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聲不響地從他身邊跨到浴盆裏來。然後拿起肥皂向他微微一笑説道,“史蒂夫,我也感到很熱呢。”
在蘭德爾返回克拉斯納波斯基飯店的辦公室時已是下午3點多鐘了,這一種環境和心理的轉變好像是從雲端裏跌落到現實世界裏來。
他在旅館入口處亮出紅色的安全卡,那警衞皺了一下眉頭,“哦,蘭德爾先生,他們在到處找你,赫爾德林隊長請你馬上到會議室去。”
“隊長在哪兒?”
“他和幾位發行人在一樓會議室。”
“謝謝你。”
蘭德爾匆忙地向裏面走去。
剛才在維多利亞與安傑拉充滿了温柔、愉快、興奮和滿足。可是現在,一聽説一些人曾經在到處找他而且仍然在等着他開會,他心理上頓時起了很大的轉變。顯然的,這突然召開的會議不是什麼好兆頭,一定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他越過電梯,兩步並作一步地由樓梯爬上去。上樓之後稍停調整了一下呼吸,同時找到了會議室的方向,然後疾步走過去。可是在他握着旋轉門的把手準備進去的時候,才發現裏面反鎖着,而且,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門上邊還有個自內向外的窺視孔。
他舉手敲了幾下門,等候了一會兒之後,才聽到房內傳來一陣嗡嗡的話聲。“蘭德爾先生,你是單獨一個人嗎?”
“是的。”他答。
他聽到門閂打開的聲音,門開了,露出赫爾德林隊長那冷靜的面孔。蘭德爾略顯不安地走了進去。
室內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邊緊緊地圍坐了幾個人。蘭德爾第一眼就發現他方才的預感並沒有錯,果然有某些地方出了毛病。
在煙霧瀰漫之中,他看到了在座的五位發行人:戴克哈德、惠勒、蓋達、楊、方丹。另外有兩張椅子空着,顯然一張是留給蘭德爾的,而赫爾德林則在關上門以後向另一把空着的椅子走去。此外室內一個角落裏還坐着一個人,手裏拿着拍紙本和鉛筆,原來是內奧米。在座的這些人雖然面孔各異,但他們表現在外的有一點大家完全相同,那就是個個面帶極度困惑之色。
惠勒首先開口:“史蒂夫,你到底到哪兒去了?”他試探着問。“沒關係。”他連忙拉蘭德爾在他和戴克哈德博士間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我們在半小時之前召開這個緊急會議,我們需要你來幫幫忙。”
蘭德爾很尷尬地坐了下來。由於大家都抽着香煙或雪茄,他也笨手笨腳地點上一支。
“各位,”他説,“出了什麼事?”
他聽見戴克哈德博士的聲音回答他説:“蘭德爾先生,有一點我想咱們先弄清楚。”他在面前拿起一份裝有粉紅封面的文件,“這是今天下午你分發給我們的機密文件,是不是?”
蘭德爾瞟了那文件一眼。“是的。這份備忘錄上建議我們在荷蘭的王宮裏舉行記者招待會以公佈《國際新約》,同時經由人造衞星向全世界轉播。如果各位願意這麼做,我們就可以按照計劃進行。”
“我們自然願意這麼做,自然願意,”戴克哈德博士説,“這是個很了不起的主意,而且我們的工作也值得這麼做。”
“謝謝你。”蘭德爾小心翼翼地説,但心裏仍然不明白是什麼事情令他們煩惱不安。
“可是,説到這份備忘錄——”戴克哈德博士把那份文件弄得沙沙作響,“你今天上午是幾點鐘分發出去的?”
蘭德爾稍稍想了一下。
“大約——我記得大約是在上午10點鐘的樣子。”
戴克哈德博士從他那寬大的口袋裏掏出一隻重重的金錶來,“叭”地一聲打開,“現在還不到4點。”他環視了大家一眼,“所以這份機密備忘錄分發的時間距離現在僅有6個小時,真令人猜不透。”
“史蒂夫,”惠勒用手拉了他一下以引起他的注意,“這份備忘錄一共分發出去多少份?”
