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三角最近幾天的日子很不好過,姜鈞安排他寫董事會行政工作報告,他倒積極,夜以繼日地寫了出來送給姜鈞過目。姜鈞剛剛看了頭一頁,就退了回去讓他重寫。糖三角很有才,寫的東西道理都能説明白,可是怎麼看怎麼彆扭,滿篇的病句,既讓人看得懂意思,又保持病句滿篇的獨家風格。這種文章姜鈞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東西怎麼給董事會看?你回去再好好整理一下,內容先不説,起碼把話説順溜了。"
糖三角唯唯諾諾捧着一厚沓子稿紙出去了,姜鈞倒有點納悶,黃智那麼有水平的人,怎麼能夠容忍手下有這樣一個辦公室主任?在他的概念中,辦公室主任不管是學什麼出身的,文字過關都是基本功。不然,光是跑腿上傳下達,安排個吃喝拉撒,司機王小車就能辦得圓圓滿滿,還要辦公室主任幹什麼?黃智是國資委系統乃至省工業系統聲名卓著的企業家,國家特殊貢獻獎、國家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享受國家特殊津貼。有着如此顯赫身份的著名企業家,居然會容忍糖三角那種文筆,的確令姜鈞無法想像。
還是裴國光給他做了解答,自從公開表態堅定不移站到了姜鈞這一邊之後,裴國光不再板着那張猴臉裝酷,開始一天三趟往姜鈞的辦公室跑。好像自從劉副主任來過一趟之後,他就吃了定心藥,喝了醒神湯,以討論評估南山小區項目會議為契機,公開宣佈了自己的立場,還不時會給姜鈞提供一些小內幕、製造一些小喜悦。糖三角剛剛被姜鈞趕跑了,裴國光就踅了進來,他是來向姜鈞請示換什麼車的。
換車也是裴國光的主意,黃智和柳海洋原來的座車都是本田雅閣。姜鈞來了以後,倒也沒有急着換車,屁股都沒有坐穩先換車,容易招來非議。裴國光卻比他着急,賬上剛剛回款300多萬,他就鼓動姜鈞換車:"該換換了,日本車沒有德國車安全。再説了,黃智那台車已經跑了好幾年了,如今他下台了你再接着坐,不安全也不吉利。"
姜鈞擔心初來乍到就換新車招人非議,徒增人家反對他的口實,裴國光卻胸有成竹:"沒事,跟柳海洋一起換,保證沒人告狀。"接下來又給他提供了幾種款式供他選擇,什麼奧迪A6啦、別克君威啦等等。姜鈞受不了他的誘惑,再説一家國企的新任領導換台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既然他有這個積極性就成全他。成全別人盡忠盡孝的願望,也是領導籠絡人心最省錢省事的辦法,於是就點頭讓他去張羅。
裴國光給姜鈞和柳海洋各定了一台奧迪A6,正要前來邀功,恰好在走廊裏碰到糖三角惶惶然從姜鈞辦公室出來,進到辦公室又看到姜鈞面色不悦,訝然問他:"姜總,怎麼了?我看到糖三角慌慌張張的,是不是他又弄出什麼事了?"
姜鈞趁機向他打聽底細:"這人怎麼當上辦公室主任的?我讓他寫一份董事會用的行政工作報告,給我拿來了,前言不搭後語,滿篇病句。就這種報告,遞送到各位董事手裏請人家審議,那不是丟盡了南方集團的臉?"
裴國光倒也不吝"賜教":"黃總在的時候,從來用不着他寫報告,都是郜天明寫。他是小烏龜的人,年屆50了,小烏龜從他原來的單位把他弄來的,原來不過是單位的一個小科長,一到南方集團,就提拔當了辦公室主任,比照正處級幹部。"
姜鈞好奇、好笑:"怎麼可能?黃智也不是傻瓜,怎麼可能讓小烏龜給自己身邊安排人呢?"
裴國光陰陰一笑:"黃智臨退休以前,基本上把權力下放給了柳海洋和小烏龜。可能他也想通了,自己馬上就退下來了,今後就是人家的天下,愛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所以也不會在這一兩個人的問題上跟他們較真。"
姜鈞明白了,便趁機拉他入夥:"裴總監,你説説,糖三角當辦公室主任合適不合適?"
