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是一個下顎細長、高鼻樑的男子。功一印象中沒見過這人。
“這一塊還要寬點。”泰輔指着額頭説道,“還有,嗯……感覺很強硬。”
“很強硬?”
嗯,泰輔微微點了點頭。
“這樣説誰會懂啊?”功一脱口而出,“怎麼樣才算很強硬?”
“可是……”泰輔低着頭嘟噥着。
“沒關係。怎麼覺得就怎麼説吧。”西裝男子微笑着,筆端再次唰唰作響。然後他把速寫本轉向泰輔,問:“這樣呢?”
上面畫着的臉確實比剛剛嚴厲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裏、怎麼修改的。
泰輔點點頭:“嗯,挺像的……是這種感覺。”
“這樣啊,謝謝了。”西裝男子高興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們會立刻把這個作為參考。如果記起些其他的地方請再告訴我們。”
男子手持着速寫本走出了房間,然後,柏原他們走了進來。名叫萩村的年輕刑警和白髮刑警也一起進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顧過,功一記得這張臉,但名字還是剛聽説的。那時也知道了白髮男子叫橫山。
“這麼匆忙,實在不好意思。可以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你看到那個男子時的樣子嗎?”柏原單刀直入道。
泰輔結結巴巴地開始敍述目擊時候的情況。雖然如此,坐在身旁聽着的功一也不清楚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體格的男子突然從後門奪門而出,逃走了。年齡不詳,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間。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離開後,泰輔低落地説道。
“沒關係。有了肖像會很快捉到犯人的。還有留下的傘呢。”
“傘?”
“犯人落下的傘。一定會找到些什麼證據的。”
説話的時候,隔扇一下子被推開了,靜奈站在那兒。
“起來了?”功一問。
他抱起掛着淚痕的靜奈。
“靜來抓住他,那個殺死爸媽的傢伙,靜來殺了他。”
功一撫了撫妹妹瘦小的背。
“沒錯。找到兇手後,我們三人一起殺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過自動門走進來,便利店店長就擺出了一幅不耐煩的樣子,對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來幾次都一樣,我之前不是説過了嗎。老來問我我也很困擾。”
“只是慎重起見,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即使這樣,你們老是過來,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長拉開抽屜,拿出一張複印紙,上面是一幅肖像,這是萩村幾天前拿來的。
“之前也説過,那晚來買傘的顧客似乎不是長這樣的,比他年輕。但具體的我也記不得了,怎麼説都過了十幾天了。”
“並不限於買傘的顧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請告訴我。”
這時,一對情侶走了進來。眼見着店長一幅沒空奉陪的態度,萩村説了句:“麻煩了”出了店。
看了看時間,剛過22點。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萩村揚手攔了輛出租車,坐了下來,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這幾天走的路,嘆了口氣。
回到橫須賀警署的時候,同事們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沒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問了問山辺前輩。
“他説他去衣笠那兒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個每週都去‘有明’吃午飯的男人,應該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銀行分行的業務員,雖然名字還不知道,興許有譜。”
“那男人和肖像像嗎?”
山辺搖搖頭。
“他比較矮胖,和畫一點都不像。但是柏原想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長得像的人。”
萩村領會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有明泰輔目擊了嫌疑犯理應幫了大忙的。搜查人員拿着肖像到處詢問,特別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過了十幾天了,搜查隊並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人。
“也許我們都找錯方向了。”山辺説,“或許肖像並不像,或許犯人並不認識有明夫婦。搜查一課那也沒找到有用的情報。這案子要拖下去了。”
關於有明夫婦揹負着鉅額借款這點,警方沒有一點頭緒。搜查一課好像暫時擱下了這條線索,從這兩三天的動向來看,他們似乎把重點轉向在附近調查問話。
“圖書館那條線索查的怎麼樣了?”萩村問道。
“有人在那目擊到夫人的事?不知道進展得如何了,和我無關。”山辺有氣無力地回答着,開始穿外套,看起來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圖書館前看到有明塔子。目擊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裏搬運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説當時她正要走進圖書館。
但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並不記得她,也沒查到她借書的記錄。圖書館裏可以翻閲週刊雜誌和報紙,警局上下普遍認為她應該是來看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説着離開了。沒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來了。
柏原看到萩村揮了揮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煙圈。然而他似乎並不享受其中。這幾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輝。
“聽説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話。
柏原點點頭,彈了彈煙灰。
“和信用金庫的營業部主管見了個面。別人説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説只去過那三次。謠言哎。”
“給他看肖像了嗎?”
