉説,你大主任大教授,當個科研處長沒權沒錢,太可惜了。你是學經濟的,為什麼不當財務處長?掌握了學校的財政就等於掌握了學校的性命,也等於掌握了學校的領導。性命你都不掌握,你這不是犯了糊塗是什麼。
葉天聞説,我就覺得你這個位子很好,當個科研處長管管科研,我也知足了。
這回胡增泉真的是急了,他只好加重了語氣説,這不行,這個位子有老景等着,你也絕對進不來,你別亂騷擾了,還是找個別的職位吧。
媽媽的,這個職位又不是你家的,憑什麼就要由你來安排。老子也不是喪家狗,讓你們推來攆去的。今天我還非要報這個職位不可!但還有民主打鈎這一關,還不能得罪任何人。葉天聞努力壓下心裏的憤怒,説,那好,天下是你們的,我就聽你的,隨便找個職位報報算了。
合上手機,胡增泉覺得他自己的問題比葉天聞更大,更麻煩。組織部長人事處長任職都沒滿六年,很可能仍任原職,這樣你怎麼能擠得進去。如果這兩個職位進不去,再就沒有好一點合適一點的去處。坐在那裏想一陣,他決定給宋校長打個電話,探探口氣,也表明自己的態度,明確告訴宋校長他要當組織部長,至少也是人事處長。但電話佔錢,不停地打了五六次,才打了進去。誰知他還沒説完,宋校長説,我的意思是你有校長助理這頂帽子就行了,然後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公司的事情上,目前的任務是要集中精力把籽瓜飲料搞出來,然後想辦法再開拓市場。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依我的看法,如果把奇才集團搞好了,搞成年產值幾億幾十億的大企業,你就是堂堂的大企業家,真正的巨無霸,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你還要這個小小的處長幹什麼。
説得倒輕巧,怎麼才能讓企業產值幾個億,能辦到嗎?可能嗎?比如你宋校長,你能把奇才大學辦成一流的大學嗎?但他又無法辯解。只好説,企業得一步一步來,我到組織部不會影響搞企業。如果企業搞大了,我就立即退出來,安心搞企業。説完,又覺得不夠。今天的事涉及今後的前途命運,一些話不能不説清。胡增泉急忙又説,宋校長,你也知道,校長助理是個空架子,實際什麼事都沒有,我的精力你也知道,兼幾份工作沒一點問題,並且我向你保證,不僅要首先管好公司的工作,也要幹好本職工作。相反,如果在學校不任一個實質性的職務,我在學校就沒一點地位,公司的事也就很難辦。説實話,我的地位越高,公司的地位才越高,事情才越好辦。
宋校長顯然不滿意了,他只冷冷地説,那好,你就報吧,現在我也説不清,我一個人説了也不算,到時再看吧。
宋校長的話就像給他迎面潑了一盆冷水,冷得胡增泉心裏發涼。如果宋校長確實只想讓他搞企業,那麼一切就都完了。公司的總經理是葉天聞,怎麼又讓我管公司?當官輪不到我,幹活就想起我來了,這算什麼事情。胡增泉覺得還有一肚子的話,這些不説清不行。胡增泉説,我覺得這次換屆既然力度很大,那大家就要都動一動。組織部門是上游,他們一動,瓶塞才能打開,大家才能跟着都活起來。如果他們不動,就同上遊的閘門關死,下游再怎麼動再怎麼攪和,也是一潭死水。
宋振興覺得胡增泉有點貪得無厭。這人咋是這個樣子。宋振興沒好氣地説,問題是組織部長人事處長的位子都佔着,沒有空位怎麼辦。你讓他們怎麼動,往哪裏動。
這讓胡增泉難以回答。學校和地方不同,學校除了校級領導,所有的部門領導都不是常委,所以組織部長也和其他部門領導一樣,都是正處級。提拔處級幹部的權力在學校,但處級以上,權力就歸省委,許多時候學校連參與意見的機會都沒有。胡增泉只好説,實在沒去處,那就讓他來當校長助理,把我和他調換一下。
