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聽説你們附近住了一個算命很靈的人?」
「有啊有啊,他就住在後面山腳下的社區,好像是前兩年才搬來的。」
「他人怎麼樣?阿姨有沒有給他算過?」
「他看起來很年輕,才二十幾歲而已,一點都不像電視上那些算命的。聽鄰居説,他很少出門,也不太跟人家打交道——怎麼連你們台北人都聽過他?」
「有人來給他算過命,説他算得很準,回去之後就貼在網路上,所以最近這個人在網路上爆紅。」
「真的哦?那我們這個小地方不是出名人了?」
「阿姨,我也想去給他算算看,你帶我去問問看好不好?」
「好啊,我帶點水果當伴手,比較有禮數。」
對話的姨甥倆興匆匆地離開家門。
所謂山腳下的社區,其實只是幾間錯落聚集的老舊公寓。灰色的水泥外牆毫無任何修飾,經年風雨,將牆面摧得斑駁灰黃。
這種台南鄉間的小住宅區,大部分年輕人都到大城市去工作或求學了,留下來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及家庭主婦。也因此,兩年前一個看似遊手好閒的年輕人,拎着一個包包租下李家的舊公寓,大家着實側目了一陣子。
那個年輕人幾乎不太離開家門,只有吃飯時間會出來買點東西,可是路上對打招呼的鄰居也都很冷淡,愛理不理的,久而久之大家對這個年輕人也沒什麼熱情了。
據住在他隔壁的人説,偶爾那間公寓裏會傳出女孩子的聲音,也有一,兩次鄰居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美眉到陽台看風景,過一會兒就被那個兇巴巴的男人叫進去了。
可是送披薩的小弟上門時,又看不到屋子裏有女孩子,所以大家都猜想,那應該是他在外地念書的女朋友,沒課的時候跑來看他。
「嘖,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姐怎麼會去看上那種臭脾氣的男人。」阿姨邊走邊嘀咕。
「他有女朋友了?他本人長得怎樣?」外甥女感興趣的問。
「那個孫先生長得是一表人才啦,高高瘦瘦的,皮膚白白的,肩膀寬寬的,體格不錯,就是那張臉冷冰冰的,看了就讓人不敢接近。」
「人家説不定是什麼富家少爺,因為身體不好,所以隱到鄉下來養病,又不想讓人家知道啊。」剛念大學的女孩情竇初開,對這種神秘帥哥最難以抗拒。
一幕幕浪漫的劇情開始在少女的心頭編演。
一個英俊有為的富家繼承人,卻因為天生體弱多病,不得不跑到窮鄉僻壤來養病。
為什麼要躲到台南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郊區來養病呢?對,一定是因為周圍有太多叔伯侄表的親戚等着搶奪他的繼承權,所以他身體不好的消息不能流露出去。
而那個美麗少女,當然是他的未婚妻了。
她對心愛的男友不離不棄,每到課業空檔,總是排除萬難,奔到台南來探望深居簡出的未婚夫。
嗚嗚嗚,太感人了,活脱脱是一樁歷久不衰的愛情經典啊……
「滾!下次再敢上門,我把你那雙賊眼挖出來!」一陣驚人的爆吼戳破少女美麗的憧憬。
乒哩乓啷,轟隆譁塌——
姨甥倆在大門口緊急煞車,堪堪閃過從樓梯滾下來的人體。
「你太過分了!我可是付了錢的……」被踢出來的瘦子哼哼唧唧地坐起來。
「滾!」
所有浪漫幻想全部破裂。
追出來的男人既不病懨懨,也不蒼白瘦弱,過長的頭髮垂在後頸,盛怒的雙眼讓他看起來就像只噴火的巨龍。
巨龍的眼光掃到抱在一起的姨甥倆身上。
「你們又是幹嘛的?」
阿姨擠出一個笑。「那個……我、我是街角賣牛肉麪的那個黃太太啦!」
「我今天沒叫面!」怒漢的臉色嘴角一硬,轉頭走回自己的公寓。
「不是啦,不是啦,我外甥女説有點問題想請教一下孫先生,所以我帶她過來看看。」阿姨手有點抖地舉高一串蕉。「這串香蕉是我親戚自己種的,很甜很好吃,昨天才剛送來,送給你吃啦!」
孫見善的腳步不為所動。
突然間,另一顆腦袋從公寓裏探出來,姨甥倆同時眼前一亮。
一張精緻如畫的清麗臉龐,一見着人就是一記明亮的燦笑,歡暢如夏日海風,讓人看了覺得不回她一個笑容都像罪過。
她拉拉旁邊那個陰沉男人的衣角,小聲説:「孫見善,我想吃香蕉。」
叫孫見善的男人對她皺一下眉頭,終於隱忍地回頭對客人説:「上來吧。」
耶!
