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胖子的親自招呼下,張二爺大剌剌地坐在了沙發上。由於這種沙發是特製的,面積甚大,幾乎像大半張“席夢思”牀,並且一共只擺了兩個,方彪只好跟張二爺同坐一張沙發。他們帶來的那十幾名打手,卻只有恭立一旁的份兒,不夠資格有座位。
崔胖子招呼高振飛勉強地坐下,他自己也挨着坐下了,遂説:“今天時間太倉促,未能好好招待二爺,只准備了一點不登大雅之堂的餘興節目,希望二爺多多包涵,不嫌簡慢……”
張二爺冷聲説:“崔老闆大可不必費事,我們並不想打擾,只希望崔老闆把昨天的事,給兄弟一個交代,我們立刻就告辭!”
崔胖子看他們的來勢洶洶,態勢已然擺明,雙方只要一言不合,就可能大打出手。
事先他早已有了準備,真要動起手來,他根本沒把張二爺帶來的人放在眼裏。
但那狗頭軍師黃良臣卻再三勸他,儘可能避免跟張二爺鬧僵,以免中了蘇麗文的離間計。
當昨夜蘇麗文親自去過“桃源招待所”後,黃良臣便疑心這女人心懷奸詐,是另有陰謀的。果然不出所料,半個小時以後,張二爺一個電話打到招待所去,怒不可遏地指責崔胖子,不該派人去阿公巖跟他的手下拼起來,暗助高振飛趁機救走了老吳。
雖經崔胖子一再解釋,張二爺根本不容他分説,指定今天在“玫瑰大廈”當面攤牌,就把電話掛了。
黃良臣當時便斷定,這一切必是蘇麗文的陰謀,想使張二爺跟崔胖子反目,正好派出去的陳芬蘭有消息回來,在電話裏告訴他,高振飛已從“天堂招待所”出來,蘇麗文在後面猛追,可是被高振飛擺脱了,獨自住進一家小旅館。
崔胖子獲悉高振飛的行蹤,本來準備立刻派人把他弄回來,但黃良臣卻表示異議,出了個主意,讓陳芬蘭也住進那家小旅館,不必驚動高振飛,主張在張二爺約定的時間以前,設法把他弄到“玫瑰大廈”。不妨威脅利誘,軟硬兼施,使他在張二爺面前承認,昨夜那批打手是蘇麗文派去的,冒充崔胖子的手下,以便在雙方動手大亂之際,趁機救走了老吳。
假如高振飛真這麼説,張二爺必然深信不疑,非但不致於跟崔胖子反目,而且還會把這筆賬記在蘇麗文的頭上。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枉費心機,弄巧成拙,替自己惹出來更大的麻煩?
可是,誰知一切都很順利,陳芬蘭跟蹤到“温柔鄉”酒吧,憑着崔胖子跟這裏的交情,把那吧女叫去,換穿了她的衣服,以為可以把高振飛絆留住。偏偏他不吃那一套,幸而崔胖子及時趕到,總算把他弄過海,來到了“玫瑰大廈”。
但他剛才已經斷然拒絕了崔胖子的要求,這時當着張二爺的面,他如果不肯作證,又能把他怎樣呢?
崔胖子冷眼朝他一瞥,只好硬着頭皮説:“二爺,昨夜在阿公巖,你是親眼看着他把老狐狸救走的,這已無需要兄弟解釋。至於説到跟你手下動手的那批人,如果是兄弟派去的,他們當時既然表明身份,自己説出是我的人,我又為什麼不敢承認?同時,二爺大概早已有所風聞,老狐狸和姓蘇的女人是一鼻孔出氣的,一直就在暗地勾結對付我。那麼請問,我會派人去跟二爺的人動手,而讓他們趁亂去救老狐狸嗎?”
張二爺鐵青着臉説:“哼!要不是方老弟把那小子制服,刀尖頂在肚皮上,他也絕不會兜出來的!”
崔胖子忿然説:“那麼二爺是認定了,那批人是兄弟派去的?”
張二爺冷笑地説:“事實擺在眼前,我這次來香港,始終沒跟你照面。昨天又跟老吳接過頭,你大概是疑心我想把你一腳踹開,另找別的門路。所以惱羞成怒,去跟他們打成了一片,否則這小子為什麼會在你這裏?”