裴國光對他的問題心領神會:"當然不合適了,趕緊找個合適的換了,不然董事會報告都拿不出來,開董事會的時候怎麼辦?"
姜鈞試探他的想法:"你看郜天明這個人怎麼樣?"
裴國光思索片刻,又飛快地掃了姜鈞一眼。那種眼神姜鈞見得多了,自己對領導也沒少用,尖利、閃爍卻又深刻,目的就是要從領導的臉上捕捉到領導的意圖。
"郜天明寫東西沒問題,是黃智專門調過來執掌筆桿子的,就是脾氣不行,跟柳副總、小烏龜他們關係非常緊張。估計要把他撿起來用,柳副總和小烏龜肯定要堅決反對。當初黃智把他從原單位調過來,就鬧了很大的風波,聽説小烏龜他們寫的匿名信都到了省國資委,説黃智利用職權,培養親信,想把南方集團搞成家天下。最後,就連黃智也不得不把郜天明調到貿易部去搞貿易了。"
姜鈞追問:"他們為什麼那麼反感郜天明呢?"
裴國光嘿嘿冷笑:"小烏龜當時是總經辦管人事的科長,兼給柳海洋開車,總想當上綜合部部長,那時候總經理辦公室還叫綜合部。黃智調過來郜天明,不就是擋了他的道嗎?"
"那柳海洋跟着起什麼哄?"
"小烏龜是柳海洋帶過來的人,他們是一夥的,據説是柳海洋他爸爸專門派過來輔佐柳海洋,準備接班的。"
姜鈞打開窗户説亮話:"我們是國有企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對我們手中的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創造良好的經濟效益。所以,企業裏容不得勾心鬥角、你爭我奪的四分五裂。這種情況下還搞什麼經濟建設,還怎麼集中精力搞建設,全心全意謀發展?我的意見,辦公室主任一定要換個人,要能寫能跑能攻關的,不養活廢人。還有,董事會開完以後,公司領導班子也面臨調整,那些能為公司辦事,能為公司創造效益的能人,要大膽地提拔起來,擔任重要的領導職務;那些依靠後台混吃混喝當領導的人,一定要撤換下去。"
姜鈞説這些的時候,面朝窗外,裴國光站在他的側面。表面上看姜鈞説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大發感慨的意思,並沒有注意到裴國光,其實,他的眼睛餘光已經把裴國光的反應看了個一清二楚,裴國光眼光發亮,瘦臉泛紅,內心的激動和渴望一目瞭然。姜鈞心中暗笑,這個瘦猴,已經被自己收編到麾下了。
下班的時候柳海洋約小烏龜、糖三角還有李大宇一起飯局一把。他一約,小烏龜和糖三角就知道他有要事相商。舊老闆走了,新老闆來了,原來的接班計劃打了水漂,這個時候,柳海洋不把他們幾個聚到一起商量一番才是怪事。
飯局安排到豔蜀大酒樓的包廂裏,這個酒樓是南方集團的定點接待酒樓,集團助理以上的領導幹部都可以簽單。柳海洋見到糖三角二話不説先是一頓臭罵:"糖三角,你個賣身投靠的東西,別以為姓姜的來了,你勤溜膩拍的就能靠上去,人家才不會鳥你這個王八蛋。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沒有我和肖助理給你罩着,你還當辦公室主任,當個擦皮鞋的我都嫌你長得寒磣……"
糖三角剛開始還嬉皮笑臉地忍受着,到後來"嗚嗚嗚……"哭了起來,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柳總,你這樣説我可承受不了。我是肖助理親手調過來的人,過去我們就是哥們朋友,來了以後沒有柳總的提拔培養我也不會有今天,我怎麼可能背叛你們呢?柳總這麼説我承受不了……"糖三角邊哭邊替自己辯解,也虧他能聲情並茂,把哭聲和話語同時從一張嘴裏釋放出來,而且同樣清晰。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那個包樣,柳總説你兩句怕什麼?正因為柳總把你當成自己人才會這麼説你,俗話説打是親罵是愛你忘了?今後辦什麼事心裏都要有個定盤星,別他媽像條瞎眼哈巴狗見了誰都搖尾巴。"小烏龜把勸慰和數落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對糖三角開展教育,扯了一團餐巾紙扔給他。
糖三角接了紙捂在臉上哼哼吃吃地擤鼻涕擦眼淚,眼淚鼻涕一把抓,柳海洋厭惡地説:"別擦了,到廁所去洗洗吧,誰也沒打你哭什麼?"
