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松來愉鎮,除了探望妹妹,還在屠場買了五百斤臘肉,在扇場買了二百把扇子。他帶來的挑夫一個個膀大腰圓,走路輕得沒有聲音。他參觀了火柴場,問妹夫招牌上的公社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二少爺簡單支吾了一下,鄭玉松連聲説:好旦這個名字好t以後我聚了人搞實業,也取這個叫法,大度互響亮!
這是第一個誇獎公社兩個字的人。事後知道了他是藍巾會的首領,想想,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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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奇怪了。
在酒桌上,鄭玉松跟大少爺商量,想勻點兒硫磺,結果弄得差點兒下不了台。大少爺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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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銀子我都能給你,就這個東西不能給。私賣硫磺犯法。
鄭玉松説:我不買你不賣,就當我是要飯的,你給我一點兒還不行嗎?
大少爺説:你千什麼用?
鄭玉松説:過幾天我父親七十大壽,想糊幾個爆竹讓老爺子聽個響兒。
大少爺説:給你五斤夠用吧?
鄭玉松説;隨便,我琢磨你得給我一百斤呢1.
大少爺説:你不如把我的腦袋拿了去。
倆人嘻嘻哈哈地下了台階。五鈴兒跟我嘟哦,説你們曹家人真是小氣鬼!我説:你懂個屁呀裏硫磺是總督批的。給了人自己用什麼嗎?
她説:那麼大一堆,只給五斤?
我説:夠做十掛響鞭了,不少了。
我嘴上這麼説,心裏也覺着大少爺太小氣。我看二少爺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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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不知道他心裏怎麼想。送鄭玉松出去的時候,大少爺説:硫磺讓人查出來我不管,你招了我也不承認,我就説是你偷的鄭玉松説:我憑什麼招?我就説這是榆鎮曹光滿賣給我的金礦砂,要抓也抓不着我呀】他們笑得挺快活,可是骨子裏都不滿意。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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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倆在夾道里嘰嘰咕咕。我聽見大少爺説:你糊塗!你知道他做什麼用ri你做得了人家的主嗎?
少奶奶從他們旁邊輕輕走了過去。
我不知道他們在説什麼。
遠處有大路的口哨聲。
他要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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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就是愉鎮最快活的人了。
愉鎮最難受的人是誰?
曹老爺?
太太?
二少爺?
玉楠?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
我!
是我丁別問為什麼。
別問。
難受是長壽的要素之一。
你還問麼?
我們來到柳鎮碼頭,在碼頭中間的旗杆上看到了幾個血淋淋的腦袋。旗杆底下有巡房營的兵站崗,站累了,在那裏蹲着抽煙。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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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的牆上有告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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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的人圍在那裏看,有人大聲地讀出來。又是藍巾會。在蒼河上劫奪官船,被斬首了。我一眼看見人頭,本想讓轎子停到街裏去,可轎伕們見路上人多就把轎子放下了。二少爺和少奶奶走出轎子就看見了頭頂上的東西。少奶奶連忙背過身去。二少爺皺着眉頭,繞着旗杆把每一個腦袋的臉都看過了。沒有熟人。他忘了少奶奶,又繞着旗杆走了一遍。他的樣子很着迷,好像在琢磨圓滾滾的腦袋是怎麼掛上去的。
他去桑鎮給岳父拜壽,帶了滿轎子禮品,裏面有一百盒烏龍牌火柴。他們登上渡船的時候,少奶奶偷偷看了旗杆一眼。她怕血二我記得領她去看曹家的屠場,本來興致很旺,一見烏河裏淹的豬血就不想去了。
血不是什麼好東西。
人的腦袋生出來也不是給人掛着用的。
不過掛着自然有掛着的道理。
我等渡船漂過河心,就到福居茶館喝茶去了。離人頭太近,喝茶的人就不多,老福居不免罵街。他説:掛哪兒不好,掛我窗户外邊。是我們看他們,還是他們看我們呀了你看那王八蛋,剩一個腦袋了還咧嘴兒笑呢!
一個茶客説:殺吧!要殺得完算新鮮a老福居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茶客説:拿個三歲大的兔惠子來管我們,明明是氣數盡了,殺人有什麼用?
福居説;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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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少在這兒説這個,你説點兒逛窯子戳媛子的事好不好?人家三歲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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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兒當你祖宗當你爺,你管得着嗎?!
茶客説:我滾我滾,我把頭切下來掛着去,福居説:掛着倒便宜,小心煮了你!
一隻老鵝在旗杆上飛,幾次拍着翅膀要往那些腦袋上落。站崗的兵和看熱鬧的百姓噢噢地嚇唬它,見它果真給嚇住了,都開心地笑起來。
那些頭砍下來時間不長,地上和旗杆上有滴的血一。死人們看上去歲數不大,可是一會兒比一會兒老,等我離開福居茶館的時候,他們已經老得嘴都癟了。
掛着他們的是藍布帶子。
那是藍巾會的一個標誌。
平時系在褲帶外邊當護腰。
舉事了就紮在頭上。
斬了首,用來掛腦袋。
四天以後,我又來碼頭接二少爺。二少爺沒有回來。只有少奶奶回來了。二少爺去了府城,説是跟着鄭玉松去張落火柴的銷路去了。
少奶奶低着頭從碼頭上穿過去。巡防營的兵靠着旗杆,色迷迷地拿眼追着少奶奶。
大兵説:站住!騷慶1少奶奶沒站住,我站住了。
大兵説:不是我説的。
我看他,腿直哆嗦。
大兵説:是掛在這邊的那個腦袋説的。你告訴那個小娘們兒,今天晚上有八個鬼去找她,等着吧。
他見沒有人跟着他笑,就打了個哈欠,轉到一邊去了.那些腦袋終於成了黑不溜秋的東西,像爛了的南瓜,又像蘆葫蜂的蜂窩。
慘透了。
真是慘到家了!
老鵝落下來都沒有人管了。
能聽見它啄肉的聲音。
撲味d瓜漏了。
皇帝從此成了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