這一問,可把個崔胖子問住了!
張二爺説的不錯,既然崔胖子跟老吳,蘇麗文是勢不兩立的,為什麼高振飛會在這裏呢?
並且上次他和方彪來,也遇見高振飛,還發生衝突,大打出手過。高振飛既是經常來此,自然使張二爺疑心,認為他跟崔胖子頗有交情呀!
崔胖子一急,滿臉就脹得通紅,不由地指着高振飛説:“現在他人在這裏,二爺不妨自己問他吧!”
高振飛立即拒絕説:“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張二爺嘿然冷笑一聲,咄咄逼人地説:“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老吳表面上是跟姓蘇的女人一鼻孔出氣,其實早已就跟我們的崔老闆暗地裏打交道,要不是有這份交情,你們哪會一起去阿公巖救出那隻老狐狸!”
高振飛矢口否認説:“對不起,我可高攀不上,你別把我跟崔老闆扯在一起!”
崔胖子趁機説:“二爺,這是他自己説的,你總該相信,我們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了吧!”
張二爺尚未及表示,高振飛己昂然説:“我跟誰都不相干!去救吳經理完全是出於我的本意,因為他招待我去澳門觀光了一次,欠他這份人情!”
張二爺不屑地説:“嘿!他差點沒叫你去送死!”
高振飛斬釘截鐵地説:“死活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們操心!”
張二爺破口大罵説:“喂!你小子是他媽的吃了槍藥嗎?嘴裏火藥氣這麼重!老實説,別以為在這裏有崔老闆替你撐腰,惹火了你二爺,照樣……”
高振飛那甘示弱,霍地跳起來,怒問:“怎麼樣?”
方彪憋了半天的氣,這時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可也站了起來。
崔胖子一看情勢不對,趕緊連擊兩掌,迷人的音樂頓時響起,從兩旁的暗門,擁出了剛才那二十幾名身披薄紗的女郎……
高振飛眼見機不可失,趁着張二爺、方彪,以及那十幾名大漢的注意力,均被那些女郎美妙動人的舞姿吸引住,看得目瞪口呆時,突然向她們衝去。
女郎們頓時驚叫四逃,亂成了一片……
當暗門裏的大漢正衝出來,猶未及阻攔,高振飛已衝出肉香四溢的迷陣,奪門而出。
他已不及等電梯升上來,急從電梯間旁的樓梯,直奔下樓,一口氣衝出了“玫瑰大廈”,攔住一輛“的士”,吩咐司機直趨佐頓道碼頭。
到了碼頭,他塞給司機一張百元的鈔票,來不及等找錢,就跳下車奔上輪渡碼頭。
正好趕上一班開往香港的輪渡,當他買好票,衝去一腳剛跳上船,船已緩緩開動了。
上了船,他才鬆了口氣,依靠在欄杆上,望着逐漸遠離的九龍,使他頓生逃出虎口之感。
他無暇去想,崔胖子和張二爺的一筆爛賬,將如何算法。滿腦子裏一片凌亂,渾渾噩噩地,深感前途茫茫,不知何所適從,好像整個的世界上,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輪渡靠在了統一碼頭,他如同幽靈似地,懷着沉重的心,舉起沉重的步子,隨着人羣上了岸。
他這回可學乖了,先向四下一張,確定沒有被人跟蹤,始迅速鑽進在碼頭上等生意的“的士”。
司機在等他吩咐,但他一時竟説不出個目的地來!
“天堂招待所”他是決心不去了,蘇麗文那女人也不能纏,那麼究竟去哪裏呢?
他終於隨口而出:“皇后大飯店!”
嘿!好大的氣派!這次他不再住小旅館,居然想享受一番啦!
車子來到“皇后大飯店”,他下車付過車資,卻在那氣象萬千的大門口趑趄起來。
他這一身雖然還能稱之謂西裝,可是經過昨夜在墳場的兩次打鬥,再加上去阿公巖救出老吳,早已滿身狼狽不堪。尤其右邊的衣袖血跡斑斑,使他自慚形穢,不好意思走進這種第一流的高級飯店。
正在猶豫不決之際,忽然聽得身旁一聲緊急剎車,使他猛然一驚。剛要走避,車門開處已跳出個女郎,向他嬌聲叫喚着:“高先生……”
高振飛回頭一看,想不到急步追來的女郎,竟是“天堂招待所”的阿鳳!