糖三角順從地起身到廁所洗臉去了,小烏龜端起酒杯對柳海洋説:"海洋,來,再乾一杯。你放心,姓姜的現在最麻煩的就是怎麼樣養活這幾十口子人,他還顧不上想咱們的事兒。就算是對劉副主任搗鼓咱們也沒啥,他初來乍到,東南西北都沒弄明白,發射出去的也只能是空包彈。反過來人家還會想,原來團結一致的領導班子怎麼他一來就變得不團結了?所以説,如果他是個聰明人,現在絕對不會對上面説我們什麼。"
柳海洋乾了杯子裏的酒,憤憤地説:"我就看不上糖三角他媽的那副奴才德行,不就是姜鈞嗎,你看看他那副德行,整天圍前圍後得多像一隻哈巴狗。我今天對他還算客氣的,算是對他提個醒兒,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可就真的對他不客氣。"
小烏龜心想你不客氣還能把人家怎麼樣?如今可跟黃智當總經理的時候不同了,不是你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了。想到這裏,他的心也忽悠一下懸了空,變得沒着沒落起來。是啊,如今不光是柳海洋,自己也一樣,起碼是暫時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為所欲為了。糖三角就是個例子,要是放在過去早就撤職下崗了,可是,如今不但不能提出來讓他滾蛋,如果姜鈞要撤換糖三角他們反過來還得保他。別看剛才罵他的時候挺兇,真要換人,這個關頭誰也不敢,不然正好給姜鈞安插他自己的人提供了方便。可是,對糖三角連續犯的過錯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就有了今天晚上的飯局。
作為辦公室主任,上級來了重要領導,安排接待是他的基本工作內容之一。柳海洋最生氣的,就是糖三角居然讓姜鈞單獨陪劉副主任出去遊樂。按照過去的慣例,像劉副主任這樣的上級領導來了之後,都由小烏龜全盤負責接待,領導能夠見到哪些人,自然由小烏龜控制。同時,也可以通過接待跟上級領導建立密切的關係。在中國,關係從某種程度上説就是一切,"有了關係就沒關係,沒有關係找關係,找到關係就沒關係"。所以,這種建立關係的機會不能輕易地讓給別人,尤其不能讓給姜鈞這個新來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姓姜的"、"新來的"在他們中間已經成了姜鈞的代名詞。自從姜鈞上任以來,糖三角的種種表現讓柳海洋非常不愉快,在小烏龜面前罵了好幾次,説糖三角整天跟在姜鈞屁股後面屁顛屁顛的。小烏龜對此並不十分在意,糖三角本來就是總經理辦公室主任,不圍着總經理圍誰?只要他心裏有數,這樣圍前圍後爭取姜鈞的信任和好感,也不見得是壞事,他相信糖三角從根子上説還是自己的人。可是糖三角事先沒向他請示,就擅自派車讓姜鈞單獨陪劉副主任外出整整兩天,讓小烏龜也非常惱火。他們並不是怕姜鈞説什麼對他們不利的話,只是不願意給姜鈞跟上級領導建立關係的機會。
柳海洋頭一天跟小烏龜商量好,第二天由他出面陪劉副主任到萬石山遊玩,當晚就在萬石山歡樂園請劉副主任唱歌洗桑拿,小烏龜連三陪小姐都約好了。第二天柳海洋起了個大早打電話讓糖三角派車,糖三角才告訴他,劉副主任已經讓姜鈞領走了,坐的是姜鈞的司機王小車的車。柳海洋頓時勃然大怒,在電話上就把糖三角罵了個狗血噴頭,馬上又打電話找到小烏龜,痛罵糖三角的同時,將小烏龜也抱怨了一頓:"你看你調來的那個人,當初你怎麼説的?絕對可靠,絕對忠誠,絕對哥們,狗屁,新來的一到,別人還沒怎麼樣,他第一個就賣身投靠了。"
放在過去,柳海洋如果這樣抱怨小烏龜,小烏龜絕對不會逆來順受,可是這一次糖三角確實出格了,小烏龜也有些緊張。如果糖三角真的開始跟他們離心離德,事情還真有些麻煩。所以當柳海洋讓他安排一桌,把糖三角一起叫過來"商量商量"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沒想到的是,柳海洋竟然那麼大的火氣,三杯酒下肚,揪着糖三角就是一頓臭罵,逼着糖三角老實交代為什麼不經過他們同意就安排姜鈞單獨陪劉副主任出去。
"你他媽的別忘了南方集團的天下是誰打下來的,你以為新來的真能坐穩那把椅子?告訴你,你他媽的要是忘了南方集團是誰的天下,我明天就讓你滾蛋,滾回你那個快破產的原單位吃風喝屁去。"
糖三角委屈地解釋:"柳總,我跟你們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別的不説,我能從那邊調到開發區,能當上這個正處級的辦公室主任,都是你跟肖助理的提拔關照,我要是對你們不忠我就是老母豬下出來的。可是你也得理解我啊,不管怎麼説,人家終究是總經理,他説要陪劉副主任出去,我能擋得住嗎?再説了……"
"放你媽的狗屁,老黃頭當總經理的時候,你敢這樣揹着我們辦事嗎?新來的即便要陪客,你也可以告訴我們一聲,為什麼知情不報?"