“多少份?唔,我想是19份吧。”
“都是分發給哪些人的?”惠勒接着問。
“嗯,我手頭上沒有這份名單,不過在座的各位——”
“我們這裏是七個人,”惠勒説,“還有其他12份呢?”
“讓我想一下。”
內奧米説話了。“我這裏有名單。我想你們可能要這份名單的,所以就隨身帶了來。”於是內奧米拿出一張單子來,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念着,“傑弗里斯、裏卡迪、索伯利爾、特勞特曼、扎奇裏、克雷默、格羅特、奧尼爾、坎爾安、亞歷山大、德博爾、泰勒。12人加上在座的七位一共19個。”
特雷弗-揚搖着頭。
“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這些都是安全毫無顧慮的人。蘭德爾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漏列了?或者你有沒有將這份備忘錄的內容口頭向別人透露?”
“口頭上?”蘭德爾皺起了眉頭,“嗯,當然啦,洛麗因為是我的秘書,自然知道我們協調使用荷蘭皇宮和人造通訊衞星的事,不過她卻沒有看到過這份備忘錄。噢,是了,我還向安傑拉提起過,她是代表她父親——”
戴克哈德博士以他那沒有邊的眼鏡瞄了赫爾德林隊長一眼。“蒙蒂小姐有沒有經過我們徹底的安全調查?”
“調查過了,”探長説,“沒有問題,事實上,以上所提到的這些人都經過安全查核而且對他們完全信賴。”
“最後還有我,”蘭德爾輕描淡寫地説,“那些備忘錄上的內容都是我寫的。”
戴克哈德博士苦惱地問哼了一聲。“除了庫克小姐住院不算,一共有21位,”他説,“只有21位,一個人也不多。這些人當中每一個都是靠得住的,這真叫我百思不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蘭德爾微覺不耐心地問。
戴克哈德博士以手指敲擊着桌子。“蘭德爾先生,在你把這份備忘錄發出以後的整整三個小時,其內容就已到了弗魯米牧師的手裏。”
蘭德爾突地坐直了上身,兩眼睜得大大的。他顯露出了無比的驚駭。“弗魯米,他——他弄到了我們的機密備忘錄嗎?”
“一點不錯。”這位德國的發行人説。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好,史蒂夫,反正他弄到了就是,”惠勒説,“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發佈的日期、時間、地點和方式。”
“你怎麼知道他知道了呢?”蘭德爾問。
“因為——”戴克哈德博士説,“因為他有人已經打到我們的內部來,所以我們也在最近設法滲透到他那裏去,以便——”
赫爾德林探長連忙坐直了上身,搖晃着一根手指。
“教授,你可要當心一點。”
戴克哈德博士向這位負責安全的首腦點了點頭,同時又向蘭德爾説:“詳細的情形不必多説了。我們在那邊也有些人。有一位在兩個小時前打電話告訴我弗魯米發出去的一則秘密指示,我已把那裏面的內容記了下來。你要不要看一下?喏,在這兒。”
蘭德爾從這位德國發行人的手裏接過了一張白色打字紙,小心翼翼地看着……
親愛的兄弟們:
現在我要向各位報告一件事,就是一個正統教會的出版組織將於7月12日在荷蘭皇宮舉行記者招待會,發佈一種出版新《聖經》的消息,並且人造衞星屆時將向全世界轉播。我們決定弄到那種新《聖經》的先行本,並搶在他們之前向新聞界公佈。這樣,我們不僅可以達到摧毀他們宣傳的目的,而且可以將其永遠打敗。希望諸位努力。
奉父、子及我們信仰之前途的名義。
梅爾廷-迪-弗魯米
蘭德爾看完後,手指顫抖着把文件交給戴克哈德博士,“他怎麼發現的呢?”他幾乎是自己問自己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戴克哈德説。
“我們怎麼辦呢?”蘭德爾想知道。
“慢慢來吧,目前看來,我們只能針對這種情況,把日期提前。”戴克哈德冷靜地説。
經過商議,他們把原訂於7月12日的記者招待會改到了7月8日。這樣,提前4天執行計劃,可以搶在弗魯米之前行動。並且,關於這次活動的備忘錄只發給少數幾個參加會議的人。戴克哈德把會議的準備事宜都給蘭德爾去做。
蘭德爾沒有把握地説:“恐怕時間太緊了吧?你給我們部門的時間是17天。17天的功夫去幹那麼多繁瑣的事,來得及嗎?”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蓋達安慰他説,“我相信,只要你下定決心去做,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就是。不過,如果你沒有很大的信心和決心的話,我們多發些薪水,也許有些用。”方丹先生説。
“不,不需要,”蘭德爾聽了這話,心裏很不痛快,“我只是説時間太緊了,17天的功夫。不過,如果你們覺得夠用的話,我就盡力試試吧!”
