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龜是屬鼠的,1960年出生的老鼠。那一年是大災之年,老鼠特別貪婪,特別狡詐,還具有異乎尋常的生存力和繁殖力。小烏龜印證了這種説法。作為男人,他有一張橘子皮般粗糙的臉,並不算醜,甚至還能看作是一種粗獷的雄性美,大洋馬就這麼説過。大洋馬是公司財務部的會計,在小烏龜當了總經理助理之後對他異乎尋常的殷勤,每天中午都要把午餐送到辦公室與他共進午餐。小烏龜的最大缺陷是不能笑,他一笑,別人馬上就能從他臉上看到老鼠的影子。
原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郜天明就是從他的笑容裏認識了什麼是奸笑。在這以前,奸笑在他腦子裏只是一個抽象的形容詞,見到了小烏龜的笑臉,抽象的概念具體化、形象化了。
"幹你老母,一笑滿臉奸相,交不得。"郜天明幾乎在所有人面前這樣評價小烏龜。
郜天明是開發區本地人,"幹你老母"既是罵人話,也是感嘆語,叫小烏龜更是一本正經的變成了"小烏龜",據説公司的人開始集體有意無意地把肖武貴叫成小烏龜就是從郜天明那兒起步的。郜天明看到別人笑,就拿小烏龜的笑容做標尺,凡是類似於他的,郜天明就一概確定為奸笑。
小烏龜安頓好姜鈞就匆匆往黃智的辦公室跑,他急於聽聽王部長怎麼解釋沒有按照許諾安排柳海洋接班,卻莫名其妙弄來一個姜鈞當總經理。一出電梯門卻看到郜天明正等着乘電梯下樓,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郜天明可不管他願不願意見到自己,堵着電梯門問他:"小領導這麼忙,又有什麼陰謀詭計要出台了?"
"小領導"又是郜天明的創造性稱呼,這個稱呼更讓小烏龜惱火,他覺得比叫他小烏龜還難聽,頓時就拉長那張坑窪不平的臉,對郜天明説:"郜主任讓開點好不好?我還忙着呢,不像你整天沒事瞎轉。"
直到如今,"郜主任"都是讓郜天明最心寒的稱呼。如今的郜天明已經不是初到公司時候的郜天明瞭,那時候他雖然僅僅是總經理辦公室的副主任,還排在柳海洋這個副主任的後面,可是在人們的眼裏他是黃智帶來的親信,是頂替柳海洋當辦公室主任來的。如今他只不過是個靠邊站的閒人,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當面背後説説風涼話,求個嘴上痛快。而柳海洋卻當了副總經理,連小烏龜這個當初的人事科長都當了總經理助理,成了領導班子成員,所以小烏龜根本不屑於搭理他。可是看到他那張陰陽怪氣的黑臉,小烏龜就忍不住故意叫他"郜主任"氣他。
郜天明立刻反擊:"新總經理上任了,你們那套按部就班走馬上任的方案行不通了,今後不知道小領導説話還像不像大領導那麼算數了?"
小烏龜冷冷地説:"不管誰來當總經理,我在南方集團説了都照樣算。"
郜天明説:"趁你還説了算,你還不趕緊給你那些親戚朋友找條活路?我想新來的總經理不會替你養活吧。"
郜天明到處散佈南方集團快變成烏龜王八窩的消息,這讓小烏龜很惱火,卻又沒辦法,因為這是事實。他也怕跟郜天明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一來現在鬧起來會很被動,二來確實有急事,沒有時間跟郜天明浪費時間,於是甩脱郜天明説了聲:"我還有事兒,你該幹啥幹啥去,我沒時間陪你玩兒。"説着就朝黃智的辦公室跑去。
小烏龜到時,柳海洋正滿面委屈地聽王部長給他解釋什麼,黃智坐在辦公桌後面聽着,臉色挺嚴峻。王部長説:"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希望你能正確對待,再説了,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以後機會還多着呢……"不用再往下聽就知道柳海洋又在哀嘆自己沒能順理成章地接班了。他對柳海洋這副德行挺反感,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説這些屁話有什麼用?有本事早幹啥去了?
"安排好了?"黃智見小烏龜進來,就打斷王部長的話問他。
"喔,安排好了。"
黃智點點頭沒有再説什麼。王部長問:"你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回省城的航班?"
