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實瞪着石原,同時掃視左右——沒有千鶴的影子,竹美説得絲毫沒錯。
他開始慢慢地過橋,竹美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這個女人真不簡單!拓實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刺青的模樣。
石原的同伴很高,眉間皺紋很深,目光鋭利,比石原年輕得多。拓實走到他們面前,停下腳步。
“千鶴在哪裏?不是説好要帶來嗎?”
石原怪笑着看着拓實和竹美。“你們不也是空手而來?”
“不還千鶴,我們不會交出岡部。”
石原仍在笑,眼中顯示出某種陰暗的企圖。
“小兄弟,你們有當真扣住了岡部的證據嗎?”
“我們不會説謊。”
“你是江户兒,我願意信你,但這兒可是大阪。不是説入鄉隨俗嗎?不討價還價是做不成生意的。再説你身邊這位小姐也非同一般。”他朝竹美笑了笑。
“你們真的帶千鶴來了?”
“小兄弟,真是毫不鬆口。我説過了,我們要找的不是你女朋友,哦……”石原用手遮住了嘴巴,“現在已經不是女朋友了,應該説是前女友。”
拓實咬住了嘴唇,石原幸災樂禍地看了他一會兒,説了聲“跟我來”,抬腿就走。
走到御堂筋,石原停下腳步,用下頜指了指馬路對面。“在那兒。”那裏停着一輛黑色豐田皇冠,駕駛座上坐着一個年輕男人,後座上有一個熟悉的側影。駕駛座上的人先注意到了拓實,便跟後座上的人説了句什麼。於是,千鶴也將目光投向拓實。她很吃驚地張開了嘴。
拓實想橫穿馬路過去,但被石原的手下抓住了胳膊。其實路面很寬,車水馬龍,也不能硬闖過去。
“喂,我們的牌已經亮了,該你了。”石原説。
“將千鶴帶到這兒來。”拓實説。
石原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耍花樣,小兄弟。我已經忍很久了。”
拓實長嘆一聲,回頭看了看竹美。
“和時生聯繫一下,叫他們把岡部帶來。”
“知道了。”竹美瞥了石原一眼,快步跑開,像是去打公用電話了。
“那妞不是更好嗎?”石原目送竹美的背影説道,“換一個怎麼樣?注意你不就沒這麼多麻煩了?以前也説過,我們還要感謝你呢。”
“她有主了,是個大個子美國人。”
“哦,聽説了。手下的小夥子都説不好對付。”
“就是他帶岡部來交換。你們可別打算搶了岡部,不還千鶴。”
“別擔心,我們不使這種下三爛的招兒。話説回來,你們能找到岡部,還真行啊。”
“這裏的構造與你的手下可不一樣。”
拓實指了指太陽穴,高個子頓時急紅了眼,向前跨了一步。
“行了,行了。”石原笑着將他勸住,“就是他們找到的,有什麼可説的呢?”高個子憤憤地將目光從拓實身上移開。
拓實看着馬路對面,見千鶴神色驚慌地看着自己。
“放心吧。”他在心中呼喚道,“馬上就來救你了。”
另有一輛車停在了皇冠旁邊,是一輛黑色的日常天際線。石原朝駕駛座的男人點點頭,像是要用這輛車將岡部帶走。至於他要將岡部帶到哪裏,拓實毫無關心。
“真慢啊,他們在磨蹭什麼?”石原看了看手錶。
拓實也朝竹美去的方向看去。這時,高個男子叫了起來:“啊,是他們!”
路對面有幾個人開始扭打起來。仔細一看,其中之一正是傑西。他要拉開後車座的門,救出千鶴。石原埋伏在附近的手下正要阻止,但他們的對手畢竟是傑西。從正面靠近的人立刻被打翻在地。
皇冠沒有開動,因為竹美已經跟司機扭打起來,一個男人又從竹美身後撲向她。
石原轉向拓實,瞪起眼。“竟敢騙我!”
“我也不清楚怎麼會這樣。”
看來是竹美和傑西對皇冠發動了突襲,可拓實全然不知原因何在。為什麼他們不帶岡部過來?時生又在哪裏?
“走吧。帶上這小子。”
石原話音剛落,高個男子的拳頭就擊向了拓實的下腹。他呻吟着彎下了腰。光顧着看竹美他們,大意了,對方的出拳也確實很快。這廝也是專業的,拓實強自支撐不讓自己蹲下時,心中想道。
等他清醒過來,已被塞進了汽車,雙手被反扭到背後,手腕上還戴上了什麼東西。他剛意識到那是手銬,臉就被一下子摁在坐墊上。沒容他出聲,汽車就開動了,可以感覺到加速很快。
“想幹什麼?嗯,以為能騙過我們?”聲音從前面傳來,看來石原正坐在副駕駛座上。
“説過了,我不知道。我也覺得很突然。”拓實呻吟着説道。
石原沒理他,似乎在辨別這話的真假。
“果真找到岡部了?”
