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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沒撒謊。難道有人説你不正常嗎?”

    “就算沒人説我不正常,可説我怪的人多的是。上司説我變得難管了,因此把我換了崗。”

    “你住了好幾個月的院,這點變化不足為奇。”

    “愛情變了也不奇怪?”

    “愛?”她一臉困惑。

    “我對阿惠的感情。”我向她説出最近自己內心的變化。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這時卻想跟她説説。

    她聽了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然後才開口:“可能我的説法不太好,這種事,年輕時怕是常有的。”

    “是指變心?”她的回答不出我所料,我不禁苦笑。她不知道以前我有多愛阿惠,才會説出這麼離譜的話。我説:“沒法跟你説。你走吧。請轉告堂元博士,我不會再去研究室了。”

    “這可不行。”

    “別命令我,已經夠了。”我一手抓着門把手,另一隻手把她往外推。

    她扭身看着我的臉:“等等,你聽我説。”

    “沒必要聽你囉嗦了。”

    “不是,我有個建議。”

    “建議?”我鬆了鬆手,“什麼建議?”

    她長吐一口氣説:“我只是從堂元老師那兒聽説你的情況,也只是按指示行事,基於聽到的情況判斷你一切正常,但老實説,我並不知道老師他們的真實想法。”

    “然後?”

    “聽了你的話我想,可能有什麼不為我們所知的事實,在嚴重影響着判斷結果。”

    “有可能。”

    “這樣吧,我會想辦法去調查老師的真實想法,有什麼情況就告訴你,條件是你得照常來定期檢查。怎麼樣?”

    “你不能保證會告訴我真相。”

    她嘆了口氣:“相信我——我只能這麼説。難道還有其他辦法?”

    我沉默着搖搖頭。別無他路。

    她用雙手緊握着我的手説:“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我盯着她那白皙的手,點點頭。很奇怪,心靜了下來。

    “那我走了。”她放下我的手去開門。

    看着她的側臉,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是傑奎琳·比賽特。”

    “什麼?”

    “很久以前就覺得你像誰,終於想起來了。”

    “傑奎琳·比賽特?”她淺淺一笑,“做學生時有人説過。

    “橘小姐,你叫什麼?”

    “我的名字’為什麼要問?”

    “想了解你,不行嗎?”

    她困惑地屏住呼吸,為掩飾窘態攏了攏劉海,説:“我叫直子。”

    “直子……怎麼寫?”

    “直角的直,孩子的子,很普通的名字。”

    “橘直子,好名字。”

    “下次研究室見。”橘直子有點不高興地走了。

    我過去鎖門,空氣中有淡淡的古龍水味。

    23

    晚上,阿惠來了,好像是聽説了我大鬧酒館的事。聯繫她的大概是橘直子。她幫我鋪好被褥,安頓好,又為我忙這忙那。

    “不要再胡來了哦。”她一邊拿濕毛巾敷我的額頭一邊囑咐。和橘直子相比,這姑娘的臉龐還顯得很稚嫩,臉上的雀斑總有一天能消失得乾乾淨淨吧。

    “你在聽我説嗎?”她有些不安地問我。

    “嗯,聽着呢,以後再也不會幹那種事了。”把她和橘直子作比較讓我感到有些慚愧,她對我來説應該是無可取代的。

    至於為什麼會發生昨天那樣的事,她沒再追問,好像是怕觸及那件事。她似乎也以她的方式感受到了我身體裏發生的變化。反正今晚她的話特別少。

    “那個……阿純,我今晚可以住這兒嗎?”她像個要坦白什麼的孩子似的望着我。這種問題她以前從沒問過我。

    “當然好啊,”我回答,“留在我身邊吧。”

    她似笑似哭地站起來,走近被扔在一邊閉置很久的畫架。“這幅畫完成了?”

    “算是吧。”

    就是從那張窗子望出去的風景畫,畫得實在太糟糕,我連再看一次的勇氣都沒有。我甚至始終無法相信那是我的作品。

    不遠處隱約傳來歇斯底里的狗叫聲。“吵死了”我嘀咕着。

    “好像是後面的四户人家養的。”阿惠説。

    “嗯,那種狗真該殺了。”

    阿惠對我的話沒作任何回應。她盯着畫布良久,終於轉向我説:“阿純,我……我想暫時回鄉下去。”

    “老家?”

