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的土改搞得很順利。不到半個月,村裏的土改就搞結束了。老賈在村裏呆過許多年,對村裏情況很熟悉。村裏就孫、李兩個大地主,地主下邊,有幾家富農和小地主。他們的土地、房產老賈都很清楚。老賈開了一個會,組織了一個分田隊,發動了一些積極分子,分了十天,地主、富農的地,全帶着凍伏的麥苗分了下去。積極分子中,首批發展的有趙刺蝟。雖然以前趙刺蝟踢過老賈"響瓜",但老賈不計前隙,首先發展了他。送他一個手榴彈,送給他一雙部隊上繳獲的皮靴。趙刺蝟吊着手榴彈、穿著皮靴在街上走。老賈問趙刺蝟:
"共產黨好不好?"
趙刺蝟答:
"好!"
老賈問:
"共產黨怎麼好?"
趙刺蝟答:
"過去光xx巴要飯,現在共產黨來了,給咱分東西!"
老賈問:
"你怕不怕地主?"
趙刺蝟説:
"地都給他分了,他不是地主了,還怕他幹什麼!"
老賈覺得趙刺蝟説得有道理,"哈哈"笑了。
土匪頭目路小禿,也對分地很積極,主動要求參加。老賈考慮他過去是土匪,對讓不讓他參加有顧慮,沒想到路小禿説:
"老賈,你別看不起我,我比你參加革命還早呢!"
老賈説:
"你怎麼比我參加革命早,你過去是個土匪!"
路小禿説:
"表面看是土匪,可哪村的地主聽到我名字不害怕?抗日戰爭時候,我還殺過幾個日本鬼子哩!我鬥地主、打鬼子那會兒,你不還給地主餵馬?"
老賈被路小禿説住了,又考慮到人多勢眾,就同意他參加了。
老賈土改搞得好,還得感謝村裏的兩家地主配合得好。地主就孫、李兩家。孫家是不用説了,家裏有個共產黨幹部孫屎根,孫屎根正在鄰縣當區委書記,他已經給家裏捎信,讓母親孫荊氏配合土改,將田地分給窮人。所以沒遇到什麼阻力。李家地主李文武,也變得十分開通,主動將地契交給了老賈,説:
"老賈,你過去就是咱家的人,現在你出門參加革命做了官,家裏還能不聽你的?你看怎麼分合適,你就怎麼分吧!"
李文鬧的兩個兒子李清洋、李冰洋在旁邊垂手站着,看着李文武將地契交給老賈,也沒説什麼。連過去因為一件褂子跟老賈吵架的少奶奶(李清洋之妻),也笑着對老賈説:
"老賈,你現在成了工作員,大人不計小人過,過去的事情,可別往心裏去!"
弄得倒叫老賈有些感動,對李文武説:
"掌櫃的,放心,有我老賈在,不會太讓你過不去!"
村裏另一個頭麪人物、村長許布袋,也在村公所對老賈説:
"老賈,錢財是身外之物。我老許的地產,本來就是乾爹送給我的,你拿去吧!你要稀罕,連這個村長也給我免了吧,我落得清閒!"
從此不再管事,開始背杆打兔槍到雪地裏打兔。倒讓老賈攆着許布袋説:
"老許,現在只説是分地,還沒免你的村長!"
地主主動讓分地,下邊的富農就跟着讓分,所以土改順利,田地就按人頭給窮人分下去了。窮人感到自己像做了個夢。怎麼過去一個喂牲口的老賈,現在給大家帶來了土地?大家對這意外的飛來之財,接受起來還有些不習慣。還有人覺得不合理。明明是孫家、李家、許家的地,現在説分就分,不是搶明火嗎?加上土地是趙刺蝟、路小禿等人分的,分地時,許多人不敢到跟前去。地是分過了,但哪塊地是誰的,大家一時還弄不清。雖然地頭都插着橛子,但橛子跟橛子都相似,漸漸連分地的趙刺蝟和路小禿都胡塗了。還有些膽小的肉頭户不敢要地,害怕李小武的中央軍再回來。趙刺蝟、路小禿倒是敢要地,一人在青龍背上弄了一大塊好地。村丁路螞蚱受其弟路小禿的影響,也敢要地,也在青龍背上弄了一塊。他弄這一塊,正好是村長許布袋的。一天晚上他到許布袋家串門,對許布袋説:
"老叔,我得跟你商量個事!"
許布袋穿著皮襖在炕頭抽煙,問:
"你要商量什麼?"
路螞蚱説:
"人家把你的地分給我了,你説我該不該要呢?我要不要,得罪了共產黨;我要要呢,又得罪了你!"
許布袋瞪了他一眼:
"你説共產黨勢力大,還是我的勢力大?"
路螞蚱説:
"要説過去呢,是你老叔的勢力大;要説現在呢,是人家共產黨,眼看人家就得了天下!"