傳來了宋振興嘿嘿的笑聲。然後又加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胡增泉清楚,宋校長是在嘲笑他。胡增泉不由得有點惱羞成怒。媽媽的,多少年來我鞍前馬後服侍你巴結你,為的什麼?為的就是關鍵時候讓你照顧一下。不照顧不偏袒,那我巴結你幹什麼,你以為我天生就是奴隸,天生就是巴結你侍候你的下賤種。但胡增泉不知該説什麼。他乾脆什麼也不再説,也不掛電話,看他究竟再説什麼。等半天,宋振興才平緩了口氣説,你的想法我清楚了,但現在我也給你説不清什麼,只能到時再説。
放了電話,胡增泉決定再給喬書記打個電話。喬書記的兒子媳婦出國,他不僅給報銷了所有的費用,而且還給發了補助。四五萬塊錢哪。但喬書記的手機關機。只好打到家裏。喬書記的老婆盤問半天,才把喬書記叫來。但喬書記話更原則,他説現在情況不明,他也説不清。不過喬書記説報是可以報組織部長職務,但結果怎麼樣很難説。喬書記的口氣是平和的,最後還説不要急,到時能照顧會盡量照顧。
感覺嗓子都有點發幹。胡增泉倒杯水喝幾口。坐在沙發上細想一陣,又覺得今天在兩位一把手面前,實際上是碰了釘子。像喬書記那樣原則性的話,他對誰都會那樣説,並沒對他有半點特殊。這不由得讓他更加沮喪,也不由得讓他更加清楚,他和兩位一把手的關係,只能説是一般。他在兩位一把手心目中的地位,肯定遠不如組織部長人事處長。想想看,人家位顯權重,可以直接給領導辦事,而且能辦大事。比如宋校長要安排一個人到學校工作,只需給人事處長打一個電話,人事處長就能想辦法給人家辦好;而你,只能靠巴結人家。巴結誰不會?也許人家比你還要高明。
這樣看來,這次換屆,凶多吉少。鬧不好,就是宋校長説的那樣,只給他一個校長助理的虛職,然後讓他負責公司的那攤子爛事,當一個小企業的負責人,整天東跑西跑請客吃飯求人辦事推銷產品。
胡增泉不由得再一次拷問自己的命運。難道真的沒有大富大貴的命嗎?難道真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嗎?也許這一年是他生命的最低潮。死老婆,自己病,考試又太激動太沖動,換屆又多出不能連任,唯一順心點的是高歌答應了她姐,卻半路鬧出個杜小春,以至於誤會不斷。昨天,得知他病好出院,高歌卻送來了那個存摺,而且把他家的鑰匙也一併交給了他,大有從此斷絕往來再不相見的架勢。
想到高歌,胡增泉的心裏又不禁更加難受。想來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杜小春剛給他擦身子,高歌就恰巧趕了回來。就好像老天爺在故意捉弄。也許真的是天意,真的是他和高歌就沒有緣分。
但細想,這件事怎麼説也還是怨自己。在多種選擇面前,他的心思還是沒有專一。但沒有專一也不是他朝三暮四,而是多種原因恰巧湊在了一起。起初他估計高歌不會答應嫁他,這才把杜小春當成了候選。當高歌有了嫁他的意思時,卻又出現了他病倒的特殊情況,而且他對自己的病又判斷失誤,認為從此會留下殘疾,因此而不拖累高歌,從而遷就了杜小春。想不到病得急也好得快,現在已經沒有一點不良感覺。但高歌對他的誤解卻更加深重,他也無法解釋得清,而且她也固執地不聽解釋。但他早想好了,只要她沒嫁別人,他就決不輕易放棄。即使她嫁了別人,那她還是他的小姨子,他仍然要一如既往地對她好。不僅對她好,對她的父母,他仍然要和從前一樣,決不能讓二老失去女兒後,再失去女婿。
他決定給高歌打個電話,讓她也報名參加院系助理的競爭。説穿了,他不能保護她一輩子,輸血不如造血,她自己當了領導,自己保護自己去吧。再説,當領導不僅不耽誤教書,兩條腿走路總比一條腿強。打通半天,高歌才接電話,而且開口就問他有什麼事。看來火氣仍然不小。胡增泉温和地説,高歌,競聘領導的事你也聽説了吧,我勸你也競爭你們院的院長助理。這次所有的系都升成了院,估計院長助理不會少。搞行政工作,就講究一個早字,年齡優勢是最大的優勢。你早點掛個助理,即使不用刻意努力,一年一年熬,熬到我們這個年齡,至少也該是院領導了。