外甥女連忙拉着阿姨一起上樓。
「孫先生,這香蕉你拿去,如果吃不夠,我家裏還很多。」黃太太把香蕉遞給他。
「這樣就夠了。」他冷淡道,折兩根蕉給那美麗少女道:「你先進去。」
「好。」美麗少女接過香蕉,開開心心地走進一道屏風後面。
單調的客廳裏只剩下三個人站着。
孫見善依然神情淡漠,兩個客人一時有點不曉得該不該主動開口。
若不是臉色如此僵硬陰沉,他其實是個極俊朗的男人。那雙長在男性身上稍嫌陰柔的內雙丹鳳眼,也在他強烈的性格下顯得生猛有神,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實在太瘦了,一副寬肩看起來都是骨頭。
「你們不是有問題要問嗎?」僵持片刻,他終於不耐地問。
原來是要她們先説話!外甥女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今年剛考上生物系,可是我的興趣是——」
「行了。」
她只起了個頭,孫見善便揮手阻止她。他雙眸半合,望着地下,似乎在沉思什麼。好半晌沒人出聲。
終於,他開口:「你明年重考,考得上醫學系,但是未來發展反而不如當獸醫好,所以不如等明年去考某大獸醫系的轉學考。再見!」
等姨甥倆回過神來,已經被掃地出門。
「……阿姨,他剛剛是怎麼算出來的?」也沒看他用什麼道具或命盤啊!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賣牛肉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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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香蕉好甜好好吃,孫見善,你也吃一口。」
他一進房門,一口甜膩膩的蕉便塞進他嘴裏。
「我不是跟你説過了,有外人上門的時候,絕對不可以給人看見,你為什麼不聽話?」他嚥下香蕉後,劈頭就兇。
「那個麪店老闆娘是熟人啊……」如願小聲説。
「我説的不是那一對!」
那就是更前面那隻瘦皮猴了。
如願馬上活力四射。
「那個人啊!孫見善,我跟你説,他戴的那個玉扳指,我真的見過呢!大概是我第三還第四任主子吧,把那個玉扳指送給他的一個侄子,那個侄子後來得罪權貴,被抄家了,我的主子多虧了我才逃過一劫。當時我一直很喜歡那個玉扳指,沒想到經過幾百年竟然在這裏重逢了,呵呵。」
「誰在跟你談玉扳指?」孫見善的額角爆青筋。「可見我交代的事你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啊,忘了他在生氣了。如願吐吐粉舌,連忙垂下頭繼續裝出心虛的模樣。
「有啦,我有聽啊,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冒冒失失地衝出來認人……不,認東西了。」
「也不看看他那雙賊眼,一瞧見你眼睛都直了,壓根兒忘記他是上門做什麼的,那副色相説有討厭就有多討厭,可惡!剛才沒有多揍他幾拳,實在是太客氣了!」孫見善餘怒未息。
慢着!她還以為他是在氣自己違逆了他的意思,原來他在意的是那個瘦皮猴盯着她看?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要看讓他看就是了,我又不會少塊肉。」如願不太理解這種情緒。
孫見善-了-眼,輕哼一聲走出去。
「孫見善,吃飯時間是不是到了?我們出去買你的飯,順便多買幾樣水果好不好?」如願開心地追出去,轉眼又把他在生氣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孫見善揉揉太陽穴。