這時候糖三角還沒有哭,卻已經有些哭腔了:"我當時想着要告訴你跟肖助理一聲,正想給你們打電話,我老婆來電話説我兒子讓公安局治安科抓去了,讓我趕緊想辦法。我急急忙忙跑公安局的事兒,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柳海洋把手裏的酒杯啪啦一聲摔到地上:"就你那個破兒子,槍斃了才好,你也不掂量掂量哪頭重哪頭輕?告訴你,我給公安局打個電話,你兒子的事就別想輕易了結。"
糖三角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糖三角到廁所去洗臉,一直陰沉沉坐在一旁的李大宇這才説話:"海洋,你別對他發那麼大的火,俗話説兔子逼急了還回頭咬三口呢,你別真的把他趕到那邊去了。"
李大宇是項目開發部的經理,南山小區的開發項目就是他從頭到尾一手張羅的。他是公司組建的時候調進來的,從根子上説並不是柳海洋或者小烏龜的嫡系。當柳海洋提任副總經理,小烏龜提任總經理助理之後,他馬上看明白了形勢,到處宣揚:老黃頭幹不了幾天了,南方集團今後就是柳總的。嘴上這麼説,實際行動也朝這個方向發展,藉着幹工程的機會,把從包工隊那邊弄來的不義之財很是給柳海洋做了些貢獻,很快就成了柳海洋的知交干將。
柳海洋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敢!就憑他那個德行,離開我們誰會要他?就憑他是小烏龜調過來的這一點,新來的就絕對不會重用他。我們一甩開他,人家立馬就會換人,你信不信?"
李大宇點點頭:"我當然信,可是糖三角那個腦袋瓜子不見得會想到這些,這種事得點撥點撥他。"
小烏龜説:"沒事,過一會兒我專門給他分析分析利害得失,不怕他跟我們離心離德。海洋今天晚上狠狠整治他一頓也對,這小子這段時間是有點迷失方向。"
李大宇憂心忡忡地説:"我擔心的不是糖三角,是新來的那小子會不會來真格的。如果他真的要對南山小區進行評估,我還真得事先作點準備。"
柳海洋説:"那個死瘦猴賠個光也不是東西。本來我和肖助理已經把新來的意見否決了,看那樣子姓姜的也已經準備往回縮了,誰知道賠個光跳出來強力支持了一把,結果事情全都翻了過來,人家是咬死這個項目了。"
李大宇搖搖頭:"事情怕沒有這麼簡單。我估計對南山小區的評估審計也是死瘦猴給他出的餿點子,不然他剛來哪能知道南山小區的事兒?明面上是對南山小區,真正的目標肯定是你們,誰上台了不想用自己的人?不信你們看着,很快就會有人調進來架空你們。"雖然李大宇的話帶着明顯的挑撥味道,可是柳海洋和小烏龜仍然從脊樑骨上冒冷汗。國企換人換將,誰都要組織自己信賴的嫡系部隊。道理很簡單,做任何見不得人的事情,最好誰也別讓知道,實在沒法,也只讓信得過靠得住的人知道。
"真的能到那一步?我可是省國資委任命的幹部。"柳海洋還有點有恃無恐。
李大宇沒有接柳海洋的話茬,仍然把話頭牢牢扣在南山開發小區上:"其實,説透了,南山小區就是那120萬的問題,其他的也沒什麼,獎金數額是大了點,可那是經過董事會討論批准的,怪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柳海洋想説什麼,看了看小烏龜卻沒有説出來。小烏龜知道他是想你怎麼搞的,120萬怎麼這麼快就折騰光了,想到這裏回頭就憋了柳海洋一句:"錢到哪去了你還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誰也不能相互埋怨。"
柳海洋趕緊表白自己:"我也沒説啥呀,今天來不就是商量商量怎麼辦麼?"
