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秧戀愛了。這一點玉秧有絕對的把握。這一次秘密的交流之後,在她和楚天路遇的時候,玉秧的胸口都會拎得特別地緊,而楚天也表現得極不自然,不停地甩頭髮。想把額前的頭髮甩上去。楚天的動作真是多餘了,你要甩頭髮做什麼呢?玉秧想,就是不甩頭髮,我也不會覺得你亂。我怎麼會嫌你亂呢。頭髮不亂那還是你楚天麼?真是沒有必要。什麼時候得到機會,一定得跟他説説。
玉秧木訥,卻並不笨。她很快把楚天日常的習慣給弄清楚了。比方説,楚天喜歡一個人在操場的跑道上溜達,每一天至少有一次,有時候是在早操過後,有時候則是在晚自修之前。這兩個時候操場上都比較空曠,沒有人,最適合詩人的獨步,最適合嚮往愛情。這一天的傍晚玉秧終於鼓足了勇氣,離晚自修還有十二分鐘,玉秧佯裝閒逛,一個人來到操場了。操場上卻空着,沒人。玉秧四下裏張羅了幾眼,吃完了晚飯她明明看見楚天朝着操場這邊來的,怎麼説沒就沒了呢?玉秧並沒有死心,而是輕手輕腳的,繞到了水泥看台的後面。終於看見楚天了。玉秧的心裏又是一陣狂跳。
楚天一個人站在草叢裏,並沒有醖釀他的詩歌,而是叉着腿,面對着一棵樹,全力以赴,對着天小便。小便被楚天滋得特別高,差不多都過了楚天的頭頂了。為了讓小便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楚天借用了屁股的力量,腳尖的力量,用力地往上拱。玉秧張開嘴,她再也沒有料到,孤寂的楚天,桀傲不馴的詩人,居然偷偷地在幹這樣的一件事,太下流了,太卑鄙了!玉秧愣在原處,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掉頭就走。拚了命地跑。玉秧一口氣一直跑到操場的出口處,立在那裏,回過了腦袋。楚天已經出來了,他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下流舉動被玉秧看到了,像一根木樁,傻乎乎地釘在跑道上。玉秧和楚天都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但是,玉秧知道,他們一定在對視。詩人完美的形象坍塌了,玉秧的心慢慢地碎了。傍晚的顏色堆積在他們中間,暮色越來越重。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玉秧扶着出口處的大鐵門,用力地喘息,眼眶裏貯滿了翻卷的淚。
玉秧失戀了。不過,玉秧的失戀並沒有妨礙八二(3)班在“一二九”歌詠比賽上的出色發揮。八二(3)班在這一次歌詠比賽中的表現相當地出色,可以用揚眉吐氣來形容。拿到了第一名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同學們之間空前地團結,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形成了一個特別能戰鬥的集體。他們在班主任老師一元化的領導下,相互配合,相互支持,開創了一個良好的班風。這一切和王玉秧當然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説,關係反而更加地密切了。輪到八二(3)班演出的時候,八二(3)班的同學站了起來,離開了座位。八二(3)的位置空下來了,空蕩蕩的,只留下了兩個人。一個是孫堅強。一個是王玉秧。
這樣的場面玉秧始料不及。就説孫堅強吧,平時的臉皮是多麼地厚,這一刻也不行了。脖子軟了,一直耷拉着腦袋,耳朵都紅了。八二(3)演唱的時候玉秧只抬過一次頭,除了孫堅強通紅的耳朵,什麼也沒有看見。玉秧的頭再也抬不起來了。全校的同學一定都看到了,楚天肯定也看見了,她王玉秧連紀念“一二九”的資格都沒有。簡直就是示眾。太現眼了。玉秧把她的腦袋夾在兩隻膝蓋的中間,不停地用指甲在地上畫。畫了什麼呢,玉秧不知道,大概是想在地上挖一個洞,好讓自己跳下去,再用土埋起來。玉秧一直想哭,但是不敢,好在還是忍住了。要是在這樣的場面、這樣的場合落下眼淚,那個臉不知道要丟多大,還不知道班主任會怎樣想。
趙姍姍風風火火的,很忙。她的妝已經化好了,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漂亮得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龐鳳華遠遠地望着她,顯得格外地緊張。趙姍姍突然走到龐鳳華的面前,主動要求替龐鳳華把她的眉毛再加長一些。龐鳳華不敢相信。她趙姍姍的眼睛裏什麼時候有過自己的呢。然而,這是真的,趙姍姍的手已經把龐鳳華的下巴托起來了。趙姍姍把龐鳳華的眉毛一直勾到太陽穴的那邊去,唇線也動過了,小了一些,露出了格外鮮明的唇型。而眼影的顏色也改變了。趙姍姍拿出小鏡子,龐鳳華在小鏡子裏頭一下子就脱落出來了。趙姍姍説:“死丫頭,漂亮死了。”龐鳳華瞥了一眼遠處,班主任正全神貫注地看着這邊。龐鳳華到底還是自卑,仰着臉,説:“趙姍姍,我們鄉下人就是土氣哈。”趙姍姍用她的指關節搗了搗龐鳳華的腦袋,把龐鳳華的腦袋都弄疼了,就好像出手不重就不能説明下面要説的問題。趙姍姍認真地説:“你怎麼是鄉下人?你身上的哪一點是鄉下人的樣子?你看看你,氣質多好。”這句話進了龐鳳華的耳朵,進了龐鳳華的心。很動人。“鄉下人”一直是龐鳳華的一塊心病,現在好了,最權威的説法其實已經產生了。
龐鳳華一激動,一心想着要加倍地報答趙姍姍。龐鳳華剛想説些什麼,趙姍姍關照説:“呆會兒演出,你可不要等着我對你點頭,你要先示意我,知道吧,你是指揮,知道吧?”龐鳳華對着趙姍姍看了老半天,突然一陣難過,一把抱緊了趙姍姍的腰,説:“姍姍,我一直嫉妒你,真的,我保證,以後不這樣了。我們以後做姐妹。”趙姍姍知道龐鳳華説的是真心話,人一激動説出來的話就難免犯賤。可趙姍姍聽在耳朵裏卻格外地彆扭。她龐鳳華也真是會誇自己,居然好意思做我趙姍姍的姐妹,也太抬舉她自己了,這是哪兒對哪兒。趙姍姍回過頭,遠遠地看見班主任正在看自己。這一次不是自己,而是班主任把目光讓開了。趙姍姍回過頭,拉起龐鳳華的手,説:“到我們了。”龐鳳華卻走神了,愣在那裏,相信自己和趙姍姍的友誼這一次是加深了,鞏固了,已經產生了一個質的飛躍。完全可以和她們處到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