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是一年一度的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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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廟會中最熱鬧、最隆重的一天,因為這一天是海神廟主神、輔國佑民顯靈感應神妃,即人們俗稱的天妃娘娘聖誕之期。商民畏之如虎的劉興治已死,各島變亂平定,漁民揚帆出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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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停泊往來一如既往。又因遼東失陷,與朝鮮的參貂布帛貿易改由此處轉輸;皮島駐軍每年的八十萬兩餉銀也以此處為孔道,一時商旅雲集,遊人如織,登州恢復了膠東首府的地位而富甲六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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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年的海神廟會格外熱鬧,登州舉城狂歡,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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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元宵節的餘興,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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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那身最像樣的穿戴,扶老攜幼,拖兒帶女,紛紛走迎仙橋,出振揚門,擁向丹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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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丹崖山彷彿水發的海蔘,驟然胖大了許多:各條盤旋至山頂的路上,支出來的那五顏六色的各種棚攤,是它身上的一行行參刺;擁塞在蓬萊閣、三清殿、龍王殿之間那密如簇簇蟻羣的香客遊人,是它膨脹的參體。嘈雜的叫賣聲、呼兒喚女聲、説笑打鬧聲、爭吵叱罵聲海潮般喧囂着,其中又透出天妃宮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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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上那脆亮高亢的鑼鼓響;香火味、酒菜味、柴煙味、塵土味、海腥味,還有汗酸臭、脂粉香,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呂烈走出望日樓,正在欲醉未醉之際,很是舒泰。他一早趕來,看到了最寧靜澄碧的海上那最清晰壯觀的日出,飽了眼福。在樓上品嚐了三清殿道士最拿手的八珍素齋,飲了大名久仰的千日酒,飽了口福。又和幾位儒生指點山海,談詩論賦,逸興遄飛,十分暢快。現在他惦着去飽耳福今天在天妃宮唱戲的是馳名登、萊、青三州的聚仙班。
呂烈穿過蓬萊閣下的廊子,在香客遊人中間竟無法邁步,當他終於擠到天妃宮殿前,便知道耳福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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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了:高高的戲樓東、西、北三面堆積着數千香客遊人看酬神戲,擠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台上鑼鼓鏗鏘,演的是八洞神仙的熱鬧戲文,台下人聲嘈雜,大人喊小孩哭,一些濃妝豔抹的婦人嗑瓜子剝花生嚼栗子山響,還不住嘻嘻説笑。呂烈頓時興趣索然。轉到戲樓背後,人羣稀疏多了。那兒多是賣吃食的小攤。遊人香客在這裏買上一碗熱騰騰的豆漿、豆腐腦、老豆腐湯,就着香噴噴的果子、蟹殼黃燒餅吃下去,也是一件樂事。所以各處攤位買賣興隆。呂烈記起戲樓南邊原有兩兩對峙的赭紅色巨石六尊,有人叫它三台石因為一對低一對高;有人叫它坤爻石因為它正合了八卦中的坤卦:都説這六塊巨石連着丹崖山根,呂烈早就想要看個究竟。眼前都是人,坤爻石到哪裏去了?他按往日印象尋找,發現它們都被攤篷遮住了。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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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的石柱搭起篷來最方便不過。
呂烈走到一塊坤爻石邊細細打量。它有一人高,兩人合抱,通體赭紅,上尖下圓,像是山裏鑽出來的巨大石筍。搖搖它,似蜻蜓撼柱;背抵石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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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後推,仍是紋絲不動。他乘着酒興,退出幾步,對準石頭猛衝,用肩頭狠狠一撞。
哎呀!有人驚叫。噼裏啪啦,撲通,響聲一片,籃子筐子水桶一齊被呂烈撞翻,水流滿地。老翁忙着扶桶,旁邊老婦趕着撿拾草藥。肇事的呂烈卻只管撿起被他撞碎的幾片碎石,得意地哈哈笑道:果然根深!他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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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説:撞動坤爻石的男子,能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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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女人。如果他知道這一撞將給他帶來多少苦惱,也許就不會這麼漫不經心了。
老翁急眼了,揪住呂烈直嚷:你這人!如此魯莽!撞翻藥箱也罷了,撞翻這許多水!