“真的。那小子和千鶴住在酒店,皇冠酒店。”
“中之島的那個?”
“是。”
“嗯,原來在那兒。”
石原再沒開頭,也沒對手下説什麼。
不知駛過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開了多久,車停了下來。開了車門,石原等人下了車。“下車。”高個男人揪着拓實的衣領説。
那裏像個工廠或倉庫之類的場地,空無一人,燈光暗淡,連腳底下都看不清楚。拓實被人推着前行。圍牆依稀可見,圍牆外面似乎就是大海。
眾人進入建築內容,走上了樓梯。這裏像是被廢棄已久,到處都是灰塵。
樓上有個僅有一張會議桌和幾把椅子的小辦公室。會議桌上放着電話和錄音機般的東西,三個煙灰缸都塞滿煙蒂。
拓實戴着手銬被按在椅子上。石原也坐下了。高個子和開天際線、沒有眉毛的年輕人站着。
電話響了。沒眉毛拿起聽筒,説了幾句,遞給石原。
“是我,那妞怎樣了……是嗎?那小子呢……知道了。你們回來吧……嗯,沒關係。”掛斷電話後,石原看着拓實。
“你戰友的突襲失敗了,真遺憾。”
“千鶴呢?”
“別擔心,一會兒就能見面了。”
看來竹美和傑西沒能搶下千鶴。
電話又響了。這次石原拿起了聽筒。
“是我……啊,聽説了。你那邊怎麼樣……哦,沒辦法。去他們的住處看看。估計沒什麼收穫,不過還是去看看吧。”
放下聽筒,石原取出香煙。沒眉毛要給他點火,他伸手撥開了,用自己的打火機點燃。
“看來竹美和傑西跑掉了。”拓實説道。
“跑掉就跑掉吧。如果聯繫不上,他們不也一樣發愁?再説,我手裏的牌不又多了一張?”
沒眉毛嘿嘿笑了起來。石原用可怕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岡部是要交給你們的。我不知道現在情況怎樣,但會跟他們説的。”
“這事當然要你做。”石原看了看沒眉毛,“給宗右衞門町的酒吧打個電話,像是叫BOMBA。”
電話打通後,沒眉毛將聽筒遞給石原。
“喂,還在營業?這就好。半夜三更的真對不住。你是竹美的母親?我姓石原。對,石原裕次郎的石原。”
他一邊説,一邊不住地瞄着拓實。“你女兒如果和你聯繫,希望打下面這個電話告訴我……你只要這麼説,她就明白了。”他報出一個七位數的電話號碼,又説聲“拜託了”,就掛斷了電話。“靜候佳音吧。”
“竹美也不一定非要打電話來,説不定她回去報警。”
“那個大阪的小姑娘才不會做這種蠢事,看樣子她很明白世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噴了一大口煙,“即使警察觸動,我們也無所謂,將你和你女朋友交出來就行。但這樣就要把岡部牽出來,他對警察什麼也不會説。警察會發現案件不成立,就撒手不管。然後,我們再得到岡部。僅此而已。”
“那要警察撒手才行啊。”
“會的,世道就是這樣。”石原別具意味地笑着。
連拓實也覺得,這一切的背後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動。
“那個姓岡部的小子到底幹了些什麼?”
“沒聽他説?”
“他沒開頭,渾蛋!只知道他搶了我的女人。”
拓實並不想開玩笑,那三人聽了卻笑了。這次石原也不約束部下了。
“有意思。小兄弟,我很欣賞你,有骨氣,有擰勁兒,像你重要的人什麼也不幹,整天遊手好閒,真是國家的損失。”
“怎麼突然這麼説?”
“我是真這麼想,才跟你説的。不教你學壞,這件事結束以後,你可要認真工作了。做人還是實實在在好。”
“要你來教訓我?”
“當然,這要等那個大阪妞乖乖將岡部交出來之後。這次如果再搞什麼鬼,我們也不客氣了。”石原眼中又閃出冷酷的光芒,“我們一起祈禱,讓這事能妥善解決。”
“我可不會不明不白地就此結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奉陪到底好了。”
“你看你,還是這麼氣盛。”石原苦笑道,“什麼都不知道才好呢,那才是為你着想。什麼都不懂的人反而能夠長命百歲,這世上就是傻瓜最厲害。”
拓實從鋼管椅上站起來,可高個子男人立刻站到他面前。
“被人稱為傻瓜,有點受不了,是吧?好,我來告訴你一件事。”石原在桌面上捻滅香煙,靠在椅背上,架起了二郎腿,“就連我,這次的事情也沒停説多少,這兩位幾乎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人家託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們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滿意。做人嘛,抓住一兩個緊要處就行,其他的方面裝傻就好了。”
拓實緊盯着對方,想起岡部曾説過相同的話。
樓下發出一些聲響,高個子馬上走出房間。
“像是你女朋友回來了。”石原道,“那妞也很倔,光是嚇唬撬不開她的嘴。”
“你們將他怎麼樣了?”