“看是看了,他説沒印象。”柏原鬆了鬆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聽到關節的聲音。“你那邊怎樣?”
“一無所獲。和平時一樣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許不是當地人。”柏原叼着煙,把橫須賀的地圖平攤在桌上。“從其他地方來的話,考慮到事件發生的時間,犯人很可能有開車。那停車的地方……”
“搜查一課已經確認過附近停車場的錄像,很遺憾,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兇手,我不會停在附近的停車場,更不會停在路邊,萬一附近有人報警就糟了。遠一點也無妨,我會選擇比較安全的停車場。每天有千百輛車子出出進進,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為奇的停車場。”柏原來回掃視着地圖,目光停在了某一點,他指着説:“譬如這裏。”
萩村探着身子瞧了瞧地圖,柏原指着的地方是汐入的某個大型超市,裏面有好幾個餐廳,也有電影院、遊藝場。不用説,停車場很大。
“這裏離現場有點遠,步行的話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辦不到。還有一個地方,這裏。”柏原指向了馬路對面的賓館,“這裏的停車場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層都是停車場。”
“停車費是機器計算的?”
“沒錯,不過出口處有工作人員。”
“就他了,給他看看肖像。”柏原摁滅了剛點上的第二支煙,拿起外套站了起來。
“現在過去?”
“反正回家也沒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們在警局前攔了輛出租車趕往賓館。柏原翹着二郎腿,一邊輕叩膝蓋,一邊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樣。
“那幾個孩子啊,”快到賓館的時候,柏原開口説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兒院。”
“收養兒童的設施?”
面對萩村的提問,柏原微微點了點頭。
“親戚好像都不能收養他們。不僅沒有血緣關係,平時也沒來往。被寄養到這種地方,孩子們也覺得沒面子吧。”
“店怎麼辦?”
“因為銀行貸款,店會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個牛肉丁蓋澆飯了啊。
看到泰輔往紙箱裏塞模型戰車,功一一把拿了出來。
“你剛剛放過高達模型進去了,忘記玩具只能拿一個嗎?”
“但這個是爸媽最後買給我的……”
“那麼把高達模型放回去。不是説過要儘量減少行李嗎?”
“我只要高達和這個,拜託了。”泰輔雙手合十,懇求着。
“不行。把空間留下來放衣服。沒有玩具也不會怎樣,可是沒衣服穿就慘了,誰也不會給你買了。”
泰輔受傷地低下頭,從紙箱中拿出高達,和戰車對比一番後,把高達放回了箱子,戰車放在了寫字枱上。
功一抽回注意力,繼續手邊的收拾工作,他把內衣、外套、學習用品等一一塞進紙箱。還要收拾靜奈的行李,東西相當多。
靜奈躺在牀上,並沒有睡着,只是在鬧彆扭。對她而言重要的東西有兩樣,兔子玩偶和大象枕頭。功一讓她二選一,她就哭了。
其實功一也想讓泰輔和靜奈帶走自己的寶貝。他無法想象孤兒院的生活,但是,他知道等待他們的決不可能是快樂無憂的日子。恐怕到時候有許多需要忍耐的地方。那時,這些充滿回憶的玩具可能會帶來心靈的慰藉。然而,功一也意識到他們不能老是依賴這些,還是現在開始習慣忍耐比較好。如果連這種程度都無法忍受的話,以後會更辛苦的——功一有這樣的預感。
把他們送進孤兒院是大人們的決定。也算徵求過功一他們的意見,然後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裏有很多和你們一樣的孩子哦。除了你們這種情況,還有因為事故父母突然雙亡的孩子們。有親戚收養的話沒關係,沒有親人的孩子基本都會被送到這裏。決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就算是從裏面出來的人也有前程似錦的。重要的是,在那裏如何生活。”
班主任野口半是勸誘、半是安慰地對功一説。聽着這些,功一心想這些我都知道,比你更清楚地知道。
孤兒院告訴他們每人只可以帶一個紙箱,因為帶太多行李過去也沒有地方放。
光是三個人的衣服、學習用品就差不多填滿了三個紙箱。功一站了起來,低頭望着弟弟、妹妹。
“下樓去拿爸媽的遺物了,每人拿兩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
泰輔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靜奈仍舊躺在牀上。見狀,功一嘆了口氣。
“靜,聽話。以後你哭我也不管了,只剩下今天了哦,以後我們再也不能回這個家了。”
靜奈這才放下兔子玩偶,起身下牀。
下了樓,三人走進了父母的卧室。這是事件以來功一第一次好好地打量這裏。雖然之前有跟着刑警進來過,但當時他連眼睛都無法睜開。
這間卧室也是家裏的客廳。一日三餐也是在這裏。這裏有五人圍坐成圈的餐桌、有佛龕、有電視。壁櫥裏有暖爐,每逢冬天爸媽就取出暖爐,把風扇放進去。
父母遇害的痕跡已經沒有了。小學的老師、PTA的工作人員在警察的允許下清理過了。即便如此,功一還是覺得血的腥臭味揮之不去。
靜奈走近塔子的梳妝枱,坐了下來,伸手拿起口紅和粉盒。功一回想起她一直目不轉睛地望着媽媽化妝時的畫面。
“可以兩個都拿走哦。”功一説。
“真的?但是……”
“一個是我那份,靜替我拿着。”
靜奈輕輕點了點頭。
泰輔望着父親的手錶,一個金色的古舊的表。“這可是高級貨呢。”幸博總是這樣炫耀。
“我可以拿這個嗎?”泰輔問。
“可以啊。”
“哥哥你拿什麼?”
