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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殺手殺殺手

    方振眉扶起濕淋淋的張恨守,一看情勢,即把真氣源源導入張恨守體內。

    張恨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渙散、不再凌厲。

    “殺手不能敗,敗只有死。”

    “我知道。”

    “你擊敗了我,但並沒有殺我。”

    “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要殺你?”

    “你還託我看顧我本來要擄劫的小女孩。”

    “換作是你。在那艱危時刻可能也會有所託於我的。”

    “可是,”張恨守艱難地道:“那小女孩……”

    沈太公急問:“她怎麼了?”

    張恨守苦笑搖頭:“我……有負你所託。”

    方振眉道:“別這樣説……那小女孩究竟怎樣了?”

    他已看出張恨守的傷勢,咽喉一道淡淡的痕,那一道淡痕擊爆了張恨守脖上七道動靜脈,換作常人,早就嚥氣了,而且張恨守身上沾了江中稀薄的“死水”,如果張恨守不是“江上殺手”以成名,泅泳術也是一等一的話,就算不重傷而死也會在江裏窒息。

    可是張恨守掙扎到岸上來。

    他一定有話要説。

    “誰殺你的?”

    “霍冤崖。”

    “‘人頭幡’”裏的第一殺手霍冤崖。”

    “也就是‘茅山峒’司無求的嫡傳弟子霍冤崖?”

    方振眉感到震驚:“你們同在‘人頭幡’,他因何殺你?”

    “他何止殺我,也害死了滿氏雙蛇。”張恨守苦笑道,“你説的對:要真的是值得為他效死的好主人,就不該讓座下好手的性命隨便犧牲掉……剛才,霍冤崖忽然潛上木筏來,要擄劫那小姑娘,我説‘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要劫走她,待方振眉回來’。他説‘你吃哪一邊的飯’?我就答:‘這跟站在哪一邊無關,只是江湖信義,我負責向方振眉拼生死,也要把小姑娘劫到手,可是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下手。’他冷笑一聲説:‘好,我就聽你的。’我以為真的,誰知他就猝然出了手……”

    方振眉忽問:“霍冤崖用的是什麼武器?”

    張恨守立時知道方振眉的用意,“劍。”他答。

    方振眉雙眉一皺:“劍?”

    張恨守道:“那時候我劍未出鞘,劍鞘護在喉頭,他的劍鋒擊中我的劍鍔。”

    方振眉可以想象那情景。江中、筏上,霍冤崖倏然出劍偷襲張恨守。張恨守的劍未及拔出,仍倒懸於喉至腹間,那是他獨特的掛劍方式。霍冤崖的劍尖本刺張恨守咽喉,卻刺在劍愕上。劍尖之力打在劍鍔上再轉擊在張恨守脖子上,把他頸項周圍七道筋脈擊裂。

    ——霍冤崖這一劍,能快到拔劍如電的張恨守不及拔劍,而所藴藏的力道又如此之巨,霍冤崖不愧為張恨守之上的殺手!

    方振眉點點頭,他已經感覺到一個強大敵手的影子。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張恨守眼中有一層薄霧。

    他明白方振眉的意思。

    他掙扎到這裏來,讓方振眉看清楚了他的傷處,方振眉要他“放心”,他也真的放心了。

    ——因為方振眉一定會讓他死得瞑目的。

    他掙扎道:“我是個殺手。霍冤崖把小姑娘擄去了。我知道她會把她劫持到‘人頭幡’的總壇或‘茅山峒’去,但我畢竟曾是他們的屬下,我不能告訴你那地方在哪裏,我不能出賣主人。所以……你也可以不必為我做什麼。”

    方振眉同意:“人本就不應該出賣他人的。我也不會為你做什麼,只是霍冤崖暗算你,在情在義,每個武林中人都應該去管一管的。”

    張恨守喘息道:“我雖不能告訴你,可是……”他眼中似有很多話要説,但卻牛喘起來,一隻手屈起來,想要握住方振眉的手,沈太公連忙搭住了他的脈門,變了變臉色,望向方振眉。