    她輕輕點頭。“媽媽的身體不太好,我也好久沒回去了……前段時間家裏就總來電話讓我回去一趟呢。”

    “哦?什麼時候?”

    “買了明天的票。”

    “哦。”我只是應了一聲,找不到其他能説的話。也許,説“別回什麼老家了”,才是成瀨純一該有的反應。

    “其實,我昨天把公寓退了,昨晚是在朋友家過的,所以今天要是不讓我住在這兒,我就要露宿街頭了。”她強顫歡笑,大概是在竭盡全力跟我開玩笑。

    “你在這兒住就是了。”我説。

    那一夜,我們睡在一牀被子裏。阿惠枕着我的胳膊,把頭埋在我胸前,哭了。我心裏非常清楚她為什麼哭,為什麼要離我而去。但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盡力掩飾迄今為止內心發生的變化,但無疑早被她看穿了。

    我温柔地抱着阿惠的身悼體。好久沒有仔細體味這種感覺了,但我並沒有勃起,這一事實讓人感到悲哀。

    第二天,我把阿惠送到車站。我們倆並肩站在站台上的時候,我還在猶豫該不該把作為成瀨純一該説的話説出來。如果對她説不要走,她就能安心嗎?就算把她拉回來留在身邊,我們倆又能譜寫出怎樣的未來呢?

    列車緩緩進站,她提起事先存放在投幣存物櫃裏的行李。

    “走了哦。”

    我知道她在竭力掩飾內心的傷能。應該留住她,留住她就等於留住了自己。我終究還是沒能説出那句“不要走”,只吐出“路上小心”這樣毫無意義的台詞。

    “謝謝,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哦。”阿惠答道。

    她上了車,把臉轉向我,表情是我從來見過的哀傷。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我隱約覺得頭疼,似乎聽見鼓聲由遠及近。

    門關上了,列車開始啓動。阿惠朝我輕輕揮手,我也朝她揮揮手。

    腦袋裏的鼓聲越來越大。咚!咚!咚!我目送列車離去,感到站立都很艱難,就蹲了下來。想吐,頭暈,我雙手抱頭。

    “喂,沒事吧?”旁邊有人問我。我揮揮手示意不要緊。

    不一會兒,腦子便開始恢復平靜。鼓聲漸漸遠去,頭也不疼了。我就那樣蹲在地上,看着軌道的前方。不用説,阿惠的車已經走遠了。

    我為什麼那麼驚慌先措,只不過是少了個女人。

    我站起來,瞪了一眼周圍那些大驚小怪的人,邁步離去。

    【葉村惠日記4】

    七月十四日,星期六(陰)

    我是多麼懦弱、多麼卑鄙啊!終於還是從阿純身邊逃跑了。

    是因為感覺到他已經不愛我了嗎?不對。他身上的變化並不是世人所謂的變心,這一點我最清楚不過,而他為此有多麼苦惱我也知道。

    我還是逃開了。為什麼?説這樣對他來説也比較好,只不過是個牽強附會的理由。

    恐懼才是我真實的心情。我看不下去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我根本無法忍受。

    每當列車停下來,我都在想是不是該回去,想着無論如何應該回到他身邊支持他,但終究沒有做到,因為沒有勇氣。我就是這麼懦弱。

    回到家,大家都很開心地迎接我,又擺宴又喝酒的,我卻一點兒也不快樂。

    啊,神啊!至少讓我為他祈禱,無論如何請救救我的阿純!