“好極了。”戴克哈德説,他彷彿看到了事情的成功一樣。“你們知道嗎,我們搶在弗魯米行動之前舉辦記者招待會,肯定會打擊弗魯米的狂妄。弗魯米在指示中以毫不置疑的口氣狂妄地説他一定會拿到新《聖經》,簡直是一點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我已囑咐亨寧先生把出書的時間提前。我相信他一定會做到。”
在場的人心情都很凝重。如果再來一次泄露事件,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雖然提前行動冒的風險很大,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弗魯米那邊的人搶了先機,而且部屬們也能夠提前看到《國際新約》的內容,這對於開展工作肯定會有幫助。可是,弗魯米的口氣那麼狂妄,不僅得到了備忘錄,而且似乎能肯定那個奸細絕對會把奇書送給他。這兩件事究竟是誰幹的?誰是好細?他們心裏暗自揣度着。
“誰是出賣耶穌的猶大?誰是叛徒?”惠勒打破了沉默,“那個因為30塊錢就出賣耶穌的人良心應該受到譴責!他是我們這項宏偉計劃的破壞者!”
戴克哈德沉思地説:“在奸細徹底破壞我們、毀滅我們之前,我們用什麼辦法才能查出這個奸細並消滅他呢?”
蘭德爾看了看眾人,他心裏很不是滋味,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自己這邊居然對奸細束手無策!他忍不住大聲問:“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就這樣消極地等待奸細繼續活動嗎?”
赫爾德林聞言立即停止了他一直在進行的記錄,一個念頭閃電般地掠過他的腦海中。“我還是建議使用測謊器——這種最先進的科學儀器來檢測所有得到備忘錄的人,也就是那21個人。這樣很快就會查出結果。”
“不行,不行,肯定行不通!”戴克哈德博士心裏暗暗罵着這個笨蛋隊長。“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很愚蠢的做法嗎?不僅把事態擴大了,而且打擊了我們的工作人員,豈不是得不償失?”
“但是你能保證這21個人都是忠心的嗎?畢竟奸細只有一個,並且就在這21個人之中。”赫爾德林仍然堅持他的想法。
蘭德爾看着他們爭得面紅耳赤,耳朵裏卻一句話沒聽進去,他的心似乎飛到了遙遠的地方,那裏,有一個什麼東西召喚着他,他用盡心力去捕捉,他的豐富的想象力復甦了,心裏突然湧動得很厲害,將計就計的念頭一閃而過。他終於想通了。
“我有個好主意,”他突然打破了爭論之後的沉靜。“你看可不可以這樣:我們再印發一份備忘錄,我們印發的文件上可以做點文章,比如説,每一份文件的內容完全一樣,但是稍加變化,即每一份文件中有幾個字不一樣,這幾個字是其它文件中所沒有的。我們把每份文件中不同的字和這份文件的擁有人對應着記下來。明白了嗎?”
“你是説,奸細一定會把他所擁有的文件的內容通告弗魯米,然後我們就可以順藤摸瓜查出這個人了。”惠勒接過了他的話頭,他的腦子轉得飛快,“不錯,不錯,真的是太妙了,虧你想得出來。”
戴克哈德博士和其他一些人仍然有些弄不明白。
“蘭德爾,你能不能把你的計劃完全説出來呢?我希望瞭解這個主意的每一個細節,能談一談具體的嗎?”這位德國發行人幾乎湊到蘭德爾的鼻尖跟前去了。
這時,蘭德爾的思路異常清晰,這個計劃中的每一個環節似乎都展現在他面前。他立刻就着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談:“你們知道耶穌的最後的晚餐吧?我們就以這個為例子。和耶穌進晚餐的門徒一共是12位吧?”
