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瘋了才來陪你幹這種事,我看我必須考慮要不要和你維持這一段不值得的友情。」
廣場上萬頭鑽動,幾乎大半倫敦的居民都沒有缺席,異常興奮地急欲參加這場盛會,扶老攜幼地為爭取最佳的視覺角度而拚命往前擠。
嘈雜的聲浪壓過港口的汽笛聲,沒人發現有十艘不明的大船剛駛進來,仍然高聲交談的指着前方,生怕錯過什麼。
晴空下,冷冷清清的高台正繫上二十幾條打了結的繩索,一股寒意拂動了曾絞死不少人的粗麻繩,彷佛死寂的幽魂一一由地底竄起。
今天是銀鷹那羣盜匪上絞刑台的日子,人民爭相歡呼要處決惡貫滿盈的劊子手,無一例外地咒罵他們該死。
雖然海盜中沒人承認是銀鷹,但是捉住他的左右手,也等於讓他失了手腳,相信他要東山再起的機會不大,他們全都高興海盜已除。
混雜在人羣中的兩名男子身着黑衣,帽檐壓低不讓人發現他們的蹤跡,儘量的靠近絞刑台伺機而動,不隨人羣鼓動。
高高的絞刑台讓人望而生畏,沒有十足的勇氣是不敢往上爬,士兵控制着台下的秩序,以防人民的擁擠撞倒樑柱。
等待,是此刻所有人正在做的事,而時間正在流逝。
「我先警告你呀!待會別丟下我一人,我的腳可是跑不快。」該死的,他幹麼自找苦頭要幫他。
男子微拐的腳並未引起他的關心。「話多。」
「你……你實在很可惡,我冒着生命危險和個人榮譽陪你來送死,你沒一句感謝的話也就罷了,居然還怪我話多。」下一次他絕不做傻事。
「沒人要你來。」一開始他就打算隻身行動,不願拖累任何人。
是喔!他犯賤。「要我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我面前,我辦不到。」
男子語氣中的掙扎和豁出去的不甘讓他為之一笑。「你可以走遠些。」
「然後終身活在悔恨中,怪自己為何不拉那個為女人而死的朋友一把。」他怨恨的一瞪,不高興好友的自甘墮落。
女人嘛!隨手一捉就是一把,何必為了讓人家消恨而拿生命開玩笑,就算把命玩掉,人家也不見得會領情。
説不一定一轉身和銀鷹逍遙快活去,反正當海盜也搶了不少錢,少了一羣人分贓豈不正中下懷,要説有情有義他死也不相信。
有誰聽過幹海盜的有人性,唯利是圖才是他們的本性,只有他傻呼呼地和人家玩感情。
「你聲音太大了。」話中有着取笑,他亦在等待某人的出現。
連忙壓低聲音的佈雷斯信以為真,眼角小心的瞄瞄左右。「你要不要放棄愚蠢的行為?」
「不。」
「為了一個女人而死值得嗎?」人家根本不知情。
「你説呢?」他以問題回答問題。
就是不值得他才開口呀!「我認為你瘋了。」
「謝謝讚美。」桑德利亞認為自己很正常?