小烏龜説:"天天都有,有時候一天兩三個航班呢,你什麼時候走隨時説話。"
王部長滿意地點點頭,對黃智説:"我看就這樣吧,下午你先跟姜鈞見見面,介紹介紹公司的情況,接着就開全公司職工大會,宣佈任命。我明天就回去,家裏一大攤子事兒,忙得人姓啥都忘了,汪主任只給了我兩天時間,明天無論如何要趕回去。"
黃智明白,他這是不好意思,面子上過不去。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拍着胸脯打保票,黃智退下來保證讓柳海洋接班,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姜鈞,等於他這個人事部部長許了空願放了空炮。其實黃智也理解他,他不過就是個人事部部長,雖然有幹部考核權,提拔任用建議權,卻沒有最終的決定權。南方集團説到底是國有企業,不是誰家的私有財產,幹部任命絕對不可能那麼簡單。汪主任當初也表過態的,不照樣説變卦就變卦?想到這裏黃智對小烏龜吩咐道:"就按王部長説的安排,一會兒你跟海洋陪王部長、姜總一起吃午飯,吃過午飯下午三點請姜總到我辦公室來,下午四點半開全公司職工大會,明天的機票就買上午的,還按老規矩辦。"
老規矩就是機票錢由公司出,機票王部長照樣報銷,這樣無形中他就得到了1000多元的外快。住宿也是這樣,他住在酒店裏不收錢,發票卻照樣開,回去可以報銷,還能拿出差補貼。
"算了,不要再麻煩你們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回去後能報銷。"王部長頭一次對這種慣例表示謝絕。黃智心裏暗笑,覺得王部長挺有意思,事情沒辦成連這種小毛毛便宜都不好意思佔了。
"別,你怎麼也客氣起來了,這是集團的慣例,不光對你,上面來的領導都是這麼辦的。"黃智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説,王部長也就不再吭聲了。
柳海洋突然説:"中午就讓肖助理陪陪算了,菡菡快高考了,我得回家弄飯。"菡菡是柳海洋的女兒,今年要高考。黃智卻知道,柳海洋的老婆已經在原單位辦了內退,拿着2000多元內退工資在家裏待着,根本用不着他回家做中午飯。他這是推辭,是不願意陪那個從他嘴邊搶了肉包子的姜鈞。到機場迎接姜鈞,剛開始柳海洋死活不去,黃智説:"你不但要去,還得熱情周到,王部長跟他一起來,你裝也得裝出個樣子,起碼讓王部長有個好印象,不然你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別再想總經理這個位子。"這樣他才跟小烏龜到機場辛苦了一趟。這會兒他又推辭,黃智不由就有些生氣,暗罵這小子真是抹不上牆的爛稀泥,一點勁頭都沒有。不管怎麼説,今後人家是常務副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黨政一把手,你面子上怎麼説也得過得去,不然今後還怎麼共事?除非你不在這兒幹了。要是在過去,他可能會給柳海洋做做工作,説説目前的情況下陪姜鈞吃飯的重要意義,可是今天他卻沒有心思再費口舌,就冷了臉對柳海洋説:"隨你便吧。"
小烏龜連忙對柳海洋説:"柳總,別人陪不陪不要緊,王部長你總得陪陪吧?"
王部長也説:"陪不陪我不要緊,姜鈞新來乍到,還是得熱情一些。"
柳海洋很不情願地説:"那我就陪王部長。"
黃智説:"你們去辦你們的事兒吧,我跟王部長還有事情談。"
小烏龜看看錶,提醒他們:"已經十一點了,一會兒我下來請王部長。"
黃智説:"不用了,我跟王部長就幾句話,説完了我送他到房間,你們到餐廳之前直接到他房間叫上他就成了。"
小烏龜跟柳海洋正要出門,黃智又叫住他們説:"這樣吧,十二點整,你們準時到王部長房間請他。"
小烏龜跟在柳海洋身後出來,小心翼翼地替黃智關嚴房門。柳海洋悄聲問:"你估計黃總跟王部長能談什麼?"
小烏龜暗想這還用問,肯定是套套底,打聽姜鈞上任的背景和經過,因為這件事情確實太出乎意料了。按黃總的性格,他不打聽明白肯定放不下手。想歸想,他卻不對柳海洋説出來,只搖搖頭:"我哪知道?"
柳海洋嘆了一口氣説:"我們跟着黃總打天下,鞍前馬後,奔波勞累,吃苦受累好容易有了今天這個局面,到頭來卻鬧了個兩手空空,人家坐享其成,真他媽的窩囊。"
小烏龜有些好笑,這些話是他接到國資委關於姜鈞的任命通知後對柳海洋説的,才過了一天柳海洋又返給他了,這小子腦袋裏面的電路真亂套了。小烏龜想,其實黃智也是多此一舉,事情已經定了,再打聽內幕還有什麼意義?他自認為算是消息極為靈通人士,對這件事情卻也是懵然不知。突然任命姜鈞這樣一個名聲並不好的人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也徹底打亂了許多人的長遠計劃。
黃智面臨退休,他極力推薦的接班人選是柳海洋,這是人所共知的,而且他已經替柳海洋,或者説是替他自己鋪好了班子:柳海洋擔任總經理,小烏龜擔任常務副總經理,裴國光擔任分管經營的副總經理。裴國光是財務總監,郜天明給他起綽號"賠個光"。這幾個人都是黃智在任期間一手提拔上來的。據王部長告訴小烏龜的情況,對這個班子佈局國資委汪主任剛開始是同意的、認可的。也有一兩個副主任對這個方案持保留甚至反對的態度,認為黃智想在退休後當太上皇,垂簾聽政。雖然幾個副主任有不同看法,可是如果汪主任堅持,黃智的安排還是非常有可能實現的。開會討論的時候,只要不牽涉到個人的重大利益,副主任們誰也不會因為一個南方集團的總經理人選跟主任鬧個面紅耳赤。所以,小烏龜一直認為黃智退了之後他們按部就班各自走馬上任順理成章。誰也沒想到,汪主任不知道怎麼一夜之間就徹底變卦,突然提出來個姜鈞,而且態度極為堅決,弄得其他副主任莫名其妙,結果黃智的"臨終安排"徹底落空,也打亂了柳海洋他們一幫人的事業規劃。
電梯來了,小烏龜跟柳海洋鑽了進去。小烏龜這才説:"你以為光你窩囊啊?我比你還窩囊,你好賴還弄了個副總經理,我算什麼?總經理助理。什麼叫助理?不上不下,-騾子幹部。"
"不行,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柳海洋説。
"你咽不下這口氣又能怎麼樣?你以為你爸爸還在台上叱吒風雲哪?"