“我已經想好了。”説着,功一拉開佛龕的抽屜。
一本筆記本躺在那兒,就是那本記着菜譜的筆記本。取出後,功一“嗖嗖”迅速翻閲了起來。泛黃的紙上寫得密密麻麻的。
“我只要這個就好。”功一對泰輔和靜奈説,“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做出爸爸的味道了。”
新年臨近的時候,萩村想,不詳的預感好像要靈驗了。
洋食店夫婦被殺事件以來,已經過了近半年。不用説,案件還沒有解決。憑着最大的線索——那幅肖像,搜查隊調查了將近2000來人,仍一籌莫展。
夫婦的借款的詳情也不了了之了。只查到了案發前不久夫婦名下的帳户裏取出了200萬現金,根據銀行的證詞,確定是本人前來取出的。
這筆現金目前不知所蹤,很難想象是取出後碰巧被人搶走的,怎麼看來都應該是犯人拿走的。應該是他事先得知夫婦籌集了這筆現金,然後趁夜潛入犯罪。問題是警方不知道犯人是誰,更不用説夫婦為何要籌這麼多錢了。
不管在有明家附近如何調查盤問,警方仍一無所獲。
事件過後一個月,搜查隊員的臉上開始浮現焦慮的神情。這類案件能否早日破案全看最初的搜查。警方雖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連日調查取證,但仍毫無頭緒。這種情況下,他們越來越焦急也合情合理。
有時,一臉疲憊的搜查一課刑警回到警局,望着牆上貼着的肖像,嘆着氣説。
“這畫真的像嗎?”
聽到的瞬間,萩村浮出了不祥的預感,這案件不會永遠都懸而未決吧——
日復一日,搜查本部的空氣愈發沉重了。新的一年到了,透過廣播聽着警察局長的新年致辭的一週後,管區內發生了新的案件。橫須賀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的空地上發現了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她生前遭受了粗魯對待,脖子上留下了用細線勒過的痕跡。從一旁的草叢中找到了死者的手提包,裏面的錢包不翼而飛了。警方從包裏找到的免許證很快就辨明瞭她的身份,是在附近的超市工作的女性。在回家途中,受到了不明者的襲擊。
隨後,萩村他們也參與了此案,像上次一樣,負責去附近調查問話。聽完上司的指示,他想,這下要從那個案子中抽身了吧。
當然,橫須賀警署裏留有洋食屋夫婦遇害事件的搜查組,但人員已經被大幅度削減了,現在大約只剩下20來人。而且,那也僅僅是名義上的,警署裏幾乎看不到搜查一課人員的身影。
雖説萩村和柏原一起加入了搜查本部,但事實上他們也只不過是空等情報上門罷了。
某個寒冷的夜晚,結束調查後回家途中,萩村和柏原走進一家小小的關東煮店。超市女職員遇害事件快要結案了,他們逮捕了一個和被害者同校的男性。從被害者的同級生那得知,那男人總是纏着被害者。在丟棄的包上也找到了決定性的證據——那男人的指紋。
萩村情不自禁地感嘆着:要是每個案件都能像這樣簡單地破案就好了。
柏原聽出了言下之意,曾經為了“有明”的案子他們四處奔走。
萩村一邊用木筷子搗碎土豆,一邊頷首。
“確實證據也不多,只有那張肖像和猜測是犯人留下的那把傘。深更半夜的也沒人目擊到。怎麼會什麼線索都查不到哎。如果確實是熟人犯罪的話,打聽一下有明夫婦的周圍,應該不可能沒發現啊。”
柏原邊倒着啤酒邊搖着腦袋。
“即使這麼説,找不到也沒折。你知道我拿着那張肖像問了多少人嗎?”
