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士人好著馬尾襯裙,因此官馬被人偷拔鬃尾,有誤軍國大計,乞要禁革司禮監秉筆楊祿唸到這裡,朱由檢皺眉打斷:
誰的奏本?
是兵科給事中方龍正。楊祿見皇上只嗯了一聲,沒說什麼,便又拿起一本,先報姓名:僉都御史徐璜建言:皇上崇節儉以變風俗,誠英明之舉也。但觀京中各處茶食鋪店所造看桌看桌:宴席中擺滿一桌果點菜餚,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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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用作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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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餅,大者省功而費料,小者省料而費功,乞令有司擘畫定式,功料之間務在減省,以使風俗歸厚
朱由檢又哼一聲,眉宇間的不快更顯著了。楊祿連忙放下奏章,恭敬地垂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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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朕命言官建白,內憂外患一字不涉,偏又將這些小事體,生扭在極大題目上,怯懦之至!朱由檢惱火地朝御榻一靠,雙手抱住了肩頭。
楊祿立刻對侍候在側的小太監一示意。小太監伶俐解事,趕緊捧來一件暗龍紋夾披風遞上楊祿,楊祿抖開了披在皇上肩頭。朱由檢看了一眼,問:是新的嗎?
回皇爺,洗過兩次了。小太監連忙回稟。
至少再洗一次,記住了嗎?
是,皇爺。
楊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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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堆笑:奴才服侍過的三位皇爺,所御衣物皆是隔夜便換新。萬歲爺衣必三浣,真勵精圖治聖主,節儉之德中外稱頌
朱由檢微微搖了搖頭,順手提起披風下襟,從面前撩了一下,說:燻的什麼香?
回皇爺,是萬春香。小太監回應如流。
不好,香味不正。改用龍桂香,黑色的那種。
是,皇爺。
皇上雖節儉,卻有潔癖,衣物不浣淨不薰香則不服用。他對香料的精通、對各種香味的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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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更是高得令人敬服。
四年前,十五歲的信王朱由檢以弟承兄繼位,是為崇禎皇帝。登基之初,對天啟帝寵信的魏忠賢、客氏一黨任用如舊。魏忠賢不摸底細,不敢亂動;外廷文武官員也都觀望,不知新皇上打的什麼主意。
一天,皇上在便殿召文臣討論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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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道,興致很高,初更打過尚未回宮。正講論間,皇上忽然命太監秉燭繞巡查看,牆角屏後都走遍了,寂無所見。他自己竟然起身離座,徑直朝一處殿角走去,仔細打量殿壁,令人立刻拆毀,此牆竟是夾層!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太監手持線香端坐其中,壁上有幾十個細眼,燃著的香菸正通過這些細眼嫋嫋飄向殿中。一盤問,嚇得渾身哆嗦的小太監招認說,是魏老千歲命他所為,因皇爺勤於政事,太過勞倦,香為皇爺解乏。
朱由檢對眾臣說:方才朕正靜攝思索,而心忽動,慾念頓起,立時想起所謂迷魂香之屬的邪香。果然如此!他正顏厲色地轉向服侍太監:從今以後,再進此香者,殺無赦!現存宮中者,一概焚燬掩埋!
太監們戰戰兢兢領命接旨之際,朱由檢忽然望著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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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道:皇考、皇兄,皆為此所誤啊!
一句話,如震春雷!群臣驚喜交加,明白了萬歲爺的真情:絕不會再任用魏黨,絕不再是好色荒淫、昏庸懦弱的天子。
果然,朱由檢很快殺掉魏忠賢和客氏,定逆案,把魏黨一網打盡,為東林黨平反追諡。他勵精圖治,勤於政事,事必躬親,罷土木織造貢品,不近聲色貨利玩好;又英明果斷,禮敬大臣,朝堂上彷彿颳起一陣清新的、生氣勃勃的勁風,大有橫掃百餘年來陳腐死滯之勢!
