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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

    鬧鐘發出黃銅似的尖叫聲。保羅-拉德福特的手摸着找尋鬧鐘,用手在上面握緊,壓下按鈕,將起牀鈴聲漸漸捂死。

    此刻是星期天上午9點3分。

    有那麼一會兒,保羅靜靜地仰躺着,讓意識醒過來。僅存的宿醉跡像是他前額裏面的一線壓感,和那個像包着一層乾燥的礫石的舌頭。他坐起來,解開睡衣上面的紐扣,然後他記起了這天的日子。

    他離開牀,一手拿起電話,另一隻手取下話筒,接着撥動了前台的號碼。

    “早上好。”一個女人的聲音説。

    “我是拉德福特先生,住27號房間。你有星期天的報紙嗎?”

    “只剩下一份,先生,其它的全賣完了。”

    “你能將報紙送上來嗎?”

    “當然,先生。”

    “還有,西紅柿汁,兩個單煎一面的雞蛋。不加牛奶的清咖啡。”

    “還要別的嗎?”

    “別忘了報紙。”

    “很好。”

    將電話放回到兩張牀中間的牀頭桌上去之後,保羅解開睡褲帶,讓褲子自行墜落到地板上。他挪出一隻腳,接着又抽出另一隻,用腳把褲子朝上一踢,用手接住。他把睡衣摺疊好,放進已經整理過正敞着的衣箱中。他查看了一下掛出來留作在布里阿斯最後一天穿用的衣服;查看了一下鯊皮布外衣;查看了一下藍色滌綸襯衣和編織領帶;查看了一下椅子上放着的短褲,地板上放着的短襪和鞋,一樣樣地核實。他走進衞生間刷牙,刮臉,衝了個淋浴。

    當他洗完冷水浴後,開始用土耳其白毛巾的粗麪擦乾身子。昨天的景象終於一幕幕出現在回憶中。

    他那時剛好來得及把那兩位偵探攔住,對他們做了自我介紹,將卡斯-米勒的信拿給他們看。回答了他們提出的十一二個問題。他們看過信,顯得很興奮,並對查普曼博士和他表示感謝。接着,莽撞地開着車下了山,去把這封自白書交給他們的頭頭。保羅設想,最終會交給地區律師處。當保羅返回游泳池邊時,他立即意識到,查普曼博士已經不在那兒了。

    後來,打點好行李之後,保羅從前台服務處得知,查普曼博士已經乘福特車離去,給記者留下話,發表演講一事要等到第二天再説。整整一天籠罩着的那一連串的強暴而悲慘的事件,此刻終於影響到保羅了。他曾經開着凱思琳的車到貝佛利-威爾希爾的酒吧。在那漫長的夜晚,他喝光了五杯蘇格蘭威士忌酒,和鄰座的一位英國人聊起天來。這位英國人向他敍述了珠穆朗瑪峯的歷史,談到安德魯-歐文和喬治——利——馬勒裏更是津津有味,特別感人。午夜時分,保羅回到旅館,倒頭便睡着了。

    這時,他已將身子擦乾,穿好了衣服,心下在揣摩,布里阿斯的最後一天,是否是查普曼博士整個項目的最後時日。他試着想象卡斯自白書所產生的後果。肯定無疑,薩姆-戈德史密斯現在已被釋放——當誰的面?——新聞界也已作了報道。今天星期日晨報會充滿了轟動的消息。他想象着那些大標題:“查普曼博士的門徒件行為瘋狂;殺害了一位洛杉磯的家庭主婦……兩個孩子的媽媽被性瘋狂的查普曼同夥殺死……查普曼的同事在殺死了他會見過的一名婦女後自殺身亡……查普曼性專家扼殺了在社會上有身份的婦女;毀滅了他自己……‘她是罪人!’查普曼博士的同事勒殺女演員後喊叫。”

