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説説笑笑,十分投機,不知不覺,已近黃昏。歐陽七見那對夫妻果然沒再跟來,心中卸下一塊大石頭。二人打了一隻山雞、兩隻野兔,燒烤了吃。雷小龍一方面因為和無名尊者失散,不知何去何從,一方面想到才剛結交歐陽七這樣一位好友,但是對方既自稱奉命去查探攸關門派興衰大事,又始終不肯透露師承,則勢必不可能讓自己同行,臨別在即,不禁有些悵然。歐陽七自結識雷小龍以來,見他活潑開朗,總是談笑風生,此刻突然變得鬱鬱寡歡,便找個話題問道:“小龍,你打算上那兒去?”
一句話正觸動雷小龍心事,他黯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同行的人失散了。”歐陽七見狀,感慨道:“我從小就被師父督促勤加練功,生活中除了武學,還是武學,就連師兄弟之間也難得一起玩樂説笑,這次和你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心裏很高興。可是轉眼又要各奔東西,我實在很捨不得。”
雷小龍聽説歐陽七竟與他一般心思,又感動又歡喜,道:“你師父要你辦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嗎?”
歐陽七搖頭道:“你的武功怎麼樣我不知道,不過你的聰明才智卻遠在我之上,你肯幫我,我很高興。只是事關重大,師父知道我找外人幫忙,一定會責怪我。”
雷小龍聞言,頗為失望,歐陽七也不知道該説什麼好,二人就靜靜的吃東西。吃罷,又繼續前行找地方投宿。荒郊野地,走了大半天,連一户人家也沒有。歐陽七打算露宿荒野,雷小龍執意不肯。兩人又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一座廟。走近一看,卻是一間破廟。雷小龍略感失望,再一想,睡破廟總比露宿荒野來得好,立即釋懷。不料兩人一走進廟裏,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二人凝神戒備,四下察看,只見神龕下躺著一具屍體,二人上前一瞧,雷小龍不禁驚呼道:“無名尊者!”
原來躺在地上之人正是無名尊者,聽見雷小龍的叫聲,勉力睜開眼睛。雷小龍見無名尊者尚未斷氣,很是高興,連忙扶他坐起來。無名尊者其實已是垂死邊緣,只是心願未了,難以嚥氣,故一聽見雷小龍的聲音立即醒來,用微弱的聲音道:“我不能──帶你去天──天外天──我──對不起──對不起彩──彩虹,你替我──替我──”話未説完,已然氣絕。雷小龍見他臨死還惦記著彩虹交代的事,而這件事卻是自己編出來騙他的,不禁心生愧疚,黯然道:“我對不起你!”
歐陽七道:“你認得這個人?”
雷小龍道:“他叫無名尊者,是天外天的人。”
歐陽七面露詫異之色,道:“你知道天外天?”
雷小龍一心想打聽天外天之事,見歐陽七的反應,不由喜道:“聽你這口氣,你也知道?”
歐陽七楞了一下,道:“聽家師提起過。”
雷小龍原以為能從歐陽七口中問出一些天外天的事,卻原來歐陽七對天外天也不甚清楚。雷小龍頗為失望,道:“我原本也不知道這個門派,前些日子無名尊者上雷霆山莊鬧事,我這才頭一次聽説。”
歐陽七道:“你怎麼知道無名尊者上雷霆山莊鬧事?”
雷小龍怕歐陽七識破他的身分,不敢説實話,道:“這件事早就傳遍江湖了,誰不知道?”
歐陽七點頭道:“那麼你知不知道無名尊者為什麼上雷霆山莊鬧事?”
雷小龍道:“聽説是為了一本秘笈。”
歐陽七道:“什麼秘笈?”
雷小龍假裝努力思索,道:“好像是,是什麼──什麼神功?”
歐陽七忙道:“是不是天雷神功?”
雷小龍道:“對了!天雷神功!你怎麼知道?”
歐陽七又是一怔,道:“呃──江湖上早就傳開了嘛!”
雷小龍這些日子行走江湖,並未聽人提起無名尊者硬闖雷霆山莊之事,所謂“早就傳遍江湖”原本只是他用來搪塞歐陽七的話,沒想到歐陽七竟然順著他的口氣説。雷小龍見歐陽七臉色有異,明白這件事必定與歐陽七所要調查的事有關,只是對方既不肯承認,他也不好説破。雷小龍正想安葬無名尊者,卻發現無名尊者右拳緊握,一時好奇,使了好大的勁才扳開,只見無名尊者右手抓著三顆小石子。雷小龍詫異道:“三顆小石子,幹嘛抓得這麼緊?”
歐陽七道:“難道和他的死因有關?”
雷小龍道:“很有可能。”仔細看了看石頭,又道:“但是這三顆小石子看不出有什麼古怪。”
歐陽七道:“這個謎一時半刻倒也不容易解開,所謂入土為安,我們還是先把他的屍體埋了吧。”雷小龍點點頭,將石頭放進懷裏。
雷小龍和歐陽七將無名尊者葬在廟外,在他墳前拜了三拜之後,回到廟裏休息。雷小龍原本因為趕路,十分疲倦,待見到無名尊者的屍體,想到這些日子相處的情況,又想到自己欺騙了他,害得他死不瞑目,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哭了起來。雷小龍這一哭,倒把歐陽七嚇一跳,勸道:“小龍!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傷心了。”雷小龍原本是因為自己對不起無名尊者而哭,聽歐陽七這麼一説,想到明天又要與這位剛結識的好朋友分離,一夜之間,竟然歷經生離和死別,一個是他喜歡的人,一個是他對不起的人,更是悲不可遏。雷小龍本是性情中人,平日嘻嘻哈哈遊戲人間,一旦悲傷湧上心頭,卻一發不可收拾,索性靠在歐陽七懷中哭個痛快,直到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兩人一路走,一路話別,走了三里多的路程,歐陽七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
雷小龍道:“也好!後會有期!”
