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尊者一醒來,便看見雷小龍站在眼前對著自己笑,自己被綁在樹上,心中又驚又怒,叱道:“死小子!你不想活了?快點放開我!”
雷小龍笑道:“到底是誰不想活了?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還敢對我大呼小叫!不怕我一掌劈了你?”
無名尊者不明白局勢何以突然逆轉,道:“你怎麼──你的毒,你──”突然臉色一變,扯開喉嚨又叫道:“彩虹!是你給這死小子解藥嗎?為什麼?你真的這麼恨我嗎?”
雷小龍道:“別叫了!彩虹不會出來見你的。”
無名尊者道:“為什麼?你怎麼知道?你見到彩虹了?她怎麼説?”
雷小龍道:“你先告訴我,天外天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樣的門派?”
無名尊者傲然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雷小龍道:“你不説也行。不過彩虹託我到天外天替她辦一件事,你要是不帶我去,我辦不成,只怕彩虹要生你的氣,這輩子永遠不再見你。”
無名尊者一聽説彩虹永遠不見他,大為著急,道:“你説什麼?彩虹──”隨即正色道:“死小子,你想騙我!沒那麼容易!彩虹有事,為什麼不跟我説?為什麼偏偏要去拜託你這個不相干的人?”
雷小龍冷冷一笑,道:“誰説我是不相干的人?你和彩虹分開有多久了?這段時間她發生什麼事?吃了多少苦?認識那些人?你知道嗎?”雷小龍咄咄逼人,問得無名尊者啞口無言。雷小龍又道:“如果彩虹不認識我,不是有求於我,她何必給我解藥?彩虹不過託你帶我去天外天,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肯做,難怪彩虹恨你,説你無情無義。嗨!也罷!我自己想辦法,彩虹交代的事我一定會替她辦好,只不過不知道那年那月那日才辦得成?彩虹阿姨,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這個無情無義的冬哥吧!”
無名尊者大驚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叫冬哥?”
雷小龍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自然是有人告訴我了。”
無名尊者道:“是彩虹!是──真是彩虹?你真的──真的見到彩虹?”説到後來,聲音竟有些顫抖。雷小龍點點頭。如此一來,無名尊者心中再無懷疑,當下允諾道:“既然是彩虹交代的,縱有天大的事,我也要替你擔著,我這就帶你去天外天。”
雷小龍笑道:“這就是了。等辦完事,我帶你去見彩虹。”説著,替無名尊者鬆了綁。無名尊者突然跪在地上道:“小兄弟,你要是真的能幫我再見到彩虹,我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雷小龍沒料到無名會突然下跪,楞了一下,急忙將他扶起,道:“前輩!你別這樣!我幫你就是了。”
無名尊者大喜過望,帶著雷小龍向東走。雷小龍心中頗為不安,原來所有事情全是他編出來的。雷小龍生長於武林第一世家,從小養尊處優。他出生時,雷母便因難產而死。雷方只這獨子,從不讓他出遠門,雖然已經十八歲了,但從未遠離杭州城,他有心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苦無機會。正巧無名尊者一日之內兩度硬闖雷霆山莊,雷方既不願與天外天為敵,卻又不能放無名尊者離去,墮了雷霆山莊的威名。雷小龍看出雷方難處,就等無名尊者捱了雷方數掌之後,故意假裝中毒,自己送上去讓無名尊者點了穴道,挾做人質,既免雷方為難,自己也可以趁機溜出雷霆山莊,四下闖蕩。他既未中毒,自然不需要解藥,被無名尊者點中的穴道,時間一久,便自然解開,遂趁無名尊者累倒時,將他綁在樹上,欲待離去,卻又不知該往那裏走。雷霆山莊常有武林中人慕名拜訪或是登門挑戰,雷小龍於各門各派無不知曉,卻從未聽説過天外天的名號,眼見雷方和金洋如此忌憚,更加深他的好奇,意欲一探。但他既未離開過杭州城,人海茫茫,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雷小龍雖然不知道彩虹是何許人,但是從無名尊者的反應倒也猜出七八分。大凡學武之人,警覺性都極高,尤其是像無名尊者這等高手,竟然任由雷小龍捆綁,全然不覺。能讓無名尊者一夜之間如此心力交瘁,彩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言可喻。雷小龍心想唯有假借彩虹之名,或可讓無名尊者帶自己上天外天。他在捆綁無名尊者之時,無意間撩起無名尊者的上衣,見到內襯繡著「冬哥”二字,猜想這便是無名尊者的小名,雖然不敢確定,只是為了取信於無名尊者,不得不大膽一試,果然一試就中,終於令無名尊者疑慮盡去,甘心為他帶路。不料無名尊者竟然下跪相求,雷小龍這才覺得戲弄無名尊者過頭,心生愧疚,竟不敢再與無名尊者正面相視。
無名尊者記掛著彩虹的請託,不住催促雷小龍加緊腳步,雷小龍好不容易溜出來,玩心正盛,如何肯依!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直把無名尊者急得暴跳如雷。這一日,途經一處鄉野小店,二人喝茶歇息,從外頭進來一藍衫中年人,無名尊者低聲驚呼道:“龍王?”趕忙轉頭,背對那人。雷小龍見狀,知道無名尊者對此人必然頗有幾分忌憚,心想:“爹和師父都道天外天的人極為可怕,不料一物剋一物,也有令天外天害怕的人物!卻不知此人是何來頭?”正想尋個法子戲弄無名尊者,卻見外頭跌跌撞撞進來一個醉漢,往那藍衫漢子身上倒去。那醉漢口齒不清道:“對──對不起啊!”一起身,正要離去,那藍衫漢子突然扭住那醉漢右手,道:“這就想走?”