「我要吃那個一顆一顆、很甜很好吃的那種水果,對了,叫荔枝!我要吃荔枝!」
罷了,這兩年來縱壞她了!擺再多的兇臉她也不會怕。
「……荔枝的產期早就過了,這個時候哪來的荔枝?」
「噢。」有些失望。「那買更多香蕉!」又高興起來。
如願輕快地走在前頭,換上刷白牛仔褲與藍色棉布襯衫的孫見善慢慢跟在後面。兩年過去,他依然年輕,依然憤世嫉俗,依然厭惡人羣,氣質倒是沉穩一些。
小吃街在十分鐘腳程以外,附近唯一稱得上鬧市的地區便是此處,因此儘管在人煙稀少的鄉下,一到吃飯時間,街弄間依然頗為熱鬧。
小地方和大城市不同之處,便是每個人都互相認識。這種平常人稱之為「人情味」的氛圍,卻讓孫見善有着隱私受到刺探的不適感。
「我好了。你要吃什麼水果趕快買一買,我們回家。」他草草買了個素食便當。
自助餐店和牛肉麪店相連,兩家的攤頭都架在店門騎樓下,另一邊的老闆娘和她外甥女不住從自己的店頭瞄他們。
孫見善強迫自己對四處投來的好奇眼光視而不見。這羣人都已經看了他兩年了,每天晚上出來買東西還是要被看一遍,他們看不煩嗎?
「小姐,你這個星期又來看你哥哥?」自助餐王老闆見她模樣嬌美,忍不住攀談。
在本地人的假設裏,如願是他在外地念書的妹妹,偶爾週末來看他。
如願站在孫見善身後,淘氣地用手指指他,對他的後腦勺做鬼臉,不回答。
幾個客人看了都笑了出來。
孫見善回頭,給她一個白眼。想也知道她一定在後面不老實。
「孫先生,剛剛的香蕉好不好吃?你們要不要多拿一點?」牛肉麪店黃太太揚聲喚。
「要。我要吃。」她拉拉孫見善衣袖。
「我們自己去買就好。」他不喜歡欠人情。
「她給的香蕉比較甜。」如願細聲説。
「對啦!我們家這個香蕉是親戚自己種的,比外面賣的甜啦。」黃太太好心道。
孫見善無奈,只得把便當交給她,走到隔壁去。「我再向您買兩串。」
本來以為對方會直從店後頭拿出來,沒想到黃太太回頭一吼:「死老頭,你帶孫先生回家挑幾串香蕉!人家幫我們小紋算命都沒有收錢咧!」
孫見善立刻道:「那不用麻煩了……」
「不會麻煩,我們家很近,街角轉過去就到了。我們家香蕉堆了兩大箱,看你想挑多少就拿多少,不用錢啦!」滿頭大汗的老黃從廚房走出來,哈着一張淳樸的瞼,不由分説地拉着他往外走。
孫見善脾氣再硬,對這樣熱情老實的本地人實在板不起臉。
「我馬上回來,你等在這裏不要亂胞!」
「不會不會,我們不會讓她不見的。」自助餐店的主人和客人們保證。
終於,看門的拳師狗走了。等了兩年才等到的機會,一羣老實的鄉親們霎時如見到花蜜的熊,齊齊圍了上來。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你長得好漂亮,今年幾歲了?住在哪裏?」
「那個孫先生是你的哥哥嗎?還是男朋友?」
如願直覺想回答「他是我主子」,可是她突然想起,孫見善交代過她不可以這樣跟普通人説,因為現在的人會聽不懂這種關係。雖然她不懂「他是我主子」這句話有哪裏難懂,不過他不喜歡她這麼説,她不説就是了。
「我們是一起的。」她嫣然而笑。
「一起是什麼意思?」鄉親們面面相覷。
「是男女朋友那種『一起』,還是普通朋友那種『一起』?」有人問。
「一起就是一起啊。」她看看四周好奇的臉孔,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懂。
「你是他朋友,還是他的親戚?」自助餐老闆乾脆問得更明確一點。
她想了一想,説:「孫見善説,我們兩個是『同伴』。」
「同伴?」鄉親們互望幾眼。
幾顆腦袋湊在一起商量,「這個意思是不是『合夥』?」
「孫先生不是在幫人看相嗎?難道你們兩個人都會看相?」鄰人一起驚異地回頭看她。
孫見善好像交代過她,不要跟人家提起這件事,可是他們若是自己猜到的,應該就不算她説的吧?
