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用説嗎?”她把手放在我胸口,“因為我喜歡你。”
也許我應該問問,我這個腦子快要瘋掉的男人身上有什麼東西能吸引她,但一產生這疑問,頭痛就要發作,只好故意往別處想。“幫我做件事。”
“什麼?”
“書架最上層左邊第二本是植物圖鑑,那只是書皮,裏面是我現在的日記本,儘可能客觀地記錄了我的變化過程。”
直子凝視着書架,輕聲説:“啊,原來那是日記呀。”
“怎麼了?”
“沒有,只是以前覺得你看的書真怪。為什麼要套上那樣的封皮?”
“為了不讓人隨便看。比你幫我做的是,如果我失去了成瀨純一的心,你就幫我把它毀掉。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在那之前你也別看。”
直子抬起頭:“你不會失去你的心的。”
“我也希望這樣,但不能逃避現實。總有一天,我會被京極完全取代,就算記憶和意識還是成瀨純一的,人格將變成別人的,然後會去哪兒,那個精神病院。”
直子閉上眼,搖了幾下頭:“別那麼説。”
“不是我想這麼説。今天看了那家醫院,條件還不差,覺得我在那兒度過餘生也還合適。你能接受我的請求?”
她看看我,又看看書架,終於微微點頭:“明白了,假如有那麼一天的話。我相信不會有那一天。”
“夢想大了,失望也大。”
“我不管,我不會拋掉希望的,只是……”
“什麼?”
“把日記毀掉真是可惜,它有相當大的學術價值呢。”
“……哦?”我看着直子的側臉,她的鼻樑像滑雪台般畫出優美柔和的弧線,眼睛如深不可測的湖水,閃着奇異的光。我覺得有什麼沉重、不祥的東西在胸口滋長,就像喝了鉛一樣。我下意識地擋住了這種感覺。
我對她説可以住下,但她説有今天必須完成的事,回去了。她走後,我在屋子裏回憶她柔軟的肌膚、熾熱的呼吸,很奇怪,我沒有一點對不起阿惠的意識。難道成瀨純一的良心也正在消失。
我得把今天的事寫在日記裏,這是近來最重要的一天。要寫的東西太多了:關於支配着我的是俄狄浦斯的化身,關於我輸給他、抱了直子。直子就是俄狄浦斯的母親。
我剛要打開日記本,忽然詫異地發現,書架上書的擺放位置好像變了——英語字典放在我從來不放的地方。
我又看了看書桌抽屜,也是一樣,有被誰碰過的痕跡——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厭惡之心油然而生。我不想深究,但發現了決定性的一個疑點。把就是電話,和平時擺放的位置不同,被轉了九十度——我從來不這麼放。
我想起在門外聽見裏面有説話聲,直子説是電視的聲音,其實是她在打電話。是在給誰打?為什麼要隱瞞?
我的腦子裏又浮現出她剛才的話,她説日記毀了很可惜。科學價值?日記是我為自己寫的,不是為其他任何人,這難道她不知道?要是在乎日記的科學價值,和堂元他們有什麼區別?