醉漢痛得哇哇大叫,道:“大爺!小的已經跟你賠不是,你還想怎麼樣?”
藍衫漢子道:“你這手不乾不淨,我想把它剁下來。”
醉漢用力一掙,掙脱不開,驚道:“使不得!我把錢包還你就是了。”雷小龍這才明白,原來那醉漢是裝醉行竊。藍衫漢子鬆了手,道:“交出來!”那醉漢道:“是!”右手伸手入懷,掏出錢包,正要還給藍衫漢子,忽然左掌拍出,打向藍衫漢子。藍衫漢子右手一揮,雷小龍連他怎麼出手也沒看清楚,那醉漢左臂竟硬生生給劈下。雷小龍大吃一驚,心道:“難怪無名尊者如此忌憚!”那醉漢痛得在地上打滾。藍衫漢子道:“惹不起的人,你就不該惹!”
醉漢躺在地上,咬緊牙根道:“你是雷霆山莊的人?”
藍衫漢子冷笑道:“雷霆山莊?天底下只有雷霆山莊才有高手嗎?雷霆山莊算什麼?我還不放在眼裏!”
雷小龍聞言,心中大不是滋味。那醉漢忽然臉色一變,好似見了鬼一般,顫抖著身子道:“天外天!你剛才使的是──龍王八式!你是──你是──天──外──天──天的人?”不待那藍衫漢子答話,醉漢慌忙起身,飛也似的逃去。雷小龍心中一震,尋思道:“怎麼天外天真的如此可怕?此人既是天外天中人,與無名尊者師出同門,無名尊者怕他做啥?”掌櫃和店小二見來了凶神惡煞,也不敢多言,店裏其他客人更是噤若寒蟬。
藍衫漢子喝了一杯茶便即離去。雷小龍碰了無名尊者一下,嘲笑道:“大爺!你的剋星走了。”
無名尊者道:“什麼剋星?阿修羅宮的人不愛與龍宮的人打交道,我所以不理他,你當我怕他嗎?”雷小龍弄不清這許多緣由,問了半天,無名尊者就是不肯明言。雷小龍暗暗吃驚,心想:“我只當無名尊者是個大老粗,沒想到粗中有細,卻也不是毫無心思之徒。”
二人時而步行,時而僱車,只因雷小龍貪玩,有時一個景色宜人或是風土民俗有些趣味的小村子便可盤桓數日,二人竟然走了二十多天才到達紹興城。紹興釀酒天下聞名,雷小龍並非貪杯之人,也不免好奇品嚐一二。無名尊者卻嗜酒如命,正中下懷。二人在紹興城停留數日,無名尊者既不再催促趕路,雷小龍也樂得到處玩耍。
這一日,雷小龍獨自在街上閒逛,到了正午時分,肚子餓了,便到酒樓吃飯,適巧一歌伎在酒樓中唱小曲。那歌伎不僅聲音輕脆,唱起歌來婉轉動聽,柳葉眉,杏核眼,長得更是標緻,一曲唱罷,人人叫好,賞了不少纏頭。那歌伎行了個禮,正待離去,突然一彪形大漢擋住去路道:“薛姑娘!這就走啦?”歌伎道:“蘇大爺的意思呢?”大漢道:“我的意思嗎?你陪我喝兩杯再走怎麼樣?”歌伎道:“小女子不勝酒力,請蘇大爺見諒。”説著,便要離去。那大漢一把抓住歌伎手臂,顯是十分用力,那歌伎吃疼,口叫:“唉喲!”大漢怒道:“大爺叫你喝,你就乖乖的喝,還什麼勝不勝?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歌伎道:“小女子鬻歌為生,實在不會喝酒,蘇大爺何必強人所難!”那大漢道:“你不喝,我偏要你喝!”説著,端起一杯酒,就要強灌。雷小龍看不過去,正想阻攔,忽聽那大漢叫一聲:“唉喲!”酒杯落地,抓住歌伎的手也同時鬆開。大漢喝道:“什麼人?敢跟本大爺過不去!活得不耐煩了嗎?”四下無人答話,那大漢又道:“那個王八羔子?有種就站出來,跟你大爺比畫比畫,別縮著頭扮烏龜!”那大漢見無人答話,口中不乾不淨,越罵越難聽,罵了一會兒,突然又叫聲:“唉喲!”伸手摸著右頰,顯是右頰捱了一記。