“這和我們的活動有什麼關係?”有的人心裏暗自嘀咕着,但沒有説出來。
“這12個人剛好和我們的計劃吻合。如果在座的8個人——我們當然信任這8個人,不加人第二份備忘錄計劃的話,我們還剩下13個人。我想冒一下險,挑選一個人做我的助手,幫助做些準備工作,就挑泰勒吧。那麼,剛好還剩下12個。我想把最後的晚餐裏邊12個門徒的名字和我們的這12個人一一對應起來,也許這樣做會保險些。當然,如果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出賣我們,那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在座的各位中一定隱藏着奸細。……內奧米小姐,能否麻煩您念一下這12個人的名字?”
內奧米站起來,讀着單子上的名字:
“傑弗里斯博士、特勞特曼博士、扎裏奇博士、裏卡迪先生、索伯利爾教授、格羅特先生、奧尼爾、坎寧安、海倫德博爾……克雷默,”內奧米看着一份名單唸唸有詞,“還有亞歷山大。”
聽着這些名字,奈特博士的面孔忽然從蘭德爾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剛想開口把奈特博士的名字添上去,又忍住了,不知為什麼,他心中隱隱有些害怕。由於他們正在進行的計劃,奈特博士的書給毀了,所以他一直對他們憤憤的樣子,這樣他肯定不能參加。“算了吧,”蘭德爾心裏想,“即使他有必要知道,傑弗里斯可能會把文件給他看看,不把他加進去應該沒有多大的關係。”
“很好,內奧米,這12人將每人有一份新備忘錄。”
戴克哈德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如果這些人當中會出現奸細,這將是多麼可怕的事情。這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的。當初,我們經過嚴格的安全檢查才選用這批人,他們也曾發誓要確保新《聖經》的安全。如果真有叛徒,對我們將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有人做了可恥的叛徒。”惠勒意味深長地説。
“對,對,是這樣。蘭德爾先生,你繼續談談你的想法。”
“讓我們假設一下。如果這份備忘錄是這個樣子:
機密。這份文件旨在補充上次文件之有關事項——7月12日宣佈的當天將敬獻給萬事之主耶穌基督的復活——在此之後12天之內每天獻給耶穌的12位門徒中的一位。在12天之內我們將舉行盛大的活動來慶祝新《聖經》的誕生及發行。12天中的第一天我們將獻給門徒——安德烈。
好了,明白了嗎?我們可以把這份文件給傑弗里斯,傑弗里斯的對應名字就是安德烈。然後第二份中所有內容與這份一樣,除了最後幾個字。最後幾個字換成:‘12天中的第一天我的將獻給門徒——菲利普。’這份文件給海倫-德博爾,海倫-德博爾的對應代號也就成了菲利普。依次類推,我們炮製12份新備忘錄。發下去以後如果有消息説第一天是給安德烈的,這就意味着叛徒是傑弗里斯。諸位認為這個方法行得通嗎?有沒有什麼破綻?”