    方振眉會意:“你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張恨守忽然望望沈太公,又望望方振眉,眼中出現安慰、欣然之色,終於嚥了氣。

    我是誰緩緩走近,一字一句地道:“真是一條好漢。”

    方振眉喟息道:“可惜……我們仍是不知小雪的下落。”説着用眼睛斜睨沈太公。

    沈太公嘆了一聲,也不接話。

    埋了張恨守的死屍後,方振眉和沈太公、我是誰三人,分別擇了兩棵大樹,在樹幹上睡覺。

    江湖人餐風飲雨,本是常事。

    方振眉本來在尋思救小雪之計,以及設法將這些事件拼湊在一起、以及拆開來逐件細想,以及思索一條龍與陰火公主之關係情形,但到後來,還是困了,睡了一會。

    天很快就亮了,方振眉也很快就醒了。

    我是誰還在呼嚕呼嚕的大睡,這兒附近裏內的小鳥,能搬的早就搬家了,否則也寧可飛到別處枝頭暫棲、以免被我是誰的鼻鼾聲震盪。

    方振眉也很快地就發現:沈太公不見了。

    泥地上寫有幾個字:“我去找小雪,免念,將速回。沈。”

    方振眉在苦笑。

    我是誰搔着後腦勺子,他顯然是不解:“那老不死到哪裏去找遊小雪?”

    方振眉道:“他知道地方。”

    我是誰吃了一驚,他在等方振眉説下去。方振眉橫了他一眼,苦笑道:“我們受騙了。因為,其實張恨守已經説出來他們把遊小雪藏到哪裏去了。”

    我是誰不相信:“我當時也在場,為何沒有聽到?”

    方振眉搖首喟息:“張恨守是個殺手,殺手有殺手的行規,縱然司空退出賣了他,他仍不欲道出司空退的巢穴,他是個克盡職守的好殺手。……我本來不明白,他臨死前的眼神……”

    我是誰不明所以,“眼神?”

    方振眉道:“對。張恨守臨終前的眼神,好像什麼都説出來了,他也安心可以去了。……可是,他那時候並沒有説出來啊。”方振眉搖搖頭苦笑道:“那是因為他把司空退等之行藏或者找到‘人頭幡’的辦法,已經遞給沈太公了……他以為沈太公和我們的交情,一定會告訴我們的,所以他也去得放心……”

    我是誰氣呼呼地道:“那麼老王八為何不告訴我們知道,一個人偷偷摸摸去了?”

    “那都怪我們大意不小心,”方振眉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昨晚上我們的談話,已經全叫沈老聽去了……他怕我們不讓他去,所以自己悄悄先去了。”

    我是誰氣得什麼也似的:“那他至少也該留下去處,讓我們去找呀!霍冤崖能殺掉張恨守,張恨守的武功又在老王八之上,他哪裏應付得了!何況還有司空兄弟……”

    方振眉嘆道:“司空兄弟尚不足畏,三司之中,以‘茅山峒’司無求蠱力最深、武功最高、身份又最神秘,霍冤崖也只是他的徒弟,就可想而知了。”

    我是誰急道:“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呀!”

    方振眉沉默了半晌,道:“你去赴一條龍壽宴。”

    我是誰問:“你呢?”

    方振眉答:“我設法去找沈老。”

    “……”

    “我們必須分頭行事,在未救回小雪以及未知曉沈老安危之前,我不能出現在龍氏壽宴上,因為司寶退指明不准我列席,他可沒指明你……就算給他知道你出席,我不在場,諒他也不敢對小雪下毒手。一條龍身系雲貴武林大任,面近日奇案迭出,一定藴有重大陰謀,你非去看看不可,必要時助他一臂……至於我,趁今日看來主力全集中在壽宴上,我要先設法救出小雪,聯絡上沈老,再來會合你。”

    我是誰只覺又有大事要做,大聲答:“好!”兩人四手握在一起,互擊一下,各自行去。

    任重道遠,江湖人自有險難要闖。

    離開了兩個好朋友,沈太公心裏也有一絲依依不捨的難過。

    可是他又至怕方振眉、我是誰醒來後不給他去。

    ——他還沒有老!