大明朝自正德皇帝浪蕩了十餘年之後,萬歲爺一代比一代懶散昏庸,一個比一個更深地沉溺於自己的癖好,置朝廷大事於不顧,只享受萬民君父的威勢和奢華,決不肯負萬民之主的一星點兒責任。
嘉靖帝醉心於求長生,修道煉丹會神仙,二十多年不上朝,許多閣臣、六部尚書從上任直到離職也不曾見萬歲爺一面。
萬曆帝更是徹底荒怠,深居後宮,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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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中不視朝、不御講筵、不親祀郊廟、不批答本章,不批補中外缺官,一切不聞不問大撒手,只孜孜不倦於酒、色、財。
泰昌帝在位僅二十九天,起居無節,溺於女色,一枚號稱仙丹的強壯補劑紅丸送了他的命。
天啟帝又是深居後宮不問政事,酷愛做木匠活兒,不肯擺弄令他大傷腦筋的政治,把這一切順手推給寵信的太監魏忠賢和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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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客氏,鬧得朝廷大亂,天怒人怨
終於盼來這麼一位英明天子好皇帝,扶大廈於將傾,撥雲霧以見青天!自然天下歡悅,人心大定,士人相聚,無不額手稱慶:大明中興有望了。
宮裡太監眼中,這位皇帝可太出眾太英明太叫人敬畏了!身經萬曆、泰昌、天啟、崇禎四朝的龐老太監就是這樣說的:好容易出了個管事兒的萬歲爺準是赤腳大仙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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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太監們全都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全心全意,不敢有絲毫疏忽。這會兒,楊祿就這麼不敢錯眼兒地侍候著,見皇上扯順披風坐定,微微頷首,便立刻拿起奏章要念。
朱由檢問道:誰的?
宗室朱術珣。
朱由檢點點頭。即位四年以來,他每每對文武百官失望。無能昏庸者辦不了事,精明強幹的又多貪賄成性,所餘幾個略有才幹或略為清廉的,又多結黨營私,門戶之見極深,互相攻訐,幾無虛日。他深為憂慮,很怕自己挽回大明衰勢的勃勃雄心付之東流,不得不走上歷代君王的老路,轉而信任宗室和內官。內官們沒有妻兒家室之累,孑然一身,不會像百官私心那麼重;宗室是自家人,無論如何比百官可信。這位朱術珣,就是被特意召來京師,授給戶部主事分管草場。這是一項肥差,又關乎兵馬之用,很重要的。不知他上疏為著何事?
珣以奉旨欽召,御口親承召對之言,不料一出門外,便被戶部尚書拿去買草
朱由檢又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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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知無能到這種地步,又憨得可憐!他說:拿奏本來。楊祿忙把奏本呈放御案,朱由檢迅速瀏覽一遍,竟有兩處白字。他嘆了一口氣:楊祿,拿昨日和今日這些沒用的奏本,送去內書房傳看,能校正其中一個錯字訛字者,賞銀五錢。
楊祿領命而去。宮中的大太監,尤其是司禮監文書房秉筆太監,多自幼在內書房讀書受教。今日當值御前的楊祿和吳直,都是就讀六年,熟史事、諳掌故、擅書法、頗具文采的。由於種種原因,楊祿總高出吳直一頭,所以楊祿在側,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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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肯不做聲,此刻才走過來,拿起奏章要繼續為皇上誦讀。朱由檢端起龍泉青瓷的精巧茶盞,說:
不必全讀。講講各奏章貼黃貼黃:將奏本的主要內容簡化到百字以下,用黃色紙寫好,貼在奏本首頁,稱為貼黃。大意。
是,皇爺。吳直半讀半講,一本一本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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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廣漢陽徐孝婦剖肝進姑,漢陽令楊蘇奏請旌表給事中劉懋上言秦寇剿撫失當御史吳甡奏報賑濟陝西饑荒、招撫流盜七千有奇巡撫延綏副都御史洪承疇敗賊張獻忠於清澗、懷寧
朱由檢心裡一陣輕鬆。去年此時,東虜圍京師、佔據京東四城之時,適逢陝甘流賊大起,一時東西交困,寢食不安。幸而勤王兵馬擊退東虜收復四城,陝甘流賊也因自己施行剿撫並舉之策,得以漸次平定他啜了一口茶水,清香滿頰。
鴻臚寺卿奏報烏斯藏貢使請陛辭歸國戶部奏請增田賦以充餉禮部尚書徐光啟奏請增撥款項以固登防復四州御史餘應桂糾劾首輔周延儒攬權納賄
啪!朱由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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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地放下茶盞。即位以來他看清了這樣的事實:他重用誰,言路就必定參劾誰。言官們不是怯懦無用,盡上些馬尾糖餅之類的細事,就是專攻首相內閣大學士以博取直諫的名聲!周延儒才學淵博,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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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機敏瀟灑,不論御前應對還是票擬條陳,都令朱由檢稱心滿意。他心裡暗暗罵著:這幫信口雌黃的黑烏鴉!他皺著眉問道:餘應桂所奏指實何事?
吳直瀏覽一遍:稟皇爺,奏本劾周相受三邊總督楊鶴重賄,為之掩敗為功,又受登萊巡撫孫元化參貂等貴重珍品,為登州加餉。
哦?朱由檢心裡一動,沉吟道,拿徐光啟奏本來看。
他並未看奏文本身,是在看內閣的票籤票籤:輔政大學士代皇帝擬出的處理意見,合皇帝意則封出照辦,不合意則退回內閣改票,或皇帝直接批發內閣,稱為中旨……那確是他熟悉的周延儒一手極純熟流麗的行書,寫著:擬準行,四十五萬銀著兵、戶部酌商,以加餉撥給。
難道是孫元化施賄,周延儒受賄,徐光啟敲邊鼓,為了弄到這四十五萬?