“沒什麼問題。”在座的人都極為贊同。
“實在是太巧妙也太不可思議了,甚至有些可怕……”戴克哈德自言自語地説。
“什麼?難道這個計劃可怕?”蘭德爾重複了一下。
“不,你誤會了,我是説那12個人中如果有誰出賣我們,那才是可怕之極。”
“連耶穌都有人出賣,我們怎麼敢擔保我們的人不會出賣我們?”蘭德爾有些為戴克哈德的迂腐感到惱火。
戴克哈德博士站起來,似乎心事重重,若有所思。他環顧了在座的四位發行人一眼,回頭對蘭德爾説:“這的確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我們只能這樣了。蘭德爾,諸事就麻煩你多費心了,從現在起,你就可以執行你的計劃。我希望能儘快查出奸細。”
對蘭德爾來説,這一天可真夠長的,他一直忙到晚上11點20分。他很高興地乘車到他在阿姆斯特爾的房問。
現在,蘭德爾躺在開往阿姆斯特爾飯店的車子的後座上,感到一陣緊張後的疲乏。他摸摸門袋裏面藏着他今天的工作成果——一件備忘錄。為保密起見,他親自動手打好了12個門徒的名字,然後由泰勒小姐準備好備忘錄的內容,就發出去了。
不知好細需要多長時間把消息傳達給弗魯米。上一次,不到3個小時,這樣快的時間裏他們的努力就付之流水了。這一次蘭德爾知道自己離開會議室的45分鐘之內,泰勒就已打好備忘錄,然後交給赫爾德林隊長,他的安全人員分別把這些文件送到各人手中,並且會讓他們簽收。在他下班之前,蘭德爾就接到回報説,文件他們已經全部收到了。這是下午的事了,距離現在已經有5個多小時了。
按照上次的速度,如果奸細告密的話,顯然這5個小時是綽綽有餘的,弗魯米有可能已經得到了這份“文件”。蘭德爾心裏一直很緊張,這次行動的關鍵還在於那個潛伏在弗魯米身邊的人,只要他能保持警覺,很快地會從那邊傳回精確的消息。成敗在此一舉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蘭德爾趕緊把亂成一團麻的思緒扔在一邊,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他祈禱在奸細得逞之前能順利捉住他,掃除這個大障礙。
還是在他辦公室的時候,蘭德爾曾打電話約安傑拉進晚餐。他時時刻刻渴望見到她,尤其是今天晚上。在豪華的柏林大飯店吃飯的時候,他們交流着這些日子的生活,甜蜜和諧的氣氛令他極為愜意。和嬌美的安傑拉分手時,他戀戀不捨地目送着她向維多利亞飯店走去,背影嫋娜多姿。即使是現在,離開安傑拉很久了,但她那温馨甜膩的親吻依然在他嘴唇上盪漾。
他的車子到了飯店後,蘭德爾匆匆和司機西奧道了晚安,下車後向飯店走去。
正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大聲叫他的名字。蘭德爾四處張望着,停下腳步。他身後停車場的安全島上有一條人影浮動着,正向他走來。
看見他回頭,那個人又一次呼叫:“蘭德爾先生,稍等片刻!”
在飯店門前閃爍的燈光下,蘭德爾看得很清楚。
那個人是普盧默。
蘭德爾一看見他,心頭的憤怒立即代替了驚奇。他懶得理他,他不想再見他,於是調轉頭徑自走自己的路。可是普盧默已經走近了他並且抓住了他的手臂。
蘭德爾一下子掙脱了手臂。“讓開,”他説,“我想我沒什麼可跟你説的,我也沒興趣。”
“蘭德爾先生,你聽我説,不是我要找你,我是受人所託。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那個人物很重要,他讓我找你去跟他談談。他想見見你。”普盧默懇求地説。
蘭德爾説:“對不起,我不想再受騙了。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説完,他走上台階。普盧默不甘心地跟了上來。“蘭德爾先生,你聽我把話説完好不好?是弗魯米牧師派我來找你的。”
蘭德爾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他的心驚疑不定:“是弗魯米想見我?”
普盧默拼命點頭證實這一點。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呢?”
“我可以以人頭擔保。我對你説謊會撈到什麼好處呢?這一次絕對是真話。”
“弗魯米想見我幹什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我量你也不知道。但是你讓我怎麼能相信呢?弗魯米想見我,打個電話,舉手之勞而已,他有什麼理由勞駕你這個外國記者作使者?”
聽到這種口氣,普盧默急切間想證實自己:“弗魯米那樣有頭有臉的人物幹什麼事都是非常小心謹慎的。如果你瞭解弗魯米,你就會明白他做事從來都是迂迴戰術。他怎麼會直接打電話給你呢?”
“這麼説你跟他交情不淺-?”
“可以這麼説,我一向都很驕傲,有他這樣一個朋友,我為他感到自豪。”
蘭德爾突然記起來了,在普盧默以前發表的專訪報道中——那篇東西可稱得上是轟動世界了,有一些是弗魯米單獨對他講的話,這麼説他們很有可能是朋友夫系。蘭德爾很想見一見弗魯米,能夠和一個可以威脅自己的敵人談談,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而且,他可以藉機試試深淺,儘管見面可能充滿陷阱,可蘭德爾不在乎。這個機會對他而言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並且,似乎強烈地刺激着他。
於是,蘭德爾平靜地問:“弗魯米想什麼時候跟我會面?”
