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飛未曾受過什麼高深的教育,但他疾惡如仇,而具有一種潛在的正義感。其實阿鳳與他之間,根本毫無淵源,不要説她妹妹被綁是屬虛構,就是真有這麼回事,也不需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呀!
但他就是這麼個熱心腸的人,既然自告奮勇地答應了下來,那就不畏一切艱難,決心要達成任務不可。
至於老吳手下的要挾,他可毫不放在心上。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朦朧,他立即整裝出發。
這次他不需要小方帶路了,單槍匹馬,僱車來到二嚨喉花園,走進那條狹巷。
白天他跟小方來時,便覺得這條巷子異常僻靜,此時更是不見一個人影,冷冷清清的,倍覺陰沉,不禁使他預感到情形有些不大對勁起來。
來到那幢兩層的舊式木屋前,只見兩扇黑漆大門緊閉,沒有絲毫動靜。
高振飛看這情形,心裏暗覺事有蹊蹺,但既來之則安之,只好硬着頭皮上前伸手按了兩下電鈴。門開了一條縫,探出個腦袋來,向他厲聲喝問:“找誰?”
高振飛認出這人綽號叫歪嘴,即説:“張二奶奶約我晚上來的……”
“不在家!”歪嘴“嘭”地一聲,把門重重關上了。
高振飛應邀而來,想不到居然吃了個閉門羹,不由怒火中燒,用拳頭在門上使勁地擂着,怒聲説:“喂!你們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存心嬲老子?”
門裏的歪嘴,來了個相應不理!
高振飛氣得狠狠照門上端了一腳,破口大罵:“媽的!你們敢嬲着老子玩,可得當心點!”
儘管他在門外叫囂,裏面的歪嘴根本充耳不聞,使高振飛罵了一陣,自覺沒有意思,只得憋着一肚子氣,恨恨地向門上唾上一口唾沫,扭頭就走。
氣沖沖地走出狹巷,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了那位大嬸婆,日間跟他倒是談得蠻投機的。心想:從這女人身上動動腦筋,説不定會有所收穫呢。
張二奶奶閉門不見,顯然是老吳手下搗的鬼,也許真的放了風,使她有所顧忌,才故意賞以閉門羹的吧?
既然直路走不通,何不繞個彎!
於是,他僱了一輛計程車直趨下環街市的“香怡館”,去找那風月場中頗有名氣的老鴇。
下環這一帶又髒又亂,是澳門九流三教人物會聚的地方,尤其出入風化區的分子更為複雜,無形中,私娼館就成了一切罪惡的温牀!
“香怡館”是半公開的賣淫大本營,由大嬸婆親自主持,豔幟下擁有二十來個年輕姑娘,大部分是由張二爺那裏轉手買來的。因為本地“土產”不吃香,所以大嬸婆不惜投下巨資,以迎合嫖客的脾味。
由於交易上的接觸,大嬸婆與張二奶奶之間,自是順理成章地成了手帕之交的膩友,彼此互通聲息。因此,今天高振飛去過二嚨喉花園後,她們就密商了對策。
一方面,由歪嘴去暗查高振飛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面,她們也唯恐自己的多疑。而失掉一個大主顧,所以當真挑選了幾個出色的姑娘,準備給他“看貨”。
根據歪嘴的情報,高振飛跟澳門的警方,確實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並且證明他是來自香港的遊客,以前從未來過澳門。
張二奶奶對歪嘴的報告很滿意,疑念頓消,當即叫人把挑出的幾個姑娘,送到了二嚨喉花園這邊來。
但,在五點鐘左右,這條狹巷裏,突然出現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物,看來形跡頗為可疑。張二奶奶據報頓時又緊張起來,忙不迭派人把幾個姑娘,由密道送走,以免被警方查獲。
當時大嬸婆尚未離去,兩個女人一致認為,張二爺本人既不在澳門,一切應謹慎小心為宜,寧可失掉高振飛這麼個來歷不明的主顧,也不能冒險。萬一對方真是警方的密探,出了事情可不是鬧着玩的。
然後,大嬸婆為了要趕回“香怡館”去招呼,便匆匆告辭而去。
回“香怡館”不到半個小時,高振飛就找來了。
對於這位不速之客,大嬸婆心知他必是去張二奶奶那裏,嚐到了閉門羹,未得其門而入,但他跑來這裏幹嘛呢?這倒頗出她意料之外,不得不小心應付。
“喲,什麼風把你這位貴客,吹到了我這寒窯裏來呀?”大嬸婆笑臉相迎,其實滿腹懷着鬼胎。
高振飛哂然一笑説:“在下是專程來向大嬸討教的,同時也是特地來參觀一下,開開眼界,得點實際經驗。”
“討教是不敢當,參觀倒是非常歡迎……”大嬸婆確實有一套應付的手腕,她把高振飛讓到了屋裏坐下,立即親自奉茶敬煙,如同迎接財神爺似的。
高振飛哪知她是虛情假意地在敷衍,人才坐下,便心直口快地説:“大嬸,張二奶奶究竟是怎麼回事,下午分明約好了我,晚上到她那裏去‘看貨’的。可是剛才我到那裏去,她竟閉門不見,不是豈有此理嗎?”