不知道他為何不讓別人知道其實能「算命」的人是她?嗯,一定是他自己想扮大師的緣故。如願想乘機惡作劇,吐他的槽。
「對,其實我也會……」
「你在胡説什麼?」一聲冰寒透骨的低喝響起。
孫見善臉色鐵青地站在她身後。哇!被抓到了!如願擺出標準的低頭懺悔姿勢,吐吐舌頭不敢多説。
「呃……咳……哈哈,孫先生,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一堆人打個哈哈,轟然鳥獸散。
沒有義氣!如願對他們糾起黛眉。
「孫見善,你挑了幾串香蕉?兩串,那可以吃好久呢!真好。」她討好地黏上去,抱着他的手臂。
這招示好並未如以往一樣,迅速軟化他的怒氣。
孫見善僵硬地拉着她的手,離開自助餐店。
「孫見善,你是不是很生氣?」走了一陣子,她試探性地問。
前方那道背影依然僵硬挺直。
「我沒有跟他們説什麼,是他們自己亂猜……」
「住口!」
孫見善第一次懊悔,為何一開始不把事情跟她説清楚!
天知道她上一次「出任務」是幾百年前的事,現代人扒糞的程度,絕對不是幾百年前的保守社會可以比擬的。如果有一天,有人懷疑起她的身分,在暗處觀察他們,進而發現她倏來倏去的行蹤不太尋常時,接下來可能就是他們兩人都應付不了、無止無境的麻煩。
他苦心積慮,隱姓埋名,專找不起眼的小鄉鎮居住,就是為了低調再低調,賺取的金額也以日子過得去的程度即可,絕對不張揚到會引來關切的程度,結果她居然傻傻的站在大馬路邊,向人家吹噓她也會「看相」?
「該死的!」孫見善憤怒地重踢一下停在路邊的汽車輪胎。
如願怔怔盯着他看。以前無論她如何不聽話,孫見善都是表面上氣氣就過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生氣……
心頭有一種悶悶的感覺,她不敢開口,頭低低地跟在他後面走。
一輛賣甜品的推車從兩人身旁經過,斗大的「燒仙草」三個字寫在鋼桶外側。
如願遠遠見那桶燒仙草推過來,火速鑽到他的另一邊去,眼中露出戒備的神情。
孫見善早就發現她對燒仙草的反應很奇怪,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不愛這種甜食而已,也沒多想,手臂從她懷中抽出來,繼續生氣。
以往她若知道他還在氣頭上,會安分的待在旁邊,不再來自討沒趣,這次卻畏怯地偎回他身邊,繼續用那奇怪的驚恐眼神瞪着那桶燒仙草。
「幹什麼?」他粗聲問。
「沒、沒有。」她小聲回答,等那小販走開來,才鬆了口氣。
「燒仙草有什麼好看的?」他冷冷問。
「那那那、那是什麼『仙草』?你們為什麼要燒了它?」她惶惶地望着那桶「仙草」。
孫見善一怔。
若不是心情如此惡劣,他一定會大笑出來。
仙草是一種用仙草葉熬煮成的涼粉,冷卻之後是一般人常吃的仙草凍,至於燒仙草,是台語「熱的仙草」的意思,仍呈黑色液態狀的甜食。
但是,她不知道「仙草」是什麼東西。她以為仙草真的是「成仙的草」——跟她一樣!