    ——他一定要救回小雪!

    張恨守臨死前遞給他一張羊皮繡圖,他一震,當瞥見繡圖上所示的地域時,他就偷藏下來,不告訴方振眉。

    雖然他其實並不瞭解。張恨守為何不幹乾脆脆地説出來,而要把地圖交給他。但就算是陷阱,他也要去,去救小雪。

    他按圖索驥地走了一段路,走到一所大宅的後面,只聽到宅子前面鑼鼓喧天,非常熱鬧;他對照地圖,小雪被擄匿的地方,就在這兒附近。這兒有數十户人家,一家朱門碧户的人家。就在那大宅後門對面,看去非常幽森,銅門緊閉,也不知有無人在。

    那大宅更加不知有多深長多邃遠,沈太公探頭看看,想找人問問,倏覺背後有衣袂急掠之聲。

    他霍然回首,仗竿而立。

    這幽靜得似連貓都沒有一隻的大宅後門,不知何時,在他背後,已多了兩個人,兩個人手裏,還有兩條鎖鏈,鏈子扣着兩條狗,那兩條狗半聲沒響,卻咧着嘴、露着尖牙,那利齒可以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道它們只要一口就可以把人的小腿骨洞穿。

    沈太公説:“我只釣魚,不釣狗,這條狗能不能拖開一點?”左邊的大漢冷冷地道:“你釣魚不到河邊,來這裏幹什麼?”

    沈太公笑眯眯地道:“怎麼?偌大的巨宅沒有花園麼?院子裏不是也有池塘麼?我就聽説這院子裏有條鱈魚,正要進去釣一釣。”

    左邊的大漢轉看右的漢子,道:“原來是個瘋漢。”

    右邊漢子卻沉着聲道:“不,今天情形特別,幫主吩咐下來,一切戒備務要小心,此人只怕來意不善……”

    沈太公聽得怔了一怔:“這裏是誰的宅院……”話未問完,一個喝道:“唐囚唐困,跟這老頭羅嗦什麼,還不攆他出去,以防白撞!”

    兩名漢子應了一聲,一個道:“老頭兒,今個兒這裏辦喜事,你快走吧!”

    一個道:“你也聽見了,要不是來混搞,快快走吧!”説着伸手要推走沈太公。

    沈太公笑嘻嘻地道:“我都説我是來釣魚的了,不是來混吉的,哎喲,我老人家……”假裝摔了一把,兩人怕他真摔着了,連忙去扶,沈太公閃電般點了二人穴道,轉到了二人背後,笑道:“不過魚釣不成,來混水摸魚也好。”

    唐囚唐困兩條大漢雖被點到,冷不防胡吼兩聲,兩條靈獒一齊向他撲來,沈太公眼明手快,竹竿一橫,擋住攻勢,釣絲一卷,纏住二犬,又一搭,扣住穴道被點的二人,“呼呼”地兩聲,如拋兩隻大柚子一般拋到不知哪裏去。

    沈太公矮一身,已上了圍牆。

    同時間,牆內已有了警覺。

    沈太公足尖剛沾圍牆,尚未站穩,一排暗器數十種,已向他前、左、右、上、中、下打到!

    沈太公一個跟頭,落回牆外。

    “依呀”一聲,後門打開、擁出十二三個大漢,立時將唐囚唐困搬走,另外十人,拔出兵刃,圍住沈太公。

    “你是誰,來做什麼?”沈太公依舊是嬉皮笑臉地道:“來釣魚的。”心中暗暗驚詫這巨宅防守之嚴密。

    為首的大漢怒問:“這裏哪是你釣魚的地方,滾回去!”

    沈太公半合着眼道:“這裏確是我釣魚的地方。”

    那大漢呆了一呆,問:“你釣的是什麼魚?”

    沈太公嘻嘻一笑道:“一條非你們池中物的天山鱈魚。”

    那大漢愣了一下:“哪有鱈魚?”