“哦?”大嬸婆故作詫然説:“這就奇怪了,半個小時之前,我還在那裏,看她特地叫人送了幾個蠻像樣的姑娘去,準備等你去挑的,怎麼……會不會是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振飛忿聲説:“生意不成人情在,我專程應約去的,賣不賣在她。可是,關起了門來不見我,這總不應該吧!”
“張二奶奶不會是這種人,”大嬸婆代為分辯説:“我跟她來往了不少年,知道她向來是説一是一,説二是二的。既然約好了你去,絕對不會不見你,一定是發生了意外的事情……”
“哼!”高振飛冷笑説:“我看呀,她一定跟別人把價錢談妥了,怕我出不起高價,所以乾脆來個避不見面!”
“不會的……”大嬸婆仍在掩飾。
高振飛卻故作氣憤説:“我不相信,澳門就數他張二爺獨吃一份,我姓高的只要口袋裏有錢,還怕別處買不到像樣的姑娘!”
大嬸婆看他表情逼真,不禁似信非信地問:“這麼説,你真有意思幹這行買賣?”
“不是真有意思,我何必跑去找她?”高振飛忿然説:“衝着她今晚對我的態度,我也非爭這口氣,哪怕花再多的錢,也要在澳門幹這一行讓她看看,除了他張二爺之外,我姓高的有沒有辦法買到姑娘!”
大嬸婆想了想,忽然説:“高先生,您先別動氣,在這裏稍坐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就回來。”
高振飛猜想她這個電話,必定是打給張二奶奶的,心知事情尚未絕望,可能尚有一線轉機,心裏不由暗喜。但表面上不敢稍露聲色,只漫應了一聲,便目送大嬸婆扭着肥大的臀部,走出了房去。
手裏的一支香煙抽完,把煙蒂丟進了痰盂,始見大嬸婆回來,滿面春風地笑着説:“對不起,讓你久等啦。”
“哪裏話……大嬸剛才是不是打電話給張二奶奶?她怎麼説?”
大嬸婆不由地一怔,隨即很勉強的笑着説:“我知道張二奶奶這個人,是説一不二的。既然答應了你,絕對不會因為別人出的價錢高,就……”
沒等她把話説完,高振飛已迫不及待地問:“她沒有改變主意?”
“主意是沒變,”大嬸婆吶吶他説:“不過……今晚你恐怕不能‘看貨’了。”
“為什麼?”高振飛急問。
大嬸婆瞥了他一眼,似在暗察他的神色,然後才説:“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下午你去過以後,在附近不斷有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可能是警方的密探。張二奶奶倒不是疑心你高先生,而是擔心有人跟她過不去,向條子方向放了風。最近已經有人去她那裏搜查過好幾次,所以她不得不小心些,臨時又把姑娘送走了。”
高振飛沉吟了一下説:“改一天,或者換個地方,是不是可以呢?”
“那當然不成問題!”大嬸婆忽然以試探的口氣説:“高先生,如果你真急於幹這一行,我把‘香怡館’全部轉讓給你,一切都是現成的,怎麼樣?”
高振飛事先毫無準備,被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他頓時茫然不知所答起來。
“這……”
“高先生放心,”大嬸婆齜牙裂嘴地笑着説:“我這個人很憑良心,不會向你獅子大開口的,只要拿回這幾年在姑娘們身上下的本錢,絕對不多加虛頭。”
“可是……”高振飛急中生智,虛與委蛇他説:“你大嬸辛辛苦苦經營了‘香怡館’這多年,花了不少的心血,我怎能叫你大嬸割愛……”
“什麼割愛,”大嬸婆説:“老實説吧,我幹了這些年下來,也確實幹膩乏味了,你既是有意思幹,另起爐灶嘛,也不過是圖個新鮮,可是那得下多少精神下去。我這個雖是舊瓶,也可以裝新酒的。班底已經有了,再多添幾個出色點的姑娘,面目就一新,照樣是新開張。再説嘛。‘香怡館’這塊招牌還蠻叫得響的,將來舊雨新知一定不少,保證有你賺呢!”
