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傍晚,天氣終於變得温和,不那麼炎熱了。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蘭德爾坐在威尼斯大道旁的多尼咖啡廳裏,等着羅伯特-萊布朗的到來。
他漫不經心地玩弄着面前桌上裝有飲料的玻璃杯,他一口也沒有喝,頭卻不斷地從左轉向右,又從右轉向左,彷彿是在看網球比賽一般。他觀察着那些在一排排的桌子中的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顧客。
如此這般焦急地盼望,令人很感疲勞。他對自己説,萊布朗會按他答應的時間趕來的,他於是放鬆了一下,按摩着自己頸後繃得像電纜線那麼緊的肌肉,使自己能利用這段悠閒的時間任憑自己去回想。
從星期六傍晚與萊布朗分手到約定星期一下午會面這段時間,假若他不自己驅使自己拼命幹工作的話,這難熬的等待是難以忍受的。星期六晚上他沒有幹什麼,這是真的,因為萊布朗走後,特別是在電話上與惠勒吵了一架後,心情煩亂,無法幹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那時,他在房間裏吃了點心後,就開始思考即將發生的事。如果——且不管惠勒對偽造品的嘲諷,——萊布朗真的帶來了偽造品的足夠的證據的話,自己又該怎麼辦?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他應到惠勒、戴克哈德或其他出版商那裏,把證據擺在他們面前,迫使他們承認無可否認的事實嗎?從另一方面看,如果他們故意否認真相怎麼辦?那時怎麼辦?他們不大可能對關於偽裝品的真實證據無動於衷,但如果他們真的置之不理,又將如何呢?
蘭德爾已仔細想過是否還有別的方案,不過只把它們視為可能性。唯一使他困惑的是他自己的事,除了發現真相時淒涼的感受以外,自己還會得到什麼呢?對真相的渴望只能帶來自己重建的信仰的毀滅。管它淒涼與否,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夠了。
昨天,幾乎整個白天和晚上,他確實在幹他職責之內的工作。他的名字仍然列在“第二次復活”的工資支出單上,他認為他正在做的事是他的責任。但那是一項進展緩慢,實行起來很辛苦的活動。一旦把他的調查和將要出版的東西作比較,所有對《國際新約》的讚譽就會不值一錢。他覺得自己的工作——宣傳《國際新約》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他正從事的是一個他認為是見不得人的騙術。
還有,他打往或接受阿姆斯特丹六、七個電話——氣氛幾乎要凝結了——與他的公關同事們討論宣傳工作的事宜。哦,他們都在——是星期日——但他們都在全心全意地努力工作,奧尼爾、亞歷山大、泰勒,還有海倫-德博爾。他們給他讀了準備的發佈事項,他也提出了建議、改正意見,並給他們作了最後的指導。同時,他也給他們讀了自己準備的發佈內容,叫他們作最後的編印。
傑西卡-泰勒告訴他——像旁觀者無意中提到的——安傑拉-蒙蒂已經從羅馬回去了。她對蘭德爾沒有回羅馬感到很納悶,並且打聽了蘭德爾現在的一些情況。蘭德爾聽後請泰勒小姐轉告安傑拉説自己正在羅馬,被一些採訪、約會纏住了,但在星期二前一定回去。還有別的要告訴她嗎?沒有了,除了讓她呆在自己的桌邊準備接羅馬來的電話外沒有別的事了。