“沒怎樣,剛才你不是見到了嗎?又沒破相。看你擔心,我就告訴你吧,那方面我也沒讓他們亂來。當然,岡部那小子早碰過她了,你可能覺得現在怎麼樣都沒區別了。”
“我信你的話。”
“不過,要是你不打電話,就不知會怎樣了。最再嚴的女人,我們也有讓她開頭的辦法。當時或許就要用了,知道嗎?就是用日光燈那種。”
“日光燈?”
“把日光燈插進那裏,再猛踢她的小腹,燈管就在裏面爆開。那可比死還難受啊。那種痛苦,我們男人無法體會。”
拓實呻吟了一聲。氣氛過頭,他反倒説不出話來了。
傳來一陣上樓的聲音,門開了,高個子走了進來。
“那妞怎麼辦?”
“關到隔壁房間,好好看着。”
“知道了。”
“等等,讓我和千鶴説幾句話。”拓實説道。
石原皺着眉裝出一副不忍的神情。“那種悽慘場面就免了吧。這件事結束後,有的是説話的時間。”
“有些話必須現在説。這件事結束後,説不定就見不着她了。”
“哦,事到如今才對那妞死心啊。”
拓實咬着嘴唇忍受石原的嘲諷,同事也覺得正如他所言,自己開始對千鶴死心了。其實更早的時候就感覺到了,自己是故意拋開真相的。
石原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只有十分鐘,可以吧?”
見拓實點了點頭,他就對高個子耳語了幾句。
拓實被高個子帶到隔壁。那是個六疊大小的房間,裏面什麼都沒有,連窗户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的換氣口。一個燈泡從天花板上吊下來,地板上滿是灰塵,有東西拖過的痕跡。一想到這痕跡或許是千鶴在地上翻滾留下的,他就倍感悲憤。
等了一會兒,感覺外面有人來了。很快,門開了,千鶴唄押了進來。她的雙手也被銬在身後,身穿連帽運動衫,與在當鋪唄擄走時的打扮一模一樣。
“千鶴……”拓實叫她。
千鶴身子一靠上牆,就滑下去坐在地上,根本不看拓實的臉。
“千鶴,你沒事吧?”
她舔了舔嘴唇,什麼也沒説,只輕輕點了點頭。
“看着我,説些什麼吧,只有十分鐘啊。”
千鶴像在調整呼吸似的,胸脯起伏了幾下,説了句什麼。聲音太低了,根本沒傳進拓實的耳朵。
“啊?什麼?”拓實來到千鶴身邊,彎下了腰。
“對不起。”她嘟囔道。
“道什麼歉呢?”拓實對着牆猛踢一腳,“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説清楚!為什麼要跟那小子跑?為什麼會受這份罪?”
千鶴怯生生地蜷着身體,雙手抱膝。
“對不起……”她又道了聲歉,“我沒想給拓實哥你添麻煩,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所以説道歉就不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完全摸不着頭腦啊。”他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裏迴響,“那個姓岡部的小子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有人要抓他?為什麼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千鶴不答。她將臉埋進雙手環抱着的雙膝中,像是不想讓拓實的聲音鑽進耳朵。
“千鶴,為什麼不説話?就算你將心給了別的男人,也不應該只有把?你總得説點什麼,好讓我接受啊。”
不管他在千鶴耳邊怎麼吼,她都不抬頭。他又踢牆又跺腳,卻毫無用處。
不一會兒,門開了,沒眉毛談進頭來。“十分鐘到了。”
拓實嘆了口氣,俯視着千鶴。“怎麼回事啊……”
沒眉毛抓住拓實的胳膊。就在這時,千鶴終於開口了。“放心吧。拓實哥,我一定會救你的。”
“千鶴……”
“會面結束了。”拓實被沒眉毛拖出了房間。回到隔壁,他又被按坐在剛才的椅子上。
“怎樣?滿意了?看你的表情,會面似乎不太成功。”石原説,“別那麼消沉,女人有的是。”
拓實抬起頭,正想回敬幾句,桌上的電話響了。沒眉毛拿起聽筒。説了聲“是”,臉立刻板了起來。
“是那個和黑人在一起的小妞打來的。”他捂住聽筒對石原説。
“等的人出現了。”石原歪嘴笑了笑,接過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