柳海洋他爸去年退休了,小烏龜估計他沒當上總經理跟他爸退休絕對有關係。如果他爸爸沒有退休,柳海洋這個公子哥兒當上總經理那是手拿把攥的事兒。説心裏話,柳海洋能不能當上總經理小烏龜比他自己還關心,因為黃智的佈局把他們捆在了一起,只有柳海洋當上總經理,他才能當上副總經理。而小烏龜自信,如果柳海洋當了總經理,他就是管總經理的總經理,他相信自己絕對有這個實力。
小烏龜對於自己騾子幹部的身份一直耿耿於懷,也一直想成為由國資委任命的副局級幹部。總經理、副總經理的任命必須經過省國資委批准,還得在董事會上走個過場,不過總經理助理和財務總監可以不經過國資委批准,由總經理直接任命,比部門經理高半級,又比副總經理低半級,享受副總經理待遇,有點像富貴人家的私生子,雖然待遇不低,卻名不正言不順。
想到這裏,小烏龜問柳海洋:"我剛才碰上郜天明瞭,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幹啥?"
"這是啥時候,你還有心思想他?怎麼,他是不是又説什麼了?"
柳海洋知道小烏龜最恨郜天明,也最怕郜天明。恨郜天明是因為他這個綽號就是郜天明有意無意叫成名的。而且郜天明從來都擺出一副對他不屑一顧的樣子,從來沒有好好叫過他一聲"肖助理";怕他是因為他那張嘴能説,他那雙手能寫,如果貶損起什麼人來,口誅筆伐讓你遍體鱗傷鮮血淋漓。
"我是擔心這小子見來了新領導就貼上去,萬一這小子再得了勢,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他還能得什麼勢?黃老頭退下來他就更沒戲唱了,新來的認識他老大貴姓?"柳海洋對郜天明倒是不屑,那傢伙自從被撤職打進清欠組那個冷宮之後,就跟冬天裏的茄子一樣,蔫得直不起身來,渾身上下也就剩了那張嘴。就算還剩下那張嘴,也沒人聽他胡咧咧。
下電梯之前,小烏龜對柳海洋鄭重其事地囑咐:"不管怎麼説,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穩住神,定下心來看一看再説。他來了,跟他坐得穩是兩回事兒,現在不還是代理嗎?見機行事吧。"
小烏龜給姜鈞安排了一個豪華套間。他和柳海洋上來接姜鈞去共進午餐的時候,姜鈞的門沒有關,就那麼敞着,好像隨時歡迎客人前來拜訪。小烏龜禮貌地在門上輕敲,姜鈞在裏面應答:"請進。"小烏龜和柳海洋進去,房間裏沒有人,衞生間的門關着,一聽就知道有人。
小烏龜悄聲對柳海洋説:"他剛來就便秘了。"果然,過了半晌就聽見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響,姜鈞隨後走了出來。
小烏龜裝作關心地詢問:"肚子不好了?是不是換水土?"
"我這人有毛病,夜裏睡不好就容易便秘,沒事兒,過兩天自然就好了。"
柳海洋説:"咱們下去吃飯吧。"
姜鈞剛剛説完自己便秘,柳海洋便叫他下去吃飯,這個話茬接得實在讓小烏龜想笑,但他忍住了。
姜鈞便匆匆忙忙穿衣服,邊穿衣服邊問:"王部長呢?"
小烏龜説:"他先去了,在餐廳等我們。"
姜鈞又問:"黃總什麼時候有時間跟我見面?"