吳直,你記得孫元化此人嗎?
回皇爺,奴才認識孫元化不自今朝。他忠君愛民,才幹優長,勤勞王事,為人也極是剛直正氣。
朱由檢微微笑了,想必因孫元化由自己破格提拔,吳直便極口讚美以討好,不由問道:何以見得?
先皇在世日,奴才該死,曾替魏逆奔走,蒙皇爺寬恕赦免之恩,方有今日
朱由檢微微點頭,閉閉眼睛,表示不願聽他感恩,要他說下去。
奴才曾受魏逆示意,邀他在奏本上具名乞朝廷封魏逆爵位。其時正當寧遠大捷之後,他名望幾與袁崇煥齊。袁崇煥具了名,他卻嚴詞拒絕,給奴才好一場難看。奴才雖說一時羞怒,心下也佩服他的骨氣。後來袁崇煥升任兵部尚書兼薊遼總督,他只得了個小小的寧前道,便是因此。唯皇爺知人善任,孫元化方得以破格重用,大展其才
朱由檢又微微點頭,神色越加和悅。慢慢又呷了幾口茶水,剔著指甲,平淡地問:廠衛方面對他品評若何?
登州那邊有一位錦衣衛指揮使,東廠不便再去。錦衣衛回報孫巡撫才幹優長,未見異常,尚無過失。
登州要衝,至關重要,何況還關乎收復四州乃至恢復遼東的大事!徐光啟德高望重,學問大家;孫元化是自己破格提拔的封疆大吏;周延儒就更不用說了。幾斤人參,幾張貂皮算得了什麼!但若不聞不問,豈不是容忍朝廷內已經很不成樣子的貪賄之風嗎?還有,四十五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啊!朱由檢委決不下,放下茶盞,打個舒展,說:
傳軟輿,往承乾宮。
承乾宮是朱由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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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愛的田妃的住所。她是個地地道道的揚州女子,嬌小玲瓏;聰慧秀麗,體態嫻雅,最能揣摹迎合朱由檢的心意,因此從信王府到紫禁城,田妃受寵始終不衰。
吳直因為收發奏本,晚了一步。趕到承乾宮門,不禁嚇了一跳,敢情皇爺還沒進去。跟從的小太監全都泥塑木雕般站著,不動更不敢做聲;承乾宮的總管太監和宮女還是跪著接駕的姿態,想是皇爺沒有叫起。皇上呢?正靜靜地站在影壁邊那棵老柏樹底下。吳直小心翼翼地朝皇爺臉上看一眼,那確是都下百姓和朝中文武再三讚頌、嘆為不世出的煌煌天表:容色白皙,方面闊耳,兩眉長過眼梢,瞳神亮如點漆,丹唇秀髭,瑩然玉潤,似乎沒有表情,怡然藹然,又似乎若有所伺。吳直侍候皇爺已經四年,還是摸不清皇爺在想什麼。
這位皇爺可不像乃祖萬曆、乃父泰昌、乃兄天啟那樣從小生長在宮禁之中,世間百事不懂。當他是信王的時候,就常常微服行走都市街坊,熟知民情,智識深遠,寡言少笑,不輕易示人以異同。魏忠賢擅政囂張時,暗中派人夜投信王府,向這位皇上的親弟弟慷慨陳詞,控告魏、客一黨種種不法,求信王為朝廷除害。信王答道:忠賢才可輔主,皇上眷寵方盛,賴以治國。爾等危言聳聽,意欲何為?況且吾乃外藩,行將就國明制,除太子以外的皇子,成年後封王,離京到所封地區建王府居住,稱藩王;離京赴封地也稱就國。,尚須借重忠賢。爾等毋須多事,若招其怒,必將禍及家身性命!魏忠賢聞得回報笑道:信王果然對我有畏懼之心,不足慮也!後來天啟帝暴卒,信王登基,魏忠賢竟一無措施,也許就是錯以為信王能成為第二個天啟帝的緣故吧!