高振飛揣摩不出她這番話的用意,究竟是試探他開窯子的誠意呢,還是真有“倦勤”之意。
總而言之,這問題把他難住了,不能不小心回答。
“我看這麼吧,”他終於隨機應變他説:“讓我先了解一下情況,如果大嬸真有意思出讓‘香怡館’,我絕對願意接手,改天我們再洋談,你看如何?”
大嬸笑笑説:“不急,哪天談都成……高先生不是想參觀嗎,請跟我來。”
高振飛看她並不逼着立刻成交,這才鬆了口氣,跟着她出了房。只見外面的一條長長的走道,兩旁排列着一間間鴿子籠似的小房間,門上只掛着布簾。裏面的春光雖不致外泄,陣陣調笑宣淫之聲,卻是處處可聞。
一共二十幾個小房間,幾乎全都門簾深垂,表示裏面的姑娘正在接客。門簾掀起的,則表示尚無客人。
幾個閒着的姑娘,均在一間較大的休息室裏“待命”,一個個花枝招展,臉上雖然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脂粉,仍無法掩飾她們藏在強顏歡笑後面的悲哀!
兩個衣衫不整的嫖客,正在跟姑娘們“打茶圍”,大概價錢尚未談攏,想真個銷魂又花不起錢,只好打經濟算盤,在那裏幹吃“豆腐”。
高振飛真有點慘不忍睹,忽聽身旁陪着的大嬸婆笑問:“怎麼樣,我這裏的生意不錯吧?”
高振飛漫應了一聲,他胸有成竹,故意挑剔説:“我看大嬸這裏,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姑娘嘛?”
大嬸婆嘆了口氣説:“盡挑好樣的,二三十個姑娘得下多少本錢呀!再説嘛,到‘香怡館’來玩的,都不是大户頭,姑娘再好,沒有人玩得起。我們指着姑娘吃飯的,還能花錢把姑娘買回來當菩薩樣的供?”
高振飛不以為然他説:“我要麼就不幹,否則每一個姑娘,都得像模像樣,站出來就像那麼回事!”
大嬸婆置之一笑,心想:你要真花那麼大的本錢,三個月下來,不關門大吉才怪吶!
窯子根本沒什麼可“參觀”的,好戲都在鴿子籠裏上演,那是“謝絕參觀”的。除此之外,實在看不出個名堂。
高振飛正感索然無味,忽聽得坐在門口的龜公,拉開破鑼似的嗓子高叫:“接客!……”
隨聲望去,見是兩三個衣衫不整的漢子,喝得醉醺醺的,勾肩搭臂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休息室裏幾個姑娘,聽得龜公的這一嗓子,立即迎了出來,一個個搔首弄姿,在客人面前亮相。
可是來的這兒個客人,好像並非真來嫖的,他們望了高振飛一眼,其中一個漢子仗着幾分醉意忽然沖沖跌跌地走到大嬸婆面前,手舞足蹈地説:“喂!你們這裏有沒有漂亮妞兒,大爺要買幾個回去……”
大嬸婆只當他是喝醉了,這種事是屢見不鮮的。應付醉漢,她自有一套辦法,忙叫了個姑娘過來,笑笑説:“這位爺們大概喝多了,阿英,快扶他到屋裏去歇會兒吧。”
阿英剛要上前攙扶,不料那漢子卻把手一揮,怒罵:“去你媽的!”嚇得她連忙倒退兩步。
大嬸婆的粑粑頭一扭,仍然陪着笑臉説:“喲,我説這位爺們是怎麼啦,敢情是嫌我們阿英不會體貼,那你自己挑就是了,何必生氣呢!”
“媽的!”那漢子把眼一瞪:“你們以為大爺喝多了,滿嘴的醉話?大爺再説一遍,要買你這裏幾個妞兒回去,聽懂了沒有?!”
大嬸婆笑笑説:“那你可找錯了門,我這裏的姑娘只賣身,可不連人都賣的。”
“你以為大爺出不起價錢?”那漢子狂笑一聲,突然指着高振飛説:“憑他這窮小子,能信口開河,哄得你們團團轉,把他捧得真像個大財主似的,大爺難道就比不上他?”
大嬸婆聞言不由一怔,將眼光移向了高振飛。他立即斷定,這漢子必是老吳的手下無疑,心知他們是要挾未遂,以至惱羞成怒,跟蹤到這裏來,存心要揭穿他的西洋鏡的。
面臨這個尷尬的場面,高振飛只得力持鎮定,哂然一笑説:“朋友,你要耍酒瘋,可得認清對象,別像瘋狗似的亂咬人,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那漢子嘿然獰笑説:“姓高的,你別他媽的反穿皮馬褂——裝羊!照子放亮些,大爺連你身上有幾根窮骨頭,早已數得清清楚楚,還他媽的充什麼闊佬!”