她追上了高振飛,不由分説,一把挽住了就往停着的“的士”走。
在大街上拖拖拉拉的實在不好看,高振飛只得跟她上了車,她立即吩咐司機:“馬山村!”
車子開動後,高振飛才故意問:“你不是‘押’我回招待所?”
阿鳳正色説:“高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吳經理和蘇小姐的人,幾乎已全部出動,連我們都被派出來,在各處找你呢!”
“找我?”高振飛詫然問:“為什麼?”
阿鳳仍然一本正經地説:“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吳經理交代所有的人,無論是誰發現你的行蹤,立刻就打電話向他報告……”
高振飛悻然説:“你的運氣真好,我剛從九龍回來,就被你發現了。現在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報告吳經理,準備帶我到哪裏去?”
阿鳳柔聲説:“我帶你去的地方,是我自己的家!”
“帶我去你的家?”高振飛大為意外。
阿鳳終於善解人意地説:“高先生,請你不必多疑,我之所以決定把你帶到我家去,是因為別的人不至於找到那裏……當然囉,假如你願意繼續替吳經理工作,昨夜就不會離開招待所。現在幸而是被我發現了你,如果是別人發現,一定會通知吳經理。他們更會千方百計,甚至於不擇手段,勉強你回去。我卻不願那樣做,所以先把你帶到一個他們不可能找到的地方,讓你能有充分的時間,冷靜地作一番考慮……”
高振飛頗受感動地説:“你這樣做,萬一被吳經理知道……”
阿鳳笑了笑説:“我事先根本沒指望會找到你,所以沒想到這些呀!”
“那你是臨時決定的?”高振飛不解地問:“為什麼呢?”
阿鳳坦然説:“因為我欠你的一份情!上次為了吳經理編的一套謊話,你就不顧一切地去澳門了,結果幾乎害你回不了香港。由此可見,你幫我實在是仁盡義至,難道我為你做這一點事,算是報答都不能嗎?”
高振飛本來對她的動機,尚覺有些可疑,現在聽她説明是為了感恩圖報,疑念頓消,執住了她的纖手説:“那件事我們都把它忘掉吧,阿鳳,説真的,我很感激你這樣做,可是以後萬一讓吳經理他們知道,恐怕絕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所以我想……最好還是讓我自己找個地方避一避,免得將來連累了你。”
阿鳳搖了搖頭,推心置腹地説:“不瞞你説,自從昨夜張二爺的人打鬧招待所,我被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幾棍子以後,我的心裏就開始害怕起來。尤其聽蘇小姐跟吳經理商量,準備不顧一切地向崔胖子和張二爺報復,我就更感覺不安了。他們這樣鬧下去,事態愈鬧愈大,最後一定是我們倒楣,我不如趁早離開那個是非圈子……”
高振飛表示關切説:“那麼你今後的生活呢?”
阿鳳嘆了口氣説:“當初我幹這一行,實在是出於迫不得已,我有個雙目失明的母親,需要靠我賺錢養活,這些年我積蓄了一點錢,如果改行做做小生意,大概勉強夠維持啦。”
高振飛感慨萬千地説:“你這個決心是非常令人欽佩的,可是,吳經理會放你嗎?”
阿鳳堅定説:“我顧不了這麼多啦,反正他手下漂亮女人多的是,走了我一個,‘天堂招待所’絕不至於關門。何況蘇小姐已經答應吳經理,準備全力支持他辦成那個‘天體舞會’,到時候還要招兵買馬,另外弄一批出色的妞兒來呢!”
高振飛第一次跟老吳見面,就聽他説過,準備舉辦一個別開生面的“天體舞會”。當時以為老狐狸是信口胡吹,唬唬他這個“土包子”的。想不到蘇麗文居然答應出來支持,顯然這女人是別有居心,想以有利可圖為餌,好利用老吳替她賣命吧!
因此他好奇地問:“他們是怎樣計劃的?”