    24

    我被分配到了新車間——製造汽油發動機用的燃料噴射裝置的生產線。像這樣高度自動化的生產線,在某些尚不能實現自動化或採用人工更節省成本的環節,會安排工人作業。

    首先,部件被放在傳送帶上一個個傳進過來。被稱為貨盤的方盒子裏裝有十個部件,那是燃料噴射裝置的噴射部分。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部件的噴射置統一為一個定量。先對機器進行設定,讓它們噴射類似燃科的油,然後依據標準值調節噴射量。機器有十台,部件也有十個。如果不在下一個貨盤進過來之前完成設定,部件就會不斷堆積下來。

    身體麻木得簡直成了機囂的一部分,但在這個地方工作還是有好處的。其是一整天都不用跟人接觸,其二是我的頭腦可以完全騰清,什麼無關的東西都不用思考。我也不太清楚什麼都不用想對我的大腦究竟是好是壞。有時候不斷重複着同一個動作,意識會突然間中斷。這種意識的空中陷阱一旦形成,不知為什麼周圍的世界就會開始扭曲。這讓我有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約三天之後,嵯峨道彥打來電話。

    “關於上次那件事,就定在這週四怎麼樣?”律師用明朗的聲音問道。

    他指的是去他家。我其實不太想去,卻又一時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再説,就算這次拒絕了,下次他必然又會另找理由邀請我。乾脆早點把這事了結了。我答道:“可以。”

    “那太好了。您的同伴也沒問題吧?”

    “啊,她去不了,這些天回老家去了……

    “噢,我要是早點邀請二位就好了。”嵯峨似乎十分遺憾地感嘆道。

    週六我去了大學的研究室。其實我不太想去,只是礙於已經答應了橘直子。現在還是老實一點吧。

    這一天,若生給我作了個古怪的檢查。我被要求戴上一副奇特的眼鏡。眼鏡上有活動遮板,可以遮蓋左右的視線,在被遮住的一邊眼鏡內側還能映出各種形象。眼前的桌子上雜亂地堆放着圓規、小刀之類的小東西,還有蘋果、橘子之類的水果。在這樣的環境設定下,若生對我説:“現在開始我只給你的右眼提示,請用左手把你看到的東西摸出來。”

    第一個出現在有眼前的是剪刀。我瞬間就把握住了這個形象,然後左手伸向桌子摸索着,一下子就摸到了剪刀。

    “OK,接下來換右手。”

    右眼中出現的是蘋果。我毫不猶豫地把它抓了起來。

    接着是在左眼投影,然後是先用右手再換左手取物的實驗,我完全不明白這些有什麼意義,便詢問這一檢查的意圖,得到的回答是:“這是一種檢查是否有腦部損傷的方法,你看來沒什麼問題!”用這種騙小孩的檢查能查出什麼!

    之後我又接受了例行的心理測驗等環節,然後去了堂元博士的房間,前些日了見過的光國教援也在那裏。我知道一定又會被詢問最近的身體狀況,就和上次一樣説起我的人格變化問題。博士也照舊想盡方法岔開話題。我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去現得過於認真,和這些不想講真話的人説什麼都無濟於事。

    “對了,工作怎麼樣?有什麼新鮮事嗎?”也許是我今天顯得特別坦率,博士才會這麼饒有興致地問。

    “我換崗位了。”

    “換崗?哦,現在從事什麼工作?”

    “就像卓別林在《摩登時代》裏乾的活一樣。”我向博士説明了工作內容,以及由於單調重複導致我覺得頭腦空空的情形。

    聽完,他的表情變得有些陰沉,問道:“看來工作相當辛苦,打算今後就一直在那裏了?”

    “恐怕是吧。”我回答。

    博士跟光國教授互相使了使眼色,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

    “那麼,接下來就拜託教授了。”堂元博士剛説完,光國就皺着鼻子站起身來。

    我對這個小個子男人説:“不好意思勞您費心了,我拒絕那個治療。”

    “為什麼呀?”光國似乎很意外。

    “不想做,就是這樣。”

    “但我認為,那是消除你心裏種種不安的最好的方法。”

    “那也要以我能夠相信你為前提。”我這麼一説,光國不高興似的閉上了嘴。我繼續説道,“要是在治療過程中發起狂來就麻煩了。”

    兩位學者似乎都早已心裏有數,垂下了眼簾。我趁機説了聲“告辭”便推門出去。

    正朝大學門口走去時,背後有人叫住了我——是橘直子,我心裏一陣悸動。這個女人也許更適合穿白大褂。

    “你來了我就安心了。説真的,還真有點擔心。”她一邊和我並肩走着,一邊説道。

    “我已經答應你了啊。你那邊有什麼發現?”