他不是會坐懷遺憾的人,那天讓沙琳娜離去是因為她傷透了心,他必須給她時間平息受創的心靈,因為他無法忍受她眼底哀痛的死寂。
事情並非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他的生命裏沒有放棄,一旦愛上了便極力爭取,他説過他永遠不會放開她,即使死也要和她在一起。
對於有了裂痕的愛情,他是採取積極縫補的態度而非捨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愛上她以外的女人,所以他要她永遠留在身邊。
就算是恨也不放手,一個人的孤寂歲月他不願過。
「我看你真的瘋了。」快抓狂的佈雷斯很想送他一拳,看能不能打醒他。
「瘋了也好,至少我曉得為什麼而瘋。」桑德利亞説得恰然自得,好像瘋了是一件不錯的事。
敗給他了,愛情萬萬歲。「如果我沒死會為你寫墓誌銘,此人死於愛情。」
「你高興就好。」他沒意見,反正死人不會開口反對。
「你……」他好想抓他幾把。「你打算幾時動手?」他認了。
「等。」
「等?」
「等人被提上來時。」時機要控制得恰到好處。
「喔!」原來。
不一會兒,人聲忽然靜下來。
接着,一隊騎兵帶頭走在前面,隨後是雙手被捆綁,一個連着一個的髒污男子被推出,他們殘破的衣服上還留着幹掉的血跡,腳步並不穩。
騎兵將粗魯不堪的海盜強拉上高台,身上有些明顯有傷口發炎、潰爛情形,甚至化膿流出可怕的汁液,可見未受適當的照應。
其中一名巨大的黑人頑強的抵抗着,因此招來一陣拳打腳踢,必須動員十數人邊拉邊推才能將他送上絞刑台。
一切定位了,繩索套住脖子,羣眾開始激越的大喊,「吊死他們、吊死他們、吊死他們……」
震耳的聲響催促騎兵收攏繩索放下踏板,一字排開的海盜似乎毫無畏懼的迎向死亡,眼神是一片清朗望向海的方向。
他們最愛的海洋。
騎兵準備拉緊繩索,手才高舉,忽地一支箭由遠處飛來,射穿了他的心臟釘在木頭上,在他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時,已然睜眼斷了氣息。
廣場上一片喧譁,驚駭的人潮騷動着,進入警戒狀態的騎兵架起槍,慌忙地尋找看不見的敵人。
就在此時,有人發現箭的末端拉直一條線,出處太遠無法瞧個仔細,隱約看見有個人從線的那端滑過來,宛如鷹姿地站在線上筆直靠近。
「這隻小母豹太大膽了,踩在滑板上想讓人為她擔心嗎?」要是一個不慎失去平衡感,他不敢想象由高處跌落的她會怎麼樣。
桑德利亞的喃喃自語傳入佈雷斯耳中,他微露狐疑神色仰望滑過頭頂的黑影。
「他是個男人。」
「不,她是我的小母豹。」終於來了,她和他太相似了,永遠學不會放棄。
「什麼,她是女的?」明明是男人的裝扮……「你説她是你那個……女人?!」
瞠大眼,佈雷斯完全無法相信。
「看清楚,她就是銀鷹。」他所愛的女海盜;海上戰士。
「不……不會吧?」他的心臟快無力了。
果然,高台上的黑影踩着騎兵的屍體一轉身,臉上赫然戴着銀鷹面具。
「記得她臨走前説過一句話吧!」那句話透露了玄機,他才恍然明白銀鷹和她的關係。
「什麼話?」佈雷斯還處在極度的震驚中無法思考。
「我要你合計合計,看要用幾個英國人來抵我手下的命。」誰敢如此狂妄呢?
「不過是一句盛怒下的威脅……」他的聲音忽然變小,兩眼瞠得更大。「她説她的手下?!」
「明白了吧!」銀鷹和她是同一個人。
「天呀!我一定也瘋了。」佈雷斯沒辦法相信銀鷹是女人。
想他多次敗在她手上就覺得慚愧,他居然輸給一個女人。
「準備好,該我們行動了。」桑德利亞身手敏捷地穿過人羣,接近高台。
高台上是一片混亂,舉槍射擊的騎兵競發現無法擊發,子彈全卡死在彈匣裏,一種透明的冷膠緊緊封住槍口,使得槍形同廢物。
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棄槍以刀攻擊,但是下一秒鐘一道銀光閃過,騎兵們只覺頸上一疼隨即失去生命。
又一道銀光旋過半空中,吊頸的繩索紛紛掉落,喜出望外的海盜們連忙以口咬掉捆手的繩子,合力對抗英國騎兵。
這時,一陣炮聲轟隆,嚇得四處流竄的英國人民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亂撞,連帶的嚴重干擾到騎兵的判斷力。
幾名頭低低的騎兵趕來相肋,但他們的動作卻是一舉割斷其它人的咽喉。
帶頭的人一仰首,竟然是中槍未死的阿賽亞。
「他……他沒死,我以為他死定了。」驚喜萬分的卡謬眼泛淚光。
那夜英軍出其不意的襲擊他們,阿賽亞為了救他被槍射中胸口,他一個心急就把他踢下海,希望他能逃過一劫,看來他的命真大。
沙琳娜也心口一暖,但嘴上冷斥,「少給我感動了,還不滾下去。」這死黑大個想累死她不成。
「我……我怕高呀!頭兒。」他有懼高症。
「怕高是吧?」她冷笑地踢了他一腳。「你很快就會擁抱大地了。」
一個滾下木梯的大巨人來不及呼痛,四周突然冒起白煙,看不清方向的海盜們背靠背等着銀鷹下命令,帶領他們重回海上。
「跟我走。」一道陌生的男音忽然響起。
不在安排內的白煙讓沙琳娜一慌,她以為計畫有變,但……「是你!」
「附近的駐軍起碼有一萬名以上,你的行動太魯莽了,根本是找死。」桑德利亞忍不住罵她。
「你又好到哪去?笨得來送死。」沒人要他多管閒事,她的人她自己會救。
「因為我愛你,小母豹。」他能下來嗎?