阿鳳毫不隱瞞,把蘇麗文與老吳在房中的談話,被她在一旁聽到的部分,原原本本他説了出來。
原來在蘇麗文認為,昨夜張二爺一定會向崔胖子興師問罪,甚至於會火拼起來。可是一直等到今天,仍然未見張二爺方面有任何動靜,她不禁感到十分的奇怪。
據包正發得來的消息,張二爺的人馬昨夜始終未曾離開阿公巖,而崔胖子方面,也是按兵未動,毫無採取行動的準備。
蘇麗文愈想愈不對勁,唯恐張二爺洞悉了她的詭計,甚至懷疑高振飛和那批職業打手是同時去的,用那些人絆住方彪等人,以便使高振飛趁亂救出了老吳。
這樣一來的話,她就真的弄巧成拙,非但使張二爺對他們這方面的仇恨愈結愈深,萬一跟崔胖子“和好如初”,聯合起來對付他們,豈不是自己找來麻煩?
由於高振飛對“天堂招待所”,以及蘇麗文經營的豔窟一切情形,均已全都瞭解,尤其昨夜一連串的行動,他都親自參與。假如他昨夜離開招待所後,一氣之下來個倒戈相向,投靠到崔胖子或者張二爺任何一方面,對他們不僅是個損失,而且相當的不利。
同時,他們之所以急於找到高振飛,實際上完全是出於蘇麗文的意思,因為她忽然記起,高振飛曾説他有個好朋友在警署工作,他還交給那個人一份“天堂招待所”的資料,如果他發生意外,老吳就脱不了關係。
並且蘇麗文還想到一點,就是萬一張二爺和崔胖子聯起手來,她和老吳實在沒有力量硬拼,必要的時候,也就顧不得風月場中的道義,想讓高振飛出面,向警方揭發他們販賣人口私運澳門的勾當。
這是最後一着狠棋,也是迫不得已時,施出的殺手鐧!
高振飛的去向不明,他很可能倒戈,也可能被那兩方面的人發現行蹤,不擇手段對付他。
為了怕高振飛發生意外,使老吳替人受過,更為了必要時可以由他向警方揭發,因此今天一大早,他們的人馬便幾乎全部出動,四出分頭搜索高振飛的行蹤。
阿鳳一口氣説到這裏,頓了頓,憂心忡忡地説:“吳經理昨夜吃足苦頭,知道自己拼不過張二爺,本來想就此罷手的。偏偏蘇小姐不知安的是什麼心,好像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答應全力支持那個什麼‘天體舞會’,吳經理才動了心。他們這樣鬧下去,最後一定是兩敗俱傷,我真擔心你……”
正説之間,車已到了馬山村。
這一帶形同貧民窟,僅比當年的調景嶺稍微像樣些。阿鳳叫司機在村口停了車,高振飛要待付車資時,她卻伸手攔住他説:“用不着付,他回去可以跟吳經理算的……”
“哦?……”高振飛暗自一怔,當時不動聲色,直到那司機把車子開走,他才把眉頭一皺説:“我看我還是不到你那裏去的好……”
阿鳳看他臨時變卦,不禁詫然問:“為什麼?”
高振飛憂形於色説:“你該早告訴我,剛才那司機認識吳經理,我們在路上就可以換車了……”
阿鳳頓時恍然説:“哦!我真糊塗,怎麼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很可能會告訴吳經理的呀!”
高振飛所擔心的,就是那司機回去向老吳取車資時,即使不是存心告密,説不定無意間説出阿鳳和他的行蹤。老吳那隻老狐狸必然會猜出,她是把誰帶回家去了。
為了怕使阿鳳受累,他便堅持不跟她回家,決心自行另找別處暫避。
阿鳳哪會肯讓他離去,可是她也暗自擔心,怕老吳獲悉她把高振飛藏匿在家裏,必然會派人找來的。
想了一陣,她終於想出個辦法,説:“我看這樣吧,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就住在我家不遠。她是當舞女的,晚上才去上班,家裏沒有別人,就只她們姊妹兩個,你可以暫時在她們那裏避一避……”
高振飛仍然顧慮地説:“如果吳經理得到消息,派人找到你家去呢?”