承乾宮裡又飄出一陣琴聲,丁丁冬冬,很是幽美動聽,精於此道的朱由檢聽出是那首名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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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流水》,也聽出彈者若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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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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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得到此。彈者,自然是他寵愛的田妃。但田妃到他身邊五年了,從不曾說過她會彈琴。這一曲知音難得的感嘆,寄託什麼心緒?田妃之父出自市井,不會有此雅興,那麼她這一手技藝來自何人?朱由檢越想越疑心,只是為了體面,不便流露。
止住通報,朱由檢一腳踏進田妃的寢宮,田妃吃了一驚,連忙起身跪接聖駕,心中頗有些惴惴不安。待到皇上命她坐下說話時,體味他略略不同往常的表情和聲音,田妃更感到惶恐。
朕倒不料你也會撫琴,更不料你指下功夫如許深。朱由檢微笑地看著田妃,眼睛卻不笑。田妃是個極聰明的人,連忙離座跪下請罪:
妾妃於琴理原能識得一二,因見皇上勵精圖治,勤勞國事, 不敢以此微末小技褻瀆聖聽
不必如此,朱由檢做個手勢命田妃起來,我聽你指法純熟,琴韻清幽,當不是尋常功夫。
是,皇上明鑑,妾妃學琴實有十年了。
從師何人?朱由檢精明的目光盯住愛妃甜美的面龐,其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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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使田妃心跳不止,她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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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一笑:妾妃還能從師誰人?自然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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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授。
哦朱由檢的目光還在田妃臉上打轉,田妃竭力保持柔婉的笑容,竭力自然輕鬆地添上一句:非但撫琴,便是作大書、撇蘭、下棋,也都從師家母啊!
你母親真是多才多藝!朱由檢還看著田妃。
田妃臉上綻出那一向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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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的、壓倒六宮的甜笑,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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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如珠貝的皓齒:所以皇上才有多才多藝的田妃啊!
嗯朱由檢這才移開目光,同時也站起身。田妃慌忙喊道:皇上!
朱由檢唇邊作出一點微笑:朕因批閱奏章勞倦,出來隨意走走,是這琴聲把朕引來承乾宮。奏本尚多,今日怕不得閒了。他點點頭,轉身出了寢宮。
田妃送到承乾門外跪下,眼淚汪汪地說:求皇上節勞養生,是六宮之福,是萬民之福!她望著皇上的御輿離去,想起方才一番問答,心裡越發惶懼,淚珠兒竟鎖不住,啪嗒嗒滾落,連忙裝作抬手理鬢,用袍袖偷偷拭去,重整端莊貞靜的神態,慢慢退回承乾宮。她知道,此後的幾天,她別想吃得下睡得穩了
回到乾清宮的朱由檢,揀出徐光啟和餘應桂兩本奏摺細細看著。一陣小風微微掠過,他不自覺地裹緊了披風。吳直立刻奉上一盞熱騰騰、香噴噴的茶水,他就手端起來喝了一口,又覺得腳下升起一股熱氣,身上頓時暖融融的很是舒服。移目注視,是吳直正彎腰跪地,把一隻嵌松石銀絲腳爐端放在他兩腳之間。他不由輕聲嘆道:
反倒是你們一片忠心啊!
吳直忙跪拜道:奴才肝腦塗地,也不能報聖恩萬一!
這是一句常用的十分誇張的感恩用語,但卻是吳直的真心話。他對朱由檢的崇敬達於極點,遠遠超出一般臣子奴輩對天地君親師應有的情分。
當初,御用監太監崔文昇進丹藥,天啟帝服用後大洩不止,以致晏駕。登基後的崇禎帝進宮的頭一件事,就是拿住崔文昇問罪殺頭。不料各宮宦官成群結隊喧囂不止,形同譁變,直逼到乾清宮。皇上臨亂不懼,鎮定如常,立在宮前丹陛上,俯問總內監說:為何事喧譁?內監們七嘴八舌紛紛亂嚷:崔官兒是好人,理不應殺!皇上很痛快,立刻下令免崔文昇一死。內監們歡呼著散去,只以為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皇帝不難相處、不難駕馭。卻不知數日後皇上已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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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腹太監,通過暗地查訪,弄清為首鬧事的四名內官,連同崔文昇一起拿住杖殺了。太監們這才嚇壞了,從此不敢不夾住尾巴。
吳直是首先倒戈成為新皇爺的心腹太監中的一個。他雖也是魏黨一員,卻不如崔文昇得臉。他的相好菜戶是翊坤宮茶上宮女,兩人已得主子許可同屋居處,形同恩愛夫妻,卻被崔文昇倚勢活活拆散。常人的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太監的奪菜戶之仇也一樣深長。他無力與崔文昇爭高下,便跑去佛寺企圖出家,出家未成又逛到娼館嫖妓,直鬧到與他做了一場幹夫妻的妓女化裝成男子,到紫禁城裡索取他沒有給足的度夜資。他被判杖斃待死之際,新皇爺進宮,親自審問,他毫無隱諱,供出所有真情。皇爺竟免死免罪,從此對他大加任用,直到今日的高位。所以每當吳直謝皇爺聖恩之時,眼裡總有淚光閃動。
吳直的言行,引得朱由檢容色轉霽,忽然笑道:朕再賜你一個菜戶,可好?