高歌聽他説完,才嘲諷地説,今天你怎麼有閒心關心起我來了,你是不是又搞錯了,把我當成了杜小春。你確定一下,這回你沒搞錯?別搞錯了再向我不停地解釋,我煩透了。
這丫頭,嘴從來沒軟過。胡增泉説,你真的誤解了我,不過我不想再解釋什麼,一切我會用行動説明。今天我要説的是,報名表可以在學校的網上下載,你儘快下載一份填寫好交到系裏,剩下的事,由我來辦。
換屆的事高歌剛才聽説,她並沒細問,也沒想去爭什麼。胡增泉這樣一説,她倒有點動心。見馬長有盯着她試圖弄清是誰的電話時,她故意對着手機向馬長有説,馬總,這回你競爭不競爭一個職位,論水平,你當個院長沒一點問題,但還得委屈你從頭做起,競爭一個副院長,怎麼樣,爭不爭。
馬長有判斷出給高歌打電話的是胡增泉。胡增泉和高歌的事,高歌全對他説了。但他不明白高歌為什麼要問他,是不是故意要胡增泉聽,故意要讓胡增泉知道,故意要讓胡增泉吃醋。剛才,高歌已經勸他競爭副院長了。這事還真的讓他有點動心。他倒不是十分想當這個官,但不當,院裏的做法實在讓他看不下去。比如,院裏有這麼雄厚的師資力量,有那麼多有才能的教師,但卻沒有組織大家搞點實業搞點實踐搞點創收。這些年,無論是教師的科研還是發表的論文,都落在了全校的後面。而創收得到的經費,更是少得可憐,以至於學院成了全校最貧困的單位。貧困當然留不住人才,這幾年有才華的教師就調走不少。更可氣的是教學質量也無人去抓。食品科學本來是實踐性很強的一門學科,但上課時老師很少給學生做什麼實驗,院裏的實驗室也提供不出什麼實驗的設備和材料。如果他當了副院長,就完全可以改變一下目前的狀況,至少是有了發言權,可以干預一些事情,決策一些事情。馬長有上前一步湊到高歌面前,大聲説,當也可以,怎麼不當,當了官才能幹一些事情,我當然要當。
手機裏半天沒有聲音。高歌故意叫聲姐夫,問還有什麼事。卻很快傳來掛了機的嘟嘟聲。
高歌收起手機,便一陣大笑。見馬長有不解地看她,她只好收起笑,問馬長有是不是真的要競爭副院長。馬長有説,當個副院長也不是什麼壞事,當了還可以為大家辦點實事好事。
高歌又盯着馬長有嘿嘿笑。笑過,説,想當就當,想當官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必這麼羞羞答答。
馬長有説,我才不羞羞答答,我説當就當,我這人不説假話,不像胡增泉,開口就是一個謊言。當然,我一方面是想多幹點工作,另一方面也是要實現我的人生價值。説老實話,不當官,後代兒孫也要吃虧。
高歌想説你的兒孫已經吃了虧,但想到馬長有和杜小春剛辦理了離婚手續,女兒也由杜小春來撫養,便將話嚥了回去。改口説,那好,咱們一起報。我現在就下載報名表,你的字寫得好,表就由你來填。
馬長有正在填表時,葉天聞走了進來。發現葉天聞後,馬長有急忙將表塞入抽屜,但葉天聞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報名表。這張表他太熟悉了,而且他已經填好了,而且第一志願就是科研處長。葉天聞走過來問馬長有是不是也要競爭一個職位。見馬長有不好意思欲言又止,葉天聞説,我覺得你也該競爭一個副院長了,憑你的水平憑你的資歷,你也應該是副院長了。
葉天聞都這樣説,看來他在人們心目中確實還不錯,也該當個領導了。馬長有壓住心裏的高興謙虛説,哪裏,我只是湊個熱鬧,陪襯陪襯人家。