小烏龜説:"如果他真的要評估審計,就照既定方針辦,馬上停工,領着工人上訪,看看他能撐多久。"
柳海洋説:"賠個光那邊也得提防,那隻死瘦猴説不定揹着我們在他面前搗鼓什麼,那天在會上就已經開始唱反調了,你沒聽出來?一口一個沒錢,什麼意思?"
小烏龜説:"那小子從來就沒跟我們一條心過,他有他的小九九,不過他也不敢太囂張,這幾天你抽時間敲打敲打他。"
幾個人正商量着,糖三角回來了,也不知道是真怕了還是裝的,蔫頭耷腦像霜打了的茄子。小烏龜給他斟了一杯酒:"來,老唐,乾一杯,別那麼灰心喪氣的,柳總也是沒把你當外人。你看看,今天這酒桌上都是誰?能上這張桌的都是南方集團的元老、精英,你雖然來得晚了點,也是骨幹,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不,一條戰壕裏的戰友,我們好了你也就好了,我們不好你老唐能好嗎?來,跟柳總乾一杯,算是認個錯,今後注意點就行了。"又對柳海洋説,"柳總,你也是對老唐恨鐵不成鋼,老唐心裏都明白。來,跟老唐乾一杯,我也跟着。"
柳海洋端起了杯子,糖三角連忙雙手捧着杯子湊上去跟他的杯子碰了一碰,説了聲:"我做得不對的地方請柳總隨時批評,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你放心,我都堅定不移地站在我們這一邊。"
柳海洋説:"説得好,我們這一邊,我們本身就是同一邊的,南方集團的天下是誰打下來的?是我們。誰想輕輕鬆鬆地摘桃子都沒門,來,幹了。"
幾個人紛紛把杯中酒乾掉了,柳海洋對小烏龜説:"肖助理明天到公安局找治安科李科長打個招呼,把老唐他兒子撈出來,該花錢的就花兩個。"
小烏龜問糖三角:"你兒子犯啥事了?"
糖三角臉紅了,吭哧了半會兒才説:"年輕人,青春期,找了個小姐就讓真警察抓了。"
開發區比較開放,夜幕降臨之後便有許多塗脂抹粉的女人到馬路上來拉客。這種女人專門在晚上站在馬路邊上狩獵,目標就是那些好色男人,一次200元~500元,跟交警罰款的數額差不多,交警下班她們上班,所以當地人戲稱她們為"業餘交警"。
小烏龜哈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兒子真比你出息。你看看你那個熊樣兒,海洋你還記得不,上一回到夢巴黎唱歌,你好心好意給他叫個小姐,糖三角太緊張,怎麼也支不起槍,氣得人家小姐罵他是臭太監、陽痿犯,説是侮辱她的人格了,非要兩份錢,哈哈哈哈。沒想到你兒子倒挺行,真是一代比一代強。"
糖三角紅了一張三角臉,嘿嘿嘿笑着:"我哪見過那種陣仗,那個小姐像頭母狼,上來就扒我的褲子,張了嘴就咬,我能不怕嗎?真咬掉了我回家怎麼交代?"