“我明白,你比誰都投入。正因為這樣,才更不甘心啊。”
“我可以擔保,犯人肯定不是熟人,和他們一點都不認識。凡是有來往的人,我一個不漏,都問過了。”
“但不是熟人,深更半夜會被請進家裏?”
“的確不可思議啊。但我連夫人之前的男人都問過了。”
“聽説了,不過一無所獲。”
“沒錯。特地不遠千里趕過去的哎。”柏原咕嘟咕嘟喝起了啤酒。
事件發生後的兩週左右,塔子的過去引起了搜查人員的注意。因為從夫婦周邊都沒找到有用的情報,他們就開始入手調查兩人的過往。他們注意到兩人並沒正式註冊結婚,而且雙方都帶着孩子。功一和泰輔是有明幸博的親生兒子,他們的母親在生泰輔的時候難產死了。而靜奈是塔子的女兒,户籍上並沒有爸爸,也就意味着她是私生女。
塔子曾經在橫濱接客時和一個男性交往過,然後懷了靜奈。據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性説,對方是某企業的員工,已經結婚生子了。即便如此,塔子還是選擇生下孩子獨自撫養她。
塔子姓矢崎,靜奈跟着她姓,但在學校使用有明這個姓。如果和哥哥他們不同姓,會引起周圍孩子們的狐疑。
為何有明幸博和塔子沒有註冊結婚呢?答案恐怕是塔子過去交往過的那男人,也就是靜奈的親生父親的關係吧。
他説,塔子決定生下孩子的時候,答應他不會拿孩子要挾,同時,他要支付一定的贍養費直到孩子成人。不過一旦塔子結婚,贍養費也隨之停止。
看來塔子不想白白失去這筆錢,就暫時擱置了和幸博結婚的事。幸博可能也覺得沒必要這麼匆忙結婚。
柏原前去問話的時候,那男人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塔子和洋食屋店主的關係。那騙子,騙了我這麼多錢。”但調查結果顯示他已經一年多沒支付贍養費了。
柏原問他有沒有打算收養靜奈,他立即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是塔子自己要生下來的,我可沒求她。孩子我一次都沒見過,都不知道是不是我親生的呢。”
聽到這些話,柏原很有揍他的衝動。
看來他和這個案子應該毫無關係。但是,對複雜的人際關係興趣滿滿的搜查員仍鍥而不捨地調查着他,結果自然是白費力。
“你知道嗎?最近,神奈川縣警局成立搜查隊的案子破案率幾乎是百分之百,遠遠超過東京和大阪。”
“第一次聽説呢。”
“‘有明’那案子會怎麼樣呢?”
對於萩村的詢問,柏原陰着臉陷入了沉思。
“還會怎樣?過了三年,還記得這案子的大概也就我們和孩子們了吧。”
萩村嘆了口氣説:“聽起來真糟。”
“我也不願這樣説。”説着,柏原一口飲幹了啤酒。
很遺憾,這個預言成真了。別説三年了,一年後,警局內就沒人再談起這個案子。雖然縣本部還在繼續調查,但萩村他們從未聽到絲毫進展。
光陰荏苒,漸漸地就連萩村也淡忘了那三兄妹。
泰輔被搖醒了,他四下張望了一番,看到功一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在幹嗎呢。不是説了先把作業做好麼?”
“啊,不小心睡着了。”
他吸了吸嗒拉着的口水,看到攤開在桌上的筆記本上已經濕了一灘。
“真拿你沒折,我來幫你做吧。”
“誒,真的?太好啦!”