高振飛聽他毫不保留,居然當着大嬸婆的面,掀開了他的底牌,臉上笑容頓失,冷冷地問:“你大概就是那姓龔的吧?”
“你別管大爺姓公姓母,”那漢子張牙舞爪他説:“反正大爺不會認錯人,你小子就是骨頭化成灰,大爺也認得出……”
“你可以住口了嗎?”高振飛己按捺不住,刷地把臉一沉,眼中射出兩道懾人的怒光。
這時“香怡館”的幾個保鏢,已聞聲圍了過來,見狀便要上前干涉,但卻被大嬸婆以眼色阻止,只好暫作壁上觀,看他們雙方針鋒相對。
只見那漢子縱聲狂笑説:“住口?哈哈,你小子要是怕讓人掀出底牌,何不……”
話猶未了,高振飛已兜起一拳,擊上了那漢子的下顎,使他嘴裏發出“呃……”地一聲,仰面栽倒在地上!
高振飛實在盛怒之下,忍無可忍,不顧一切地動了手。
他這一出手,其餘兩個漢於立即撲來,向他發動猛攻。
大嬸婆見狀嚇得退開一旁,嘴裏直叫:“別動手呀,別……”
正好一個漢子撲向高振飛,被他揮起一拳,擊得踉踉蹌蹌跌開,一頭撞向了大嬸婆懷裏,兩個人頓時跌作了一堆!
“要死的!短命鬼……”大嬸婆的身體臃腫不靈,又被那漢子壓在身上,使她跌在地上兩手一陣亂抓,爬不起來,急得破口大罵。
阿英急忙趕過去,一腳把那漢子從大嬸婆身上踹開,使出了吃奶的勁,才把那肥婆扶起來。
大嬸婆氣得跺腳大叫:“你們要打到外邊去打,別在我這裏鬧,我這裏還要做生意!”
可是誰聽她的呢,雙方正展開惡鬥,打得難分難解。剛才被擊倒的漢子,霍地跳了起來,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彈簧刀,大拇指輕按簧鈕,“咔嚓”一聲,雪亮的刀鋒彈了出來。
“當心!”
那漢子心一橫,趁着高振飛不留神,不聲不響地從背後撲去,舉刀就刺!
大嬸婆的警告發出遲了一步,高振飛回身發現那漢子舉刀刺來,已是避之不及。情急之下,急將身子一偏,刀未刺中胸膛,劃過了左肩。
刀鋒過處,頓時血流如注!
“殺人啦!”
大嬸婆這一聲驚呼,驚動了所有的嫖客,全都衝出鴿子籠來察看究竟,不知“香怡館”裏發生了什麼事故,有幾個嫖客竟光着身子!
那漢子見禍已闖,惟恐驚動警方,那就不易脱身了,慌忙返身奪門而逃。
另兩個漢子哪敢怠慢,也忙不迭腳底板揩油,溜之大吉。
奇怪的是,大嬸婆眼見雙方交手,並不讓“香怡館”的保鏢出手阻止。高振飛捱了一刀,她也未叫他們攔住行兇的漢子,僅僅叫了那麼兩嗓子,那管個屁用!
高振飛挨的這一刀雖不太嚴重,但肩頭上血如湧泉,使他無法追趕兇手,急將肩頭的傷口按住,以免流血過多。
大嬸婆這才上前驚問:“傷的重不重?”
高振飛咬緊了牙關,只搖了搖頭,沒説什麼。
大嬸婆一臉的虛情假意,故示關切説:“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附近有個醫院,我叫人送你去!”
隨即吩咐兩個保鏢的,陪同高振飛前往急救。
高振飛不便拒絕,只得由他們護送,默默離開“香怡館”。
等他們出了大門,大嬸婆便向那些好奇的嫖客們招呼説:“沒事啦,沒事啦,各位回房去吧!”然後,她走進了帳房裏,撥了個電話給張二奶奶。
“怎麼樣?”張二奶奶在電話裏急問。
“精彩極啦!”大嬸婆説:“那小子捱了一刀,我叫人送他去醫院了。”
張二奶奶聞言大喜,興奮地説:“那太好了,現在你就照我剛才説的辦法,如果能套出他的真話,自然是最好不過,否則我們就用第二個辦法對付他!”
“你等我的消息吧!”