他這一説柳海洋、李大宇跟小烏龜都哈哈大笑起來,柳海洋説:"人家那是為你特殊服務,那麼幹要加錢的,你真他媽是土包子一個。"
小烏龜説:"你兒子的事你就別管了,不就是打個炮的事麼。明天我跟李科長打個招呼,大不了罰幾個錢,讓他開個治安費的收據,從辦公室的收入裏面報了就得了。"
糖三角頓時感動得眼圈發紅,顫抖着給每個人斟滿杯子裏面的酒,説:"謝謝,謝謝各位領導,今後只要各位領導説句話,水裏火裏我絕對沒有二話。我敬各位領導一杯,我先幹,先乾為敬麼。"説着咕嘟一聲乾了杯子裏的酒。
幾個人又喝了一陣兒,李大宇説他晚上約了柯麗麗要商量點事兒。柯麗麗是項目開發部的助理,一個經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柳海洋乜斜了眼睛壞壞地笑着:"李大宇,你跟那個柯麗麗黏糊得夠緊啊。她老公我見過,膀大腰圓,一看就不是吃素的碴兒,別讓人家把你給騸了。"
李大宇嘿嘿笑着説:"我跟她沒那回事兒,就是工作上的來往,不信你問小烏龜。"
糖三角見狀也想撤,就説:"我看就到此為止吧!我老婆因為兒子的事一着急就倒了,家裏沒人。"
柳海洋立刻火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兒?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們是不是覺得跟我喝酒沒意思?要走就滾,今後永遠別想再跟老子一起喝。"
小烏龜知道柳海洋就這麼個德行,逮着不花錢的酒不喝個底朝天不罷休,他自己説聞到酒味就心裏癢癢。他不缺酒喝,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公家的酒他想喝隨時就能喝,卻永遠喝不夠。柳海洋不但自己喜歡喝酒,也喜歡別人跟他一樣能喝,跟能喝的人一起喝,喝起來才更長精神,也才能喝得更多。李大宇跟糖三角提前撤退掃了他的興,他便開始罵人,小烏龜連忙從中斡旋:"行了,他們有事就讓他們辦去,我陪你喝到底,要是嫌我陪你沒勁我再給你叫兩個專門陪酒的。"
柳海洋指指畫畫地説:"你們兩個滾吧,還是肖助理好,跟我就是鐵,這叫什麼?這就叫捨命陪君子。"
李大宇跟糖三角見他這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烏龜給他們使了個眼色,又對糖三角説:"你出去找兩個小姐過來陪柳總。"
糖三角和李大宇跑出去,片刻領回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兩個陪酒小姐,然後就急匆匆跑了。
柳海洋罵他們:"這狗日的就這麼點出息,又不讓你們埋單,怕什麼?"
小烏龜招呼兩個小姐坐到身邊陪酒。見到他們的酒杯幹了,臉略微長些的小姐連忙替他們斟滿,柳海洋卻發現她們沒有喝,就逼着兩個小姐一起幹杯:"怎麼回事兒?你們都沒動?乾乾幹,不干我就灌了。"説着就裝模作樣地把她們往懷裏拉,假裝要灌酒。圓臉小姐連忙伏到柳海洋背上解圍:"我的好大哥,你別讓我們都喝醉了,晚上我們不還得給你們服務麼?喝醉了沒法服務可別怪我們。"
柳海洋並不是個蠻橫的人,有時候還非常明事理,對異性倒也知道憐香惜玉。圓臉小姐在他懷裏扭了兩扭,他便不再逼着她們乾杯,主動撤退一大步,要求她們各喝一口啤酒。圓胖臉順從地吞了一大口啤酒,卻不嚥下去,把血紅的小嘴對到了柳海洋的嘴上,咕嘟嘟把嘴裏的酒都給了柳海洋。柳海洋嘴對嘴地接了小姐的酒,咕嘟嘟地嚥了下去。小烏龜看到這一幕有些噁心,這種女人説不上有啥髒病。長臉的照葫蘆畫瓢,小烏龜扭頭拒絕了。
有了小姐,酒開始喝得痛快,柳海洋話也多了起來:"肖助理啊,來來來,幹,好好喝,使勁喝,今後這酒能不能再喝還就難説了呢。"
小烏龜陪着他乾了杯中酒,故作豪爽地説:"海洋,這點你放心,不是誇口,哥們雖然不是百萬富翁,只要你愛喝、能喝,酒我能管得起。"
柳海洋説:"你管?我要是混到靠你供酒喝的地步咱哥們就都該回老家了。我是説公費酒怕是喝不多久了。"
"放心,別看新來的上任了,他還不至於敢管到你柳總頭上。再説了,只要我管一天接待,柳總的酒我就保一天。"
"我也就是那麼一説,只要我們兄弟一條心,我就不相信新來的能站得住腳。"
"那你還擔心什麼?你是副總,上面有國資委領導撐着,下面又有我們這幫兄弟捧着,你擔心什麼?"