奴才不敢當!吳直感動得終於落淚。
朱由檢確實比較喜愛吳直。吳直並不算最有才幹的內侍,但他肯說心裡話,像一條忠心耿耿的看門犬。朱由檢初踐帝位、初入大內,很需要這樣的侍從。見他誠惶誠恐,朱由檢進一步表示說:
舊的怕不好了,配個小宮女給你,如何?
皇爺恩典,折殺奴才!奴才是怕咳,女人嘛,老的小的,舊的新的,醜的俊的,又有幾個是不欺哄人、作弄人的呢?
朱由檢目光一寒,這話正點在要害處。田妃寵冠後宮,撫琴之技的小事,竟也瞞了五年!為什麼?真如她自己解釋的那樣?對皇帝而言,最近切莫過於后妃,后妃尚且如此,更何況文臣武將?那登州府的四十五萬增餉,果真其中無弊?周延儒、孫元化,以至那位老學究徐光啟之間,果真無私?無風不起浪,言官難道盡是捕風捉影?朝臣黨比最是可恨,足壞大事,切不可掉以輕心!
吳直,著人去田弘遇府,召田妃之母入宮陛見。朱由檢說罷這句話,再不做聲,沉埋進一本本奏章中去了。
午膳,皇上召中宮周皇后共進。
乾清宮中殿兩側的內府樂女奏起細樂,朱由檢夫婦分別在兩張南向寶座上坐定。口兜絳紗袋的宮女們側著臉,防止口鼻氣息出入汙了雙手捧著的菜餚,流水般傳送,把一品品金絲籠罩的膳盤膳碗先放在旁邊的幾個大食案上,再依次送上帝后的御案。
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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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食:蒸香稻,蒸糯米,蒸稷粟,稻粥,薏苡粥,西梁米粥,涼穀米粥,黍秫豆粥,松子菱芡棗實粥;
一案麵食:玫瑰餡、木樨餡、洗沙餡、油糖餡、肉餡菜餡饅首,發麵,燙麵,澄面,油搽面,撒面等;
一案常用菜餚:燻雞,炙兔,爐鴨,燒羊肉,黃燜山雉,清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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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燴狍蹄筋;
另有特設的一桌小碟菜品。朱由檢指著它們對周後說:這都是民間時令小菜小食,朕命膳房不時進來,庶幾不忘外間百姓辛苦。
周後笑道:陛下勤政愛民,食用節儉,足為臣民表率。何不將菜食名目一一報來?
朱由檢很高興這個提議,一一唱名,定能傳揚中外,他的節儉焦勞就能為百僚百姓知道,不僅聖名大著,更得教化之用。他心裡很感謝皇后的體貼入微,便轉向司禮監掌膳事的楊祿:報來!
吳直望著楊祿替他著急。升到秉筆太監,雖然掌膳事,哪會注意這些小菜?可楊祿胖胖的如中年婦人的臉上沒有一絲驚慌,清清嗓子,用女人一樣細柔的聲音報起了菜名:
皇爺孃娘容稟:這小菜有苦菜葉、苦菜根;蒲苗、棗芽、蘆葦根,蘇葉、葵瓣、龍鬚菜,蒜薹、匏瓠、蒲公英,苦瓜、野薤、野齏芹。小食樣數也不少:苜蓿、榆錢、錦葵、杏仁糕;稗子、高粱、雜豆麵;麥粥、炒麵、艾汁糕;稷黍棗豆糕,倉粟小米糕,還有邊關將士征戰隨身的乾糧餅和重陽糕
楊祿數得又流利又好聽;博得帝后一笑,命隨侍宮人內監各取小菜一碟嘗試。自然不好吃。但兩位主子都面帶微笑地嚥下去,皇上還連連點頭,楊祿、吳直和許多宮女內監都心裡感動,幾乎落淚。
周後感嘆地微微點頭:陛下潔己愛民如此,文武百臣若肯體念聖意,節儉一分,廉潔一分,國用也不至於
朱由檢瞥了皇后一眼,臉上笑意倏然消失。
皇后使象牙箸撥弄著小碟裡的菜葉,並沒注意丈夫的臉色:孫元化為登州請餉四十五萬,不知有多少要流進周延儒的相府
啪!朱由檢一拍牙箸,沉臉叱道:你深居後宮,知道什麼孫元化?誰告訴你的?