葉天聞再一次意識到,這次換屆的競爭,將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更加殘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葉天聞不想再去想這些煩惱的事。他今天來,就是要馬長有和高歌一起去一趟山野菜加工廠。廠裏早就打電話催他去,説加工好的山野菜賣不出去,原因一是味道不好,二是價格也偏高,要他過去想想辦法。但他實在是忙,當然他去了也沒什麼解決問題的辦法。因為問題是明擺着的,山野菜加工要想保持原汁原味,很難。如果再採用脱水的方法,脱水後的菜不僅顏色變了,味道更是變得如同乾柴。如果不脱水,那就得或高温消毒或化學防腐保鮮或用鹽水醃漬。但不管採用哪種方法,都是傳統的老辦法。這樣加工出的東西,自然談不上新特優,自然沒有競爭優勢。馬長有和高歌是這方面的專家,雖然他不敢奢望他倆能研製出新的加工辦法,但去看一看想一想,説不定能找出點問題加以改進,説不定能在某些方面加以革新,即使是找出點缺陷節省點成本,也是不小的收穫。葉天聞説了他的意思,然後要他倆準備一下,明天就走。
籽瓜飲料的事正緊張。但葉天聞一定要讓他倆明天就去,並且説小車他已經租好,是後勤服務公司的,每公里租金一塊錢。馬長有知道不去不行。他徵求高歌的意見,高歌倒同意去看。便決定明天一早就走。
山野菜加工廠雖説在縣城,但已經是城鄉接合的郊區了。目前正在加工的主要是蕨菜和野生蘑菇。將蕨菜裝入塑料保鮮袋,然後注入保鮮液浸泡封口。這種方法加工的蕨菜顏色倒是不錯,但味道還是欠佳,又不能開袋生食,得用清水浸泡蒸煮後才行。味道不好和食用不方便,無疑是兩大致命的弱點。將來研究的主攻方向,也應該放在這兩個方面。而蘑菇加工採用的卻是醃漬的方法。但醃漬後的蘑菇不僅沒有了鮮味,連口感也不大像蘑菇。蘑菇沒有了蘑菇的味道,當然就失去了原來的價值。馬長有決定帶一些樣品回去,然後研究怎麼改進。
小城氣候有點像高原,太陽出來時很熱,但太陽西斜,立即就涼爽起來。因馬長有不想喝酒,吃過飯廠長便建議走一走散散步。一行六七人便漫步來到廠後面的田間小道。
小道雖然不寬,但還算平坦乾淨,黃色的泥土被車馬行人碾壓得堅硬瓷實。一行人有説有笑的漫步,引得不少人駐足觀看。突然,從一個收廢品的院子裏躥出一條黑狗。黑狗很大,樣子很像藏獒。見狗一邊狂吠一邊直撲過來,憑本能,人們一下拼命向前逃跑。但一行只有高歌一位女性,又穿了高跟鞋,沒跑幾步便落在了後面。高歌回頭看一眼,狗已經離她很近,而且瞅準了就要向她下口。她驚恐地大叫一聲,渾身一下軟得再沒有一點奔跑的力量。她徹底絕望了。她本能地護住頭,準備迎接黑狗的撕咬。這時,馬長有卻像個打虎的武松,轉身衝了過來。就在黑狗躍起撲向高歌的時候,馬長有一步跨到了高歌的身邊,伸出雙手推開了躍起的黑狗。但黑狗似乎更加兇猛,不但不退,反而再次向馬長有攻擊。馬長有隻能手腳並用,和狗展開一場生死肉搏。這時逃跑的人們也都回過神來,大家轉身叫喊了一起向狗撲來。狗見人多勢眾,急忙掉頭跑了回去。
馬長有還是負了傷,左手被咬得鮮血直流,胳膊上也被撕咬開了一個口子。大家顧不了許多,急忙將馬長有送到縣防疫站。因懷疑狗是瘋狗,給馬長有注射了狂犬疫苗,大家還是不放心。最後和防疫站的大夫一起來到狗主人家,對狗進行了檢查採血。估計不會是狂犬,才只好作罷。
大家都離去後,已經是深夜十二點。高歌仍然不想離開。現在,屋子裏只有他們兩人,但她一點都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妥。馬長有撲向黑狗的勇猛情景,仍然定格在她的腦海。不可思議的是,平日温和文弱的馬長有,那時哪裏來的那麼大的力量,那麼大的勇氣,那麼勇敢的精神。她清楚,如果沒有愛,馬長有是沒有那麼大的力量,也沒有那麼大的膽量。馬長有是愛她的,愛才使他那樣勇敢,那樣忘我,那樣不顧一切,即使當時撲來的是老虎,她相信,他也會勇敢地迎上來擋住她,然後演繹出現代版的捨身飼虎。愛的力量真的是神奇。她從來都沒體會過如此神奇偉大的力量。如此強烈的愛情,還有什麼戰勝不了的困難,還有什麼創造不出的幸福。記得那次她和何宏偉睡在他的宿舍,摟在一起親熱時,他不停地説愛她,説別説讓他奉獻什麼,即使此時讓他去死,他也心甘情願。可做完愛,他卻很快進入了夢鄉。這時有一隻蚊子不停地嗡嗡地咬她,她推醒他讓他去打蚊子,他卻説太瞌睡了,怎麼也不起,硬是讓蚊子在她的臉上咬了幾個大包。蚊子和黑狗比,那要渺小很多。蚊子都不願為她打,當然終究離她而去也合情合理。而馬長有就不同,在生死麪前都能經得起考驗,那麼還有什麼考驗他經不起,還有什麼事情他不能為她做。別説為她遮風擋雨打蚊子打黑狗,就是為她去死,他也會義無反顧。