雷小龍心想,此人能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連連出手而不被發現,必定是個武林高手。第一次出其不意倒還罷了,第二次出手還沒人發現,此人武功之高,實在匪夷所思,江湖中果真人外有人。環顧四周,只見進門口右側坐了兩個中年人,做商賈打扮,再右側,坐了三個書生,門口左側,一對中年男女,男的腰間掛了一把刀,女的背上繫了一把劍,似是武林中人,再左側,便是那姓蘇的大漢和他的三個朋友,再過來,是雷小龍這張桌子,在雷小龍和三個書生中間,坐了一位年約二十出頭的青衫漢子,中間兩張桌子,靠門口的一張沒有人,靠內側那一張坐了兩個莊稼漢。雷小龍心想,除了那對中年男女和青衫漢子,其他人都不像是練武的人,便特地留意這三人。然而姓蘇的大漢又慘叫數聲,雷小龍卻始終看不出這三人有出手的跡象,心中不禁暗暗稱奇。那大漢走到那對中年男女面前,道:“是不是你們兩個?”中年男子輕蔑一笑道:“憑你種這貨色,還不配讓我們夫妻出手。”那大漢聞言大怒,揮拳就打。那中年男子右手一擺,説聲:“走開!”也沒碰到那大漢,那大漢竟連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子。那大漢大怒,喝一聲:“上!”與三個夥伴同時出手。那中年漢子右手端起酒杯送到嘴邊,道聲:“好酒!”仰頭一飲,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拍,四根筷子同時飛起,分射四人。四名大漢有的被射中右臂,有的被射中左臂,痛得哇哇大叫。姓蘇的大漢知道打不過,丟下一句狠話:“你們兩個給我小心點!大家走著瞧!”轉身便走。三個夥伴立即跟了出去。
中年女子道:“震哥,這人好臭啊!”
中年男子道:“所以我趕他走,免得他把你燻壞了。”中年女子微微一笑,笑容甚是甜蜜。
那歌伎向中年夫妻萬了個福道:“多謝兩位相救。”
中年男子道:“我都説了,那種貨色不配讓我們出手。救你的是那個人。”説著,看了那青衫漢子一眼。歌伎轉向青衫漢子,正要道謝,青衫漢子卻搖頭笑道:“我沒那麼好的身手。賢伉儷為善不欲人知,在下好生佩服。”中年男子道:“公子何必過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是英雄本色,佩服!佩服!”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意要把救人的功勞推給對方,雷小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歌伎見無人肯承認,便道:“小女子薛湘盈,家住城東,恩公只消上城東打聽唱小曲的薛姑娘,沒有人不知道。恩公若是不嫌棄,今夜請到寒舍喝杯水酒,也好讓湘盈聊表謝意。”説著,向酒樓眾人各行一個禮,輕移蓮步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那青衫漢子一笑,這才離去。
雷小龍仔細打量,那中年男子身子結實,滿面紅光,顯是武學好手。那青衫漢子身材修長,面容俊秀,予人乾淨清爽之感;舉止謙恭有禮,頗富書卷味;一襲青衣,樸實無華,眉宇間卻自有一股英氣;説起話來,語氣平和,不愠不火,三分像個練家子,倒有七分像個讀書人;偶爾微微露齒一笑,卻又顯得有幾分稚氣。雷小龍看著頗覺順眼,心中對他立時有了好感。
薛湘盈離去不久,青衫漢子便叫店家算賬。青衫漢子一走,中年夫妻立刻尾隨而去。雷小龍一時興起,也跟在後頭。走過兩條街,越來越熱鬧,路上人一多,竟給跟丟了。雷小龍心中好生無趣,悶悶不樂回到投宿的客棧,卻不見無名尊者。一直到傍晚,無名尊者始終未露面。雷小龍向店家打聽,才知道早上自己剛出去,就有人來尋仇,無名尊者和對方打了一架便即離去,未再返回。雷小龍這幾日和無名尊者相處下來,深覺無名尊者雖然粗魯,卻是直腸子,心地也不算壞,印象漸漸好轉。聽説他被仇家追殺,不禁為他擔憂。又怕他不再回來,自己可就不知道該往那裏走。雷小龍胡亂吃過晚飯,就到街上找人,直找到深夜,還找不到無名尊者。悻悻然回到客棧,猛地想起身上銀子不多,無名尊者要是真的不回來,可要糟糕。雷小龍畢竟是個聰明人,腦筋一動,立刻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