    “還沒有。但我見到了最近召開的腦移植委員會緊急會議的資料。那份資料除了委員以外其他人都看不了,所以我們也還沒看過。也許裏面的內容和你有關。”

    “真想看看。”

    “拿出來是不太可能啦.光是偷看還是有辦法的。也許你會覺得太誇張,那份資料被放在保險櫃裏呢。”

    如果真是那麼重要的支件,就更有必要看一看了。“希望你能幫我試試,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我試試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走到大門前,我停下來轉向她。“對了,明天能見個面嗎?”

    “明天?什麼事?”

    “嵯峨道彥邀我去吃飯,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

    “嵯峨,噢……”她似乎想起了這個姓氏,“葉村小姐呢?”

    “她現在不在這兒,回老家了。”

    “哦……”也許是困惑時特有的習慣,她眨了好幾下眼。

    “還有,”我繼續説,“我想撇開醫生和患者的身份試着和你見面。”

    她倒吸了口涼氣,短暫沉默之後,説:“我幾點去你那兒?”

    “他六點半來接我。”

    “那六點見。”

    “我等你。”我向她伸出右手,她猶豫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

    【堂元筆記7】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檢查結果令人吃驚。變化程度急劇加快。原因之一應該是成獺純一的生活環境發生了變化。根據他本人的話來推測,似乎是換了個加劇精神破壞的工作環境。我們不得不採取措施了。對於我的問話,他對答沉穩,但顯然沒有敞開心扉,甚至正好相反。患者對於他人的不信賴感和自我防衞意識正在逐漸形成,拒絕光國教授的精神分析療法就是證據之一。

    他的症狀是否該判定為一種內因性精抻病,是爭論的分歧所在。有必要把調查的範圍限定在腦內分子的活動上,特別是A10神經的過剩活動這個觀點最有説服力。可麻煩的是,引起精神障礙的原因恐怕不是患者的的腦,而是移植腦。移植腦引發的消極回饋和控制進而影響了大腦的其他部分。

    總之,不能放任患者的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否則將會給我們的研究帶來危險。

    25

    週日上午,我簡單打掃了屋子。這種緊張彷彿是第一次迎接戀人來家裏時那種特有的感覺。我想起了阿惠。那個時候應該也和現在一樣。記憶還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鮮活,我卻想不起那種興奮雀躍的心情和適度的緊張感了。

    六點整,橘直子來了。依舊是襯衫加套裙的莊重打扮,金色的耳環給人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印象。我稱讚這身打扮很適合她,她説“是嗎”,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悦色。

    “之後怎樣了?”我詢問關於調查的事。

    “可能比想象中困難。在老師眼皮底下偷看資料,可沒嘴上説説那麼容易。”她皺了皺眉。

    “能不能把電腦裏的信息調出來看看?”

    “我也在試,可不知道密碼是弄不出來的呀。再試試也許就能破解密碼了。”

    “拜託你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呢。”她苦笑着,很快又恢復嚴肅,嘆了口氣,“我這麼説也許有些不恰當,總覺得不對勁,就算是最高機密的項目,保密的部分也太多了。”

    “想必有不想公開的部分,”我説,“那肯定與我身上發生的異常變化有關。”

    “也許吧。”她小聲説。

    六點二十五分,我們走出房間,來到公寓前,一輛白色沃爾沃正好駛過來。嵯峨下了車向我們問好。今天在電話裏我已經跟他説過直子會—起去。

    “看來今天是蓬蔽生輝啊!”嵯峨説了句老套的喜氣話。

    我和直子坐在後排,嵯峨發動了車子。這樣坐着感覺還不錯。

    我太太可盼着今天了,説要使出全力好好招待你們呢。當然啦,她本身也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手藝。”

    “您家就三口人嗎?”直子問道。

    “是啊,只有三個人。還想要個孩子可一直沒能要成。”嵯峨的視線通過後視鏡轉向我,向我投來熱切的目光,大概是想向我表達救了他們的獨生女的感謝之情。我覺得這份感謝重得有些讓人難以承受,故意移開了視線。

    嵯峨家離市中心有些遠,在一個有很多坡道的住宅區裏。房子周圍是圍牆,院子裏的樹木茂盛得伸出牆外,幾乎遮掩住外面的道路。在首都圈裏能有這樣的房子真難得。

    我們下了車,站在門口,嵯峨夫人似乎已經等侯多時,馬上開了門迎上來。她比上次見面時更加熱情。“歡迎歡迎,身體怎麼樣了?”