阿鳳笑笑説:“那倒不成問題,我有辦法應付,好在剛才那司機又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問起來,我就説在路上遇見個朋友,請到家裏去坐了一會兒,然後就走了,這樣不是成了嗎?”
高振飛看她一片誠心,實在不忍辜負她的情意,猶豫之下,終於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阿鳳大喜過望,便不再回家,直接把高振飛帶到了姓王的兩姊妹家去。
經過介紹,阿鳳向他們臨時編出一套謊話,説高振飛是她的密友,最近因為得罪了黑社會上的人物,怕被人尋仇,所以想在她們這裏避一避風頭。
那兩姊妹非常豪爽,當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阿鳳不便耽擱太久,徑自先行回家,以便萬一老吳當真派人找去,她才好隨機應變。否則要是連她的影子也不見,那些人必然會起疑,認為他們是雙雙藏匿起來了。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她家裏還有個雙目失明的母親。如果那些人惱羞成怒,對那老人家為難,豈非於心不忍。所以她雖然對高振飛依舊難捨,仍然獨自離開了姓王的姊妹那裏。
她們兩姊妹很好客,熱誠地招待着高振飛,似乎是一見如故,彼此談笑風生,絲毫也不拘束。
高振飛不便在她們面前,流露出滿腹的心事,儘管心煩意亂,表面上仍得裝出若無其事,跟她們虛與委蛇。
阿鳳臨走時,曾説好如有情況,隨時就來告訴他。可是一直到下午四五點鐘,她那裏竟是毫無消息,連人也不來一趟。高振飛情知有異,忙向姓王的姊妹問明她家的門牌號碼,不顧她們的勸阻,毅然決定親自趕去看個究竟。
找到那間簡陋的木屋時,只見門是關着的,他上前叩了半天,竟沒有人應答。
高振飛愈發覺出情形不妙了,用力一推,木門便應手而開,裏面根本沒有落鎖。
然而,屋裏卻是沓無人聲,既不見阿鳳,連她那位雙目失明的母親也不在!
他立刻意識到,阿鳳必定是出了事,否則絕不會一去不返,把他留在姓王的姊妹家,當然是由於變生突然,使她來不及去通知高振飛。
那麼,她們母女去哪裏了呢?毫無疑問的,必然是那司機露了口風,老吳獲得消息,馬上就派人趕來了。
可是他想不通,既然老吳的人趕來馬山村,自是要逼阿鳳説出了他的下落,為什麼把她和她母親一起弄走?
高振飛想到阿鳳的處境,心情頓覺不安起來。於是毅然作了決定,立刻僱車前往“天堂招待所”去找老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在那裏。
當他抵達“天堂招待所”,直接登樓來到經理室時,只見裏面擠滿了人,老吳、蘇麗文、包正發,以及十幾名保鏢、打手,齊齊一堂,似在商討着什麼重大計劃。
老吳一見滿面怒容的高振飛闖進來,便立即停止説話,蘇麗文卻笑着説:“哈哈,這真是説到曹操,曹操就到,我説的話不會錯吧?”
高振飛一聽她的口氣,便斷定阿鳳必是被他們弄來了,不由冷冷一笑,索性開門見山地怒問:“你們把阿鳳母女弄到哪裏去了?”
老吳看他來勢洶洶,正要否認其事,蘇麗文卻向他使了個眼色,也直截了當地説:“我們都是自己人,説話不必兜圈子。老實説吧,那個司機來算車錢的時候,説出阿鳳帶了個右手綁着紗布的男人到馬山村,我們就料到那一定是你了,所以我們馬上就派人趕去……”
高振飛怒形於色説:“我跟阿鳳是朋友,她接我到她家去,那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也是她個人的自由,你們憑什麼干涉,還把她母親也弄了來?”
不料蘇麗文霍地從沙發上站起,冷聲説:“請你把事情先弄弄清楚,我們並沒有把她們母女弄來!”
高振飛冷笑説:“你以為我會相信?”
老吳忙接口説:“事情是這樣的,這兩天我們這裏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在暗中監視着,當我派人去馬山村的時候,人家已經知道,只是不清楚我們去是為了什麼。所以當阿鳳不肯説出你的下落,被帶回來的途中,沒想到對方竟派了大批人馬在半路上攔阻,仗着人多勢眾,硬把她們母女劫持去啦!”