二人拱手為禮,互道珍重後,竟又朝同一個方向走。雷小龍詫異道:“你打算上那兒去?”
歐陽七道:“我上杭州。”
雷小龍原本也想到應該回家,免得家人懸念,聽説歐陽七竟然也要去杭州,大喜過望,道:“這麼巧!我也上杭州!”
歐陽七笑道:“怪不得我們一路道別,卻又一直走在一起!”
雷小龍既然又能與歐陽七同行,先前不愉快的情緒一掃而空,立刻又笑逐顏開。歐陽七因為先前被那對夫妻所困,行程耽誤甚久,兩人白日便不停趕路,遇有市鎮也不歇息。夜裏借宿民家,沒有人家就隨意找個破廟或山洞睡。
這一日二人來到一座樹林,忽聞刀劍之聲。兩人躍到樹上,居高臨下一看,果然有人在打鬥,但見十個使刀的黃衣男子正圍攻一女子。雷小龍但覺那女子手中彩帶翻飛,身手十分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荷花仙子。那十名男子使的是會稽山凌霄宮的刀法,攻勢凌厲。荷花雖然以一敵十,但她武功高強,並無敗象。雷小龍道:“十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真不要臉。”看看歐陽七,卻並無出手相助之意,又道:“七哥,幫不幫?”歐陽七道:“她自己應付得了。”雷小龍心中暗暗納悶,怎麼好打不平的歐陽七突然轉性了?
一會兒,北方傳來一陣嘯聲,那十名男子立即跟著發出同樣的嘯聲,顯然是凌霄宮的訊號。果然,不多久又有七名身穿黃衣的男子趕到,其中一人年齡較長,黃衣上鑲著黑邊,似是這羣人的頭頭。原先十個男子見同伴來到,立即罷手,向那頭頭行禮道:“參見旗主。”那旗主揮揮手,隨即對荷花道:“你還不束手就擒?”
荷花道:“我又沒得罪你們凌霄宮,閣下為何一路苦苦相逼?”
那旗主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荷花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姓汪的,你有本事,儘管動手,要我束手待斃,那是不可能的。”
雷小龍這才明白,那旗主便是凌霄宮黃旗旗主汪進。凌霄宮自掌門人丘一平以下,設有紅、黃、藍、綠、紫五旗,五名旗主個個武功不凡。聽他們二人對答,荷花與凌霄宮並無過節,汪進自會稽山一路追殺荷花至此,不知為了何因。
汪進道:“你這魔女,死到臨頭,還要逞強。上!”
汪進一聲令下,眾人一齊出手。荷花仙子身手雖好,猶在汪進之上,畢竟寡不敵眾,初時尚能抗衡,三十招之後,敗象漸露。雷小龍看看歐陽七,只見歐陽七面有難色,似想救人,卻又有什麼顧忌。雷小龍道:“英雄再不相救,美人可要遭殃了。”歐陽七看了雷小龍一眼,嘆口氣,飛身而下,一把抓住汪進的右手。汪進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從天而降,右手被歐陽七一抓,大吃一驚,猛力一甩,竟甩不開。歐陽七抓著汪進的手,輕輕一帶,汪進竟不由自主一刀一刀全砍向凌霄宮的弟子,只聽見叮叮噹噹幾聲,凌霄宮弟子的刀盡數落在地上。歐陽七手一鬆,放開汪進,中指同時在汪進右手手腕一點,汪進手一麻,刀同時脱手落地。歐陽七頃刻間連敗凌霄宮十七人,其中還包括黃旗旗主,這一切只在彈指間,凌霄宮眾弟子還來不及反應。
歐陽七在紹興酒樓救薛湘盈之時,雷小龍連他怎麼出手都沒看見,便知歐陽七身懷絕技,只是不知道究竟好到什麼地步。此刻,雷小龍第一次真正見識到歐陽七的武功,果然出神入化,忍不住拍手叫好。
汪進突遭慘敗,又羞又憤,道:“閣下也是魔教中人嗎?”
歐陽七道:“什麼魔教?我不知道。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不覺得可恥嗎?”
汪進道:“閣下究竟是那條道上的?”
歐陽七不願暴露身分,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前輩何須多此一問!”
汪進看看歐陽七,再看看荷花,臉上閃過一絲惡毒怨恨的表情,向凌霄宮弟子揮手道:“我們走。”眾人拾起刀,迅速離去。
荷花看到歐陽七,似乎十分興奮,正想説什麼,歐陽七揮手製止道:“江湖上風波險惡,姑娘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太危險了,還是趁早回去吧。”
荷花道:“可是回家路途遙遠,也是一樣危險。公子身手這麼好,能不能護送我一程?”
歐陽七道:“姑娘説笑了。”
荷花神色黯然道:“既然這樣,告辭了。”
汪進剛走,雷小龍就從樹上跳下來,走到歐陽七身邊,歐陽七與荷花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荷花一走,雷小龍就問道:“你認識她?”
歐陽七搖頭道:“我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