“好!回頭見!”
大嬸婆擱下了電話,走出帳房,向龜公交代了兩句,便依計而行,帶着個保鏢的,匆匆趕到附近的那家小醫院。
高振飛的傷口縫了幾針,敷上藥,又打了止血和消炎的針,正在包紮,見大嬸婆已親自趕了來。
“沒關係吧?”她表示異常關懷。
高振飛報以苦笑,由那替他包紮的醫生回答説:“最少得個把星期才能復元,還得要忌口,別吃魚腥,多休息,少勞動。”
“唉!這真是無妄之災……”大嬸婆嘆了口氣,又向那醫生説:“醫藥費算我的,回頭我叫人送來。”
“不!”高振飛拒絕説:“醫藥費應該由我自己付,這點錢我還付得起……”
“那是什麼話,”大嬸婆一本正經他説:“事情發生在‘香怡館’,我應該負責,説什麼也不能叫你自己掏腰包的!”
高振飛正色説:“大嬸是不是聽了他們的話,認為我是個冒充闊佬的窮小子,怕我付不起?”
“你扯到哪兒去了呀!”大嬸婆笑笑説:“他們那些流氓的活,鬼才相信呢!”
高振飛神態自若的笑笑,等醫生替他包紮完畢,故意亮相,把身上的一疊鈔票悉數掏出,遂問:“請問一共是多少……”
“不!汪醫生,別收他的錢!”大嬸婆一把奪過他掏出的鈔票,塞進他的口袋裏説:“我知道你付得起,可是凡事總得講個理,該誰付的,就得由誰付,不是錢多錢少。我大嬸婆做任何事情,一定得把良心放在中間,你要不讓我付,那我睡覺都睡不着的!”
高振飛看她如此堅持,不便違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笑笑説:“那我謝謝大嬸啦。”
“這算得了什麼!”大嬸婆絲毫不露聲色,裝模作樣他説:“在我的地方,累你高先生挨人捅了一刀,我心裏真過意不去,回頭我一定叫人去查。”
“那倒不必了,”高振飛婉言相拒説:“捅已經挨人捅了,只能怪我自己太大意,跟你大嬸毫不相干,何必再替你添麻煩。算了吧,我自認倒楣。”
開窯子的老鴇,那張嘴是哄死人不償命的,尤其大嬸婆跟張二奶奶是計劃好的,更得好好賣弄一番她的生花妙舌,哄得高振飛七葷八素。
“我説高先生呀,像你這樣氣量大的人,我還真少見到過。”她説:“我看這麼吧,你傷的不輕,先到我那裏去歇會兒,回頭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高振飛尚未表示可否,大嬸已不由分説,連拖帶拉的,把他拉出了醫院,一直拖回“香怡館”。
其實他也想借此機會,跟這個老鴇打打交道,以便從側面探聽關於張二爺的一切,所以並不堅持拒絕。到了“香怡館”裏,大嬸婆便把他招呼在自己的房裏休息,吩咐打雜的特地去買了些水果、點心,殷勤招待他。
“大嬸婆拿我當客人,那我可實在不敢當了。”高振飛看她忙得團團轉,心裏頗過意不去。
“高先生別跟我客氣,”大嬸婆笑容可掬他説:“小方知道,我這個人是最好客的,只要你不嫌簡慢,就把我這裏當自己的家一樣,隨時歡迎高先生來玩。”
“我會常來打擾大嬸的,”高振飛投其所好他説:“小方向我説過,大嬸不但好客,而且是熱心腸的人,以後仰仗大嬸幫忙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幾句高帽子給她一戴,大嬸婆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彷彿對他的奉承非常受用,遂説:“沒問題,只要我能辦得到的,我一定盡力幫忙!”
高振飛謝了一聲,趁機説:“我看張二奶奶很難纏,大嬸能不能替我另外介紹一條路,我想澳門賣姑娘的,不會就只有張二爺單獨一家吧?”
大嬸婆暗自瞟了他一眼,似在觀察他的神色,然後才微微一笑説:“人口販子澳門有的是,我隨時都能替你介紹。可是香港方面的姑娘,卻只有張二爺才有辦法,別人都沒這路子。本地也有不少出色的妞兒,高先生是不是可以將就挑幾個,或者乾脆我把‘香怡館’便宜些讓給你?”