周後一驚,忙離座跪倒:皇上息怒!是今日上午,臣妾去慈慶宮問候皇嫂,皇嫂說起此事,道周延儒軟美多欲,攬權納賄,深恐皇叔為其所誤
周後所謂的皇嫂,就是天啟帝的皇后張氏。天啟帝駕崩,張皇后力主召信王朱由檢入繼大統,因其時魏忠賢仍柄大權,她特意密囑信王切不可用宮中飲食,朱由檢於是藏了些麥飯糰在袖中,熬過了入宮最艱險的頭幾天。張皇后於朱由檢繼位有大功,於朱由檢本身有大恩,所以崇禎元年特進張氏尊號為懿安皇后,住慈慶宮。
登州之事,皇嫂聽誰說來?朱由檢陰沉沉地追問。
臣妾不曾問
朱由檢大怒,一腳踢翻食案,嘩啦一聲巨響,碟碗盤盆摔得粉碎,菜餚粥米濺了一地,內監宮女都嚇得屏息靜氣,不敢仰視。殿中一片寂靜中,朱由檢聲音格外嚴厲:
吳直,速往慈慶宮,問清是誰將外廷事傳進宮中!快去!朕立等回話!
吳直領命急忙退去。朱由檢端坐寶座,全然是嚴陣以待的樣子。皇后低頭站在旁邊,哪裡敢勸。
不一會兒,吳直氣喘吁吁地回報:懿安皇后只說全然為皇叔著想,傳言之人則堅不肯吐。
胡說!朱由檢怒氣衝衝地喝叱,今天非吐實不可!不然,朕親自到慈慶宮請教!快去!
吳直汗都不敢抹,急匆匆地又向慈慶宮跑去。
周後硬著頭皮小聲勸解道:陛下
朱由檢斷喝一聲:不用你說!
他覺得太陽穴卜卜地跳得很兇,額頭髮漲,眼前一片片一叢叢發黑起花。他是氣壞了。他從來不許后妃干政,認為那是對他天子獨斷的褻瀆;他從來嚴禁內外交通,因為那將是外廷藉助後宮亂政的途徑,特別是他一向以閨門有序、家法嚴謹自詡,認為勝過唐太宗。然而,他心裡也在暗自奇怪,僅僅因此他不至於如此失態地大發雷霆。分明還有什麼別的令他憤慨的原因。是什麼呢?他一時也說不清。
吳直過了好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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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又跑回來,慌得直眉瞪眼,說懿安皇后不住流淚,請稟告皇上,她只是為皇叔為朝廷著想,並無歹意。但傳話之人她決不說,她不能害人。如果定要逼問,她願一死以謝皇叔!說罷果真退回後殿,找帛帶搭上了梁,被慈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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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婆率一幫宮女死活攔住
殿內無人出聲,只有稟完事的吳直還跪在那裡呼哧呼哧喘氣。此刻必得皇后出面緩解。她果然輕聲地說道:皇嫂於社稷有功,於皇上有恩,求陛下三思
朱由檢心頭一動,忽然明白了:他之所以特別氣惱,就是因為皇嫂於他有恩!這是他心理上一個不能觸碰的痛點。他最不願受人恩惠,只願施恩於人。他不能容忍自己處在受恩的地位,哪怕是不得已。受恩,意味著受恩者的無能和屈辱,而他是天子,是至尊!皇嫂這種縱然是無意的干政,也頗有恃恩不法、恃恩藐君的意味,正觸犯了他的尊嚴,招致異常的龍顏大怒。
懿安皇后為人嚴正,鬧成這種局面,他本應想到。眼前怎麼下臺?他不理睬周後,獨自沉吟。
一名乾清門太監來稟:啟皇爺,田弘遇夫人進宮。
不料臺階來得這樣巧!朱由檢立命宣田夫人到乾清宮見駕,又命吳直去承乾宮召田妃來見,然後彷彿忘了剛才一場風波似的對周後說:御妻稍候,將有雙琴對撫,你我來判個高下。
喘息未定的吳直又匆匆奔去承乾宮,慈慶宮那邊的事就不了了之。
半個時辰後,乾清宮東暖閣中,帝、後上坐,下首兩張琴臺,東邊琴臺邊坐著田妃,彈著綠漪琴;西邊琴臺邊坐著田夫人,彈著同樣珍貴的鳳尾琴。母女二人都烏髮如雲,面容秀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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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鄉女子的細膩娟美,只是田妃嬌媚纖巧,田夫人豐滿雍容。她們的琴韻和指下技巧的差別也在於此。兩琴合奏雖然奇特好聽,皇上還不滿足,又命母女倆分別獨奏名曲《水仙操》:丁丁冬冬,凌波仙子冉冉飛翔而來,在水面迴風轉雪地飄逸而去
朱由檢終於露出笑容:好!田妃果然師承乃母,雖造詣和韻味還差著幾分,也算名師高徒了!