不像惠勒,蘭德爾的同事沒有一個問及在這麼忙的時候他在羅馬到底幹些什麼。
還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十分重大的,第二件則具有決定性。
第一件事是給律師薩德-克勞福德打電話,將其從紐約的寓所中喚醒,並命其給銀行打電話以他的律師權利提出兩萬美元給羅馬的蘭德爾,最好是美元現款。
具有決定性的事情——只因為惠勒説萊布朗不可靠使蘭德爾失去了信心——是要進一步弄確切這個他要馬上與之交鋒的出獄犯的身份。蘭德爾的一個老朋友——他們一塊進入了宣傳界——很久以前放棄了公關事業重操舊業,作了美聯社常駐巴黎的記者,住在玻裏街已很多年了。他叫薩姆-哈西,思想敏鋭,日日重複的老套也沒有使他木然。蘭德爾很珍視與他的友誼,每當薩姆放假回紐約他們都要開懷暢飲,共敍友情。
所以第二件事是立刻與薩姆聯繫上。幸運的是,蘭德爾立刻找到了他。他正獨坐在美聯社的桌邊。
蘭德爾説他需要幫助——是一項調查——並且希望能在第二天下午前得到答覆。不知薩姆周圍是否有人可以幫忙。薩姆問蘭德爾需要什麼。蘭德爾想知道1915年法軍是否組織過一個叫做魔鬼島遠征軍。並且想弄清司法部門的檔案是否記載有一個年輕的法國人,羅伯特-萊布朗,於1912年因偽造罪被逮捕並被髮配到了魔鬼島。薩姆的好奇心被激了起來,他主動提出第二天早晨他本人辦這件事並給蘭德爾回電話。
今天,星期一的早上,以及下午的後半晌,蘭德爾並沒有為“第二次復活”工作,正好相反,如果惠勒知道,他會指出,蘭德爾是在和“第二次復活”的僱主對着幹。
薩德-克勞福德的錢匯來了,他帶來了惠勒——又是該死的惠勒——説的另外“30塊銀子”,蘭德爾在靠近比亞薩的美國快遞那裏取出兩萬美元。這些現金都是大票子,放在錦花大飯店的保險箱裏,準備同萊布朗交換他的偽造品的證據。
在取錢之前,蘭德爾接到了巴黎的薩姆的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報告道:經過一番仗勢欺人與針鋒相對的較量,國防部新聞處的發言人才不情願地允許薩姆到凡桑尼的軍隊歷史服務處去查閲資料。在那裏,管理人員很合作。管理人員與薩姆一道看了很多舊文件,他證實1915年確有一個由圭亞那囚犯志願組成的營參加了戰鬥,這個營稱為魔島遠征軍,歸皮丹將軍管轄。在名單中沒有叫“羅伯特-萊布朗”的,最接近的一個名字是“羅伯特-拉佛格”。但薩姆並沒有就此止步,他要到司法部再作一些調查,幾個小時內就會有答覆。
不出一個小時,薩姆的電話又打來了。司法部沾滿灰塵的1912年檔案上也沒有“羅伯特-萊布朗”這個名字。但是薩姆鼻尖貼紙面地搜尋另一個相似的名字——“羅伯特-拉佛格”。
“並且,史蒂夫,我們成功了——這個偽造者有5個化名。其中有一個是——聽着,我的先生——羅伯特-萊布朗。於1912年被判發配法屬圭亞那殖民地終身服刑。”
萊布朗不可能是假的了,不像惠勒講的,萊布朗一點兒沒説謊。蘭德爾對那個偽造者的故事以及即將到來的證據的信任恢復了。
帶着自信,蘭德爾5點差10分時到了多尼咖啡廳,等待萊布朗的出現。
蘭德爾收回思緒回到了現實,回到他即將要見的人身上。他看了一下表,一下子緊張起來。已是5點26分了!他的目光投向四周,搜索着。人行道上很擁擠,這麼多陌生人,這麼多不同的面孔,但哪一個人都與他腦中的信息對不上號。