高振飛笑笑説:“大嬸能夠忍痛割愛,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我就是接手‘香怡館’,也得招兵買馬,從外地弄幾個拿得出去的妞兒撐撐場面,以壯聲色……”
“那你就非得跟張二爺打交道不可了!”大嬸婆表示除此之外,她是愛莫能助。
“張二爺這個人如何?”高振飛問。
“不瞞你説,張二爺才是個真正難纏的老油條!”大嬸婆説,“張二奶奶只是處事謹慎些,人倒是不錯的。所以依我看呀,你與其準備直接找張二爺,還不如走走張二奶奶的門路,她可比較好説話多了。”
“可是……”高振飛苦笑説:“我不是已經登門拜訪過她了嗎,結果她竟賞了我閉門羹!”
大嬸婆一本正經他説:“她就是這麼個小心眼的人,張二爺不在,偏偏今天你去過之後,又有些形跡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徘徊。再説嘛,你們又是初次見面,她自然得處處小心,不敢輕易冒險啦。”
“那麼,她要怎樣才對我信任呢?”高振飛正色問。
“她呀,”大嬸婆説:“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
高振飛怔怔他説:“哦?大嬸的意思,是説她必需要我先提出保證,才能取得她的信任?”
“對啦!”大嬸婆極有把握他説:“如果高先生能先付她一部份現款,表示你是誠心向她買姑娘,我相信她絕對會答應隨時讓你‘看貨’的!”
“她怎麼不早説呢!”高振飛毫不遲疑他説:“大嬸看我應該先付多少?”
“這個嗎……”大嬸婆想了想説:“我是局外人,這個數目很難説,不過,以我的看法,反正挑中了姑娘,錢早晚都得付的,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不如先多付一點,將來多退少補,誰也賴不掉的。”
“先付多少呢?”高振飛征求她的意見。
大嬸婆隨口説出了個數目:“至少得付她個十萬八萬的!”
高振飛聽得一怔,心想:“十萬八萬,説的倒蠻輕鬆,可是我到哪裏去弄呀!”
老吳交給他帶來的一個整數——五萬元,現在只剩下四萬多在身上,悉數拿出來也不夠,差了那麼大一截。
但是,他既然冒充闊佬,口口聲聲要在澳門投資開窯子,要是連十萬八萬都拿不出,身份豈不是當場就穿幫了。
因此,他不敢稍露猶豫之色,哂然一笑説:“不成問題,我就照大嬸的意思做好了,大嬸是否現在就跟她聯絡一下?”
大嬸婆沒想到他會一口答應,遂説:“這麼吧,高先生如果信得過我,不怕我把錢吞了,就請把錢交給我,由我親自替你跑一趟,去跟她接好頭。談妥了,安排好時間和地點,馬上通知你。”
“這點小數目,我還不放心大嬸嗎?”高振飛的口氣,儼然是位千萬富翁,他説:“不過,現在我身邊沒帶這麼多現款……”
“沒關係,反正又不是急着在今天晚上成交,”大嬸婆輕描淡寫他説:“隨便什麼時候,你叫小方把款子送來,我就替你去辦。”
高振飛心裏暗急,但表面上不便露出憂色,事到如今,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既然在大嬸婆這裏,探聽不出張二爺在香港的行蹤,他也就無心再逗留在“香怡館”跟她窮扯蛋,心不在焉地聊了一會兒,便託詞身體支持不住,匆匆告辭而去。
大嬸婆假意挽留了一陣,見他堅持要去,也就不便挽留,送他出了大門,返身回來,立即就去打電話給張二奶奶了。
高振飛此來澳門,目的是要查出香港的崔胖子,把那些不幸的女孩子,轉手賣給了什麼人。
現在他已查出眉目,獲悉澳門的人口販子是張二爺,可算不虛此行了。
但張二爺已去了香港,他跟崔胖子是如何接頭,和“交貨”的時間地點,卻是無法查明。
照時間計算,張二爺的船已抵達了香港,假如他在香港不耽擱,很可能跟崔胖子一成交,立刻便回程駛返澳門。那麼阿鳳的妹妹,便來不及救出,必需由高振飛在澳門出高價,將她自張二爺手裏買回了。
如果高振飛真是位大財主,只要花點錢,就能救出一個無援的弱女出火坑,未嘗不是個辦法。但他苦幹囊中不足,心餘力絀,又徒嘆奈何。
慎重思考之下,在澳門已無計可施,惟有連夜趕回香港,把一切報告老吳,設法找到張二爺其人,或許能及時營救出阿鳳的妹妹。
為了爭取時間,怕萬一趕不上張二爺,他立即前往“郵電廳”,先撥了個長途電話給香港的老吳,偏偏老吳不在,他只好在答錄機上留話,説明跟崔胖子交易的是張二爺,船已在今日出發,盼老吳派人赴港九各大小碼頭查尋。
通完電話,高振飛彷彿鬆了口氣,立刻僱車返回“六國飯店”,準備當晚搭船趕回香港。
向服務枱一查,晚間由澳門開出的船已沒有,最接近的一班“大來輪”,也要到凌晨一點三十分啓航。
靈機一動,他立即借用服務枱的電話,打到“遊艇俱樂部”,查詢有無遊艇可租。
遊艇俱樂部的職員,查過之後回答他説:“現在只有兩艘大型遊艇,租金是每小時一千兩百元,包括人員在內,燃料另計……”
高振飛當機立斷,訂下了一艘遊艇,叫對方登記下他的姓名,約定半個小時之內前往。
剛把電話擱下,忽聽身旁有人獰笑説:“怎麼?老兄雅興不淺,有意思海上夜遊一番?”