柳海洋説:"吃過午飯你休息一會兒,下午兩點半肖助理過來接你,先跟黃總見面交接,過後開全體職工大會,由王部長宣佈人事任免,明天王部長就回去。"
姜鈞跟着他們來到三樓,王部長已經等在餐廳了。服務員見幾個人就座,便流水般把酒水飯菜端上來。姜鈞想問問公司的基本情況,但柳海洋跟王部長滔滔不絕地研究開發區有多少種地方名小吃,獨有的煎蟹跟傳統的清蒸螃蟹在做法上、味道上有什麼不同,螃蟹有多少種吃法,每種吃法各有什麼特點。姜鈞插不上嘴,也沒心思跟他們研究螃蟹的問題,只好沉默不語。倒是小烏龜挺熱情地給他斟酒加菜,一個勁兒勸他多吃土筍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土筍凍富高蛋白,在全世界也只有這裏有,還有補腎壯陽的功效。土筍凍不能細看,細看就噁心,吃的時候要蘸上芥末、醬油等等。姜鈞本不願吃,但架不住小烏龜的極力推薦,只好夾了一塊蘸了味料吞進嘴裏,滿嘴滿鼻腔都是芥末的辛辣,嗆得他一個勁咳嗽,眼淚鼻涕噴湧而出。他連忙掏了一大卷手紙捂住了嘴臉,心裏暗暗提醒自己,今後吃東西一定不能輕信別人的推薦。
吃過午飯,姜鈞回房間睡了一會兒,小烏龜就來叫他跟黃智會面。黃智給姜鈞的印象挺好,一個風度翩翩的老頭兒,雖然已經滿頭白髮,皮膚保養得卻很好,白皙紅潤,絕對沒有一般老年人的皺紋和斑點。衣着卻不講究,穿的更不是名牌,上身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棕褐色條絨夾克,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毛呢西褲,繫着一條藏藍色暗花領帶,顯得莊重、儒雅。
接班程序按照黃智的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熱情握手寒暄幾句之後,黃智開始給姜鈞介紹公司情況:人員、資金、已經完成的項目和正在開展的項目,公司目前的機構設置等等。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固定的步驟,僅僅具有一種前後任領導交接班的象徵意義。之前,國資委安排的審計組已經完成了對黃智的離任審計,他來之前汪主任已經將審計報告給了他,報告應該説是關於南方集團目前經濟狀況的最有權威的資料性文件。他認真看了一下報告,審計組對黃智任期內南方集團的經營業績是充分肯定的。公司的註冊資金為1億元人民幣,在黃智的領導下,幾年來,國有資產增值了100%,股東權益增值了90%,流動資金擁有額3000萬元,資產總額達到了2億零50萬元;上一年貿易額2億零500萬元人民幣,利潤1450萬元,利潤率偏低,可是如今生意不好做,這是誰都知道的。國有企業做生意不賠就已經不錯了,能有利潤就是優等生。姜鈞暗中竊喜,他得到的並不是一家瀕臨破產入不敷出的爛攤子,而是一個肥碩的大肉包子。憑這份家當,就夠他姜鈞折騰後半輩子的了。
他過去聽人家説過,省國資委從基層企業提拔的幹部都是塞到那些資不抵債面臨破產的單位堵槍口當炮灰的,效益好的企業提拔起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省裏的高幹子弟,一種就是國資委批發下來的幹部。所以來之前他心裏還暗暗猜想,南方集團會不會也是一家虧損企業,國資委把他派過來收拾殘局來了。看過審計報告他徹底放心了,慶幸自己不是炮灰。
跟黃智談話的時候柳海洋跟小烏龜、裴國光還有王部長都參加了。這種會晤外交色彩很濃,大家都説些場面上的話,對即將卸任的領導工作成績歌功頌德一番,對即將上任的領導將要取得的成績預先祝賀一番,誰也不會往深裏説什麼,更不會説出讓別人聽着不舒服的話。會晤結束以後,大家一起到公司會議室參加全公司中層以上幹部大會。王部長宣讀了國資委黨組任命姜鈞為南方集團代理總經理的文件,黃智向大家做了告別講話,姜鈞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紹表了態,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條。職工們對他們每一個人的講話都給予了雖然不很熱烈,卻也算挺有禮貌的掌聲。當天晚上,公司在老友海鮮大酒樓擺了八桌,歡送黃智、歡迎姜鈞,鬧騰到半夜。