看到皇上龍顏大悅,周後和田妃都各自鬆了口氣,而朱由檢本人,也在這一刻拿定了主意。
嗣後,周後、田妃及田夫人,還有翊坤宮的袁妃,都應召在乾清宮用晚膳,餚香酒美,歌吹細樂動聽,萬歲爺談笑風生,和藹可親。
田夫人告退出宮,后妃們陪著皇上說了會子閒話,見他沒有留誰的意思,便拜辭各自回宮。朱由檢重返西暖閣批閱奏章,專心致志,頭都不抬。暖閣中只間或有紙頁翻動的窸窣響,極為安靜。
咚,咚!嘡,嘡!更鼓金鉦的敲擊從寂靜的深處隱隱傳進來。朱由檢往御座背上一靠:哦,二更二點了,真快!他打個舒展,呷了兩口熱茶,在黃麻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吳直:去內閣值房。說罷,又埋頭去看奏章。
吳直看紙上寫著登州增餉事就教於周先生溫先生,是宣召首輔周延儒、輔臣溫體仁的。早點召不好嗎?何必定要過二更呢?想來是為讓臣下看看皇上勤政吧?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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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動,吳直立刻覺得是褻瀆和冒犯,暗罵自己該死,忙叫了提燈小太監,持著黃麻紙御書直奔內閣去了。
內閣值房就在乾清門外,不一時周延儒、溫體仁都宣到,向皇上叩拜。朱由檢待輔臣一向恩禮有加,立刻賜坐,賜茶湯果餌,寒暄幾句,方入正題:
登州增餉四十五萬,朕看周先生票擬撥給,甚當。惟恐各邊衛所起而效仿,難以應付。
周延儒半年前升任首相,更加自信瀟灑,笑容很有魅力:陛下,登州乃水陸要衝,既護衛京師,又隔海與東虜相峙,萬萬不能有失。登撫孫元化乃皇上特簡,善用西洋大炮,又有收復四州重任,撥發四十五萬專為修築炮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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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造炮,各邊衛所安能攀比?
朱由檢點點頭,轉向溫體仁:溫先生,你意如何?
溫體仁長身多須,面容黑黃,遠不及周延儒漂亮,也不似周延儒那樣才華橫溢。但他深陷的眼眶裡的一雙眼睛,卻是異常靈活,不時閃爍著或冷或熱的光亮。若不見這雙眼睛,他頗似一位迂腐的老儒,只要一觸到他的目光,便會懼然而驚,悟到這其實是個心思很密、心計很深的不尋常人物。他去年六月入閣為大學士,幾乎完全靠了首輔周延儒的援引推薦,因此對周延儒畢恭畢敬,言聽計從。他比周延儒大二十多歲,仍像門生對老師那樣亦步亦趨地跟隨其後。今天也不例外,立即應聲道:
周相說得明白,登州若要固防,非四十五萬不可見皇上眉間幾乎不能察覺地皺了一皺,他立刻想到皇上最討厭臣下結黨,自己若鸚鵡學舌,難免黨比之嫌,便很聰明地另闢蹊徑,當年往澳門募購西洋大炮,尚須八千兩一門,況且還要築炮臺、造海船,四十五萬用來也算拮据了。
朱由檢又點點頭,沉默片刻,突然盯住周延儒,慢慢說道:周先生,你看,又有言官彈劾你哩!
周延儒一聽便知,離座跪下,憤然道:陛下明鑑,受楊鶴賄為之掩敗為功,純是無中生有!至於參貂,臣並未受孫元化饋贈。數日前臣偶感風寒,徐大宗伯前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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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他精通醫道,看脈後說臣腎水不足,元陽有虧,所以畏寒受寒,百病叢生,出於仁心,贈我人參兩斤貂裘兩襲,也是同僚的一番情義不料言官平白誣衊!臣已修得辭政回籍本章,明日便上!
溫體仁連忙離座挨在周延儒身邊跪奏道:陛下,餘應桂此疏甚是無理!近日言官不是摘取細枝末節誇大其辭,就是捕風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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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生非。周相身為首輔,最是眾矢之的。受賄之事決然無有!參貂一事,確係徐光啟為周相療疾所贈。據說是孫元化贈給徐光啟的。但孫元化是徐光啟的門生,門生饋贈老師乃天經地義!
二位先生請起。朱由檢笑道,此事朕早有決斷,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豈是那種猜疑忌刻之昏主!朕已擬定批答,請先生看過。
吳直將餘應桂的奏章交周延儒,見頭一頁貼一張御用宣紙,上有硃批:應桂讒譖輔弼,必使朕孤立於上,乃便爾行私,是何心腸!著降三級調用!