    保羅毫無懷疑,善德和報應的獵狗已被放出,撲向查普曼博士。從佐爾曼打來了電報,宣佈撤回;里爾頓的校長打來了電話,聲稱暫停;出版商寫來了信,取消出版計劃;3000多已婚婦女的密碼調查表放置銀行保險櫃中無人問津,要等到另一個年代好奇的人才能發現它;《美國已婚婦女性史》就會加人到那類富有創造性的著作的流產隊伍中,那情景就像拜倫公爵的回憶錄和理查德-伯頓的《芬芳的花園》。在恐懼中和無知中等待解放的幾百萬婦女,無論是年輕的、年老的,還是已婚的未婚的,將會繼續滯留在黑暗的靈魂中。然而,保羅告訴自己,其他一些偉人們便倖免於流言蜚語了。他竭力回憶他們的姓名。不錯,亨利-沃德-比徹爾便是一個,但是,不是赤腳大仙喬-傑克遜。看來不是他,不,不是赤腳大仙喬。

    保羅為查普曼博士感到惋惜,也為自己感到遺憾,為因促使他老師的毀滅而難過。猶大為了金錢幹過出賣的勾當,不可饒恕;所有那些渺小的叛徒,富科斯,還有其他的人,為了愛情、金錢而背叛,不可饒恕,不過,他幹了這種事至少是救了一個無辜的生命。歡迎你,薩姆-戈德史密斯。

    他穿好了衣服,還未來得及穿鞋便聽見門上傳來了敲門聲。他打開門,一位禿頂的餐廳招待拿着早餐盤和厚厚的星期天報紙走進來。保羅在帳單上籤了字,付給那個招待半美元小費,在他出去後關死了門。

    房內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保羅一頁頁地掀過那些沒完沒了的彩畫版面。最終停在新聞部分。他將它一下子抽出來,一邊喝着西紅柿汁,一邊將前頁打開鋪放在他的大腿上。

    頭號標題:總統談論柏林問題。

    照片和解説詞:歌唱傢俬奔拉斯維加斯。

    小標題:地震將墨西哥夷為平地。

    小照片和解説詞:查普曼博士的同事死亡。

    小標題:性史學家米勒在車禍中罹難。

    保羅迅速閲讀了那半個專欄的故事。“卡斯-米勒,現年32歲,單身,性行為權威,系裏爾頓學院正對已婚婦女性史調查項目中與喬治-G-查普曼博士合作的同事,在託潘加-坎揚一處高山公路上行駛時,由於對租用的轎車失去控制,從千尺高的懸岸上栽下,不幸身亡。據警察透露,這次車禍是第六次……”

    保羅向後坐了一下,難以置信。死亡本身符合事實,不過其他,全是被忽略了的一派謊言。沒有一個談到卡斯殺害了薩拉-戈德史密斯,沒有一個字敍及卡斯自殺的坦白,沒有一個字提到或引據那封自白書。

    保羅掃視了前頁的其他部分,然後又轉到下一頁,直到翻到第七頁上,他才發現兩英寸長的報道。

    小標題:昨發現一布里阿斯婦女死亡。

    保羅讀下去。薩拉-戈德史密斯,現年35歲,在廚房內,頸部折斷。警察正在調查。其夫被拘受審。薩拉-戈德史密斯,本地出生,聯合會成員,暫留待查。

    還是沒有涉及卡斯強xx和殺害的自白事。有的只是事出偶然事故的暗示。

    兩個不相干的人在這個大城市裏被消滅,純屬出於偶然的巧合,是事故所致。它們在明天發生,它們也可能在昨天發生。毫不相干的人,一個登在第一頁上,一個登在第七頁上。兩者的關係,一點也沒有。沒有因果關係,案子已結,幾近了結。查普曼博士嗎?進行過接談。薩姆-戈德史密斯呢?拘留審訊。卡斯-米勒的坦白?什麼坦白?

    那封信,卡斯的那封信才是事實,保羅斷定。無論誰廢除了它或者無論採取什麼手段使之無效,它畢竟被執法人員看過了。他們肯定知道薩拉-戈德史密斯是無辜的。最後,他們非釋放他不可。然而,他們會嗎?驗屍官的報告寫了些什麼?屍體解剖,xx道塗片能表示出死前進行過性交嗎?然而顯微鏡是無法區分自願性交和強迫性交的。誰會被指為性夥伴呢?薩拉的不知名的情人,自然是。薩姆當場撞見了他們,或者是當情夫離開後撞見了,這麼一想,就會是薩姆。不過,如果卡斯的自白書被忽略了的話,驗屍官的報告也可能這樣。或許他被牽扯進某種秘密交易中不能開口。他有幾個孩子?如果是這種情況,薩姆會是安全的;薩拉的死亡,是出於偶然事故。