“只有今晚哦。你快去準備準備。”
“已經差不多了,從昨天就開始準備了。”
泰輔爬到了上鋪。泰輔睡上鋪、功一睡下面。從進孤兒院的開始就沒變過。
泰輔拎着帆布包爬了下來,功一拉開另一張牀下鋪的簾子,一個胖男孩正開着枱燈看漫畫。
“剛,白天跟你提過,我和泰輔要稍微溜出去一會,像以前那樣幫下忙,拜託了。”
被稱作剛的少年撲閃撲閃地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們去哪裏?被發現了會捱罵哦。”
“和你無關。成功的話再請你吃拉麪。”
剛開心地點點頭,食堂大媽總會特別預先幫他準備一大碗。
功一打開窗户,觀察了一下外面,然後轉向泰輔,點了點頭。
“OK,機會來了。”
泰輔把手伸進牀底,拉出事先藏在那的尼龍繩。第一次用的時候,泰輔很害怕,現在已經相當習慣了。
他把繩子綁在牀腳,然後扔到窗外。戴上手套的功一把8形環的登山用具一頭掛在腰間,一頭扣在繩上,“嗖”地縱身躍上窗框。
“我先下了。”説着,他便順着牆滋溜滋溜降下。
“好厲害。”剛由衷感嘆着。
我也很強哦。泰輔一邊想着一邊踩上窗框。窗框離地面大約5米。泰輔儘量不往下看,稍稍有些不靈活地往下降。8形環的使用方法,當然是功一教他的。
平安落地後,他仰頭對着剛揮了揮手,剛開始回收繩子。
“不知道靜順利不順利。”泰輔説。
“不用擔心。”鎖着,功一走了起來。
他們沿着牆角來到了停放自行車的空地,靜奈已等在那,針織毛衣外披了件羊毛上衣。
“好慢啊~冷死我了。”
“來得好早啊。”泰輔説,“怎麼出來的?”
“我又不能像你們一樣用最原始的方法。”
“對河川暗送了秋波吧。”功一嘿嘿笑道:“明明只有初一。”
河川是位大學生志願者,負責晚上的巡邏工作。
“管他呢,我們快走吧,好冷。”
功一和泰輔推着自己的自行車,全是功一弄到的車子,他説用打工賺到的錢買的二手貨,真相是否如此無法得知。指導員找不到偷竊的證據,也沒多説他。
靜奈坐在功一車後,功一踩着踏板騎出孤兒院,泰輔緊追其後。這情景勾起了他們的回憶。那段想忘也忘不了的經歷。所以,最初聽到功一的這個計劃時,泰輔不想去。當時,功一這樣對他説。
“不要逃避。逃避沒有任何作用,誰都不會來幫你。所以,讓我們再回那裏一次吧,從那裏重新開始。”
功一已經高三了,明年春天必須離開孤兒院。他説出去之前,無論如何都想再做一次。
目的地是附近的草坪。三人下了自行車,任憑自行車橫躺在草坪上。
“獅子座流星雨羣就是獅子座星星的流星?”靜奈問。
“不是呢,和獅子座沒關係,只是看到流星的方向碰巧在獅子座那。”
聽了功一的解釋,靜奈恍然。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和那晚截然不同。眼睛適應了黑暗後,看到如同星象儀般,夜空中星星閃爍。
似乎為了彌補那個噩夢,流星一顆接着一顆劃過天際。“哇——”靜奈感嘆道。
泰輔一言不發,被這幕美麗鎮住了,無法説出一句話,眼淚莫名奪眶而出。
“吶,”功一説,“我們就好像流星。”
不明意義的泰輔沉默着。功一繼續説。
“沒有目標地劃過天際,不知在哪兒燃盡生命。但是啊——”功一緩了口氣,説,“我們三人緊緊相連。不管何時都相互羈絆着。(俺たち三人は繋がってる。いつだって絆で結ばれてる。)所以,什麼都不需要害怕。”
時針指向2點,南田志穗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上,她往店內四處張望片刻後,立刻注意到高山的位置,笑着走近他。
志穗身穿灰色套裝,身材高挑的她穿着普通的裙子也顯得雙腿修長。這一點高山很喜歡。
“抱歉,等了很久?”
“沒,我也剛到,還什麼都沒點呢。”
“太好了。”
志穗放下挎包,在高山的對面坐了下來。隨即,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又起身。
“我們並排坐比較好吧。”
“是嗎?”
“你想,我們要一起聽他介紹啊。”説着,她毫不猶豫地坐在高山旁,高山聞到一股花的馨香撲鼻而來。
志穗叫了服務員,點了杯皇家奶茶,高山則點了杯咖啡。
“你蠻好點貴一點的飲料。”志穗説。
“為什麼?”