約定的時間已過了半個小時了。羅伯特-萊布朗並未按時赴約。
蘭德爾注意着那條不斷移動的顧客的人流,注意着其中的男人、老頭,期望能突然得到一個驚喜,他在心中描述着萊布朗的模樣:年紀大,步子跛,染黃的頭髮,鐵架閃光的眼鏡,被歲月侵蝕的狡猾的臉上佈滿皺紋,如同一顆乾梅一樣;手提兩個出賣的物品:首先是一個小包,裏面有一個毀壞的、缺少的殘片,上面用隱形墨水寫滿了陰謀之語,還有一個大點的包,裏面是一隻鐵盒,盒裏裝着一個古老的拼圖遊戲缺少的拼板——為詹姆斯和彼得羅納斯唱的安魂曲。
一分鐘一分鐘過去了,這樣的人還沒有出現。
沒有動的飲料開始動了,直到將整杯喝乾到底。
還是沒有羅伯特-萊布朗的影兒。
蘭德爾的心慢慢沉了下來。他滿懷的希望開始土崩瓦解。到了6點零5分,他的希望徹底沒有了。
惠勒曾經警告過他:萊布朗不會見你的,史蒂夫。
萊布朗真格地沒有來。
蘭德爾感到沒有希望了,繼而感到受了騙,他滿腔怒火,這個狗孃養的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他怕失去殺手鐧而改變了主意嗎?他認為不能信任新夥伴而收回了生意嗎?或是他有了更好的買主在那裏討價還價呢?抑或是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幹着一宗詐騙案而在最後時刻有了疑慮呢?
無論答案是什麼,蘭德爾必須弄清羅伯特-萊布朗為什麼未能按約定的辦。如果萊布朗不來,那麼——他媽的,他就要到萊布朗那兒去。或者,至少他要嘗試着到萊布朗那兒去。
蘭德爾往桌上扔了500里拉和小費就站起來去找他的萊布朗專家——他在多尼餐廳的私人顧問——喬利奧——咖啡廳的班頭。
喬利奧站在外面咖啡廳和裏面餐廳的中間,正整理着自己的蝴蝶結領結。他熱情地與蘭德爾打招呼:
“事情都辦好了嗎?蘭德爾先生?”
“沒有全部辦好。”蘭德爾沉着臉説,“我要在這兒會見我們的朋友——你知道,那位你稱之為托蒂或空空公爵的人——羅伯特-萊布朗。我們約好5點見面談生意。可現在已經6點多了,他還沒露面。他有沒有可能5點前來過了?”
喬利奧搖了搖頭。“凡來咖啡廳的客人,沒有人能逃過我的眼睛。”
“前天你告訴我他總是步行來多尼咖啡廳,就你所知。你説他有一條假腿,他不可能走太長的距離。那麼,他很可能住在附近某個地方。”
“我只是這麼猜想罷了。”
“喬利奧,好好想一想,你記起聽説他可能住在什麼地方嗎?”
班頭顯得很茫然。“我從未聽説過,我甚至從未有過這個念頭。別忘了,蘭德爾先生,有那麼多顧客,常客也有很多。”他試圖能對蘭德爾有所幫助。“當然,附近沒有私人住所,至少沒有很多。即使有,托蒂——萊布朗肯定也住不起。在我印象中,他很窮。”
“是的,他窮。”
“因此,他也付不起錢來長久地住在一家旅館。在這個地區有幾個不太貴的旅館,大多是街頭女郎的住處,但是這樣的旅館對於我們的朋友來説也是太貴了。我相信他肯定有一個小套問。離這裏不遠有許多低檔公寓,走着就可以到多尼咖啡廳。但是問題是,地址是哪裏呢?我説不準。”
蘭德爾把手伸進錢包。即使是在意大利,儘管當地人比其它國家的人更風度翩翩和樂於助人,錢也常常能激發全力的合作。蘭德爾把3000里拉塞人喬利奧手中。
“喬利奧,我需要你更多的幫助。”
“蘭德爾先生,你太好了。”班頭説着,將鈔票放入口袋。