    保羅的思路在飛旋着,他努力去思考某個直接行動方案。即刻,他回憶起那個偵探的名字,那個他把信託交給的人,他的名字叫坎納迪。保羅將報紙扔向一邊,走到電話機前。他撥響了接線員,她告訴他有關情況。查到了布里阿斯警察局的分機號碼後,他撥了111,一位警官接了電話。當保羅詢問坎納迪時,他把線轉給一位副職官員,不,坎納迪不在,而且一週內都不在。他到新墨西哥去處理一樁引渡案子。保羅問坎納迪的同夥,那另一個偵探在不在。他在英西諾,晚上才會來上班。保羅設法解釋那封信的事情,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那位副官把他當一個瘋子看待。保羅問他薩姆-戈德史密斯是否仍因妻子的死被拘審。那副官解釋説,保羅得打電話給市裏去問,這種事通常不會在電話裏透露。

    保羅將話筒放回掛鈎上去之後,盡力去考慮各種可能性。立即,他看清了昨夜以前他拒絕看的東西,盔甲中的裂縫。

    他問自己,這有沒有可能,這事情的可能性使他感到一陣寒顫。

    他瞥了一眼鐘錶,高電視播出時間還有40分鐘,他答應與霍勒斯和內奧米一起觀看電視節目。匆匆忙忙穿上鞋和衣服之後,他快速地朝凱思琳借給他的轎車走去。他決定,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作貴賓的機會。昨夜,在生與死的問題上,他曾經扮演過上帝的角色。可是他是個説話不靈的宙斯,畢竟權力有限。現在,他會看見那個原始祖,仍未擊敗,仍然勝利在握的耶和華,王中之王。

    鮑登-布什的每週半小時的節目“熱門話題”①,它是由原正統劇院創始,每星期天早上播出的節目,該節目被電視網買下。該劇院距用巨大的玻璃和鋼結構建築的電視網兩個街面。它有1500個座席。電視網總經理將它指派布什管理,因為他的節目在高等學府中開發到最大限度了。每逢星期天上午,觀眾席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教師、年齡較大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庭成員。他們把這樣的演播當作自己的聲望所在,將這間糊着壁紙的房子作為良好意願的象徵。

    ①熱椅或電椅,本意係指使人處在困境或被指責的境地,此處為轉意。

    像往常一樣,這個星期天,劇院已經滿座。稍有不同的是,還有些無座的觀眾沿牆和在後邊站着。具有吸引力的貴賓、查普曼博士創下了新紀錄。也像往常一樣,鮑登-布什發現有必要無視藥瓶上的説明,在一小時之內又加吃了一粒,努力將自己的胃穩定住。

    鮑登-布什現年34歲,黑黑的皮膚,瘦瘦的個子,脾氣暴躁,擁有布鮑迪①和埃米②像,不過他更為感到驕傲的是所患的皮疹和潰瘍。他帶着那兩件東西,像是佩着競技綬帶那樣榮耀。憑藉着一位遠房表弟當了某個電視網副總裁的勢力,憑藉着曾經寫過的一篇通訊論文,指導過一次誰也沒有見過的書籍回顧展,告訴過《劇藝報》的一個專欄作家,他為研究故事創作的出發點曾閲讀過西託尼斯等等以上這些資料,得以在兩年前掌管《熱門話題》,並使它成為電視界內行和大學們的不可或缺的節目。眼下,他服下那粒白藥丸後,很不愉快地等待着即將來臨的這個不愉快的時刻。

    ①美國商人(1795-1869)。

    ②美國以埃米命名的每年授給在電視節目主持活動中有特別成就的人。

    作為107次的這些有學問人們的節目主持人,鮑登-布什養成了一種容易激動的毛病。他先前業已曉得。而目後來也總是念叨,説這個節目教給他一件事——那就是,學術界中的那些大人物們,比任何活着的悲劇演員、歌劇女歌手和舞蹈家,加倍地容易激動。現在,又來了個喬治-G-查普曼博士,更是一個具有説服力的例子。鮑登-布什一開始就把他看成是一個賣座能力有餘、個性品質不足的人。他曾經讓人看上去像是一隻老綿羊那樣的性情不穩,甚至會同意電視網檢查備忘錄中規定的要求,不準在電視中出現“性交”這個字。因此,一小時前,他突然大發雷霆,更加讓人始料不及,致使整個製作班子狂亂地打起電話來。不過現在,這個困難已經解決,剩下的只有最後這一項令人不愉快的任務。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鮑登意識到節目很快就要開始了。