高振飛聞言一怔,轉過身來,發覺不知什麼時候,身旁已悄然站了個平闊頭臉的壯漢。
此人其貌不揚,穿的雖是套半新不舊的西裝,領帶打得歪歪斜斜,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活像套在狗頭上被掙斷的半截皮帶。令人看了,會覺得他穿上了龍袍,也不像皇帝!
高振飛不認識這個人,但看他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氣,就不是個正經人物,立即意識到,這傢伙很可能是老吳派來跟着的人之一。
“閣下是跟我説話?”高振飛沉聲問。
壯漢嘿然冷笑説:“老兄知道我不是自説自語,總算不錯了,哈哈……”
説罷,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狂笑,言下之意,似乎對高振飛表示極大的不滿與憤恨。
但,當他的眼光瞥向高振飛的左肩,發現袖上破處血跡斑斑,笑聲突然止住,冷森森他説:“老兄怎麼掛了彩?”
“哼!”高振飛忿聲説:“閣下何必假惺惺,多承照顧,兄弟會把這筆賬記下的!”
壯漢皮笑肉不笑他説:“老兄要把這筆賬,掛在兄弟的頭上?嘿嘿,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高振飛在這裏不便發作,強自壓制住自己憤怒的情緒,冷聲説:“閣下是否有話要跟我談?”
“如果不耽誤老兄海上夜遊的話……”壯漢説。
“此他説話不方便,”高振飛提議:“閣下要願意,就請到我房間來談!”
壯漢猶豫了一下,不甘示弱地説:“恭敬不如從命!”
高振飛心知對方敢答應去他房間,必然不止一個人,可能去“香怡館”尋釁,用刀刺傷他的三個人,就在近處監視,但不知老吳究竟派了幾個人跟來澳門。
老吳又怎會想到,派來監視和接應他的手下,居然見錢眼紅,結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豈是始料所及!
高振飛眼光向四下一掃,並未發現在“香怡館”毆鬥的那班人,不由向那壯漢不屑地問:“那幾位喜歡動刀子的朋友呢?”
壯漢只是陰森森地獰笑,置之不理。高振飛也不追問下去,冷哼了一聲,兩個人便並肩走進電梯,升上三樓,來到那間華麗的套房。
高振飛自己身上帶有鑰匙,開了房門,讓在門口,把手一擺説:“請進!”
壯漢有恃無恐,把頭一昂,大剌剌地走進了房內。
高振飛隨後跟進,突然一腳蹬上了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上前用臂彎勒住了壯漢的脖子。
壯漢喉管裏發出“呃……”地一聲,被高振飛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他身強力壯,體格相當的結實,急將雙手扳住高振飛的手臂,身子一弓,竟把高振飛從頭頂拋了過去。黑暗中,也不知把他拋到了何處。
高振飛沒想到這傢伙有幾份蠻勁,一跤摔在地板上,跌得七葷八素。尚未及爬起身來,壯漢已衝到,飛起一腳,照準他的頭部踹下。
情急之下,高振飛已顧不得左肩的傷痛,一咬牙,奮起雙臂捉住了對方踹下的腳,用力一掀,壯漢頓時站立不住,被掀翻在地板上了。
高振飛急將身子滾過去,撲上壯漢的身上,揮拳就照他下巴上狠狠一記。
壯漢吃了這一拳,頓時發起狠來,當胸一把揪住了高振飛的胸前,企圖將他掀下身去。但高振飛已拳如雨下,一連幾記重拳,狠狠地落在了他的左頰上。
頓時,眼前金星直冒,嘴角流出了血!
高振飛已形同瘋狂,為了不甘心白挨一刀,他決心要還以顏色,在這傢伙身上施以報復。一陣狂風暴雨般的亂拳,終於把那大漢擊昏了。
他看壯漢已不再動彈,這才住手,站起來整了整衣服,舒了口氣,向昏迷在地上的壯漢冷笑説:“先讓你嚐嚐我拳頭的厲害,這筆賬留着,等回了香港我們再算!”