“或者——有什麼別的人能幫助我。你曾使我見到了萊布朗,大概你還能。”
班頭皺着眉,思索着。
“有一個小小的可能性,但我不能保證。我看一下,請等一會兒。”
他快步走下側階來到人行道上,向右邊的幾個侍者打了幾個響亮的響指,叫道:“Perpiacere!Facciamo,presto!”(意大利語:大家趕快集合!)他又轉向左邊,重複了這句話。
兩邊的侍者急忙過來圍着他們的班頭。蘭德爾查了一下有7個。喬利奧給他們講得很活躍,輔以手勢,模仿萊布朗用假腿走路時的僵硬步態。當他結束時,幾個侍者誇張地聳了聳肩。兩三個搔了搔頭皮,試圖想一下。但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最後喬利奧無可奈何地揮揮手讓他們解散。其中的6個侍者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去了,只留下一個用手託着下巴,踱來踱去地想着。
喬利奧已開始轉身走向蘭德爾。他黝黑的臉上帶着一種表情,彷彿是悲哀的沒捕到目標的獵犬。他正要開口説話,突然,他身後的那個侍者激動得跳了起來。
“喬利奧!”那侍者叫着,抓住他班頭的肘部。喬利奧偏着頭,耳朵貼近侍者的嘴,侍者對他耳語着。那個侍者舉起一隻手臂向街對面指去,喬利奧不住地點頭,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
“很好,很好!”喬利奧説,拍着侍者的背,“太棒了。”
蘭德爾站在通道上,很不解。喬利奧急忙回頭走過來。
“蘭德爾先生,有可能,有可能找到了。但是萊布朗決不會將地址告訴我們的侍者的,”喬利奧説,“這些侍者,他們都知道托蒂認識大部分的意大利街頭女郎——年輕的妓女們。像歐洲的其它地方一樣,意大利城裏到處都有妓女——在潘西奧花園的卡拉卡拉停車場,皮亞薩的西斯提那大街——但是最漂亮的妓女都要到維奈多大街來對行人搔首弄姿、做生意。在這時候就有許多人來坐着等機會——一些在多尼咖啡廳,但是更多的呆在對面的巴黎咖啡廳,我們的競爭對手,有時那兒更活躍一點。所以吉諾,剛才那位侍者,告訴我他記起托蒂同許多妓女是朋友。吉諾説他曾經甚至想要娶其中的一個……”
蘭德爾熱切地點點頭。“是的,我聽説過。”
“吉諾説萊布朗打算有錢後娶的那個妓女有一個同室而同居的同伴,這個同伴總是在這個時候到巴黎咖啡廳坐在一個固定的桌子旁。她叫瑪麗亞,我也認識這個人。吉諾認為她能知道萊布朗住在哪兒。她可能會不説,但是,”他搓了搓乾燥的手指——“一點鈔票,就會讓她開口,不是嗎?吉諾認為她現在就在那裏。我會領你去的。”
“你能現在去嗎,喬利奧?”
喬利奧露齒而笑。“對一個意大利人來説,離開工作去和一個漂亮女孩説幾句話沒有一點問題,那是一種樂趣。”
喬利奧帶着蘭德爾穿過擁擠的人流走出人行道。他們經過錦花飯店走到十字路口,等着交通信號燈變顏色。穿過大街,和多尼咖啡廳正對面,蘭德爾可以看到紅色的遮篷上的字母:巴黎咖啡廳。桌子被花草和灌木叢半掩着,看起來顧客要比多尼咖啡廳多。
交通燈變了。他們開始躲閃着從拐角方向開來的汽車,穿過了大街。喬利奧説:“我將只把你介紹為一位美國朋友,想結識她,然後我就把你留在那裏,這種方法最好。你可以給她講明你想要什麼。她們都講英語,瑪麗亞也是。”
當他們走過對面的一個雜誌亭時,蘭德爾拉住了喬利奧一會。“我該給她多少錢?”