高振飛哈哈大笑説:“吳經理,你這番話能騙得了我嗎?”
老吳認真説:“信不信由你,反正是事實!據我猜想,他們之所以把阿鳳母女弄去,絕對是想從她們口中,逼問出我們去馬山村的目的。因為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都在密切注意啊!”
“真有這回事?”高振飛仍然表示懷疑。
蘇麗文故意幸災樂禍地説:“非但真有這回事,而且據我們剛得的消息,張二爺和崔胖子已經攤過牌了,決定繼續合作販賣人口的勾當。崔胖子更為了表示誠意,答應在今晚交出二十個漂亮的妞兒,給張二爺租的船帶回澳門,那些妞兒中尚包括阿鳳在內呢!”
高振飛暗吃一驚,急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蘇麗文説:“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打聽,是不是有這回事。崔胖子之所以這樣做,是存心給我們難看的。我們剛才正在商量,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阿鳳落在他們手裏,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我們的人要是隨隨便便給崔胖子賣給張二爺,將來傳出去,我們的臉往哪裏擱?所以我們正準備設法通知你,沒想到你正好自己來了。”
老吳也在一旁打着邊鼓説:“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還不知道他們交‘貨’的確實地點和時間,不過我已經派人監視崔胖子方面的行動,一有動靜,我們立刻就會得到消息。”
高振飛察言觀色,看出他們雖是一拉一唱,卻不像是故意危言聳聽,想利用阿鳳使他不能置身事外,勢必挺身而出,以免阿鳳被賣去澳門。
這件事,在道義上他自不能無動於衷,不聞不問。但由於前車之鑑,他絕不敢貿然深信,怕再上這老狐狸的當,像上次一樣,編了個阿鳳妹妹被捉的故事,害他去澳門幾乎把命送掉。
現在主角換了阿鳳自己,故事則如出一轍,他實在不能不謹慎,因此鄭重説:“只要阿鳳是當真落在崔胖子手裏,我負責把她弄回來。不過有言在先,我是絕不會受你們利用,去跟他們任何一方面硬拼的。同時,如果你們若是騙我,根本沒有這回事,我可絕不與你們甘休!”
蘇麗文胸有成竹,淡然一笑説:“我們可並沒有勉強你,或者逼你插手。這件事對我們的顏面關係重大,無論用什麼方式,我們也決心要把阿鳳弄回來。至於你嘛,如果你認為跟阿鳳還有點‘交情’,自願為她出力,我們自然歡迎你加入。可是我們也要等查明他們交‘貨’的確實地點和時間,弄清楚情勢,才能決定採取怎樣的行動。希望你不要意氣用事,擅自有所行動,那就把整個計劃破壞啦!!”
高振飛未作任何表示,顯然是默認了這個協定,眼前除非是直接去找崔胖子,向他要人,交出阿鳳來,但人家憑什麼吃他這一套呢?
或許崔胖子真賣這個交情,但那必然是有條件的,很可能是逼他投靠到他們那方面去,他又怎會心甘情願!
於是,他只好耐着性子等,等……
半個小時之後,消息果然來了,是蘇麗文又一次“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理論得到證實,她不惜重金買通了崔胖子手下的“鬼”,替她充任了“內奸”。
這消息是,今晚張二爺租的船將在九點鐘駛往阿公巖,由崔胖子把‘貨’帶去直接交到船上。確實的地點,時間都已知道,蘇麗文卻故意猶豫不決地説:“崔胖子去阿公巖交‘貨’,一定會有大批人馬護送,我們目前的人手實在不夠,你們看是否需要再僱一批職業打手?”
高振飛立即反對説:“不!我認為這不是辦法,像崔胖子和張二爺的這種不法勾當,簡直是慘無人道,不知斷送了多少女孩子的幸福,我們根本不能容許它繼續存在,必需徹底根除!”
“哦?”蘇麗文詫然問:“你想必另有高見?”
高振飛斷然主張説:“我覺得應該報警,由警方出來處理!”