"錯錯錯,就像你那天説的,我老爸這一退下來,我們的能量就減了一大半兒。你是不知道,我爸在台上的時候,每年要給國資委那幫老爺進多少貢?這個數下不來!"柳海洋伸出巴掌抻直手指頭在小烏龜面前晃了晃。
"50萬?"
"狗屁,50萬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呢,500萬!為了啥?他媽的,我爸一退下來,説得好好的事兒就變卦了,要不南方集團這塊紅燒肉怎麼就能落到他姓姜的嘴裏。告訴你,肖助理,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他們的老底掀了,讓全世界都看看他們的屁眼有多髒。耍我?沒那麼容易!"
小烏龜斷定這小子喝到豪言壯語階段了,沒有這點酒撐着,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説這一套。他暗中好笑,嘴上卻繼續勸酒:"海洋,來,有啥話乾了這杯再説。"
柳海洋仰頭幹掉杯裏的酒,長臉小姐趕忙剝了一隻蝦填到他嘴裏。他把蝦嚥下去,才接着説:"新來的到底是啥背景你搞清楚了沒有?"
前段時間,小烏龜通過在省裏的各種關係打聽姜鈞的背景。這很容易,姜鈞的來路並不保密,可是為什麼提拔他到南方集團當總經理,卻誰也説不清楚。王部長告訴他,黃智到站下車的風聲傳出去之後,跑這個職位的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幾乎每個人在國資委都有代理人替他説話。鬧得國資委根本沒辦法研究這個問題,一研究這個問題就打架。後來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汪主任一口咬定名不見經傳的姜鈞,而且態度非常堅決。那個劉副主任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堅決支持汪主任。有他們倆人撐着,別人再堅持也沒什麼用,最後這個職位就給了姜鈞。至於為什麼汪主任跟劉副主任聯手堅持要提拔姜鈞,卻是一個謎,他們不説誰也不知道。
"這件事情確實挺神秘,我能打聽的都打聽到了,連汪主任他老婆那兒我都問過了,誰也説不明白。算了,不想這些事了,喝酒,把這些酒喝完了讓小姐好好服務服務。"
酒柳海洋照樣來者不拒地喝了,眉頭卻依然皺着:"他媽的,這件事情搞不明白我就他媽的窩囊。想想我們做了多少工作,花了多少代價,熬了這麼長時間,好容易把老黃頭熬下去了,沒成想到頭來我們成了撈月亮的猴子,馬戲團裏的狗熊,白白讓人家給耍了。他媽的。"柳海洋自斟自飲,"大不了我跟我爹説一聲,再換個地方,聽説省國資委在臨海也辦了分公司,不行我就調過去。別以為我爹退了就作廢了,人退了關係還在,這就叫虎倒威風不倒。"
"他媽的,"小烏龜在心裏也罵了一聲,"窩囊廢,一遇到為難的事兒就找爹,你爹要是死了呢?"心裏這麼想着,嘴上卻勸他:"沒那麼嚴重,事在人為,退一萬步説,你這一級的幹部歸省國資委管,新來的能把你怎麼樣?你就泡他,我們也跟着泡他,用不了多久就得把他泡成一灘爛泥。"
"來來來,喝喝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與非。要不是房子已經分了,我早就他媽的拍屁股走人了。"柳海洋已經喝多了,突然想起了那兩個小姐,不斷聲地叫她們給他斟酒,縮在一旁正無聊的兩個小姐連忙過來服侍他。他把圓胖臉的小姐摟在懷裏,用油乎乎的嘴在人家臉上蹭來蹭去。小姐左搖右擺地躲閃着,小烏龜説:"行了行了,今天到此為止吧。"柳海洋還沒喝夠,嚷嚷着讓小姐倒酒,小烏龜趴在他耳朵邊上説:"下面還有節目呢。"柳海洋頓時明白過來,起身就走,搖搖晃晃險些被桌子絆倒。小烏龜一把扶住了他,叫兩個小姐把柳海洋接過去:"你們倆先把他扶出去,等着我,我結完賬就出來。"
柳海洋還挺清醒:"記住了,簽單,要發票報銷。"
小烏龜苦笑着説:"沒問題,連打炮的單我一起買,完了你給報銷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