    “進來!”他喊叫了一聲。

    他的秘書希拉將門打開停在那兒。“布什先生,維克多-喬納斯來啦。”

    “帶他進來。”

    喬納斯博士拿着筆記和統計資料的薄皮文件夾出現在門口,接着走進了房間。鮑登一躍而起,繞過辦公桌迎上前去。

    “喬納斯博士!”鮑登使勁地握着來訪者的手大聲説。

    喬納斯博士不那麼明顯地笑了笑。“身體怎麼樣?如果我有點氣喘,請原諒。爬這段樓梯——”

    “為了電梯的事,我和他們鬥爭了兩年……現在不説這些了,希拉……兩年,不過,不,你不能將它放進屏幕上去,那是對金錢的浪費,請坐這兒,就這兒。”他將喬納斯博士硬推進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抽雪茄嗎?”

    “不,謝謝。”

    鮑登-布什返回他辦公桌設防區的後面,雙手不安地動着。“這上面過去是某位歌后的更衣室——這就是為什麼建這麼高而陡樓梯的原因——所有的後台都用它們。”他對着這間房揮動了一下手。“我們幹了件好事,你不這麼認為嗎?”

    喬納斯博士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上面塗上了寧靜的淡綠色,燈光不直射;辦公傢俱都閃着胡桃木和淡黃色的皮革光亮;牆上掛着配有閃光金邊的黑色窄框裏的以往節目的廣告;一架有玻璃前門的書櫥,部分地方擺上了書,有橙色的電視年鑑、凱里爾-吉布蘭的《預言家》、米爾德而德-克拉姆的《永恆》、沃爾特-本頓的《這是我親愛的》,還有《美國名人錄》。

    “挺不錯。”喬納斯博士説。

    “博士,我們幾乎快要轉播了,所以,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也不想浪費我的時間,”鮑登-布什直爽地説,説話的口氣不像在鬧胃病。“我真不願對你説這件事,可又不得不説。這種事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不過竟出現了——我怕今天的演播我們不能用你了。”

    喬納斯一時間什麼也沒有説。這種感覺在內心已經有過。精神上有所準備,此刻完全明瞭箇中含意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深感遺憾。”他平靜地説。接着拿出玉米棒芯煙斗,裝滿煙絲。

    “出現了某種情況。”

    “你是説,查普曼博士出現了?”

    鮑登所佔的上風沒有了,變得毫無生氣。“有點像。你怎麼猜到的?”

    “查普曼博士害怕我。從一開始我就有點困惑不解,他怎麼會讓電視專題討論小組的諮詢人員將我包括進去。”

    “就是嘛。”鮑登説,稍稍鬆了口氣,“他不知道有你。我們從來不預先通知誰會是討論組的成員,當他們到達演播室之後才告訴,這樣一來,他們就無法預知有關問題。這樣討論起來具有自發性。”

    “你向他顯示我的名字時發生了什麼事?”

    “幹了一仗,像火山爆發。説他不會與你一起出現在任何舞台上——你來是向他開火的,等等,等等。説要麼你走,要麼他走。我不在乎告訴你,我被搞得不知所措。吶,我肯定你能夠現實地對待這件事。這恰像圖片。他是明星,其餘的都是小人物。我想試圖讓你留在家裏,不過——”

    “你告訴我妻子了嗎?”

    “沒有。”

    “太糟糕了。她正邀朋友到家裏觀看我的討論。你怎麼做更換?”