呂烈看看聞聲圍上來看熱鬧的遊人香客,看看兩位上歲數的老夫婦,嬉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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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地狡辯:我後腦勺上又沒長眼!一桶水什麼要緊!挑兩桶賠你!
賠?你賠得起?這是五泉四井的好水,攢了三個多月才攢齊!
好傢伙,要訛人啦!呂烈一打量:篷上懸着一面舍藥濟貧避瘟的布招子,一位黑襖黑裙黑綾首帕蓋頭的女子舀出桶裏剩餘的水,往一窮婆婆的陶缽裏倒,又拿一束草藥遞過去,小聲囑咐:煎三滾,分三次,每次一人一茶盞。
呂烈鼻子裏哼了一聲:原來是搖奪魂鈴奪魂鈴:明代賣草藥郎中多肩背藥箱,手搖一個帶銅舌的鐵圈或串鈴,俗稱響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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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皆知或鐵響虎撐,人們罵之為奪魂鈴。的!復又嘻嘻笑道:算我倒黴,撞上你二位老人家。也罷,我就讓讓,寧可受你腳踢幾下子出氣!可好?他説着,扒拉開老翁揪住他袍襟的手。
圍觀的人笑着當和事佬:打兩拳豈不便當?
呂烈故意裝得驚懼萬分,連連搖手:不敢不敢!經他手定難活命!
人羣譁笑,笑聲中有人爭辯:人家是濟世救人的!
呂烈冷笑:走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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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賣假藥、唯利是圖草菅人命的,哪一個不打出濟世救人的幌子騙錢!
老翁氣得説話都結巴了:我們並、並不取一文錢!
不騙錢騙名!欺世盜名是也。如今這世道、人心,哼!呂烈説罷拂袖就走。黑襖黑裙女子倏地轉過身,驚訝地看看呂烈,小聲地自語:
他怎麼把別人都都看得那麼壞呢?
呂烈一扭頭,和那女子打了個照面,竟是位很年輕的姑娘,由於清瘦蒼白,更像個小女孩。不知是因為鼻樑太細,還是因為眉峯不平,她的長相普通的臉顯得不夠端正,只有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湛如秋水,配上一對秀美細長的黑眉,成為整個面容的精華所在。這孩子氣的問話使呂烈失笑,順口反問:
是我把人看得太壞,還是人本來就壞?
女子蹙了眉尖,認真地想了想:世上的人千千萬萬,總是有好有壞,哪能都壞?便是一個人,他心裏也是有惡念也有善念的啊!
呂烈覺得意外,這細弱温婉的聲音怎麼會説出這樣的話?他不由得盯住那女子:這麼説,你家是行善不是騙人的了?這桶裏真有五泉四井的水?
她垂下眼瞼,微微低頭擺弄那一束束草藥,不看呂烈,輕聲答道:是真的。這裏攢了城外花山泉、卧龍泉、金沙泉、白石泉和七里泉五泉之水,又添進城內化龍井、玉寒井、鳳眼井和甜井四井之水,用來煎藥,為的是潔淨和氣。冬春交替之際常有瘟病,所以將板蘭根、連翹、甘草入藥,清熱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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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藥都在此,總不至於有草菅人命之嫌吧?
呂烈愣了半晌:請問,貴姓?
黑衣女子仍不看他,靜靜地説:我們並不想騙名。
圍觀的人們又笑了,是笑呂烈自食其果。呂烈又羞又惱,卻不能發作。正無解脱處,忽聽有人喊他,他趕忙應了一聲,孔有德撥開人羣急匆匆地進來拽了他就走:
算了算了!大節下的,天大的仇也不能這會兒報哇,當心海神娘娘怪罪!
呂烈甩開他,臉上掛不住:你瞎扯些什麼!
孔有德一怔,疑惑地看看呂烈,轉身問老翁:你是不是姓舒?叫舒四?
