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要太過匆忙。
你説,實在急迫,簡直沒有時間停下來做些別的事。想?夜裏失眠,也只想着那一件事。
怎樣的事?
如何賺到更多的票子,如何把票子轉換為房子車子……
只要你想的是在規則中的運作與收益,當然無可厚非。
但,我對你,雖不厚非卻要薄非。
是的。在這靜謐的夜晚,當你把頭顱安放在柔軟的枕頭上時,你為什麼不可以想一想,白天纏住你的那一件事以外的,另一些事……
還記得嗎,那一年,我們光着腳,在池塘邊,在蛙鳴與蟲瑟交織的夜曲中,伸出還沒有長大的手掌,撈捕螢火蟲的情景……月牙兒細細的那晚,阿胖的小玻璃瓶裏,裝進的螢火蟲最多!是的,是的,你想起來了,當然還生動地記得,回家的路上,偏阿胖跌了一跤,把玻璃瓶摔破了,哈!我們都開心地笑了!可阿胖歪着嘴哭了,呀,他的手指被玻璃碎片割破了!我捉住他的胖指頭,給他吮血,你掏出手帕,給他包紮傷口……我們也都把自己捉到的螢火蟲放了,我們跳跳蹦蹦,在彎彎細細的月牙兒底下,一起回家了……
對,疲憊的你,為什麼不在這靜靜的夜晚,朝往事裏撒一隻瀟灑的網,撈一網童真的魚、青春的蝦?哪怕只撈到些細小的菱角、飄零的荷瓣,那無邪的清香、超功利的情趣,豈不是你人生艱辛跋涉中途,一次寶貴的小憩?
不要累壞自己,不要太過匆忙!
2
啊,你説,想起來了,阿胖呀!好多年失去聯繫啦……於是你問我:他現在混得怎麼樣呀?住幾室幾廳?現在時興大起居室,他那廳多少平米?夠40平米嗎?不到30?……他那單元幾衞?幾衞都聽不懂?現在只有一衞叫寒酸,起碼兩衞才及格!……裝修得怎麼樣?搞沒搞紅外線壁爐?……有沒有家庭影院?還是隻有彩電?多少寸?才29?有沒有畫中畫功能?……車呢?富康?桑塔那?諒他買的還不是本田雅閣吧?……孩子定居哪兒了?美國?加拿大?新西蘭?……
我臉上為什麼斂去了微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你那一連串問題,散發出一種令我氣悶的味道。
我怎能責備你?我們都置身在流動的世道變遷中,都被時興的價值標準所籠罩,都在那無形的鞭策下如螺旋般匆忙運轉……
總體而言,我並不例外。明夏要給居所每一間屋子都安上空調,這是最近經常縈懷我心的計劃,為此,我也必須匆匆趕路,以便更快更多地有所積累。
但是,忽然想起了阿胖……
能不能這樣來想象他:他那小眼睛上的兩彎濃眉還是那麼黑嗎?他那永遠像在吹喇叭的左腮幫上,還總銜着一個酒窩嗎?他唱起那首關於家鄉黃檞樹的民謠時,每到第三句,是不是還總要跑調?他還總喜怒哀樂都形於色麼?他父親傳給他的那把二胡,他還一直保留着嗎?他自己削制的那管簫,是否還在常吹……
我只是希望,一個小小的希望——在這人生的中途,讓我們一起來一次短暫的小憩。
3
也許,在正當的物質追求的間隙裏,那些超越世俗價值標尺的,偶然的、隨機的、轉瞬即逝的、難與人言、也不必與人言、隱秘的、細瑣的心靈小憩的斷片,才是能以證明我們生命真實價值的隱形標尺。
聽見了嗎,這靜夜裏,遠處有如歌如嘆的聲息?鬆弛下來,你在生命旅途中,又一次酸澀而甜蜜地小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