    “好多了,多謝您邀請我們來做客。”千篇一律的寒暄。

    “客套都免了吧,趕快進屋。”嵯峨在背後推着我們。

    我們先被帶到了客廳——一個大約十疊大的房間,擺着一張足以把整個身子埋進去自的沙發。我和直子並排坐在後邊的長椅上。

    “房子真不錯啊!而且還很新。”我環顧了一圈説道。

    “去年建的。在那之前一直都住公寓,但還是嚮往獨門獨户的房子啊。”

    “再怎麼嚮往,沒有實力可蓋不了這樣的房子。”我坦率地説,“在這樣的地方蓋一幢新房,對普通工薪族來説簡直就是夢境中的夢境。”

    嵯峨用手撓撓頭:“這可不是憑我當律師的收入就蓋得起的。我已去世的父親有片地,託那片地的福才有了今天的房子。”

    “真令人羨慕!”我想起了被擊中腦袋那天的情景。當時嵯峨夫人正興致勃勃地和房地產中介的店長聊天,或許就是在聊怎樣有效利用多餘的土地。

    夫人端着咖啡走進來。她開門的時候,從裏面傳來鋼琴聲。莫名地,我心裏一陣痛楚。

    “是您家千金在彈琴嗎?”直子似乎也注意到了。

    “是啊,三歲起就請老師指導她,只是一直沒什麼長進。”夫人一邊把咖啡擺在我們面前,一邊垂下眉角笑道,“過一會兒就結束了,等練完了我讓她來問個好。”

    “您不必費心。”説完,我又叫住正要走出客廳的夫人,“不如開着門吧,我想聽聽您家千金的演奏。”

    “多不好意思啊,那孩子的水平可沒到可以演賽給大家聽的程度呢。”夫人口上推辭,離開時還是開心地照我説的讓門敞着。

    “您對音樂感興趣?”嵯蛾問道。

    “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家裏連個音響都沒有,只不過偶爾聽聽電台的節目。”事實上我和音樂的關聯真的僅此而已,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鋼琴聲如此在意,況且這也不是什麼正式的演奏。我又想起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在意鋼琴聲了,在酒吧撒野那天,導火線也是鋼琴演奏。

    “剛結婚那時我太太就説,如果生了女孩,就讓她學鋼琴或者芭蕾。這兩樣在天賦上都沒什麼可期待的,但我想相比之下還是樂器有些努力的空間吧。”看嵯峨的表情,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孩子還沒上小學吧?這麼小就能彈成這樣,我覺得已經很了不起了。”直子表示佩服。

    “是嗎?我不太懂。”嵯蛾邊説邊隨着音樂擺動手指。

    彈得的確很流暢,很少有中斷或彈錯的地方。曲名和作曲家名我都不知道,但曾在什麼地方聽過。不知不覺中,我的腳趾頭也跟着打起了拍子。

    聽了幾遍之後,琴聲裏出現了一個讓我在意的問題——有個地方總是彈不對。似乎也不是不熟練的緣故,而是有什麼更根本的原因。

    “您怎麼了?”嵯蛾見我總是歪着脖子,詫異地問道。

    “啊,沒什麼。”我又仔細聽了一遍,沒錯,肯定是那樣。我對嵯峨説:“鋼琴的音好像有點不準。”

    “哦?是嗎?”聽我突然這麼説,他似乎有些意外,開始仔細傾聽。曲子還在繼續。

    “聽,就是這裏。”我説,“有點微妙的走音,聽,這裏也是。聽到了吧?”

    嵯峨搞搖頭:“很抱歉,我聽不出來。”

    “我也是……真的能聽出來嗎?”直子疑惑地望着我。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聽不出來,我覺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兒,琴聲停了,有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大概是鋼琴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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