有這樣的生死愛情,那她這輩子還需要什麼!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加重要。她再一次想哭,而且突然有一個強烈的衝動,她想撲進他的懷裏哭。就在將要撲入他的懷裏時,她一下又莫名其妙地清醒了過來。這時就撲入人家懷裏,還是有點突然,就像那條突然撲出的黑狗,有點盲目,有點欠慎重。但她還是動情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上纏滿了紗布,胳膊上也讓紗布纏了一截。她輕聲問他疼不疼。他微笑一下説疼,然後説,都説狗咬了很疼,一點都不假,真的比刀割破疼得多。
他的疼痛她能夠感覺得到,好像這疼痛能夠迅速傳染,她不僅心裏疼得難受,胳膊上也和他一樣隱隱疼痛起來。都是她惹出的麻煩,是她才使他受了傷。她想説聲對不起,但這樣的話太輕鬆,就像是碰了對方一下説對不起一樣。她只能不停地撫摸他受傷的手,好像這樣能夠減輕他的痛苦。馬長有説,可能是你的手帶負電,我現在感覺不太疼了。
高歌臉紅一下,但她不想放開他的手。高歌説,既然我的手有療效,那我就這麼抓着你的手。
這輩子,他的手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異性姑娘如此深情地抓着。他不僅再感覺不到一點疼痛,而且一種通電的感覺迅速從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他的心也止不住跳得慌亂起來。那次在賓館,她醉得不省人事他卻沒敢摸摸她,甚至沒敢更細地看看她,最後睡在一個房間,卻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真的是老實愚蠢到了家。過後每次想起,他就後悔得想罵自己。而高歌神秘的身體,卻讓他更感神秘,也更加嚮往。那天同學來省城出差叫他去吃飯。那天同學喝多了,喝多了的同學拉拉扯扯不讓他回,要他陪他在賓館住一晚説説話。睡下後,同學卻説起了他的初戀。其實初戀也只是他的單相思,是他看中了班上的一個女同學,而且愛得要死要活,而那個女同學卻並沒太多的感覺,為此他曾偷偷哭過多次。後來大學畢業各奔東西,他們從此就沒了任何聯繫。他知道同學説的是真話,他們兩人同宿舍,他卻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可見他不只是單相思,而且是無言的單相思。後來同學又説起了女人。説他剛到縣裏工作時,找老婆都費了很大的周折,就此他也認為女人很是神秘,找個女情人更是可想而不可得。但這些年,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好像女人突然覺醒了,也好像女人突然發現了他的價值,隨便一接觸,就能摩擦出兩性的火花,搞得他都有點精疲力竭。然後同學問他怎麼樣,然後就硬要讓他説説他的浪漫經歷。這讓他感到很是慚愧。同學在一個縣當局長,有女人愛那是自然。他只好説他無權無勢,哪有什麼機會。同學相信了,然後用同情的口氣嘆息説,我原以為你們大學教師感情生活肯定豐富,沒想到竟然如此寂寞,竟然有點像清教徒。這不禁又讓他想到那晚和高歌住在一起。