第二天,按照計劃黃智領着姜鈞到公司各個部門看望職工,用黃智的話説就是認認門,也讓職工面對面認認他。王部長一大早已經到機場去了,頭一天晚上姜鈞專門囑咐小烏龜無論如何要到機場親自送送王部長,他知道王部長這個管人事的頭頭內在的分量。在中國,什麼事情最終都要歸結到兩個字上:人事。人事問題處理好了,就什麼問題都處理好了;人事問題處理不好,就什麼問題也別想處理好。為此,他還專門備了薄禮:一隻正宗的勞力士金錶,準備在送別的時候抽空塞給王部長。根據王部長護送他上任這一路的表現,他已經斷定,自己當上總經理跟王部長原來的願望相悖。而且,王部長跟集團原班人馬的關係絕非一般,這是自己應儘快消除的隱患。在中國,最招惹不得的就是管人事的人,最應該成為朋友的也是管人事的人。
然而,小烏龜送王部長的時候卻沒有招呼他,回來後才告訴他説王部長不讓打擾他,這讓他非常遺憾,失去了一次跟王部長建立融洽、親密關係的機會,因此對小烏龜極不滿意,由此斷定這可能是小烏龜有意不讓他和王部長有更多的親密接觸機會。當然,心裏面的不滿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跟這幾個前朝遺老遺少維持關係也是他必須完成的功課。在董事會正式任命他為南方集團總經理之前,穩定將是壓倒一切的硬道理,起碼要做到召開董事會之前,他們不要公然製造出讓他的任命難以通過的大麻煩。
到各個部門來看望大家的時候黃智沒有讓其他人陪,就他跟姜鈞兩人。之前他們已經去過了總經理辦公室、財務部、項目開發部、政策研究部、人事部、進出口貿易一部、進出口貿易二部、進出口貿易三部、國內貿易一部、國內貿易二部、國內貿易三部、國內貿易四部。這些部門多則五六人,少則兩三人,他去的時候辦公室裏的人都挺悠閒,有的在擺弄電腦,有的在看報紙,有的聚在一起聊天,也有許多辦公桌後面並沒有人。黃智問人到哪去了,得到的回答幾乎千篇一律:"忙去了。"
"這是國內貿易五部。"黃智對姜鈞説。這已經是南方集團的第13個部門了。門虛掩着,黃智推開門,裏面的人正在熱鬧鬧地討論股票漲跌趨勢,見到他們兩人便都紛紛站起來。黃智説:"你們都在呀?來來來,我給介紹介紹。"拉過一個胖乎乎的小個子對姜鈞説:"小船,黃小船,國內貿易五部的經理,業務很熟,這幾年對公司的貢獻很大。"又對黃小船説,"姜總想必你已經認識了,你的兵由你來給姜總介紹。"
黃小船笑嘻嘻地握了姜鈞的手,用四川腔説着普通話,每一個字吐出來都圓溜溜硬邦邦的:"歡迎姜總,等你老人家忙過了這一陣找個地方我們部給你接接風,到開發區了就得瀟灑瀟灑。"
姜鈞跟他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沒想到他就這麼實在,張了嘴要給他接風,半真半假地要領他瀟灑。他覺得這小子有點輕浮,就説:"先別忙着給我接風,等我弄清楚你賺了多少錢才敢喝你的酒。"
黃小船仍然嘻嘻笑着説:"我請客你埋單,跟我們賺沒賺錢不相關。"
姜鈞也笑着對他説:"你們沒賺錢我哪來的錢埋單?"
黃智對姜鈞説:"別搭理他,這小子從來沒正經,我給你介紹介紹這幾位。這是小唐,唐威遠;這是小王,王宏偉;這是……"
黃小船接着對姜鈞説:"他們都是我們小烏龜助理從東華金屬公司調來的精兵強將。"
姜鈞沒有在意他的話。據他所知,南方集團的職工都是從全國各地的企業調過來的,沒有幾個本地人,小烏龜又是主管人事的領導,所以就沒放心上。黃智聽了這話表情卻有些發僵,接過話頭説:"我們公司職工的基本情況姜總都知道,今天姜總來看看你們,今後在姜總的領導下你們要繼續努力工作,有什麼事情從今天起就直接找姜總。"
黃小船仍然嬉皮笑臉:"曉得啦,你老人家功成名就告老還鄉了,姜老闆今後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了。"
黃智哈哈笑着説:"別忘了,市場、顧客才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姜總跟我一樣,你沒效益照樣沒獎金,虧損了照樣扣工資,對不對,姜總?"