「哼,那種草不聽話,老是惹人生氣,我們就煮一鍋熱水把它給燒了吃,就這麼簡單!」
如願花容失色。
「你、你、你們吃了仙草?這,這會犯下天條的,仙草、仙草是不能亂燒亂吃的……」
「哼,人類犯的規難道還少了?我們連雞鴨豬狗、男人女人都殺,哪還忌諱幾株小笨草!」他露出白森森的牙笑道:「燒仙草挺好吃的,一鍋黑漆漆,又香又甜,你想不想吃吃看?」
「黑、黑漆漆?」她連講話的嗓音都嚇抖了。
「連骨帶葉一起燒了,當然是黑漆漆的,吃起來挺好吃的。我去買一杯給你看看好了!」他作勢要走向小販。
「你、你怎麼知道很好吃?你也、你也吃過?」如願俏顏慘白。
「當然吃過!全台灣誰沒吃過?」看她嚇得亂七八糟,孫見善不禁覺得快意。
太好了,以後她再敢不聽話,就用燒仙草來嚇她。哈哈哈!
「你、你——」如願哇的一聲哭出來。「你竟然會吃我們,你是壞人!大壞人!我不要再跟着你了!嗚——」
孫見善一愕,連忙伸手探向她。
如願卻旋身一轉,消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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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厚的灰霧淡去,一片天空地闊的草原豁然呈現。
草原邊緣獨立一棟小巧磚屋,「上真花坊」的招牌在清風中晃盪。
一位白衣長髮美女推門而出,姿態如天女一般,手捧着一盆……
「哇——」
「啊!」
前者是突然爆出來的哭聲,後者是突然被嚇一跳的叫聲。
如願陡然現形,撲進白衣美女的懷中放聲嚎啕。
「小如願,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嗎?」白衣美女驚疑不定。
「姊姊,那個孫見善是大壞人!我不要他當我的主子了,他一定會把我吃掉的!嗚——」她哭得悽慘無比。
怎麼會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老實跟我説。」
如願抽抽噎噎地把燒仙草事件説了一遍。
「他説,只要我再不聽他的話,他就要把我煮成燒仙草吃掉,嗚……我沒想到原來他是一個這麼恐怖的人,虧我還一直以為他很好,嗚……」
白衣美女頭疼地揉着額角。
「那個『仙草』不是天庭的仙草,是民間消暑解熱的一種甜品,你也不問清楚,就這樣冒冒失失的跑回來!」她真是寵壞她們了!
如願停住,眼角仍垂着一顆淚,要掉不掉的。
「不是……不是天庭的仙草?」
「當然不是,你以為天庭仙草是凡人隨手就可以摘到一大把的嗎?你自個兒在凡間修行多久,又見過幾個同伴了?」
「呃……好像……沒有。」如願垂下螓首。
「那就是了。別説凡間,天界裏能受仙人垂青,而晉身仙班的花草也不多。」白衣美女敲了她腦袋,輕聲呵責,「當年你也只是龍宮門外的一株小海草,只因長得離龍宮最近,敖龍王瞧着你姿影飄逸的模樣,頗為趣致,才把你移到龍宮牆內,吸取四海精華,聚魄成精。若不是太白金星來訪的時候,瞧你可愛,將你索了去,再向天帝討個仙籍給你,你和我園裏的其他花草一樣,也只會是個小花精而已。你以為人人都有你這樣的仙緣嗎?」
「我……我……」大姊姊從不罵人的,可見她這次一定闖禍了,如願被念得頭低低的,不敢抬起來。
「你老實告訴姊姊,孫見善到底對你好不好,真是一個跟不得的主子嗎?若是如此,姊姊自然幫你想法子。否則的話,你就乖乖回到人間去。」白衣美女容色稍緩。
「嗯……」如願咬了咬下唇,「他脾氣是不太好,不過人品嘛,也不是太壞……就只是怪而已!」
「怪?」
「嗯!他好怪呢!」如願用力點頭。「他跟我以前的主子都不一樣。以前那些人平時把我供得高高的,有需要時才來找我,沒需要時就交給下人去照顧。他們只要一露面,若不是求大名就是求大利,沒有一個像孫見善這麼奇怪!他一不要名,二不要利,就算靠我的相術過活,也只是賺足夠的錢過生活就好,真是怪透了。」
「哦?」白衣美女聽出興致來。
「還有,他有一次跟我説,他不是我主子,我也不是他僕人,我們兩個人是『同伴』,就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意思,要同舟共濟,所以也不要把自己想得比他低一階,總之當他是朋友就是了。」如願不解地説:「他可是我第一個遇見不願意當主子的人呢!姊姊,你説奇不奇怪?」