這一提議,正中蘇麗文下懷,心裏不由暗喜,但她卻故意作態説:“這,這不太妥當吧,我們在風月場中,向來是很重江湖道義的。儘管彼此明爭暗鬥,甚至於拼得你死我活,但絕不利用警方介入其中……”
高振飛不屑地説:“難道把一批批的女孩子,硬往火坑裏送這反而是重道義?道義是要看對什麼人而説,像對崔胖子和張二爺這種人,根本不必顧全什麼道義!”
他這幾句話,無異是指桑罵槐,連蘇麗文和老吳也罵了進去,頓使他們面紅耳赤,相顧窘然。
蘇麗文只好裝作聽不懂,面露難色説:“你自然無所謂,因為你是局外人,就真這麼做了,將來也不致被人所不齒,可是我們……”
不等她説完,高振飛毅然説:“我願意做這個人所不齒的惡人,你們用不着出面,由我去報案好了!”
蘇麗文和老吳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未置可否地説:“這個……”
高振飛的心意已決,根本不理她這個那個的,朝他們臉上掃了一眼,發出聲冷笑,一言不發地扭頭就走。
蘇麗文正待假意勸阻一番,不料剛追出經理室,卻聽見電話鈴響了。於是她顧不得追趕已經走向樓下的高振飛,忙轉身回進經理室。
只見老吳緊握着話筒,神色緊張萬分地在問:“什麼?……你説清楚些呀……噢,噢……好,我馬上告訴蘇小姐……”
蘇麗文等不及老吳把電話擱下,就衝過去急問:“誰打來的?”
老吳怔怔地回答:“是小迷湯在街上公用電話亭打來的,她剛才從外面回去,發現巷子裏有幾個人在把風,很多人已經衝進你的房子裏去了……”
蘇麗文大吃一驚,她頓時沉不住了,驚怒交加地問:“她認出是哪方面的人了?”
“她沒敢進巷子,發覺情形不對,就趕緊打電話來了。”老吳説:“其實用不着認出他們,就可以猜出啦,崔胖子方面的可能性較小,八成是張二爺乾的!”
蘇麗文詫異地説:“他不是今晚就要帶着‘貨’回澳門?哪有時間……”
老吳強自乾笑一聲,老謀深算的説:“他這就叫作‘臨去秋波’,在臨回澳門之前,給點顏色讓你看看,然後一走了之,使我們連找他報復的機會都沒有呀!”
蘇麗文鐵青着臉,當機立斷説:“現在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高振飛一定去報案了。我們大可不必去阿公巖,不如先趕回我那裏去,回頭再搶在條子前頭,給那老王八蛋還以顏色!”
老吳本來就是蘇麗文的應聲蟲,一向仰她的鼻息,現在要靠她全力支持‘天體舞會’,自然更需唯命是從,拍足這女人的馬屁。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表示同意了。
當時便由蘇麗文親自指揮大軍,偕同老吳領着大批人馬,離開“天堂招待所”,分乘幾輛“的士”,浩浩蕩蕩地趕回她的豔窟去。
其實呢,那批人馬並不是張二爺的手下,而是狗頭軍師黃良臣出的主意,叫崔胖子僱了一批職業打手,趁着蘇麗文的人在“天堂招待所”,去搗毀她經營有年的色情大本營。
這是個疑兵之計,一方面足以泄恨,另一方面卻是在分散蘇麗文的注意力。因為崔胖子也知道她的耳目眾多,眼線遍佈,説不定會探知他和張二爺交“貨”的時間與地點,派人去攪局。
如此一來,便可使蘇麗文顧彼失此,趁她趕回豔窟去救時,他們早已提前半小時,把“貨”送交到張二爺手裏。即使等她發覺中計,張二爺已經滿載而歸,返回澳門的航行中了。
狗頭軍師的這一着棋,確是相當高明。只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他還不夠資格稱為智者,僅僅不過是個善攻心計的角色而已。他哪會想到,高振飛居然去向警方報了案!