我想到了電話的重撥功能,便拿起聽筒,摁了重撥鍵。電話鈴響了幾聲,對方拿起了話筒。
“喂,京和大學。”聲音愛理不理的,大概是傳達室。我掛上電話,心跳開始加速。
心頭的不快在蔓延。我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懷疑直子。她説她喜歡我,打開身體接受了我,我要珍惜這樣的事實。
回過神來,我在觸摸紅色的琴鍵,它發出的聲音能讓我平靜。可琴聲被隔壁傳來的學生們的喧鬧聲淹沒了。我忍耐了一陣,終於忍不住衝了出去,在隔壁門上猛踢。臼井驚恐地走出來,我抓住他的衣領,威脅説再吵就不客氣了。他嚇傻了,不住點頭。
33
我強烈感覺到危機。近來我充分察覺自己有越軌的行為,終於,頂峯式症狀露出了苗頭。難以相信自己會做那樣的事,但那正是事實。現在手上還留有當時的感覺。
昨天深夜,我像往常一樣寫完日記,在看書。那是本在書店看到的宗教書,我抱着一絲希望買了回來,希望能找到一點啓發,讓自己走出眼下的狀態。有人喜歡書中“視心為空”這句話,若真能做到,我就不用害怕京極的影子了。
正讀得起勁,一陣狗叫聲從後面一個院子裏傳來。自從我搬到這兒,那家就沒安靜過。
那是條膽小的狗,只要有人經過門前就叫。它像是笨極了,除了家人,誰都記不住,並且一旦開始就叫個不停,直到看不見對方。
我聽説有人去投訴過,那家主婦回敬道“不叫的狗看不了門”。當時我就想,狗這麼蠢,是像主人。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一點。狗還在叫個不停,難道那家人就不覺得吵,他們象院子不大,看起來是普通房子,隔音效果不會太好。
我沒法集中精神往下讀了,書的內容本來就得靜下心來才能理解。我粗暴地放下書站起來,打開壁櫥,從工具箱裏拿出扳手和鋸子走了出去——最近好長時間沒用,它們都生鏽了。後來我想破腦袋也弄不明白,當時為什麼會一下子操起那兩樣傢伙。
悶熱的無氣最近已持續很久。大多數房間已經熄了燈,空調室外機在響。
我站在那户人象外面。有個停車位上沒有停車,放狗窩和小孩玩的鞦韆。
狗被長鏈子拴着,鏈子的長度能讓它在整個停車位跑動。我一靠近,它叫得更響了。我聽見公寓的某個房間關上了窗。
要説是看門狗,這狗挺小,是條黑色的雜種狗,正吐着長舌頭叫個不停。我覺得可笑,這家人不可能聽不見這麼大動靜,大概總是這樣,習慣了。這可起不了一點看門的作用。
我打開柵欄,狗開始狂吠,沒準真是瘋了。脖子被拴住了,它用兩條後腿支着身體站着,對我充滿敵意。
我右手拿着扳子,看看四周。正是深夜,大家對這條狗已經絕望了,看樣子不會被人看見。
我揚起扳手,一下擊中它的額頭。它立刻倒下,四腿痙攣,叫聲馬上小了。我想到往日裏它的可恨,不能就此罷手,就又給了它一下。
今天早上路過那家一看,一片譁然。看熱鬧的聚了一羣還沒什麼,居然把警察也招來了。
“真幹得出來啊。”
“就是呀。”
兩個主婦模樣的鄰居在一旁議論着。
“聽説不是小偷乾的,一定是有人被狗叫惹惱了才幹的。”
“哦?”另一個主婦壓低了聲音,“那狗是夠吵的。”
“就是。弄成這樣讓人噁心,可想到以後夜裏不會再那麼吵了,還真是鬆了口氣。”
“有線索嗎?”
“説是誰也沒看見。以前好像有人投訴過狗太吵,那人是不是可疑?”
“話又説回來,也太殘忍了。屍體被扔在後面空地上,不知道是誰發現的,幸好不是我。”
“就是呀,要是看到狗腦袋在那兒滾着,還不得暈過去。”
聽到這兒,我離開了,朝車站走去。
母天,上班的間歇,我好幾回看着自己的手,被油污染紅的手時而看起來像染上了血——但這不可能,昨晚回到房間後,我已經用肥皂洗乾淨了。也許已經沒什麼奇怪的了,那麼多血沾在手上我居然毫不謊張,還沒忘記從容不迫地洗掉沾在門把手上的血。
我自問為什麼要做得那麼絕?我不光用扳手砸死了那條狗,把屍體拉到空地後,還用鋸子割下了它的頭。想到它傲慢的主人看到這腦袋時的反應,我興奮得渾身一顫。
成瀨純一無論如何幹不了這事。別説割下狗頭,連殺狗也做不到,不管怎麼想,那都不是正常人乾的事。
我的意識中並沒有反省昨晚行動的意思。從道理上我明白那是異常行為,卻無法把它放在自己身上去評價。這意味着今後我也有可能去幹同樣的事。
若只是發生在狗身上也就罷了,這是我的心裏話。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那些沒有生存價值的人,乾脆殺掉好了。
在員工食堂吃午飯時,我得知殺狗這事比想象的鬧得更大,居然上了電視新聞節目。大概是割下狗頭這一殘忍的情節有新聞賣點。
“警察認為是對狗叫的報復,或者是異常者所為,具體情況正在調查……”
播音員的話沉入我心底。異常者——如果我被抓住,無疑會被貼上這個標籤。
我頓時沒了食慾。回到車間,我在傳送帶和機器的包圍中找了把椅子坐下,打開剛開始看的宗教書,等着上班鈴響。這時女事務員走了過來:“成瀨,電話,是外線。”
我放下書站起來。她轉過身快步走開,簡直像在説:可不能跟這種男人一起走。我知道她們私底下説我“噁心”,因工作關係不得不説話時也絕不和我對視。看着她擺着長髮的背影我想,要是能使勁掐她脖子該有多痛快。
電話是橘直子打來來的。她開門見山:“我看了新聞……”
“狗的事兒?”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嘆:“果然是你。事發現場在你家附近,我有些懷疑才打的電話。”
“然後?”
