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還是到會計室去了。想來想去玉秀還是願意賭一把,押上去了。再怎麼説這也是自己的一個機遇,要把握好的。前往會計室之前玉秀精心打扮了一回,還鬼使神差地拿了郭巧巧的兩隻紅髮卡,對稱地別在了頭頂的兩側。玉秀花枝招展卻又默然無聲地來到小唐阿姨的面前,想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卻有了弄巧成拙的感覺。很彆扭。臉上的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玉秀幾乎沒有説上幾句話,悶着頭只是撥弄算盤。總是錯。唐會計望着玉秀頭上的紅髮卡,心裏頭有底了,説明玉秀這丫頭什麼都知道了。這丫頭不笨,響鼓到底是不用重錘的。小唐的心裏發出一絲冷笑,對自己説:“呆丫頭,你打扮給我看又有什麼用!”小偉的事這一回看起來是八九不離十了。遺憾當然也是有的,那就是這丫頭的農村户口。再怎麼説,農村户口到底還是低人一等的。不過轉一想,小偉要是能娶上郭主任的小姨子,她小唐好歹和郭主任沾親帶故了。這是很好的。小唐突然犯過想來了,自己還高出郭主任一個輩分呢。這麼一想小唐來了幾分精神,都有點緊張了。——這可怎麼説的呢,——這可怎麼好呢。
事態安靜了一些日子。玉秀除了算盤上有所進益,各方面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不過小唐不想拖了,得找個機會給小偉和玉秀挑開了。只要挑開了,小唐就可以抽身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自己的事,他們自己去消受。重要的是讓他們自己點破了。男男女女的,總是捉迷藏也不是事。要趁熱打鐵。“趁熱打鐵才能成功”,《國際歌》正是這樣唱的,可見國際上都是提倡趁熱打鐵的。小唐又把玉秀喊到家裏去了。玉秀面有難色的樣子,知道這一回是什麼意思了。一下子有點吃不準。小唐卻不由分説,拉過來就走。小唐是過來的人了,懂得這個,女孩子哪裏能不忸怩一下子?所以要強迫。女孩子的這種事就這樣,你越是強迫,她越是稱心如意。
小唐這一次選擇的路線沒有從外面繞,而是直接從國營米廠的裏頭穿了過去。國營米廠一半的地盤都是寬敞的磚瓦房,其實就是大米的倉庫了。玉秀望着這些青磚青瓦、紅磚紅瓦的房子,感受到國營米廠遼闊的氣派。小唐自言自語地説:“老高就在這裏頭。”玉秀知道,“老高”正是高偉的父親、小唐的男將了。“老高不是一把手,”小唐放慢了腳步,輕聲説,“不過呢,老高在廠裏説出的話,不亞於一把手的分量。”玉秀一聽到這句話心裏頭突然便是一陣緊。以小唐説話辦事的風格,玉秀猜得出,這句話已經有了很明確的暗示性了,其實已經把自己牽扯進去了,卻又是很直接的,關係到自己的前程了。小唐表面上説的是老高説話的分量,而在玉秀聽來,小唐的話才更有分量,具有掌握命運的能力。玉秀想,機關到底是一個不一般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有能力決定別人的一生。
玉秀的呼吸都有一點急促了,腦子轉得飛快,都是自己和國營米廠之間的可能性。玉秀稀裏糊塗的,走進了小唐的家門。高偉在家,顯然在等待了。這是玉秀預料之中的。因為預料到了,玉秀並沒有過分地慌張。高偉可能等得時間長了,按捺着一股焦慮,反而窘迫得很,有些受罪的樣子。比較下來還是玉秀大方,具有駕馭自己的能力。高偉面南,玉秀朝北,在堂屋裏坐下了,小唐臉對着東,陪着,説了幾句不着邊際的閒話。氣氛相當地輕鬆,卻又出奇地緊張。就這麼枯坐了片刻,小唐似乎想起什麼了,站起身,説:“怎麼忘了,我去買個西瓜回來。”玉秀看見小唐站了起來,也跟着起身了。小唐一把摁住玉秀,説:“你坐!你坐你的!”小唐拿了一隻尼龍網兜,窩在手心裏頭,轉身便往門口跑。小唐都已經出門了,卻又回過身來,把兩扇大門掩上了。玉秀回過頭,正好和小唐對視上了。小唐讓開目光,對着高偉笑得相當地特別,是做母親的特有的自豪,那種替兒子高興的樣子。小唐説:“你們聊,你們聊你們的。”
屋子裏只剩下玉秀和高偉了,除了蒸汽機,四處靜悄悄的。這陣安靜很突兀,很特別,有了脅迫的勁道。玉秀和高偉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安靜顯然缺少準備,想擺脱這種安靜,卻無從下手。空氣驟然嚴峻了。高偉的臉上漲得厲害,玉秀也好不到哪裏,想説話,一時不知道嘴巴在哪兒。高偉都有些嚇壞了,很莽撞地站起來,説:“我,我……”卻又説不出什麼,只有越來越粗重的喘息了。玉秀不知道怎麼弄的,突然想起大草垛旁邊混亂的喘息聲,想起自己被強xx的那個夜晚了。高偉邁開了腳步,可能是想去打開門,卻像是朝玉秀的這邊來了。恐懼一下子籠罩了玉秀。玉秀猛地跳起來,伸出胳膊,擋在那兒,脱口説:“別過來!別過來!”玉秀的叫喊太過突然,反過來又嚇着高偉了。高偉不知所措,臉上的神情全變了,只想着出去。玉秀搶先一步,撒腿衝到了門口,拉開門,拚了命地逃跑。慌亂之中玉秀卻沒有找到天井的大門,扶在牆上,往牆上撞,不要命地喊:“放我出去!”小唐走出去並不遠,聽到了玉秀的尖叫聲,立即返回來了。小唐一進天井就看見玉秀扶在那裏拍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唐把玉秀拉到門口,玉秀奪門而逃,只留下高偉和他的母親。高偉怔怔地望着他的母親,好半天才説:“我沒有。”是那種強烈的申辯。高偉極其慚愧地説:“我沒有碰她。”小唐把她的兒子拉進堂屋,左右看了幾眼,家裏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小唐想了想,膽小如鼠的兒子説什麼也沒那個膽子碰她的。他要有那份膽,倒好了。可怎麼會這樣的呢?小唐坐下來,蹺上腿,一巴掌把手裏的尼龍網兜拍在桌面上,説:“別理她!我早看出來了,這丫頭有癔症!——農村户口,還到我家裏來假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