姜鈞只好點着頭説:"對,經濟效益第一。"
黃小船作出一副苦臉説:"我曉得啦,可是公司的名字不改累死我們都發不了-難發集團-,就憑難發這兩個字公司要發展也有限。哎,沒辦法,心不苦命苦啊。"他有意把南方集團説成難發集團,其他人聽他這麼説都咯咯唧唧地笑了起來。
姜鈞剛來,不太瞭解這幫人,對這種調侃只好用調侃來應付:"你説這話有道理,南方集團,發展優先,就是説我們公司要優先發展,發展才是硬道理麼,再加上優先發展,我們公司就更硬了。"
黃智把姜鈞拉出來,對他説:"黃小船就這個沒正形的樣子,人還不錯,做生意是把好手。"
從國內貿易五部出來,公司辦公區域佔據的這一層樓實際上已經走了個遍,黃智對他説:"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上班了,有什麼事情你隨時打電話,需要我過來我就過來。"
姜鈞聽了,大大鬆了一口氣,後任領導就怕前任領導老狗拉屎不挪窩,名義上退了,每天照樣跑到辦公室喝茶看報,名義上無職無權了,實際上什麼事情都要光顧,都要追問,簡稱顧問。聽到黃智這麼説,姜鈞反而有些驚異,沒想到他倒真能拿得起放得下,這麼大一攤子事,説撂手就撂手了。
心裏想着你最好永遠不要再出現才好,嘴裏卻還假客氣:"我剛剛才來,許多情況還不瞭解,您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能不能再堅持一段時間?等到一切就緒了,到時我再正式開個歡送會。您從明天起就不來上班了,過渡期是不是太短了?公司和職工也都需要有個適應期麼。"
黃智説:"新的領導班子已經組建起來了,我再戀戰容易對你們的工作形成干擾。再説了,我雖然回家了,可是人還在麼,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你儘管安排,我保證盡力而為。"
兩人説這話的時候站在黃智的辦公室門口。姜鈞來之前黃智已經將辦公室裏的私人物品都收拾好拿走了,就剩下交辦公室鑰匙了。黃智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走廊裏的燈壞了幾盞,因此走廊非常昏暗。黃智正掏鑰匙準備開門,卻從走廊另一頭咚咚咚走來一個大胖子,伴隨着粗重的喘息。
"黃智,我的事你還沒交代清楚就想跑?沒那麼便宜,從今天開始,你不給我説清楚我就徹底跟定你了。你説説,我的事情怎麼辦?"大胖子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叫起來,並伸手就抓住了黃智的脖領子。
黃智掙扎着想擺脱他的撕扯,可是怎麼也擺脱不了,鬧得挺狼狽:"你真不要臉,公司那麼多錢你都弄到哪去了?今天我明告訴你,你的事情就是不能辦,房子不能補貼,工資不給漲,獎金你更別想。"
黃智雖然火冒三丈,聲音也變得尖鋭嘶啞,可是音量卻並沒有明顯的增強。姜鈞不知道這是因為他的修養到了這個境界,還是他顧面子不願意跟對方大聲嚷嚷。愣了片刻,才連忙衝了上去,幫着黃智掰那個大胖子的手指,想把黃智從他的魔掌中解救出來:"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好好説,我是新來的總經理,你放開黃總,有事找我。"
"我找你幹嗎?我的事情又不是你造成的,賴不到你身上。"那人對姜鈞還算客氣,口氣緩和了許多,也順着他的勁頭放開了抓着黃智的手。
"你跟我來,我跟你談。"這是他長期應付上訪人員的一招,叫釜底抽薪,就是將上訪人找的對象跟上訪人隔離開來,讓他的事情接不上茬,磨損了他的鋭氣,再談問題就比較有利。
"我就要跟他談,我的事情都是他造成的,我找別人沒用。"
"你是不是要解決問題?如果你就是為了找黃總出氣打架,那我就不管;如果你是為了解決問題,你只能聽我的,黃總已經退休了,他即便想給你解決問題也沒權了。要解決問題你就跟我走,不想解決問題我也不陪你了,我還忙着呢。"
那人來鬧當然是想解決問題。姜鈞見他猶豫不決,扯了他一把:"來吧,想辦事不就得找能辦事的人嗎?辦不了事的人你找他也沒用。"
那人狠狠瞪了黃智一眼説:"我跟你沒完,你等着。"
黃智沒有理他,掏出鑰匙找鎖子眼開門,鑰匙嘩啦嘩啦地響着。姜鈞知道他被氣得夠嗆,因為他的手一直在發抖。
姜鈞領了胖子來到總經理辦公室。途經各個部門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這些辦公室裏的人不可能沒有聽到剛才走廊裏吵鬧的聲音,然而他們都躲在辦公室裏誰也不出面勸解,包括總經理辦公室的職員。他的心頓時就有些冷颼颼的,這是什麼破單位?人怎麼都是這副德行?難道連起碼的好奇心都喪失了嗎?