“既然是他買單的,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他也有求於我們。”
“這麼説也對。”
高山拿過菜單,看了下價格,確實她點的皇家奶茶比咖啡貴了200円。連這點小錢都計較的志穗流露的平民感讓高山心裏一陣雀躍。
“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志穗雙手合十,“把你捲進奇怪的事了。”
“別放心上。銀行的利息很低,我正想用這筆錢投資些什麼呢。這下正好了。”
“這麼説我舒服多了。總之,我獨獨不想麻煩久伸先生。”
“別這麼見外。”高山拿起杯子,解了解口渴。每次聽到她稱呼他,高山總感覺心跳一陣加速。
“説起來他好慢啊。讓我們等他,有沒有搞錯啊。”話音剛落,志穗“啊”了一聲站了起來。
她走到幾米外的桌前,穿着茶色西裝的男子背對她坐着。志穗繞到男子跟前,笑出了聲。
“前輩,你在幹嗎?我們一直在那邊等着。”
“誒?”男人説着轉身,一看到高山,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哎呀,你好。哎呀哎呀哎呀,實在不好意思。”男人夾着包,一手端着冰咖啡,一手拿着記賬單移到了高山他們的桌子。
“前輩,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20分鐘前吧。”
“嗯,的確我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你已經坐在那了。”高山説。
“這樣啊。沒注意到,實在很抱歉。我還以為你和南田小姐才一起剛到呢。”
“但是,你也沒注意到我吧。”
面對志穗的指摘,男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完全沒注意到,真丟臉。”
“就因為這樣你才完不成銀行的指標呢。”
“不要這樣説嘛。”依舊站着的男子從西裝內袋拿出名片,“我想南田已經告訴你了,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三協銀行日本橋分行營業部小宮康志”。
高山在三協銀行有帳户,志穗好像就是知道了這才有了今天的會面。她説大學的前輩不能完成指標,希望可以幫他一把。
“這次真的太感謝了,幫了我大忙。”小宮不停地低頭作揖。
“先坐下吧,這樣太側目了。”志穗説。
“啊,不好意思。”終於,小宮坐了下來。
他身為銀行員的印象在外表上一覽無餘。規規矩矩中分的頭髮疏得整整齊齊的,金邊眼鏡並不顯得過分時尚,領帶的顏色也很樸素。雖然身高一般,卻因為坐的筆挺,看起來很高。
對方看來是個相當認真的人。高山鬆了口氣,他並不擅長和初次見面的人打交道。
“前輩,你還沒跟我們詳細説明呢。説起來,我也還不太懂。請再介紹一下吧。”
“這是自然了。我現在就開始説明。”小宮從包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高山、志穗面前,“這次介紹的是由歐洲金融公司發行的美元建設債券。期限為2年,以美元為基準,年利率為4.3%。”
“2年期間不能解約?”志穗問。
“雖然可以,但我們無法保證全額退還。因為我們是通過客户的資金進行各類投資獲利的,如果投資失敗的話就會在本金中減去這部分損失。如果期滿的話,我們可以保證客户得到本金和利息。”
“那個什麼金融公司可靠嗎?不會破產吧?”志穗狐疑地問。
“世界上不存在絕對不會倒閉的公司。”説着,小宮打開記事本,“這是該公司的評級——”
“穆迪投資(Moody‘s)評級為Aaa、標準普爾(S&P)評級為AAA。”小宮解釋道。高山完全一頭霧水,總之,聽上去是個可靠的公司。
志穗連着提了幾個問題,小宮沒有擺出大學前輩的姿態,禮貌地一一作出解答。對於他用敬語和她交談這點,高山油然升起一股好感。他想委託這個人的話想必很放心。事實上,聽着兩人的交談,他對這個商品一點兒也不瞭解。經濟上,他就是個門外漢。
“吶,怎麼樣?現在聽起來好像還不錯。”志穗問高山。
“不錯嘛。交給你了。”高山答道。察覺到“交給你了”這句話包含把志穗當作同伴的意味,高山喜滋滋的。
“最少需要200萬?”志穗確認道。
“能這樣就最好了。”
“電話裏也説過,我只有50萬,剩下的由他出,可以嗎?”
“當然。但只能以一個人的名義。”
“那就以他的名義吧。”
“瞭解。不過2年後所有的錢都會打進高山先生的帳户,沒問題吧?”小宮交替望着高山和志穗,確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