他還是按捺不住説了那晚的事。同學立即來了興趣,一下翻身問他是不是真的。他説千真萬確後,同學卻不能相信。同學説騙誰呀,乾柴烈火,又是大學女教師,又漂亮高貴,一男一女睡在一個房間什麼事都不發生,你有病呀,你以為我傻瓜呀。他真的是無法解釋清楚。同學還是不甘心,説人家不省人事,難道你就偷看一下都沒有。他更無法回答,因為這件事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當時為什麼就沒有偷偷看看。看一看,他也不會如此後悔,如此常常要想起。可當時他確實是想偷看來着,只是被他強烈地剋制住了。今天這樣的機會又一次出現在了面前,而且憑感覺,今天她是喜歡他的,而且還有一點愛的意思。這更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這個機會和上次相比,截然不同。上次是人家不省人事,偷看一眼,那也是卑鄙齷齪;這次人家可是清清楚楚,而且還有點自覺自願,即使上牀,那也是純潔的愛情。馬長有一下心潮澎湃。他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雙手,想説什麼,又感覺什麼也説不出口。但事情今天必須得辦成,這個機會説什麼也不能錯過。情急之下,他一把將她摟入了懷裏,然後死死地將她抱緊。
高歌被摟得氣都喘不過來。她突然覺得這樣不行。許多問題她還沒有想好。她真的是不是愛他,真的能不能嫁他,她都沒仔細想過。再説今天的事,今天的這些感情,也是有點突然,也是讓狗追出來的。狗沒有了,以後她能不能這樣愛他,她説不清,還得冷靜思考。她想掙脱,但他的力量確實太大。當他的手開始撫摸她的身子,而且已經移到了胸部時,她才覺得不行,然後鼓足勇氣掙扎了出來。
她喘了氣理理頭髮,她又覺得他不應該如此無禮,這樣也很不合適。她想走。馬長有卻欲罷不能,而且還沉浸在興奮激動之中。他直了眼光説,我真的是特別喜歡你,也想親親你,還想看看你的全身。
戀愛她還是談過多次,但沒有一個如此直率,如此直説。馬長有確實和別人不大一樣。她不知這種不一樣是好還是壞,是老實還是愚蠢,是善良還是呆板。她知道該走了。她什麼也沒説,急忙出了門。
高歌的突然變化,讓馬長有不知所措。女人的心真是難以捉摸。就像杜小春,突然愛上了他,又突然離開了他。他不知以後再怎麼辦。但他想,以後有這樣的機會,還得像這樣主動去抓,只要抓住一回,不管她最終能不能嫁他,他都會心滿意足。
心裏的翻騰和傷口的疼痛,使他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可一大早,葉天聞就打來電話,要他立即返回,必須在中午趕到學校。葉天聞的口氣是急迫的,也是嚴肅的。馬長有嚇一大跳,急忙問怎麼了,出了什麼大事。葉天聞説,下午就要民主投票,所有的中乾和副高以上職稱的人都要參加,你要立即趕回來參加投票。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馬長有的心裏立即輕鬆了下來。但他還是感到有點突然。按文件規定,昨天才是報名截止日期,民主投票怎麼也得再過幾天。馬長有問為什麼這麼急。葉天聞説,怎麼能不急,再不急着搞,非鬧出亂子來不可。
鬧出亂子?馬長有問怎麼了。葉天聞覺得説不清,也不能在電話裏説。葉天聞説,現在給你説不清,你倆趕快回來,回來我告訴你。
按計劃,還要到山上的一個收購點去看看,看看蕨菜什麼時候採摘,怎麼運輸才算最佳最好,然後下午再趕回去。馬長有説,投票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也無所謂,我還是下午再回吧。
葉天聞不高興地説,你這人怎麼不聽話呢,要你回來,肯定有回來的理由,哪個輕哪個重,我還能不知道?