看到總經理辦公室主任"糖三角"正看報紙,姜鈞肚子裏不由就開始冒火。剛才的事情他肯定聽得一清二楚,按照正常情況他應該第一個到達現場替領導解圍保駕,可是他居然能夠穩坐泰山喝茶看報紙,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老唐,你忙什麼呢?"姜鈞硬將火氣壓了下去,語氣卻非常冷淡。
糖三角急忙站起來:"姜總,沒忙什麼。"
糖三角姓唐,下巴很尖,腦袋頂部又非常平整,整個腦袋就成了一個倒置的三角形。眼睛更是兩個非常正規的等邊三角形,非常對稱地擺放在倒三角形的鼻子兩旁,鼻子兩邊各有一條深深的紋路,以鼻子為中心向兩個嘴角延伸,再次構成了一個正三角。招風耳朵像兩個壓扁了的漏斗支稜在腦袋兩邊,更加突出了他的特點:滿腦袋滿臉的三角形。最難得的是,如此眾多的三角形聚集到一個人的腦袋上,看上去竟然還挺順眼,這也算是造物主的一個小杰作吧!因此集團的人除了黃智都叫他糖三角。糖三角是北方人喜歡吃的一種包裹成三角形的麪食,個頭比一般的包子大,皮很厚,裏面是甜膩膩的糖。
"對不起,我剛才忙着整理材料,沒聽見。"
睜着眼睛説瞎話,姜鈞立刻給他下了結論。總經理辦公室距離黃智辦公室並不遠,走廊非常聚音,別説大聲吵鬧,就是穿着布底鞋輕輕走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剛才那陣吵鬧就算是睡着了也得被吵醒,絕對不會聽不見。姜鈞沒有當面拆穿他,自己剛剛上任,嚴格地説還沒有正式上任,對每個人都一無所知。幹了這麼多年的企業領導,他鬧明白了一個非常普通卻又非常不引人注意的規律:人,人與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複雜多變的對立統一關係,也是影響甚至決定所有事物發展結果的直接間接的最重要的因素。南方集團人氣不旺,這是他已經感覺到了的。不過,他還不敢斷定南方集團人心渙散,可是人事關係的複雜卻已經感受到了。
他不再搭理糖三角,轉過臉對胖子説:"有什麼話坐下來慢慢説,來,請坐。"
糖三角趕緊收拾茶几上的雜物,手忙腳亂地給他們斟茶倒水。雙手捧着茶杯遞給姜鈞的時候,他背朝那個胖子,面朝姜鈞,用勁衝姜鈞擠着那雙三角眼兒,既像好色之徒調戲婦女,又像三陪小姐對客人使媚眼兒。姜鈞沒有理睬他的暗示,因為實在搞不明白他在暗示什麼。糖三角終於耐不住了,遞水時直截了當地對胖子説:"張胖子,有啥事找我麼,黃總已經退了你再找他也沒用啊,姜總才來也不瞭解情況,你找他他也沒辦法答覆你。你那點事兒我都知道,能解決不早就解決了……"
張胖子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白開水,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找你?你算什麼東西?50歲的人了,小烏龜把你從內地弄過來不就是為了養條狗麼?你能解決什麼問題?"
糖三角憋得直眨巴眼睛,可憐巴巴地對姜鈞説:"姜總,你看這個人,油鹽不進……"
張胖子卻站起來對姜鈞説:"姜總,你要是想談事到我那去行不?我一看糖三角就想打人。"
姜鈞奇怪地問:"到你那去?你在什麼地方?"
張胖子説:"我就在樓下,清欠組,黃智今天不是領你到各部門視察麼?我們清欠組也算一個部門吧,你怎麼不過來?"
姜鈞聽柳海洋説過,樓下那一層辦公室都租出去了,所以聽張胖子這麼一説,倒有些奇怪,捉摸不透是黃智有意不領他到這個被稱為清欠組的部門去,還是疏忽大意忘了。
"噢,你是咱們公司的員工啊?在清欠組?"姜鈞進一步落實道。張胖子點點頭:"對呀,公司剛開業我就在,現在是公司緩期執行的死刑犯。"
姜鈞説:"走,到你們清欠組去看看。"
糖三角提醒他:"姜總,快到吃飯時間了,改日再去吧。"
剛才糖三角對他當面撒謊,姜鈞對他挺惱火,這會兒哪裏還會聽他的?不管他是好心還是惡意,姜鈞都不想按他的指揮棒轉悠。
"不就在樓下麼?看看去,吃飯早一點晚一點還能餓死人?"於是他跟在張胖子的身後從八樓下到了七樓,由此也很不愉快地認識了郜天明。
清欠組在走廊最裏邊的角落裏,一個挺大的辦公室亂七八糟地擺了幾張桌子,裏面零零散散地坐了四個人,人坐得也挺亂。從桌子的擺放方向來看,每個人都是背靠背地坐着,像正互相鬧彆扭。辦公室裏地上扔着碎紙,桌上堆着舊報紙,可能抽煙的人多,屋子裏煙霧瀰漫像是失火現場。
姜鈞跟黃智走訪各個部門的時候,職工們雖然不能説是熱烈歡迎,卻也彬彬有禮,沒有一個不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跟他打招呼的。畢竟,今後,姜鈞就是他們的老闆,在一定範圍內可以決定他們的命運。但當他跟張胖子走進清欠組的辦公室後,張胖子向幾個滿臉舊社會惆悵無聊的人宣佈:"新來的姜總經理來看我們了。"大家先是一驚,然後紛紛起身竭力擠出笑模樣伸出手來跟他握,唯獨那個坐在辦公桌前面埋頭寫着什麼的人竟然連頭都沒有抬起來,擺出我行我素的臭德行硬裝着對姜鈞的到來置若罔聞。
姜鈞自信跟這個人從未謀面,當然也就不存在過去有什麼私人恩怨的可能,驚訝之餘,暗忖可能他就是那種從小少教育對人傲慢無理的倔強傢伙,或者是自命不凡懷才不遇並且因而憤世嫉俗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所謂的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真的埋頭寫着什麼真的到了渾然忘我的境地。
姜鈞跟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一一握手之後,專門來到他的辦公桌前面:"寫什麼呢?"