「還有呢?」白衣美女微微一笑。
「還有,他一直不喜歡我在外人面前現身,尤其是在男人面前。我本來以為他是想要自己出來裝模作樣而已,讓大家以為會算命的大師是他!沒想到那個瘦皮猴只是看了我幾眼,又沒有猜到會看相的人是我,他卻生氣了,把人又踢又罵的打跑了。其實,被人看兩眼打什麼緊呢?他真是個大怪人。」如願越説越迷惑。
「你七情六意未開,這些事不明白,對你來説是好事。你不必太深究。」白衣美女嘆了口氣。
「噢。」如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如願!如願!
她一怔,有人在呼喚她?她回首望向來時路。
白衣美女柔婉而笑,「他在找你呢!」
對了,她的真身還留在孫見善那裏,所以她才聽得見他的呼喚。
如願,你在哪裏?快回來!
聲聲呼喚,充滿了驚恐和焦慮。如願想起他平日無微不至的照顧。
仙草的事,是自己誤會他了……她突然跑掉,他一定很擔心吧?
她忽然覺得懊悔。孫見善本來就是嘴巴壞而已,從來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她怎會以為他會把她吃掉呢?
「聽起來這個主子倒不太壞。」白衣美女給她一個爆栗。「這次我就當沒發生過,你若是再冒失,我就不讓你回來了。」
不必等姊-説,她已經心急地跳起。
「大姊姊,那我回去了。」她連忙念動法咒,消失於無形。
白衣美女搖了搖頭,輕嘆一聲,返回店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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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見善心急如焚。
她走了!她竟然走了!
他的願望還未到盡頭,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
老舊的公寓內少了她唧唧格格的笑聲,突然死靜得讓人瘋狂。
他渾然忘了開燈,只是在公寓內走來走去。
她不會永遠不回來了吧?若她真的不回來,他要做什麼呢?自己一個人背起包包,繼續去流浪嗎?
他想象自己孑然一身,老來流浪到某個角落,隨地一坐,靜靜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畫面。
兩年的朝夕相處,如願之於他已經不只是許願者與施願者這樣的關係,她是更重要的,更唯一的,支持與陪伴他一直往下走的力量。
如今,連她也離開他了……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他茫然地低哺。
「我、我……我回來了啦。」一個小小的、羞愧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孫見善火速轉身。
如願怕他罵人,先連珠炮解釋。
「你先別罵我!誰教你要胡亂嚇唬我,害我以為我有一天會被你吃掉。你知不知道被人家吃掉是很恐怖的?我的真身還在你手裏,如果你一把火把我燒了,我可就灰飛煙滅,一點渣都不剩了,所以是你不好,用這種恐怖的話威脅……」
一個熾熱的擁抱打斷她的嘮叨。
他的臉埋進她的髮間,心臟劇烈的怦跳。他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直到她幾乎無法喘氣地輕吟。
他好像嚇得比她厲害。如願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流過,她説不出來是什麼,兩隻手不由自主地回擁他。
髮間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
當孫見善抬起頭時,神情已回覆原樣。
「回來就好,去吃香蕉吧。」他淡淡走開。
呵,真神奇,這次竟然沒有被罵!如願吐吐舌頭,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然而,他圈在她身上的熱度,過了許久,依然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