“今晚能見面嗎?”
“啊?”
“我直接去你那兒。八點左右可以嗎?”
“可以。”我放下電話。想到必須解釋昨晚的情況,心頭一陣鬱悶,但又覺得可以完全敞開心扉,這也是事實。前幾天的事還無法釋懷。
管它呢,不想了。總之,現在只有直子一個人站在我這邊。
34
晚上,她如約而至。我拿出坐墊,端出下班路上買回來的紅茶。
“好喝。”直子誇完紅茶的味道,馬上切入正題,“為什麼要這麼做,能告訴我嗎?”
“沒有理由,只是幹了想幹的。”
“你想把狗殺死,割下腦袋?”她皺起眉頭。
“事實上是這樣。”我詳細敍述了昨晚的情形。她似乎能理解狗叫聲吵得人惱火這一點,但當我説到殺狗、砍頭時,她眉頭緊鎖。
我説:“我想畫畫,可怎麼也無法下筆,腦子裏一點兒靈感也沒有,只是在貼着白紙的畫板前發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碰這鋼琴。”
她看着我指給她看的玩具鋼琴,像在看什麼討厭的東西。“你是説症狀在惡化?”
“沒錯,並且在加速。京極不讓我畫畫,而想讓我彈琴。我覺得這種力量在一天天加大。”
“沒那麼悲觀。你還在記日記嗎?”
“嗯。”
“今天記了嗎?”
“剛寫。”
她點點頭,視線移向書架。這動作讓我很警惕,她為什麼對日記那麼在意?從她的眼神中我能感覺到除了對我的關心,還包含其他的意思。
“你現在已經和那些傢伙……堂元他們沒來往了?”
“沒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是嗎?”
“哎,我有個想法,”她的雙手手指一會兒交叉一會兒放開,昨晚這種事沒準什時候還會發生,我很擔心,想常來看看你,這樣也許能在你一時衝動要幹傻事的時候阻止一下。”
“接着説。”
“給我一把備用鑰匙吧,不一定總能和你事先打招呼。”
“備用鑰匙?”
“是啊,有的吧?”
看着她撒嬌般的眼神,我又開始心生厭惡。她為什麼要鑰匙?是真想救我嗎?前幾天的情形浮現在腦海裏,我去醫院那會兒工夫,這個女人究竟在幹什麼?
我説:“沒有備用鑰匙,阿惠拿走了。”這是事實。
她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這表情更加深了我的懷疑。
“哦,真遺憾,還想幫幫你呢。”
我沒放過那一瞬——她的目光在書架處停了一下。
“渴了,”我站起來,“我去買啤酒。”
“你不是戒酒了嗎?”
“今天例外。你等一會兒。”
走到外面,沒想到風涼颼颼的。可能是頭腦發熱才這麼覺得。
我故意提高腳步聲走出走廊,又悄無聲息地回到門前。我不想懷疑她,但可疑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她想出賣我,會趁我不在有什麼舉動。我打算突然把門打開。
但……
我站在門前剛想開門,聽見裏面有説話聲。我抓着門把手,全身僵硬。她不會和自己説話,那就是説在給誰打電話。
我豎着耳朵,可聽不見。過了一會兒,聲音沒了。她像是掛了電話。
我沒有勇氣開門。我不願去想她出賣了我。我願意相信,她對我的感情是真的,就算我對她的感情源自京極的意願。
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幾分鐘,或許實際上並沒有那麼久。我舔舔乾燥的唇,深吸一口氣,把門打開。
她正在弄自己的包,看樣子是正慌忙把什麼東西收起來。
“呀,嚇我一跳。真快啊。”她臉色發青,“啤酒呢?”