    沈太公見這巨宅如此大陣仗,出動如斯多人來攔截自己,早就認定了小雪是禁錮在內了,當下怒道:“你不讓我釣,買也可以,開個價錢,這魚我是要定了!”

    那大漢怒道:“你竟敢在取暖幫撒野!”一掌就劈了過去!

    兩人對了一掌,各震了一震。

    沈太公又舉起手掌,劈出一掌,那大漢仍跟他對了一掌、但已換了另一隻手。

    第二掌一對,兩人又是一晃,沈太公緊接着劈出第三掌,仍是原來那一隻右手。

    那人只好用兩隻手去接。

    接了一掌,又是一掌,沈太公愈攻愈快,其餘的九條大漢,立刻圍攻,但沈太公以左後的魚竿,點、戳、捺、掃,把九人的攻勢全都擋了回去。

    接了七八掌,那大漢眼看不支,忽聽一人自圍牆上説:“老崇,讓我來。”

    這人説話的時候仍在牆上,但説完後已攔在那大漢“老崇”身前,接了沈太公一掌。

    “啪”地一聲,兩人俱是一怔。這一下,沈太公要長吸一口氣,才能再次出掌。

    那人又接一掌,沈太公半步未退,那人騰騰退了三大步,可是沈太公左手本來對付那九人輕而易舉,而今已十分吃力。

    那人繃着臉色,忽喝了一聲:“退下!”

    沈太公心中也暗自詫異那人掌力,但他口中依然倔強:“何必住手,叫宅裏的人通通出來,豈不爽快!?”

    那人鐵着臉色,忽問了一句:“閣下是太湖神釣沈太公沈老前輩?”

    那人施禮在先,倒令沈太公一呆,這一聲“前輩”,令他消了半肚子的氣,他竹竿一撐、大刺刺地問:“你又是何方小輩?”

    那中年人稽首道:“晚輩是取暖幫中‘鐵面神鷹’葉編舟,素仰沈老前輩義行已久,今日之事,必定有誤會,請前輩多多原諒。”

    “誤會?”沈太公道:“快還我!我立刻就走。”

    葉編舟怔了一怔:“還什麼?”

    沈太公不耐煩:“魚!”

    葉編舟奇道:“魚!什麼魚?”

    沈太公氣道:“人魚!”

    葉編舟還是不解:“人魚?什麼人魚?”

    沈太公怒道:“你少賣口乖,在我老人家面前裝神騙鬼子!快交出來,要不然……”

    這時那棟大宅後門對開的朱門忽然“呀”地一聲,打開了,伸出個丫鬟的頭,嬌滴滴地道:“老爺子要找人?”

    沈太公可沒好氣:“關你屁事!”

    那丫鬟笑着道:“當然有關係,你要找的人,我這裏有。”

    沈太公登時不管葉編舟那一夥人了,三步就到朱門前,“你……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人?”

    那丫頭眼球滴溜溜一轉,“你老爺子要我的人,不就是一條魚麼?”

    沈太公一愣:“……魚?”

    那丫鬟笑道:“一條小小的鱈魚。”她豎起一隻手指,“快,快,要找就快進來,否則鱈魚被蒸熟了,就沒有雪了。”她拖着沈太公跨入門檻去。

    然後硃紅的銅門又告合上,偌大的院宅又幽幽寂寂地,不發一絲聲息。

    只剩下大宅門後的漢子們,傻傻地看了好一會幾,老崇問:“那人是沈太公?”

    葉編舟雙眼仍望着朱門:“是。”

    老崇又問:“沈太公究竟來找人,還是來找魚?找的又是什麼人,什麼魚?”

    葉編舟答:“我不知道。”

    他嘆了一口氣又説:“總之他進入了茅山峒,就不是件好事。”

    老崇搔搔後腦,再問:“這事要不要向龍幫主稟報?”

    葉編舟又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能煩擾他?我們自己全力戒備就是了。唐壇主、諶壇主都遇害了,休壇主也受了重傷,我們得多花點心神兒……”眾皆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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