老翁連連搖頭。
孔有德大喜,滿臉賠笑:真對不住,弄錯啦,弄錯啦!你老別生氣走!走!咱們快回去吧!連拉帶推把呂烈拽出人羣。呂烈頻頻回顧,分明還想説點什麼,無奈氣力不敵孔有德,被他一直揪出海神廟山門。
呂烈十分惱怒:無緣無故,你發的什麼羊角瘋?
我瘋?我是怕你瘋!報仇殺人,原是大丈夫的本色。可現在登州,你又身為營官,殺人犯事,前程豈不白白斷送了?再説哩,非殺不可,悄悄幹就是了,哪能敲大鑼擂大鼓地滿世界説去?
呂烈越聽越糊塗:説的什麼!誰要殺人啦!殺誰呀?
你自己説的嘛,不是要殺一個叫舒四的人嗎?
舒四是誰?我多咱説過?
就是剛剛,在望日樓上。我剛上樓梯,就聽到你在樓上大叫什麼舒四真可殺,逼得我沒路走啦!急得我連樓也沒上,趕着去找你的朋友快來勸勸你,一個也沒尋着!我回頭再尋你,就看你跟那老漢一家子鬥口
哈哈哈哈!呂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孔有德憨憨地看着呂烈,不由得也隨着笑:嘿嘿,你笑啥呢?想是悟過來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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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
呂烈衝他連連擺手,一時笑得説不出話來。
原來,他與幾位儒生在望日樓上飲酒論詩時,説起做了五日登州太守的蘇東坡和他的海市詩,秀才們讚美斜陽萬里孤島沒,但見碧海磨青銅,呂烈卻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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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所得容力取,世外無物誰為雄。談到東坡妙處,説他佔盡風華,已有醉意的呂烈拍案大叫:
蘇軾真可殺!逼得我輩再無出路了!
竟釀成一場誤會!事雖可笑,足見孔有德的為人憨厚坦誠。呂烈不覺把平日輕視遼人輕視孔有德的成見消了大半。但他並不説破,因為報仇殺人最使血性剛腸的遼東漢心折,能為自己增加一層神秘色彩。他平息了大笑,問道:孔大哥上望日樓也是去觀景嗎?
孔有德恍然記起:哎呀,我是肚子餓了去找點吃的。他一按門板一樣闊大的胸肚:哈,剛想起來,它就又嘰裏咕嚕叫開了!
來,我請客!呂烈把孔有德拉進山坡上那處懸着福山大面館招牌的食棚裏坐定,這兒的炸蠣黃、韭菜炒海腸子原是雙絕,可惜今兒海神娘娘誕辰,館子裏不敢拿她的臣民下油鍋。不過還有幾樣菜很有味,福山大面也算南北馳名。説罷,他要了帶子條、柳葉條、細扁條、韭菜條、綠豆條、細勻條、一窩絲、燈草皮的面各半斤,要分別澆上温滷、大滷、三鮮滷、炸醬滷、肉絲滷、麻汁滷、清湯滷、雞片滷;又要了油爆肚仁、爆雙脆、九轉大腸、熘腰花、燒五絲,還有就菜吃的三斤叉子火食、三斤硬麪鍋餅、三斤酒。
呂烈原已酒足飯飽,只端了那碗清湯滷的一窩絲相陪,孔有德卻稀里呼嚕,飲酒吃菜嚼餅喝面,如風捲殘雲,不大工夫,把滿滿一桌子東西吃個一乾二淨!呂烈看呆了,各桌的食客也都停箸擱杯看着孔有德笑,嘖嘖稱奇,有人高喊:老兄好量!孔有德摸着微微凸出的肚子,心滿意足地眯着眼笑:痛快!痛快!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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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生受你了!
孔有德竟是來拜神的!呂烈看他認真地買香燭黃表,連價也不敢還,覺得有趣:你也拜海神娘娘?