周延儒忙拱手謝道:陛下待臣之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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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厚,延儒雖粉身碎骨不足以報。只是餘應桂若因劾首輔而得罪降調,恐鉗眾人之口,難服言官之心。伏乞陛下寬免,薄懲足矣。
溫體仁看了硃批,說:周相忒謙了。餘應桂一干人若不切責重懲,內閣如何行事?不殺一儆百,攻訐之風難息;攻訐之風不息,朝中黨爭終無了時!
朱由檢取了兩位輔臣意見的折中,將餘應桂降調一級以示警戒。此後,君臣三人講說些個通鑑史事、前代興革、人材進退等等,很是和諧愜意。三更鼓起,輔臣才告退出宮。
周延儒與送他們出宮的吳直邊走邊說,說的雖是閒話,卻都因四十五萬終於落在實處而有一種完願的愉快。只是周延儒想到餘應桂的降調心中仍然不安。他知道,皇上這種逾常的恩寵,會給他招來更多的敵視和攻訐,所以他仍以謙恭的語氣請求吳直:趁皇上哪天高興,免了餘應桂的處分。
看到周、吳二人的親密情狀,溫體仁有意稍稍避開。他的內線尚不為人知,是皇上跟前的另一名秉筆楊祿。既然讀書,就要中狀元;既然做官,就要做閣老;既然入閣,就要當首相這是溫體仁的信條。眼下麻煩的是,首相周延儒對他有舉薦之恩,使他在取而代之的路上不得不多幾道迂迴。比如處置餘應桂,他就來了個明助暗拆臺,給周延儒多樹幾個政敵;還有一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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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只有他和楊祿兩人知道周延儒受孫元化賄,批撥四十五萬增餉以分肥的消息,就是他通過楊祿、再通過懿安皇后的孃家灌到慈慶宮裡去的。可惜沒有成功,使他略感沮喪。但他可不是一個肯認輸的人。他還有一個信條:大丈夫能屈能伸!
白天,孫元化得到批撥四十五萬增餉給登州的批件,一直抑不住興奮:眼看一個強固的登州要塞就將屹立在海灣。二更已過,他還在書房畫炮臺圖,計算土石方和經費。忽聽一聲呼喝:聖駕到!驚得他直跳起來,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老家人郝大連滾帶爬地衝進書房,結結巴巴地稟告:
老爺!快,快!果真是聖駕!車馬停在門外,萬歲爺鑾駕已進中堂啦!
孫元化拍拍腦袋,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獲得這天大的榮耀!他手忙腳亂,氣促心慌,哆嗦的嗓音幾乎發不出聲:來!快取朝服、朝冠!
不知是老家人還是他自己的過,幾次伸胳膊都伸不進朝服的袖筒,靴子也高低穿不進去。忙亂一陣,總算就緒,急忙出書房往中堂。一出書房門,院裡已站滿了人!從這東跨院到中堂,一串串大紅燈籠射出的紅光,連成一片紅霧,罩住了周圍的一切:房屋、道路、密密麻麻的人臉、光華燦燦的斧鉞刀槍孫元化騰雲駕霧似的,自己也不知是怎樣邁進中堂門檻的。
中堂裡塞滿了侍衛儀從,無一點縫隙,青煙繚繞,香氣縕,滿目繽紛,鮮亮得難以逼視。孫元化不知皇上在哪裡,也不敢尋找,只面北跪下,叩拜不已,口中大聲念著例行的參覲詞:
登萊巡撫孫元化叩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由檢正倚在東窗欄下看月,此時不由得笑了,喊道:孫元化,朕在這裡。
孫元化忙轉過來,重新叩拜。
一些禮節性的問答完畢之後,朱由檢屏去左右,跨步上前,執了孫元化一手,說:東北患金虜,西北患流寇,朝廷患黨爭、患貪賄,國事維艱。登萊要衝之地,朕就委託你了!
看著皇上白皙年輕的面容,和與這面容不相稱的充滿憂慮、充滿期待的深沉目光,孫元化心頭震盪,熱淚忽地湧出,哽咽道:伏乞聖上寬心,元化必與登州共存亡!
朱由檢略略變色,覺得此話大不吉利,但立刻掩飾了過去,笑道:酒來!
太監捧過斟滿御酒的金盃,朱由檢接在手中,賜給孫元化。孫元化跪下雙手接住,一飲而盡。朱由檢說:好,此為壯行酒。這杯也賜給你了。說著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吳直便大聲喊道:
起駕!
一片紅光之中,聖駕遠去,黑夜的黝暗又籠罩了街市。良久,孫元化還像送駕時一樣跪在大門前,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似真非真,似夢非夢。口中尚有御酒香,懷裡揣著御賜的雙耳龍紋嵌珠金盃皇上恩重如天,孫元化覺得自己幾乎承載不起。他感念已極,不覺淚溼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