馬長有不好再説什麼。他這才覺得肯定裏面有什麼事。馬長有隻好答應馬上就回。要掛電話時,葉天聞又問收到短信沒有。馬長有一下才想起昨晚把手機設成了靜音,到現在他也沒看手機。但看眼手機顯示,有六十三條短信。馬長有回答後,葉天聞説,你趕快回來,回來咱們再細説。
掛了電話,葉天聞更加煩躁。馬長有死板不善交往,收到六十幾個短信也算正常。他收到的短信,已經有一百多條。昨晚開始,就不斷有人給他發來手機短信,內容都是説後天競選投票,還望多多關照,互相關照。今天一早,手機更是響聲不斷,短信一個接着一個,除了要求投上一票,有的甚至還編了順口溜,説:明天一票,至關重要,如不過半,官帽丟掉,請君打鈎,互投一票,渡過難關,此情後報。這個順口溜很快又被互相轉發,而且給他發短信的人不少他並不認識,可能是要競爭助理職務的那些年輕人。他一下覺得問題很是嚴重,這樣鬧騰下去,肯定要出現不正常和意外,如果自己不這樣搞,很有可能被淘汰出局。如果有人搞更大的陰謀詭計,如果被人家暗算了,票數不過半,丟官帽事小,丟面子丟臉皮這輩子也就完了。大意失荊州,關鍵時刻,就要處處小心。他開始回覆短信。他知道,不回覆不呼應,就等於自我孤立自取滅亡。回覆完短信,手都酸得有點僵硬,眼睛也花得盡是重影。但他還是不放心。人心隔肚皮,人家表面發短信説要互投一票,但反正是無記名投票,到時人家投不投你,誰又能知道。如果人家故意打壓別人抬高自己,那首先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資歷最老的,希望最大的。因為把他們這些排在前面的砍掉,後面的自然就成了前面的。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找自己的人最可靠。馬長有當然是最可靠的自己人。馬長有的妻子是他給介紹的不説,這些年對馬長有的關照,也不算少。讓馬長有回來投票,至少這一票是絕對的保險的。雖然只有一票,但關鍵時候,一票可以讓你過半,一票也可以讓你落選。葉天聞突然又覺得還不夠,還應該發動馬長有給他拉點選票。馬長有以局外人的身份,倒好替他鼓吹鼓吹。葉天聞再次打通馬長有的手機,説,如果有人給你發了投票的短信,你就給人家回一個,不僅要説明互投,最好把我也捎帶上,把我要當科研處長的事也告訴人家,然後再説一説我當科研處長的好處。同時你也告訴高歌,看她有沒有能投票的要好朋友,如果有,讓她也幫咱倆拉點選票。
做完這一切,葉天聞長長舒了口氣。喝一杯牛奶,葉天聞又覺得自己過於緊張。事情已經很是明朗。大家互發短信,顯然就是希望大家互相投票,都能逃過半數票這一關。再説,這次有權投票的雖然是副處和副高以上,但副高職稱的人大多都有官職,有官職的人還是佔絕大多數,投票實際是自己給自己投票。如果按階級的觀點去分析,大家都是領導,都屬同一階級,都是同志弟兄,哪有不互相幫助互相投票的道理。這樣一想,葉天聞輕鬆得意地笑出了聲。
昨晚沒睡好,葉天聞感覺渾身無力。但研究生的論文要看,調查回來的材料要整理,系裏的事情也得管。葉天聞決定衝個熱水澡提提神,然後安心處理一下壓在手頭的工作。
下午開會投票,葉天聞卻感到氣氛有點緊張。大家一個個莊嚴肅穆,遠沒有一絲半點的胸有成竹悠閒輕鬆。葉天聞心裏又有點不安。表決票表發到手裏時,葉天聞畫幾個鈎,又覺得不妥。他要看看別人。側臉看身邊的老牛時,老牛一下敏感地側身擋住了票表。葉天聞一下覺得不妙,而且一下覺得事情遠不是那麼簡單。如果誰都畫鈎,大家都過了半票,那麼競爭對手無疑就增加了不少。現在是什麼時候?是你死我活的時候。官職就那麼幾個,你上去,我就有可能上不去。與其到時再在一個起跑線上競爭,不如現在就把你殺死在半道上。他一下覺得自己太傻,也太單純,竟然相信大家會互相投票,竟然認為人性都是善的,根本沒去考慮人心的叵測。葉天聞覺得應該用科學的思維好好考慮一下。但時間有限,如果大家都畫完起身走了,就剩他一個也難堪。情急之下,葉天聞一下有了抑強扶弱的主意。他決定不給那些最有希望過半的人打鈎。給他們打了鈎,就等於放虎出籠。但有希望過半的人太多。乾脆,葉天聞除了自己,再一個鈎也沒畫。
得意一陣,葉天聞又更加擔心。你這樣做,別人也會這樣做。如果大家都打強扶弱,那麼你也算一個強者,而且大家都認為你也是校領導的紅人,這樣又多了一層嫉妒。如果真打擊豪強,你將首當其衝。
投票的結果至少明天才能出來。等待的日子是難熬的,提心吊膽等待的日子不僅難熬,更是難受。怎麼才能熬過這一夜。葉天聞覺得最好是去喝酒。和朋友們熱熱鬧鬧喝一場酒,大半夜就算煎熬過去了。