當蘇麗文帶着大批人馬,趕回去跟人多勢眾的職業打手們,大打出手的時候,崔胖子已偕同黃良臣,帶着二十名從各地收購的少女,由二十四名保鏢和打手護送,趕往阿公巖去交“貨”了。
狗頭軍師非常謹慎,他怕陣容浩大,容易惹眼,所以由每一名保鏢或打手,押一名少女,採取化整為零的方式,分成一批批地乘車駛向阿公巖。
這樣雖然費事又耽誤時間,卻比較安全,縱然出了差錯,也不致於全軍盡沒。
崔胖子和黃良臣是最先到達阿公巖的,他們沒有帶“貨”,只隨身帶着四名保鏢的,在距離泳場半里外的海邊,找到了張二爺的船。
那是一艘向香港遊艇俱樂部租來的大型遊艇,船底吃水淺,可以直接停泊在海灘邊。
雙方見面,張二爺未見他們把“貨”帶來,頗覺懷疑,經崔胖子説明為了安全起見,他才釋然。
幾分鐘以後,第一批“貨”到了,張二爺親自“點驗”認為非常滿意,尤其是那個淚流滿面的少女,更是出色,崔胖子特別介紹説:“這是老狐狸那裏的台柱——阿鳳,兄弟特地把她弄來的,二爺認為兄弟夠意思嗎?”
張二爺哈哈大笑説:“夠意思,夠意思,崔老闆太夠意思啦!哈哈……”
笑聲中,第二批“貨”又到了,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相繼到來……
他們是每隔兩分鐘到達一批,時間算得非常準確,絲毫不差,但最後的一批,卻是遲了三分鐘,仍未見抵達,使他們不禁惴惴不安起來。
狗頭軍師卻非常自信,認為要出事第一批就出了,絕不可能出在最後的一批,也許是車子在途中拋錨,或者……
正在疑慮之際,最後的一輛“的士”終於姍姍來遲地到了。
他們忙不迭出了艙廳,趕到艙面上來,只見由兩名大漢,押着兩個怯生生的女郎,從“的士”裏出來,走上了跳板。
崔胖子等他們剛上了遊艇,劈頭就問:“怎麼遲誤了幾分鐘?……”
話猶未了,那兩名大漢已掏出了手槍,厲聲喝令:“不許動!”
崔胖子驚怒之下,認出那左手執槍的大漢,赫然竟是高振飛!
兩名“女郎”幾乎是在同時亮出手槍,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女的,而是由兩個身材較瘦小的警探所喬扮。變生肘腋,艇上的人都傻了眼,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警方早已守候在途中,一直未採取行動,為的是怕打草驚蛇,不能人贓並獲,才決定攔截住最後的一輛“的士”,用兩名警探臨時化裝成女的,混上游艇來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
就在張二爺驚怒之下,暗向手下一使眼色,準備不顧一切,把誤以為是老吳和蘇麗文方面派來的這四個人幹掉時,不料一陣鬼哭神號的警車聲大作,四五輛滿載武裝人員的警車,已風馳電掣而來!
張二爺一時情急,剛要下令火拼,卻見海上又駛來了兩艘警方的巡邏艇,在強烈的探照燈下,船頭的四架機槍己對着遊艇,終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
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刊出一則頭條新聞,標題是以特號字體排印:
“風月爭霸,歡場恩怨起內訌。海邊緝捕,救得多少苦命女。”
內容方面,以整個一版的篇幅,報導了“東方之珠”的黑暗一面。根據高振飛和阿鳳提供的資料,寫出了香港風月場中的內幕,和暗操皮肉生涯的女郎們的辛酸。文中有血有淚,充滿人間的悲劇。文中並且提到,早一日“天堂招待所”被暴徒搗毀的事件,以及青洲小島附近的焚船,黃泥涌道的私鬥……皆是這段恩怨所引起。
蘇麗文的豔窟被搗毀了,她和老吳均身受重傷,在醫院裏即被警方“拜訪”。警方沒有透露揭發這個歡場內幕的人姓名,不過很多人都知道,他就是高振飛。
他和阿鳳不願出面,反正人贓並獲,不需要他們作證,那些人也只好俯首認罪了。
高振飛也不需要警方負責他們的安全,在離開警署後,便偕同阿鳳,悄然回到了馬山村。她那雙目失明的母親,昨夜便已由警方從崔胖子那裏救出,護送回到了家裏。
一場風月爭霸的軒然大波,至此已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