    “哦,我們找到了兩個附近學校的好多嘴多舌的僱傭文人。我在家找到他,是人類學協會的非正式成員——他能參與這事只是想得到查普曼的簽名。真對不起,喬納斯先生。當然嘍,你會得到報償的。也許我們可以在下次用你,下一次電視演播時。”

    “我以後非常忙。我們正在開一個診所——”

    “也許我們能夠為此捧捧場。”鮑登-布什説。

    “這便由你去做了。”他站起身,伸出手。

    鮑登-布什用右手握住喬納斯的手,又用左手蓋住兩人握着的手,鼓勵自己的眼睛稍稍濕潤起來,他這種處理才能曾經為他贏得了廣泛的待人誠懇的聲譽。

    “你平易近人,博士。”他説。

    喬納斯隨身關上門之後,他用於抓着護欄,緩緩地走下那條危險的盤旋樓梯。來到較低的那層樓梯平台,亦即後台時,他打量了一下那混亂的準備場面。他看了看那一大堆卷纜柱,卷在那兒像睡着的大蟒。還有在滾輪和軌道上安放着的笨重攝像機和監視裝置,許多人身穿襯衣,亂忙一氣,看上去像是什麼事也做不成。

    想起他在幕後所瞥見的這番景象,他想不出這種影視生意為什麼竟是一種在混亂中如此眾多的人如此狂熱地忙碌,所完成的工作量又是如此之少?五角大樓、約翰-霍普金斯家族、大眾汽車廠、聯合國,完成的就比這多,而且那些地方的活動相對來説比較安靜,也不慌亂。這答案,他斷定,是因為在影視界裏的大多數人不到位,原本就不像其他領域的人那樣,有過獻身奉職、謹慎從事的教育訓練,也許是因為撈錢太多,過分受捧,因此有一種自我重要的誇張感。他們忙忙碌碌,因為他們相信,用自己雙手製造的那種畫面中的神秘,如果他們不忙忙碌碌,地球就會停止跳動,其他任何人就會掉下去。對一個外界的人來説,這種華而不實的跳蚤競技表演,不可能與外部世界做到真正的比例諧調,確是可悲。就某種情況看,查普曼博士已把自己與這羣跳蚤聯盟,而這正是他最壞的一面。

    喬納斯博士現在能夠觀察這個舞台了。在腳燈遠處,可見到人面海洋的一小部分,兩架攝像機正被推動到位,有一個人正在快捷地清除着小組成員用的桌子。喬納斯博士正要轉身離開,這時他看見就在一幅色彩單調的森林圖畫附近,立着一個大塊頭,那個被數以百計的雜誌、報紙、新聞片和電影節目宣揚得熟悉的身影。他毫無積怨地注視着這個敵手:那個掛着笑容的寬面龐,臉上化了妝,一個年紀挺大的婦女用軟紙巾擦着他的前額和兩頰。

    這位大年紀的婦女離開後,喬納斯博士代替了她。“喬治-查普曼嗎?”

    這個大塊頭一副和藹可愛的樣子。“不錯。”

    “我是維克多-喬納斯。”他沒有伸出手去。

    那張寬臉毫不掩飾地沉下去。“哼。”他説。那語氣活像腋下夾着來福槍,正對準偷獵人的獵場看守。

    喬納斯拍拍他的皮文件夾。“我原盼着來詢問你——”

    “詢問我?你是説,想方設法整死我。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幹再好不過了。”

    “你完全錯怪了,”喬納斯和緩地説。“我不會殘忍到——嗯,利用電視舞台作我們哲學方面的一決雌雄的競技場。我從來沒有打算用這個地方作為暴露你採用手法荒謬的場所。我給佐爾曼基金會的論文對此已經是最適合的舉措了。不會這樣,我所希望的,亦如一個科學家對另一個——”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科學家?你還厚顏無恥自稱為科學家?我很高興你現在來這兒。我也樂於當着你的面告訴你我的想法。你是一個學術界不花錢乘別人車的人,不付出任何代價,坐享別人的成果——就像依附在鯊魚身上的那些小動物——寄生在上面——像附在船身上的甲殼類藤壺——

    儘管喬納斯從對峙的那一刻起便決定要保持平和的態度,被激時不要生氣反唇相譏,可現在他還是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你常習慣這樣發脾氣嗎,查普曼博士?”