“自動售貨機停了,這一帶晚上不賣酒。”
“啊?”她神色慌張,“真沒辦法。”
“你剛才在幹嗎?”我問。
“沒幹嗎……就是發發呆。”
我看看書架。日記本週圍明顯被動過,我沒説穿,伸手環抱住她。
“你怎麼啦?”她一臉不安。
“你會幫找的,對吧?”
“嗯,當然。”
我把唇貼了過去,就勢把她放平,將手從她的裙子底下伸進去,粗暴地扯下她的絲襪和內褲。她突然被觸到雙腿之間,身子不由一顫。
我不管她小聲抗議“別胡來”,由着性子在她身上發泄.她一直忍着,仔細想想,能忍受這樣的痛苦,一定有什麼原因。
完事後我説:“去衝個澡吧,汗津津的不舒服。我一會兒洗。”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沒找到拒絕的理由,便赤稞着站起來,沉默地走進浴室。
聽見浴室傳來淋浴的聲音,我直起身掛過她的包打開,首先看到的是個相機大小的黑色機器。我拿在手裏看了看,馬上明白了那是一台手提複印機。再看看包裏,發現了幾張複印紙,紙上印的不是別的,正是我日記的部分。
我開始耳嗚,被抑制的東西在往上湧。腦在拒絕往深處想,是京極在拒絕。
頭暈。腦袋深處傳來電子音,嗡嗡作響。
我把包放回原處,躺下抱着腦袋。正好這時她從浴室中走出,身上裹着浴巾。也許是發現氣氛不對,她的表情有些生硬:“怎麼了?”
“沒事。”我躺着朝她伸出右手。她在旁邊坐下,握着我的手,被我一下拉了過去,失去平衡,倒在我懷裏。浴巾開了,露出濕潤的肌膚。我吻了吻她的耳朵,有浴液的香味。剛才似乎還為氣氛變化而不安的她像是因為我的反應放下心來。“又要?”她的眼神有些為難,表情卻緩和下來。
“有事和你商量。”
“什麼?”
“和我遠走高飛吧,去安靜的地方,不用和別人來往。”
一絲困惑在她眼裏閃過——我預料中的反應。她扭過身去,背對着我:“那樣不好,還是應該嘗試治療,不要放棄。”
我親吻着她白皙的背,手伸到她胸前:“你不願意?”
“不是,我是想尋找能讓你康復的辦法。”
“沒有辦法。”
“會有的。”她轉過身,“不要自暴自棄。”
“跟我一起走。明天就走,明天早上出發。”
“別胡説,這明擺着不可能。”
“可能。”我騎上她,她很配合地環抱着我的背。我坐穩了,讓她無法動彈,然後説:“你的行李只有那個,有那個包就行了,對吧?”
“啊?!”她一臉茫然,眨了眨眼。
“那個包。”我説,“必要的想必只有複印機?”
“……你看啦?”她的臉上寫滿恐懼和困惑。
“為什麼?”我俯視着她,“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是愛上了你,而這也是因為你們給我做的手術。為什麼對我這麼過分?”
她的眸子在晃,嘴唇在顫抖:“不是的……你聽我説,這裏面有原因。”
我壓着她的身子,雙手挪到她的脖子:“你説吧,俄狄浦斯最後也被他母親騙了嗎?”
