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一直想把王紅兵抱到她的家門口去,但是有慶家的並沒有躲躲藏藏的,她和王連方的事都做在明處,還敢和王連方站在巷口説話,那樣做就沒什麼意思了。這個女人的臉皮太厚,小來來羞辱不了她。不過玉米還是去了。玉米想,你生不出孩子,總是你的短處。你哪裏疼我偏偏要往哪裏戳。玉米抱上王紅兵,慢悠悠地來到有慶家的門口。一起跟過來很多人。一些是無意的,一些是有意的。她們的神情相當緊張,又有些振奮。有慶家的看見玉米來了,並沒有把門關上,而是大大方方地出來了。她的臉上並沒有故作鎮定,因為她的確很鎮定。她馬上站到這邊和大家一起説話了。玉米不看她。她也不看玉米。甚至沒有偷偷地睃玉米一眼。還是玉米忍不住偷偷瞄她了。玉米還沒有開口,有慶家的已經和別人談論起王紅兵了。主要是王紅兵的長相。有慶家的認為,王紅兵的嘴巴主要還是像施桂芳,如果像王連方反而更好。她對王連方嘴巴的讚美是溢於言表的。不過長大了會好一點,有慶家的説,男孩子小時候像媽,到了歲數骨架子出來了,最終還是像老子。玉米都有點聽不下去了。而王紅兵的耳朵也有問題,有些招風。其實王紅兵不招風,反而是有慶家的自己有點招風。玉米側過身,看着她,毫不客氣地對着她的臉説:“也不照照!”玉米的出手很重了,換了別的女人一定會慚愧得不成樣子,笑得會比哭還難看。但是有慶家的沒聽見。話一出口玉米已經意識到上了這個女人的當了,是自己首先和她説話的。
有慶家的還是不看她,和別人慢慢拉呱。這一回説的是玉米,反而像説別人。有慶家的説:“玉米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嘴巴不饒人。”有慶家的沒有説“漂亮的丫頭”、“漂亮的姑娘”,而是説“漂亮的女孩子”,非常地文雅,聽上去玉米絕對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她的話鋒一轉,卻幫着玉米説話了,她説,“我要是玉米我也是這個樣子。”她很認真地説了這句話。玉米沒法再説什麼了,反而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講方寸,像個潑婦了。而她偏偏就説玉米漂亮,她這麼一説其實已經是定論了。有慶家的又和別人一起評價起玉秀的長相了,有慶家的最後説:“還是玉米大方。玉米耐看。”口氣是一錘子定音的。玉米知道這是在拍自己的馬屁,但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巴結玉米的神色,都沒有看自己,完全是有一説一,有二説二的樣子。看來是真心話。玉米其實蠻高興的,這反而氣人。玉米最不能接受的還是這個女人説話的語氣,這個女人説起話來就好像她掌握着什麼權力,説怎樣只能是怎樣,不可以討價。這太氣人了。她憑什麼?她是什麼破爛玩藝兒!玉米“哼”了一聲,挖苦説:“漂亮!”口氣裏頭對“漂亮”進行了無情打擊,賦予了“漂亮”無限豐富和無限骯髒的潛台詞。都是毀滅性的。玉米説完這句話走人了。這在看客的眼裏不免有些寡味。玉米和有慶家的第一次交鋒其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成績。充其量也就是平手。不過玉米想,日子長呢,你反正是嫁過來的人。你有慶家的有把柄,你的小拇指永遠夾在王家莊的門縫裏頭。
彭國樑原計劃在夏忙的季節回家探親,他的爺爺卻沒有等到那個時候,開春後匆匆地嚥了氣。真是黃泉路上不等人。一份電報過去,彭國樑探親的日程只好提前。彭國樑已經回到彭家莊了,玉米的這邊還沒有半點消息。彭國樑沒有能夠和爺爺見到最後一面,他走進家門的時候爺爺做死人已經做到第三天了。爺爺入了殮,又過了四天,燒好頭七,彭國樑摘了孝,傳過話來,他要來相親。
玉米失措得很。這件事是不好怪人家的。彭國樑這個時候回來,本來就是一件意外。問題是,玉米連一件合適的衣裳都沒有。玉米打算穿上過年的新衣裳,試了一下,那是加在棉襖上的加褂,上身之後大了一號掛在身上,有點瘋瘋傻傻的,很不好看。重做吧,還要到鎮上扯料子,無論如何來不及了。玉米惆悵得很,心情相當地壓抑,老是想哭,但到底心裏頭是歡喜,一直沒哭出來。這反而更壓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