“如果是對意大利的男人,瑪麗亞——一個好一點的女孩——會要價約1萬里拉,合15美元。但如是一個旅遊者,特別是美國人,身着昂貴衣服且不知怎麼還價,她可能會要價兩萬里拉,合30美元,還價會少一點。這個數目是上牀半小時的最高價——可能是在路邊的旅店裏。你掏錢買的是時間,即使你只想談話,價錢也是一樣的。可是,”——喬利奧竊笑着——“有時你可以邊做愛邊談話。這些女孩,半小時通常是10分鐘,她們能在10分鐘內對付完一個男人,她們很聰明。這樣,我們先看看她在不在。”
喬利奧擠過雜誌亭前擁擠的瀏覽書刊的人羣,停在紅色的遮篷下,面對着那一排排靠着維東多大街的桌子。蘭德爾跟着,但保持着一小段距離。喬利奧掃視着桌邊的顧客們,他的臉色猛地變得容光煥發,於是向蘭德爾招招手,順着桌子中間的路走向後排,蘭德爾在離他身後幾英尺的地方跟着他。
她是個漂亮的尤物,“沙沙”地晃着馬丁尼酒杯中削過的檸檬。她伸出一隻手歡迎喬利奧。她長長的頭髮使她的臉像麥當娜,如果你不看她上邊開得很低的領口裏露出的豐滿的Rx房和不到膝蓋的裙子,你會覺得她天真而又純潔。
“瑪麗亞,”喬利奧輕輕地説,作勢要親吻她的手背。
“喬利奧先生!”這個女郎發出一份驚喜。
喬利奧站着,腰彎下來用快速的意大利語低聲和她説話。她聽着,點了兩下頭,然後直直地盯着蘭德爾。蘭德爾覺得尷尬之極,很不舒服。
“瑪麗亞,這是蘭德爾先生,我的美國朋友。你要對他好些。”他挺直身子向蘭德爾笑着,“她會待你很周到的,請坐,再見。”
班頭走了,蘭德爾拿過來一把椅子坐在瑪麗亞的身邊。他仍然不太自然。
瑪麗亞把椅子向蘭德爾挪了挪,她半露的Rx房誘人地顫動着。她翹起二郎腿,露出一絲微笑,説“Mifapiaceredivederla,Dadoveviene?”
蘭德爾道歉説,“我不懂意大利語。”
“請原諒,”瑪麗亞説,“我是説很高興遇到你,請問你家在哪裏?”
“我從紐約來,很高興遇到你,瑪麗亞,”
“喬利奧説你也是空空公爵的一個朋友。”她的笑臉綻開了,“是真的嗎?”
“是的,我們是朋友。”
“一個好老頭。他想娶我的好朋友格拉薇娜,但他付不起錢,太糟了。”
“他很快就會有些錢了。”
“哦,真的嗎?我希望是這樣的。我要告訴格拉薇娜。”她眼睛盯着蘭德爾的雙眼。“你喜歡我嗎?你看我漂亮嗎?”
“你很漂亮,瑪麗亞。”
“那麼,你想現在同我做愛嗎?我為你什麼事都能做。高級做愛,常規做愛,法式做愛,只要你喜歡,你會感到愉快的。只收你2000里拉,這價錢對一次很好的做愛來説不貴。你現在想跟瑪麗亞一塊兒出去嗎?”
“哦,不,瑪麗亞,顯然喬利奧沒告訴你——我想從你那兒得到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她眨着眼睛看着他,彷彿蘭德爾瘋了似的。“比做愛還重要嗎?”
“是的,瑪麗亞,你知道萊布朗——那位公爵——那位空空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她馬上警惕起來。“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以前有他的地址,可我弄丟了。我原想一個小時前就能見到他,喬利奧想你會幫我。”
“你找我就為這個?”