“求求你,聽我説。我是愛你的”她開始哭。
我腦中火花四射。愛——她不該用這個詞。這隻能踐踏我的精神。
我掐她的脖子,手指摳入皮膚,柔軟中帶着堅硬。她的臉因驚恐而變形,手腳並用地掙扎着。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球變得白多黑少了,現出無數血管,臉上的皮膚變成青色,口水從沒了血色的臉邊流了下來。
她不動了,我沒離開她的身體。肌膚還有體温。她發呆似的看着空中,那虛空的表情和活着的時候相比有一種不同的美。
我站起身,抬起她的雙腿細看。她失禁了,惡臭刺鼻,我卻簡直覺得甜美。
我離開她,赤裸着站起來,從流理台下拿出一瓶白蘭地打開,獨特的香味飄散開來。
我沒找酒杯,對着瓶子就喝。久違的酒精毫無牴觸地被全身吸收,就像往乾枯的沙漠灑水。
我看着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但,不過如此,我沒有任何感情,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當然,也沒有後悔。
我站在牀邊拉開窗簾。今晚真安靜,幸好殺了那條狗,看着如墨的夜色,我的心沉靜了下來。
我猛喝一口白蘭地,又把目光投向窗外。我的視線沒有穿過玻璃,看着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那張臉毫無生氣,沒有一絲感情。以前我見過這張臉。
是那個有着死魚一樣眼睛的男人。
【葉村惠日記5】
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晴)
不詳的預感。那條電視新聞。
看到殺狗事件,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那是阿純公寓後面人家的狗。阿純討厭它,也説過殺死就好了。
難道是他?這不可能。他連蟲子都殺不了。
假如是他乾的呢?怪我嗎?知道他痛苦卻逃走,我錯了嗎?
35
殺死橘直子已過了三天。這天,我吃完午飯回到車間看見留言條上寫着有人在等我。看那笨拙的字跡,一定是那個輕狂的事務員留的字條。最近不管什麼事她都用紙片傳送,這種方式我也求之不得。
近來我儘量避免和別人接觸,在周圍全是機器的空間默默重複着同樣的工作,只在開工前和收工後與班長商量時不得不和他對話,那時我也很少主動開口,只是聽他的指示,被問到什麼也儘可能簡短作答。
班長覺得我是個怪人,不好溝通,但我在工作上沒出過差錯,效率也遠遠超過以往的工人,他對我無可挑剔。
工廠正門入口有個簡易大廳,可以在那裏和來訪的同行交談。正值午休時間,二十多張桌子空空如也,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客人——當然,即使在人羣中我也不會認錯——倉田警官。
“希望沒打擾你吃飯。”他看着我的臉。
“像是有急事呀,”我一邊用獵犬般的眼神回視他,一邊在他面前坐下,“特意跑到這麼臭烘烘的地方。”
“也不是多着急的事。本來想晚上去找你,又想看看你在哪種地方工作,就上這兒來了。”
“哦?”我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找我什麼事?”
“是這樣……”他拿出筆記本打開,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説,“身件不舒服?”
我搖搖頭:“沒有。”
“哦,那就好……好像臉色不太好。”
“大概是幹活累的,最近有點忙。”
“最好悠着點。”他的目光回到筆記本,“你知道橘直子吧,在東和大學醫學部堂元研究室當助手的那個。”
我點點頭。這是預料中的問題,我絲毫不覺意外:“她怎麼了?”
“兩三天前失蹤了。”
“失蹤……”我覺得這個詞聽起來很奇怪,大概是因為知道她在哪兒才這麼覺得,“下落下明?”
“對。兩天前她在老家的父母報了案。她母親説,兩天前的中午,堂元教授給她打電話,説她女兒沒去大學,往家裏打電話也沒人接,問她知不知道情況。她母親慌忙去了她公寓,果然沒人。以為是出去旅行了,可沒有準備過的跡象,跟誰都沒打招呼就走了也很奇怪。她母親給能想到的人打了一圈電話,沒人知道她的去向。聽説本來她母親想再等一晚上再報警,可擔心得坐不住了,深夜跑到了警察局。”
“這樣,”我説,“也不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可不能不管。可能是捲進了什麼事件。特別是她和那個意義重大的手術有關,現在下落不明,必須考慮到那個方面。有關情況相當麻煩。我負責這件事,也是因為我多少對情況有所瞭解。”
他沒説她可能被殺了。
“你想問我什麼?”我歪着頭,微微揚揚起下巴。
“首先是線索。關於她的失蹤,你能想到什麼嗎?”
我慢慢轉過臉去:“我不可能知道她的去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