時間已很侷促,他不敢再事耽擱,忙將衣櫥裏的皮箱取出,提了就開門出房。誰知門外已站了個穿白號衣的僕歐,正是那小方。
高振飛不由地一怔,小方也露出詫然之色,即問:“高先生上那兒去?”
“我,我有點急事,要趕去香港一趟……”高振飛支吾説。
“你的房間還要不要?”小方問。
高振飛急於離去,又怕小方進房發現那被擊昏的壯漢,恐怕就不易脱身了。事到這節骨眼上,他已是騎虎難下,只得把心一橫,裝出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説:“哦,小方,房裏還有點東西,麻煩你替我拿下樓去。”
小方對這位財神爺,哪會起疑心,當即應了一聲,便推門而入。
當他一跨進門,剛要伸手掣亮電燈之際,冷不防腦後被高振飛的一拳,如同鐵錘般狠狠擊下,僅只發出一聲悶哼,人已倒在地板上。
高振飛擊倒了小方,忙退出房外,鎖上房門,急急由樓梯直奔樓下。
他倒不是貪小便宜,省幾個房間錢,而是時間緊迫,怕萬一那壯漢或小方清醒過來、追下樓來阻攔,他就走不成了。所以來不及去結算房間租金,急步走出大門外,招了輛“的士”,登車吩咐司機説:“到遊艇俱樂部,快一點!”
司機唯乘客之命是從,立即將車子加足馬力,風馳電掣地駛向“遊艇俱樂部”碼頭。
高振飛到這時候,才算鬆了口氣,只要上了遊艇,駛離澳門,那就無所顧慮的了。
澳門的遊艇俱樂部有兩處,同在新口岸的碼頭,一個是葡籍青年作水上活動的“葡國青年團遊艇俱樂部”,一個則是民營的“遊艇俱樂部”,備有各型遊艇,任何人均可隨時租用,只是租金頗為高昂。
車抵新口岸碼頭,高振飛付了車資,下車便直趨“遊艇俱樂部”,向裏面的職員説明,剛才打電話來租用了一艘遊艇。
職員便取出登記簿,要他照章辦理租艇手續,並且先付三千元保證金,以後多退少補。
高振飛匆匆辦妥手續,交了三千元,即由另一職員陪往碼頭,指着停泊在岸邊的一艘艇説:“就是這一艘,艇上一切就緒,隨時可以出發,你上船把租艇證交給船長就行了。”
高振飛謝了那職員一聲,便徑自提着皮箱,由跳板走上游艇。
船長是個身材高大的壯漢,敞開衣領,歪戴帽子,邪裏邪氣地走過來,向他索取了租艇證,洪聲問:“去哪裏?”
“香港!”高振飛完全是發號施令的神氣。
船長點點頭,便向身旁的水手一揮手,兩個水手立即動手抽回跳板,解開繩纜……
但,正當這時候,突見一輛大型轎車,風馳電掣而至,車子一直衝到碼頭才剎住。車門開處,跳出了四五個彪形大漢。
高振飛大吃一驚,正待找一件應手的東西拒敵,不料站在他身邊的船長,霍地掏出了手槍,向他喝令:“不許動!”
“你?……”高振飛驚怒交加,想不到這位船長,居然跟他們是一丘之貉!
“我嗎?”船長敞聲大笑説:“我這個船長,跟你這位大富翁一樣,是冒牌的寶貝貨!”
高振飛不甘束手就縛,趁着那冒牌船長説話分神,出其不意地,突將手裏提着的皮箱一揮,揮在了對方執槍的手臂上。
“砰!”手槍走了火,幸而被皮箱一撞,失了準頭,子彈未曾射中高振飛。
高振飛情急拼命,趁勢飛起一腳,踹中那冒牌船長的小腹,只聽他一聲慘呼,被踹得捧腹連退。
但乘車趕來的四五個大漢,已紛紛跳上了遊艇,加上船上喬扮的幾個水手齊齊發動,頓成眾寡懸殊的局面,使高振飛居於絕對的劣勢。
此刻他已不顧一切,奮身撲向那冒牌船長,企圖奪得那支手槍,好歹能拼一拼。否則只有束手就縛,被他們活捉了去。
可是這幫人都是職業打手,行動相當敏捷,未等他接近冒牌船長,一個水手已縱身跳來,手裏揮動一根木棍,照準他頭上就打。
高振飛只得放棄奪槍的企圖,趕緊閃身跳開,避過了這當頭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