但真要喝酒,還真想不起一個能痛痛快快喝酒的朋友。這些年忙碌,沒有應酬時,還真沒主動請人去喝酒消遣。今天還真應該請人喝一場酒。
他決定請胡增泉一起喝,也只請胡增泉一個人。原因很簡單,一是熟悉,二是一起在奇才集團共事,三是也向他打探一點消息。
兩人還沒喝到半夜,就都有了醉意。葉天聞雖然感覺頭重腳輕暈暈乎乎,但躺在牀上便睡了過去,而且一覺睡到上午十點,才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
電話是院裏的一個副院長打來的。副院長向他打探投票有沒有結果,結果怎麼樣。葉天聞不耐煩地揉揉眼説,昨天下午才投票,這才一晚上,能有什麼結果。
副院長説,我怎麼聽人説結果已經出來,説組織部的人加了一晚上班,一早就有不少人已經知道了結果,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
葉天聞大吃一驚。怎麼自己突然成了聾子瞎子,孤陋寡聞到了人家都知道了自己還不知道的地步。難道真的要倒黴要落選?他決定立即問問組織部的小丁。葉天聞立即掛斷電話,然後撥通了小丁的電話。
小丁是他的學生,小丁留校時他是給他出過力的。小丁説票是統計出來了,但具體每個人的結果怎麼樣他記不清。葉天聞讓他幫他查一查。小丁説,查不上,票在部長辦公室鎖着。
葉天聞氣不打一處來。當年留校時,小丁一次次跑到他家裏找他這個系主任,他不但簽了字,還説服了幾個攀比告狀的學生,小丁才順利地留了校。現在用他時,竟然説每個人的結果他記不清。別人的記不清,我的你總該注意一下。不但沒注意一眼,還竟然直言不諱説沒有特別關注,把他説成是無關的每個人。但葉天聞還是強壓住心中的不滿,問有沒有沒過半數的,沒過半數的人裏面有他沒他。小丁説,我也不知道。然後又解釋説,票是分頭統計的,最後彙總,是部長們彙總的,我真的不知道。
葉天聞判斷不出小丁説的是不是真話。但有一個信息可以判斷得出來,那就是肯定有沒過半數的,如果都過了半數,小丁肯定知道,也肯定不保密。葉天聞不禁心裏又有點發慌。當年小丁要留校時,第一次來找他時,是帶了厚禮的。他沒有收,但給他辦了事,小丁很是感激。這樣看來,小丁不會不關心一下他。也有可能是他不過半,小丁怕他傷心便沒敢告訴他。
思考一陣,葉天聞決定給組織部長打個電話。他雖然和部長沒有太親密的私交,但也算很熟,關係也感覺不錯。但部長的手機關機,辦公室的電話也不通,很可能是問的人太多,人家把線拔了。
惱火不由得再次湧上葉天聞的心頭。他突然狠了心,覺得與其在這裏乾着急,不如直接給宋校長打個電話。這麼多年的關係,私交也算很好,關鍵時候不麻煩他,還到什麼時候麻煩。但宋校長的手機同樣關機。打到家裏,電話沒人接。等到中午吃飯時間,他估計這時候家裏可能有人。電話是宋校長的夫人接的。夫人和葉天聞也熟悉。夫人説,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打電話的上門找的太多了,沒辦法,他躲出去了。至於躲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
看來人家都沒有閒着,就他閒得喝了半夜酒,又睡了一大覺,這時候才想到要找領導。他覺得自己還是太清高,太學者氣,太把自己當回事。他決定再給喬書記打個電話,如果可能,晚上到人家家裏跑一趟,聯絡一下感情,打探一點消息,也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和觀點。
喬書記的手機也關機,家裏的電話更沒人接。葉天聞更真切地感覺到形勢的嚴峻,感覺到自己的落伍。他恨恨地想,都是自己盲目自大盲目樂觀造成的。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人物,甚至學院離開他就不行。現在看來,他在別人和校領導眼裏,根本就無足輕重。
不管了,不管它了,葉天聞惱怒地想,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去,一切聽天由命去,再不管了。
但按照換屆日程安排,一週以後黨委才研究決定,然後下發任命文件。這一週又怎麼能熬得過去呢。
生一陣悶氣,葉天聞又想,書記校長不可能長期躲着不回來,手機也不可能長時間不開機,如果回來或者手機開了,還是要和他們談談,探探領導的口氣,説説自己的想法,表明自己的觀點。説了盡力了,不管目的達到達不到,都不會後悔不會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