許布袋説:
"既然人家勢力大,你還是不要得罪人家!"
路螞蚱説: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要了那塊地。啥時共產黨不行了,你的勢力再起來,我再把地還給你!就當我給你看了幾年地吧!"
説完就告辭了,安安心心要地。第二天早起,就推着小車往麥地裏堆雪。
趙刺蝟分的那塊地,是一個魏姓富農的地。他分到地的第一項任務,是趕着將當年葬在亂墳崗上的母親(被地主李文鬧逼死的)的遺骨遷移過來。路小禿分的那塊地,是地主李文武的。他的做法與趙刺蝟正相反,那塊地上有李家的祖墳,他讓李家三天之內將祖墳從那塊地裏遷出去,不要影響他開春犁地。三天之後,他端着水煙袋到了李家,對李文武説:
"老李,我限的三天期限到了,怎麼還不把墳遷出去?"
李文武過去就有些懼怕這個土匪頭目,沒想到現在共產黨來了,他卻又抖起來了,但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頭,只好賠着笑説:
"禿弟,你聖明,我是地主,現在你們得了天下,我成了落湯雞,地都讓你們分光了,你讓我把祖宗的骨頭起到哪裏去?"
路小禿想了想,説:
"是呀,你是沒地方起!"
又説:
"這樣吧,你沒有地方起,就不要起了,你賠我十鬥芝麻算了!"
説完,就捧着水煙袋走了。他走後,李家閉門大哭。李清洋咬着牙説:
"這個土匪,啥時等小武哥的中央軍回來,非千刀萬剮了他不可!"
李家少奶奶説:
"要剮先剮老賈,要不是他來搞土改,咱家還不至於慘到這個地步!"
李文武嘆口氣説:
"老賈算個啥,還不是共產黨鬧的!"
當天半夜,有人敲李家的門。打開門,是李小武回來了。不過現在的李小武,已不是當年騎着大馬、穿著軍裝、戴着白手套的李小武了。他反穿著一件羊皮襖,滿臉鬍子,臉上的皮肉疲憊地搭拉着,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有五十。他進門就説:
"快燒點熱湯,凍死我了!"
喝着熱湯,李小武和李文武對坐着。李文武説:
"去東院叫醒清洋和冰洋嗎?"
李小武擺擺手:
"別叫了,最好別讓他們知道我回來!"
李文武點點頭。問:
"看樣子國軍是真要完了?"
李小武説:
"完不完誰知道,反正咱們這塊是完了!"
李文武問:
"你手下的弟兄們呢?"
李小武説:
"早讓共產黨給打散了!還剩下二十幾個弟兄,都在大荒窪子裏貓着!"
李文武嘆息一聲:
"沒想到讓共產黨給鬧成了!"
又説:
"這麼冷的天,你們老在大荒窪子裏貓着,也不是個事呀。反正是要完了,你們投了他們算了!"
李小武問:
"孫屎根現在在哪裏?"
李文武説:
"在共產黨裏頭當區委書記!"
李小武嘆息一聲:
"你看,有孫屎根這樣的人在,我就是投降,也沒好日子過!"
李文武説:
"現在是進退兩難了!"
父子談話到雞叫。最後李小武説出他此次回來的目的。三年前,他在隊伍上娶了妻。妻子是安陽市的一個女中學生,當年部隊在安陽駐紮時搞上的。後來一直跟他在隊伍上。現在也跟他在荒窪子裏。不好的是大半年之前她懷孕了,現在已八九個月,再跟着一股流竄部隊行動,已經很不方便了,他想將她秘密送回家。李文武聽後説:
"回來當然好,我不能不讓自己的兒孫回家,只是現在共產黨正鬧土改,我老頭自己也自身難保,媳婦回來,人家知道了,萬一有個閃失"
李小武説:
"那就把她藏起來吧,藏到咱家地窖裏!"
李文武嘆息:
"只好這麼辦了,看共產黨把人逼的,生個孩子也得藏起來!"
話談到這裏,已雞叫三遍。李小武又將羊皮襖反穿上,便要告辭。這時李文武將自己鋪上鋪的一個虎皮褥子抽出來,卷巴卷巴讓李小武帶了:
"大荒窪子裏天兒涼,帶上吧!"
李小武沒説什麼,就帶上了。這時李文武落下了老淚,説:
"清洋冰洋他們,還等着你帶隊伍回來報仇呢?現在村裏已經讓共產黨鬧得雞飛狗跳了。過去給咱家喂牲口的老賈,現在成了工作員,已經領着窮人把咱家的地分了!土匪路小禿分了咱的地,還逼着咱遷祖墳呢!"
李小武説:
"爹,地呀墳呀,就先不要顧了,先顧住自己的身子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文武點點頭。李小武將匣子槍從懷裏掏出來,張開大機頭,翻過牆頭走了。
第二天半夜,李小武的護兵吳班長,就將懷孕九個月的李小武之妻周玉枝秘密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