那人這才抬起頭來,把手裏寫的東西遞到姜鈞眼前:"沒寫啥,胡畫呢,練練簽名,有朝一日祖墳上冒青煙了,簽名批文件字寫得不好可不行,請領導檢查。"
姜鈞從他手裏接過那頁寫滿字的紙,只見上面果真寫滿了各種筆體的"郜天明",心裏暗想原來他就是郜天明,忍不住看了他兩眼。這是一個五官端正的人,皮膚有些黑,戴了一副眼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由於坐着看不出身高。
"字寫得不錯麼。"姜鈞説的是心裏話,郜天明的字筆畫流暢,架構硬朗。如果一個人的字真能反映出他的性格,姜鈞斷定這是一個性格直爽又有些倔強的人。不過他的無禮傲慢卻讓姜鈞從心裏對他不以為然。根據自己的人生經驗,越是對別人傲慢無禮的人,往往越是內心掩藏着自卑的人,再不然就是那種憤世嫉俗卻又無可奈何的人。
郜天明咧咧嘴,微微露了笑模樣算是對領導表揚的回應。
張胖子手忙腳亂地抓過來一張椅子,讓姜鈞坐下,張羅泡茶拿煙。姜鈞接過茶杯,謝絕了香煙,張胖子就抓緊時間向他訴苦:"姜總,你説説我該不該找他黃智算賬?我好賴也是高級經濟師,在國有企業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他黃智憑什麼不同意我參加房改,憑什麼給別人漲工資不給我漲?我20年前就是處級幹部了,可是他憑什麼不給我安排職務,把我塞到這兒清什麼欠,不就是因為我沒有給他送錢塞紅包嗎?退休想一走了之?沒那麼便宜。黃智那個老王八蛋,我非得把他送到監獄裏去……"
郜天明忽然問:"張胖子,你今年多大了?"
張胖子讓他問愣了,順口説:"54了,你問我多大了幹嗎?"
郜天明説:"我還以為你才4歲正上託兒所呢。"
張胖子讓他弄得莫名其妙,連連追問:"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説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
郜天明説:"如果你真的54歲了,那你前面那50年都白活了,只剩下4歲了。"
張胖子受了奚落,對郜天明説:"我不跟你説,你是黃智的親信,我在跟姜總彙報工作,你少插嘴。"
"彙報工作?也不怕丟人,你有什麼工作可彙報的?姜總,到點了,我們可要下班吃飯了,你要是願意聽張胖子彙報工作你耐心坐下來慢慢聽,我們可不陪您了。"郜天明又對其他幾個人説:"都走哇,吃飯去,張胖子要給新來的領導彙報工作呢,咱們別守在這兒聽呀。"
其他人聽他這麼一説,也紛紛起身收拾東西,匆匆忙忙朝姜鈞點頭告別,一個個出門走了。
姜鈞讓他們鬧得有些尷尬,張胖子倒好像真的抓住了機會,坐下來點着一支煙,擺出了一副要跟姜鈞促膝長談的架勢。姜鈞偷偷看看錶,已經十二點了,真該吃飯了,一想到吃飯肚子也立刻開始咕咕叫着提醒他。他猜測像張胖子這種人可能真的沒有什麼工作可彙報的,顯然,人家並沒有安排他具體工作和實際職務,他所謂的彙報工作八成是談他自己的問題,不外乎參加房改、漲工資、職務安排等等這些問題。相信這些問題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然,黃智不可能讓一個有幾十年工齡的老處級幹部混成這副倒黴相。
糖三角終於來救駕了。他鬼鬼祟祟地從門縫裏露出半邊三角腦袋,對姜鈞説:"姜總,省國資委來電話了,你接不接?"
姜鈞連忙説:"接,國資委的電話怎麼能不接呢?"趁機對張胖子説,"實在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以後時間長着呢,我專門安排時間跟你好好談談。"
張胖子瞪着糖三角:"現在都十二點多了,省裏那幫老爺早就吃飯睡覺去了,這個時候來電話,嘿嘿嘿,你咋不説是政治局來了電話呢?"
糖三角老臉微紅,嘴上卻還硬犟:"你看你這個人,省裏來電話還能是假的?我騙你還行能騙姜總嗎?"
張胖子仍然嘿嘿冷笑,起身收拾東西:"算了,真的也罷假的也罷,都該吃飯了。"
姜鈞抓緊時機跟糖三角離開了這間讓他覺得有些像垃圾站的清欠辦公室。上了樓糖三角才告訴他省城沒來電話,是怕姜總讓那個張胖子粘上脱不了身才編了個假話,請姜總原諒他擅自做主。
姜鈞鼓勵他:"今後遇到這種事情就得靈活點,你做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