“它很重要。”
“對你重要,是嗎?對我可不是。很抱歉。我知道他的地址,可我不會給你。他讓我和我女朋友發誓不要把他的地址給外人,我不能違背誓言。所以現在你還有時間同瑪麗亞做愛。”
“我得馬上見到他,瑪麗亞。如果你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告訴你我想幫助他。”他記起喬利奧的話,從他裏邊的皮夾克口袋裏摸出錢包。“你説做愛需付2000里拉。可以,但是如果你能以另外的方式使我愉快,我想也值2000里拉。”
他掏了幾張大額鈔票,瑪麗亞緊張地四處看了看,把錢包推開。“請不要在這裏這樣做。”
“我很抱歉。”他把錢包放回口袋,但把那幾張鈔票攥在手裏。“對我來説,它值。你不必強迫自己做某件事,只給我指一下他的住所。”
瑪麗亞打量着蘭德爾手中半露的鈔票,她怯生生地看着蘭德爾。“我發誓過不説,可是你要幫他的忙,是使他有錢嗎?”
蘭德爾準備着同意任何瑪麗亞的問題。“是的。”
“如果是為了他,我願意親自給你指一下他的住所。他的公寓離這兒很近。”
他鬆了口氣,説:“太感謝你了。”
他毫不耽擱地為她付了帳,然後站起來,一塊離開了巴黎咖啡廳。他們穿過雜誌亭走到路口,等綠燈,然後走到維奈多大街來到錦花大飯店的角上。
她指着旅館一邊的一條寬闊的大街,“彭康巴尼大街,”她説,“他就住在這條大街,不過,只有三、四個街區,我們可以走過去。”
她用一隻胳膊懶洋洋地挽着蘭德爾,他們開始邁着輕快的步子沿着彭康巴尼大街向前走去。瑪麗亞邊走邊哼着歌。可是剛走過一個街區,她突然停下來,向蘭德爾伸出手掌,“你現在給我錢。”
他把那幾張大票子放在她的手中。瑪麗亞鬆開挽着蘭德爾的手,點了點數目,然後滿意地放入她隨身的白色皮包裏。
“我把你帶到你的朋友那裏去。”她説。
她開始走起來,重新哼着小調,他跟在她身旁走着。
走進第三街區,他説:“你怎麼知道他住這兒?”
“我會告訴你,你別跟他説。他自尊心極強,但有時格拉薇娜或我,或者我們的一兩個其它姐妹們如果旅館客滿,找不到房間時,我們就同他商量好用他的房間接客。我們為之給他一半收入,我們不在意。他很好,這會幫他付房租。”
“他的房租是多少錢?”
“包括一個卧室、浴室、小廚房,總共每月5萬里拉。”
“5萬?約合80美元,他出得起嗎?”
“他住這裏很多年了,他説因為他以前很有錢。”
他們穿過與彼蒙特大街交叉的路口,開始進入第四個街區。“他什麼時候很有錢?”蘭德爾問。
“4年前吧,也可能是5年前,他説的。”
事情對上號了,蘭德爾想5年前萊布朗得到了一份由於蒙蒂在奧斯蒂亞-安蒂卡的發現而獲得的財源。
“就在這裏。”瑪麗亞叫道。
他們停在一幢不知何年建成的6層公寓樓前,樓正面用石頭砌成的門面沾滿了一層煙灰。樓的入口兩邊分別是一家伊朗人開的運輸公司和有一根理髮標誌彩柱的理髮店。
樓口上邊的石頭上鑿刻着兩個字:公寓。
入口處是兩扇巨大的木門,推開後,他們發現還有一扇玻璃門,門後是有一個隔開的小間的門廳,再往後是一個院子。
瑪麗亞伸手做個手勢。“你自己在這裏吧,我得回去工作了。”
蘭德爾握握她的手説:“謝謝,可是我到哪裏——”
“你走進去,你剛才看到右邊那個小間是看門人放信件的地方。左邊是電梯,也有樓梯。但你得先找看門人説你想見他。如果看門人不在小間裏,你就到院子裏找。院子裏窗前種花草的房子是看門人與他妻子居住的地方。他們會把你帶到你朋友那裏去的。祝你好運。”她想走,但又想起了什麼,“蘭德爾先生,你見到你朋友時,別説是瑪麗亞帶你來的。”
“我不會的,瑪麗亞,我保證。”
蘭德爾看着瑪麗亞向維奈多大街走去,白色的皮包隨着緊繃繃的臀部左右搖晃。他轉身走進了公寓。
羅伯特-萊布朗,他想,我終於找到你了。
蘭德爾從邊道上走過一塊鵝卵石鋪的地方,走過入口處那骯髒的大理石地面,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看門人的小間空蕩蕩的,蘭德爾接着踏進了灰塵飛揚的院子。
院子中央長滿了一大片橡膠樹,院子左邊一個面相年輕的人——長得很黑,像西西里人——正在屋裏澆窗台上的花草。他停止了澆水,好奇地打量着蘭德爾。
“你好,”蘭德爾喊道,“你會説英語嗎?”