    “你有一種事業,只有一種,”查普曼博士繼續説下去,“那就是摧毀我。”

    “我究竟為了什麼要去摧毀別人呢?我以前曾未與你見過面,另外——”

    “你很貪婪,並且有野心,那就是為什麼。”查普曼博士説,“只要我的理論被證實,被接受,就沒有你的地盤,你像……像1895年的馬和輕便馬車製造商一樣,當杜伊出現時——”

    不一會,喬納斯的好脾氣恢復過來。他有一句趣話就在舌尖上了。“你是説——”

    然而,查普曼博士繼續猛烈攻擊,壓過了他。“……為了保持老式的過時的方式去爭鬥,為你自己的生存去爭鬥。如果你能用任何手段——比如偷偷涉人這個項目或者揹着我的面與佐爾曼那夥人搞秘密交易——讓我丟臉的話,你儘可去做。為了讓你活,我就得去死。你想能夠跨過我的屍體為自己從佐爾曼那兒撈點什麼——為你那海邊的江湖騙子診所輸點氧——”

    查普曼博士説得上氣不接下氣,而這時喬納斯博士也將自己不顧一切地投入到這場對話中。“説得對,”他尖刻地説,“我想摧毀你——”

    “到底點明瞭!”

    “……可是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是為了我自己的飛黃騰達。肯定的,你的耳目早已向你報告過,我已為我的診所和理念獲得了充分的支持,我不再需要更多的什麼了。”他萌發了中傷這個真正的帶優越感的對手的慾望。“要明白這一點。查普曼,對成功的貪慾,似乎已經掩蓋了你的科學家的才能——而這種貪慾還沒有佔據我,還沒有。恕我直言相告,我所想要的一切是真理,——真理,去它的,不多不少,我不會為用了這個字而感歉疚。對我來説,你的理念並不是真理,而是謊言——不,不是謊言,而是一半的真理而你卻不遺餘力地將它販賣成全部真理,唯一的真理。你摒棄了耐心諮詢細緻入微的調查及驗證真誤的所有努力——你不承認任何失誤,你已經毫無謙虛可言,毫無承認錯誤、另擇他途、修正和改進你的方式方法的客觀態度——因為我感到你正在這樣進行表演,不得不這樣表演,因為你已經太快地拋頭露面——因為這,我就要與你鬥。是的,我將要與你鬥,與任何一個原本是推銷商卻把自己裝扮成純粹的科學家的冒牌貨。你戴着愛因斯坦的面具,而背後我看見的卻是巴魯姆和特克斯-裏查德——”

    查普曼博士的雙手攥得緊緊的,安在脖頸上的大腦袋顫抖着,宛如一個被舞蹈症折磨着的人。“如果我不曉得你故意引我上鈎,”他狂怒地低聲説,“惹我揍你一頓從而使你的名字也能見報,而結果把我拉到你那惡棍兼的水平上去的話,我準會揍你,我仍然會。”

    “看得出,”喬納斯博士説,“這就是你那所謂的冷靜的不偏不倚態度的佐證,我猜得對嗎?這就是你所提倡的用來解決科學見解有分歧的手段吧——先是阻攔不讓人對你的調查進行討論,而後恫嚇要對批評你的人大打出手?我並不為此感到吃驚。”

    “我重複一遍,你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批評家——你是個惡棍兼蠢貨,喬納斯,你甚至連你的小小後院都經管不好。你在加里福尼亞幹了些什麼?與幾個窮困潦倒的墨西哥人和卡車司機的邋遢女人説説話,圍繞着婚姻諮詢的話題咩咩地叫幾聲就成了卓越的答案嗎?這就是你那性啓蒙,改進人類的主意嗎?你能説服任何人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我從2000英里來到這裏,在兩星期內完成的工作,你在兩年——十年也辦不到。”

    “你什麼也沒有幹成。你引發了無數的禍端。”

    “我造成的,是嗎?”