不敢!我老孔哪裏配。
不如去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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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拜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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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拜孔夫子!呂烈取笑他。
孔有德一雙大蒲扇樣的手亂晃:不拜不拜!月老沒給我尋老婆,觀音不給我送兒子,孔夫子又沒教我識字,我憑啥拜他們哩?他領了呂烈擠出人羣,走進天妃宮前殿,把香燭分別插在左右守門神將前的香爐裏,燒罷黃紙,向二位門將虔誠地各叩了三個頭。呂烈站在一旁看得奇怪:
這兩個無名之輩,也值得孔大哥去誠心拜他?
孔有德略略遲疑:呂兄弟是貴公子,念過書的人,也難知道江湖上的事。這兩尊神一個叫嘉祐,一個叫嘉鷹,哥兒倆原是海上豪雄,稱霸一時,後來給天妃娘娘收服,替娘娘守門,也成了幹海上營生的守護真神。當年投奔毛大將軍以前他撂下半句話,一把拽住一個匆匆進殿的人:仲明,跑啥?還不快來拜拜嘉祐嘉鷹?
耿仲明想也不想,跑上去就拜,站起身就着急地問:二位可見着帥爺?他擦着臉上的汗,眼睛得更快了:明明跟着他,人堆裏一擠就擠散了,也不知帥爺身邊還有幾個人!
孔有德也急了:這還得了?快走,一路去尋!
呂烈想了想:多半在海市亭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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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哩!
孫元化是在海市亭。一領石青袍,藍色風衣風帽,頗似一位遊山的名士。背手而立,面對浩瀚的海天,貌似觀海,眉間深如刀刻的皺紋裏,埋着無數憂慮。
平定劉興治之後,他巡視了自己的管區,登州、萊州、東江各島、陸師水師各營都走遍了。他歷來認為,攻防攻防,先防後攻,先要強固各處守衞,然後加強攻擊力量;先保登萊東江不失,再設法收復金、海、蓋、復四州乃至遼東全境。為防,各處需築炮台制大炮;為攻,需造海船,船上列炮。要辦這兩項,怎麼也要八十萬兩白銀才能初具規模。他盡力節省,從各種費用裏抉、摘、耙、羅,頂多能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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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萬,還有四十五萬怎麼辦?這些天他日夜為此算計設法,實在智窮力竭勞頓不堪,今日趁天妃宮廟會來散散心。見三位部下匆匆趕到,他收起重重心事,藹然笑道:
可惜正當冬末,不然此處確是觀海市的好地方。
是,所以名為海市亭。呂烈回答着,向孔、耿二人説明蓬萊海市的奇景。忽聽孫元化問道:
此處有正月十六祭奠的風俗嗎?
孫元化正指着東邊田橫山腳海邊礁石羣,那兒有數人舉着白幡燒紙招魂。呂烈看了一眼,講起一段本地傳聞:
早年間一家招商客店的女兒跟一位住店客人有了私情,海誓山盟,訂下娶嫁之約。客人一去不返,女孩兒天天在海邊盼望。後來父母又打又罵逼她出嫁,竟打得女孩兒小產,招來滿城人的唾罵。女孩兒抱着死孩子正月十六投海自盡,投海前她賭咒發願,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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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為她母子報仇!海神娘娘準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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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一旦她的情人或情人的後代來到登州,登州便要遭一大劫
這些燒紙的是求她收回詛咒,求海神娘娘減輕懲罰咳,無稽之談!呂烈説罷,揮手一笑。
是什麼時候的事?孫元化問。
小妞兒投海嗎?呂烈的話語又近於輕薄,有説是二百年前,有説是正德年間,有説是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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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誰知道!
直到他們緩步下山,還在討論這個觸動人心的傳説,耿仲明惋嘆女孩兒痴心真情,孔有德痛罵那情人負心不義,孫元化則微笑地靜聽他們爭執。
這是鏡石亭,咱們進去看看?呂烈領頭進了一座小亭,這裏遊人不似其他地方那麼擁擠,北牆上嵌了一塊光可鑑人的方石,這就是鏡石,凡思鄉心切的人,可於石中見到故里家山。
孔有德忙問:果真靈驗嗎?