聲音忽地沒了,不知所以然的海盜們十分納悶頭兒怎麼了,為何還不領他們離開……
接吻聲讓他們白眼一翻,咕噥地發出埋怨聲。
「拜託吧!兩位,要親熱請脱離險境再説,我不想陪你們一起死。」真受不了這對愛情鳥。
佈雷斯狠撞了兩人一下,提醒他們愛惜生命,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玩命。
兩人似乎又熱切的吻了一聲,桑德利亞才要大家手拉手跟着佈雷斯走,煙霧中一行人沿着牆走入一個洞口,長長的黑暗中伸手下見五指。
有水滴的聲音,是下水道。
大約走了一個鐘頭左右,錯綜複雜的水道一端隱隱透着光,眾人朝着光源走去,原來競連接海邊。
驟明的光亮讓海盜們看清救他們脱困的人長相,一陣大小不一的抽氣聲隨即響起,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看錯了。
「他們真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嗎?怎麼一臉呆相。」真叫人失望。
捉一羣笨蛋並不光榮。
「他……他是海軍中的……」他們居然被英國海軍救了?!
桑德利亞替他們接下話,「是上尉,因為捉了你們功在國家,所以破例升了官。」必須加以解釋方能突顯他的重要性。
「真謝謝你呀!你非要多事的提醒他們我的該死嗎?」佈雷斯白他一眼,早晚被他害死。
「小貓兒,我們的罪抵消了嗎?」該死的不會只有他一人。
瞭望海面的沙琳娜回過身冷視着他。「你曾後悔過嗎?」
「不,我從不後悔愛上你。」愛上她是他一生中最對的一件事。
「沒有陰謀?」
「有。」他的坦白讓大家無力地想昏倒。
沙琳娜忽然笑了。「你想海盜和英國貴族有未來嗎?」
「我正在陰謀策劃着,如果我的小母豹肯原諒我。」握起她的手,桑德利亞深情凝望着她。
眾人終於明白他們古里古怪的對話而鬆了一口氣,看不下去兩人令人噁心的畫面,佈雷斯腳一拐地往兩人互視的眼一揮。
「你們打算等追兵來我沒意見,但是等我走遠一點再噁心的談情説愛。」他不想反胃。
偏過頭的沙琳娜看了他一眼,揚手吹了個響哨,不久遠方天空飛來一隻貓頭鷹,而在遠遠的海面上有艘大船似乎跟着貓頭鷹而來。
佈雷斯瞭解是來接他們的海盜船,他表情怪異地一睨沙琳娜,吶吶的開口要求。
「你能不能取不面具讓我看一眼,我實在不能相信銀鷹是女人。」太傷他的男性自尊。
沙琳娜笑着取下面具,眾人也同時發出大笑聲,因為怔愕的佈雷斯居然一頭跌到海里,難以接受地仰天長嘯。
大家都説他瘋了,而他也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