    “不錯,禍根是你。我並不是在猜測。我有機會會見過你與你的同事會見過的幾個已婚婦女。有一個例子,一位年輕婦女——你所會見過的志願者之一——受到危險的刺激——竟與整整一組男人糾纏在一起,那結果你是能想象得到的,我並不是説把這完全歸咎於你——不過,你倒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被那種毫無體貼的詢問所激起的興奮——”

    “不要對我説教!如果你要把治安條例之類的廢話向佐爾曼販賣的話——”

    “不經過仔細地反覆考證,我任何話都不會説。不,我沒有真正的證明你會見技巧本身有害的證據,我只是懷疑,有幾個孤立的事例讓我這麼想。你正在提醒我這個思路,查普曼,我將會告訴你。這也許是一件有朝一日值得研究的事情——調查由於你的典型的激醒所引發出的破壞性。不過,在目前,我很滿意地得知你的工作所造成的直接的結果——”

    喬納斯博士突然意識到,他們倆人現在已經變為三個人了。這個第三者便是鮑頓-布什,他看見他們倆激烈舌戰,就繞過圓弧形樓梯走下來,以便打破僵局。

    “好啦,好啦,先生們,”他大聲地打斷他們的舌戰,緊張地搓着乾燥的雙手。“我看見你們倆相聚在一起,避開攝像機交換自己的問題和答案”他緊緊地挽住查普曼博士僵硬的手臂。“查普曼博士,最好趕快就位吧。只有五分鐘了。我們還要做些準備工作。我想要你過目一下新的介紹詞——我們要解釋一下專門小組人員的更換,因為電視網先前在幾次節目空間宣佈過喬納斯的名字——不錯——還有,我想,吶,需要安排關於卡斯-米勒的令人感傷的話語。”

    鮑登-布什的話最終引起了查普曼博士的注意。他開始領着這個大塊頭向舞台走去。

    “祝你走運。”喬納斯博士不無譏諷地在他身後喊道。

    查普曼博士回頭看了看。“你見鬼去吧。”他説。

    3點後不大會兒,保羅-拉德福特匆匆忙忙地走進布里阿斯的婦女聯合會大樓,兩步並作一步拾級而上。

    保羅大步流星走進空蕩蕩的向前伸展的走廊裏,鞋跟踏在圖案地板上的響聲,迴盪在毫無生氣的灰泥牆壁中間。保羅十分氣憤,臉上就看得出來,任何穿着帶裂縫盔甲的人,都可一目瞭然地看得出來,於是便會躲到他們的城垛裏去。

    由於晨報一版、七版刊登的消息,他越來越感到有必要為真理而鬥爭。其實,保羅推斷,這種必要性昨晚便已經產生了,就在那游泳池旁邊,對死者的留言進行了簡單交接的時刻。不過,眼下要採取的確切方式是在早餐盤上形成的。

    他記起鮑登-布什在“熱門話題”的開場白宣告詞所帶來的震驚。他那時坐在霍勒斯和昏昏欲睡的內奧米旁邊。他記得,主持人文雅地宣告,心理學家維克多-喬納斯博士已從電視節目中退出,並做出了最後的替換安排,他和霍勒斯一聽到這事的變故,均感到困惑不解。

    半個時的如糖似蜜的節目過後,有一小段時間,像是在秘密會議中互換傾慕的社交場合,剩餘的部分,則完全由查普曼博士一人進行了大獲全勝的獨角演説。這時,保羅一躍而起,電視演播室裏觀眾的歡呼聲依然鳴響於耳,他卻已經走進內奧米的廚房,打電話給喬納斯博士。他的電話是由佩吉-喬納斯接的,她也承認對她丈夫的缺席深感迷惑。“我無法理解這種事,”她説,“他熬夜準備向查普曼博士提出問題。”他給佩吉-喬納斯留下了內奧米的電話號碼,然後邊踱步邊在腦中揣摩各種可能性。他等呀,等呀。最後維克多-喬納斯終於給他打回了電話。到這時,保羅才算聽到了取消喬納斯的詳情細節。然後,也就是因為這,義憤發展成了反擊的武器。

    保羅過分激動和不安,哪裏還有心緒吃午飯。他分別給旅館和聯合會大樓打電話,追蹤查普曼博士的去向。兩處的電話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後,2點30過後,貝尼塔-塞爾比從聯合會大樓和會議室裏回了電話。不錯,她説,查普曼博士和她在演播之後,電視網和影片製造商又請他們吃飯,他們剛剛返回。不錯,她答應,他們至少還需一個小時呆在大樓,以便清理好最後的工作。

    這時,他來到會議室門口,萬千思緒縈繞心際。保羅停下腳步,喘了口氣,抬起手來準備敲門。然而,他沒有敲,卻伸手摸着了旋手,轉動了一下,徑直邁向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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