呂烈笑道:誠則靈。
孔有德拽了耿仲明去鏡石上照看:讓俺們來看看俺們金州老家!孫爺不來看看?在人羣中他們不敢稱帥爺,因為出來逛會,都換了平民便裝。
孫元化淡淡一笑:若是三生石,能映出過去未來,還值得一照;只現故里,徒增鄉愁,不看也罷了。呂賢弟,你説呢?呂賢弟!
呂烈正心神不定地向亭外張望,聞喚一驚,答非所問,令眾人愕然:正是,冬春交替之際,易生瘟病
兩位也是金州人嗎?一聲清晰的遼東話,招得孔有德、耿仲明連忙回頭:兩個高身量的男子站在背後,説話的一位貂帽貂袍,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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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長得眉目清秀,疏疏的五綹髯襯出他一派斯文,親切地笑道:他鄉得遇故鄉人,真難得呀!
孔有德、耿仲明分外高興,立刻攀談上了。此人姓程,原是瀋陽生員,金韃佔了遼東,他逃到旅順,因家境富裕,便做起了參貂生意,來往於朝鮮、旅順、大沽之間。這是頭一回來登州,不料登州如此繁富,海神廟會如此熱鬧有趣,他下回還要來。
耿仲明挺內行:參貂生意可是大買賣,老兄賺不少吧?
程秀才笑了笑:託海神娘娘的福,這兩年出海趟趟不回空。方才已在娘娘跟前謝禱過了,添了一炷燈油錢。二位同鄉若有難處,在下理當幫襯。在下住在鼓樓后街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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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
孔有德搖手道:不客氣,不客氣!如今旅順海面城裏還都平順嗎?
平順,平順!多虧官軍平了劉五。黃總鎮在旅順整飭兵馬,嚴肅城守,大炮都排上了城門,金韃輕易不敢來犯。不過,比起來,旅順總歸不如登州。
孔有德一揚臉:那還用説!孫巡撫駐節登州嘛!
程秀才指點着伸入大海的東炮台笑道:便是大炮,登州的也多。年前在旅順聽人説金韃也要造大炮了,鬧得人心惶惶的
耿仲明輕蔑地一皺鼻子:韃子也會造大炮?笑話!
沉思默想的孫元化悚然一驚,立刻掉頭細聽。
可不嗎,我聽了也不信!還説也叫什麼紅夷大炮哩。
不中嘛!不中用!孔有德高傲地大搖其頭,他們沒有銃規,打炮不過放炮仗一般,哪有準頭!
程秀才驚喜非常:咱官軍竟有這神器!豈不是神炮?
孔有德極為得意,心癢難撓,忍不住湊在程秀才耳邊,壓低嗓門吹噓道:那神器是孫巡撫孫大人親自制造的,可是能呂烈碰碰他,他一眼觸到孫元化責備的目光,趕緊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程秀才愣了一愣,説:可是名諱元化,字初陽的?大英雄!遼東人誰不敬仰!
孫元化很詫異,從旁邊默默打量這位提到自己名號的秀才,立刻從此人身上感到了使他覺得親切的儒雅書卷氣,和一般腐儒不具備而他非常賞識的精明,好感油然而生。他對程秀才一拱手,笑道:
尊兄棄儒就商,出雅入俗,委屈了。
程秀才連忙還禮遜謝:命也如此,不敢抱怨。尊兄想必也是文教中人了?
不敢。在下縣學一教官耳。
失敬失敬!程秀才再次躬身拜揖。
孫元化拈鬚笑道:尊兄書生弱質,海上風濤險惡,卻也應付得來?
程秀才絲毫沒有誤會問話的用意: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全虧我家老護院。他指了指身邊那個結實的紅臉漢子。那人穿着打扮也很華麗,腰間懸一口長刀,只看那鑲金嵌寶的白玉刀柄,便知是價值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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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刀。聽程秀才提到他,趕緊拱手抱拳低頭為禮。
孫元化打量老護院:想必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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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弱!