“是的,懂一點兒。”
“看門人在哪裏?”
“我就是,你有什麼事?”
“我的一個朋友住在這裏。我想……”
“稍等片刻。”看門人閃過窗户,從邊門走了出來。他身材矮小但精神飽滿,身穿藍襯衫和打着補丁的牛仔褲。他雙手倒揹着看着蘭德爾,“你想找誰?”
“一個朋友。”蘭德爾不知該説哪個名字。他後悔沒有問瑪麗亞,這個該死的老頭在這兒的到底是哪個名字。可能是那個意大利名字吧!“托蒂。”他説。
“托蒂,對不起,沒有。這兒沒有叫托蒂的。”
“他有一個綽號。空空公爵。”
“公爵?”看門人一個勁地搖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那麼,一定是萊布朗了。蘭德爾斷定。“其實,他是個法國人——很多人知道他叫羅伯特-萊布朗。”
看門人盯着蘭德爾。“有一個羅伯特——一個法國人——但不姓萊布朗。你是不是説可能也姓拉佛格,羅伯特-拉佛格?”
拉佛格,就是他。這個名字是美聯社駐巴黎記者薩姆-哈西從法軍歷史服務匯錄中查到的。是萊布朗的真名。“就是他!”蘭德爾喊道,“就是這一個。我總是把他的姓搞混。羅伯特-拉佛格就是我要找的人。”
看門人奇怪地看着蘭德爾,“你是他親戚嗎?”
“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在等着我與我商談一筆重要的生意呢!”
“但那已不可能了,”看門人説,“他昨天中午在奧斯廷斯車站前碰上了一起大事故。一個司機開車撞了他一下後逃走了,他當場身亡,先生,你的朋友真可憐,他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個年輕警官把史蒂夫-蘭德爾帶出羅馬警察總署問訊處,為他揮旗叫住一輛出租車,然後對司機説:“快,帶他去大學區!”接着對司機嘮叨了幾句,重複説,“快點!”又精確地説,“大學區維拉諾街38號!”
出租車司機快速調檔,他們出發了,駛向羅馬市的認屍所在地——大學區。
蘭德爾坐在出租車裏左右搖晃着。由於過分驚駭仍處在麻木狀態,但他漸漸清醒過來。
蘭德爾心想很多人一生也碰不到幾次重大的驚駭的事情,可自己,一個多月就接二連三地受到驚駭——先是父親中風,然後是得知朱迪吸毒的消息,巴巴拉又要與他離婚。接踵而來的是他被告知安傑拉是整個計劃的叛徒。後來他又知道了博加德斯指出的錯誤,蒙蒂被送進瘋人院。在電梯中弗魯米告訴他他看到了詹姆斯福音書和彼得羅納斯羊皮書的偽造者,還有別的一些事情,對他來説,驚駭好像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種方式。
但是上述哪一種情況也比不上兩小時前看門人對他説萊布朗已死時受到的打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