“當然越快越好,如果你方便的話,最好是現在。”這位記者焦急的心情馬上放鬆了,他心上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竟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
“有什麼緊要的事嗎?這麼晚了?”
“我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他的生物鐘一向與眾不同,他習慣於晚上工作,是個夜貓子。”
“現在他在哪兒等我?”
“威特克爾。”
“好的,讓我去瞧瞧這位大人物想玩什麼花樣也成。”
坐在普盧默的汽車上,蘭德爾舒適地靠着椅背,普盧默開車的模樣盡收眼底。這位英國記者和那位激進的宗教分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實在看不出這位有着細細的頭髮、小小的眼睛、灰白色的皮膚的記者跟那個強有力的人物會密切到什麼地步。
他忍不住開口問:“普盧默,你稱弗魯米為朋友嗎?”
“當然了。”
“什麼樣的朋友?我是説,你們是純友誼性質的呢?還是你只是為他的金錢服務?比如説給他作宣傳或是效力於他的宗教改革?也許你是他的參謀?”
普盧默笑出聲了,他搖頭擺手否定的樣子,十足的女人味。“你的想象力也太庸俗了吧?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呢?告訴你吧,我和弗魯米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礎上的友誼。我們都想得到那本新《聖經》。我想我可以提供一點零星的資料,弗魯米可以幫我搞到這件事情的獨家消息。僅此而已。”他的口氣肆無忌憚。
蘭德爾感到很有趣,他頗有興致地問:“難道你就一定敢擔保弗魯米會對你講信用?”
“我們都想在你們宣佈以前拿到新《聖經》,弗魯米尤其想,雖然我們的目的不同,但我想弗魯米不會有問題的。”普盧默忽然笑了一下,很狡詐。
“這麼説,我還得謝謝你給我們的警告了?”
“隨你怎麼説,”普盧默忽然變了神色,很認真地回過頭來對蘭德爾説,“不管你怎麼看我,但請你相信,我和弗魯米都不是壞人。”
“弗魯米也是正人君子嗎?不過我對他不瞭解,他到底是幹什麼的?總像蒙着一層面紗一樣神秘。他是荷蘭宗教改革的上層人物嗎?”
“荷蘭改革教會里沒有什麼正式的頭銜。這裏的四到五百萬新教徒共分為1466個教區,在11個省中,他們共選出54位代表,有的是牧師,有的是長老,去參加宗教會議。你可以説他是荷蘭宗教會議的首領,可事實上又不是。他們的會議代表叫見證,而不稱主教。弗魯米神父喜歡説他們的宗教會議代表了教會的良心,而不是權力機構。這裏的教會是以社區為中心,因此對英美人來説好像沒有組織一樣。弗魯米是經會議選舉的一個地區教會的領袖,這個教區在荷蘭雖然是最為重要的,但仍舊是一個教區。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他甚至在本教區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權力,他的威望完全是建立在他的人格魅力上。他唯一的職責是多説多聽,而且也絕不忘懷他們教會是民眾的教會。我之所以説這些,是要你對你即將見到的人有一些瞭解。”
“按你所説,他似乎只是個普通牧師,但我聽説他是基督教激進改革運動的領袖,全世界會內會外的信徒不知有多少!”
“當然,他在國際上的影響的確很大。不過,這與他的個人身份並沒有什麼矛盾的地方。在國內,他的分量無足輕重,可在國際上,把他當神一樣頂禮膜拜的人不在少數。”普盧默繼續開着車。“你看,前面就是弗魯米的工作室了。剛才你説他是個激進分子,聽起來好像不那麼順耳。”
“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
“也許從某種意義上看來是這樣的。我知道,你們所謂的激進分子就是想把原有的秩序打破,進行重建。從這點上,弗魯米也許能稱得上是激進的,他一直都在為教會的改革竭盡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