程秀才笑吟吟地説:正是哩,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又力大無窮。當年救過家父的性命,在下從不敢以下人待之,只當是叔輩。可惜天生不會説話。
哦。孫元化點點頭,邀程秀才同遊多壽閣。一行人已走出鏡石亭了,呂烈還倚着亭柱仰望蓬萊閣,不知在想什麼,孔有德喊了他兩聲,他才無精打采地跟了出來。
途中,孫元化問起近日參貂的行情市價,程秀才很在行地一一説給他聽。面前正對小海,各式各樣的商船在碼頭排得密密麻麻。孫元化突然順手拍拍老護院的肩膀:那條大紅船是你們的吧?
老護院一抬頭,看了孫元化一眼,只張張嘴,便指着自己的舌頭,對孫元化搖搖頭。孫元化心裏一震:這人好厲害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極其靈活,而且光芒奪人,深不可測。他抱歉地笑笑説:我拍錯人了,還當是秀才哩。他不轉睛地注視着老護院,看他作何表示,老護院卻已移目足下,靜靜地邁步隨行。
將入多壽閣,孫元化對老護院腰間華貴耀眼的寶刀發生興趣,忍不住伸過手去。老護院極其敏捷地向後一閃,一把攥住了刀柄,似要拔出。孫元化連忙按住他的胳膊笑道:不要多心,我只是看這刀柄似白玉雕就,十分稀罕
程秀才也笑了:不礙事,不礙事。他靠武藝縱橫一方,平日總是機警過人。教官不要見怪才好。
遊過多壽閣,就要各自分手走開。孔有德突然問道:秀才,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程秀才笑着捋捋髯須:你現在才記起?我方才一見你就認出來了。昨天夜裏。
孔有德細細一想,恍然大悟:老書生?
眾人聽他倆説得奇怪,忙問原委。
昨晚雖是元宵節,但登州因地處海疆,仍行宵禁,不過把宵禁時限延遲到子時。孔有德率營兵夜巡,拘到一個犯夜的。他自稱老書生,因在朋友家談詩論文,忘了時辰。孔有德詐他:既是書生,我要考你一考。老書生毫無難色,請他出題。這一來反倒難壞了孔有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個題目,便大喝一聲:造化了你!今夜幸而沒有題目,快回家去吧!
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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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把大家都逗笑了。孫元化道:這正應了那句俗話兒:秀才遇着兵,有理説不清!
程秀才也笑:正是呢,還虧得將軍好心腸啊!
歸途中,呂烈一直拉着臉不做聲。孫元化沉思默想,也很少説話,有一兩次停步回顧,目送程秀才高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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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在人羣中忽隱忽現。孔有德自顧自地説着福山大面,很開心。耿仲明瞪他一眼,示意他別饒舌了,隨後低聲問道:
帥爺,你是不是疑心那位程秀才?
孫元化點點頭,又説:程秀才倒罷了,那位老護院絕非等閒之輩,真是當世英雄!
孔有德大為驚異:什麼?莫不是金韃的坐探?
不,不像。孫元化搖頭,坐探不會有這般氣度!況且藉着按刀柄,我摸了他的脈,博大穩定,不亂不慌。做奸細的不是這等脈象。着人去悦來客棧探探他們的來歷。
耿仲明忙應道:回營就辦。
孫元化轉眼看看呂烈:你今天怎麼啦?身子不好?
孔有德哈哈一樂:他呀,從不饒人,今兒可吃虧啦!
呂烈突然滿面通紅,瞪眼發火:關你什麼事?真是狗拿耗子!他大約意識到自己失態,立刻住了聲,扭開臉,低着腦袋只管走路,對誰也不睬。
孔有德不知他這陣無名火自何而來,張大嘴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嘟囔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身畔的鬥嘴,孫元化似聽非聽,他的心思已飛向別處:金國也會造大炮了!他感到一陣陣緊迫,實施那一整套攻防計劃更是刻不容緩,可是從哪裏弄那四十五萬呢?真傷腦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