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
馬克漢揹着手走到窗前,駐足凝望窗外的小小後院。幾分鐘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就我所瞭解的情況,”他説,“我現在把它歸納如下:歐黛爾小姐和某位紳士有約,準備一道外出用餐,然後去劇院。他在七點左右來接她,然後兩人一起出去。十一點鐘的時候他們回來了,他隨她進入公寓,約莫逗留了半個小時,在十一點半離開,並且要接線生幫他叫一輛計程車。在他等計程車時,歐黛爾突然尖叫大喊救命。隨後他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則是告訴他沒事,並且要他離開。計程車來了,他上了車就走了。十分鐘後,有人打電話找歐黛爾,公寓裏回答的竟是一名男子的聲音。今天早晨她被發現陳屍在她自己的公寓裏,房間內被翻箱倒櫃,凌亂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
“現在,很明顯地,昨晚在她和她的護花使者回到公寓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有個人躲在那裏,當然,也很清楚的是,在這位護花使者離開後,這女子還沒死。因此我們的結論
是,那名早已經躲在房間裏的男子就是殺害歐黛爾的兇手。
而德瑞摩斯法醫提出兇殺案發生在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的報告,也印證了這個結論。但是她的這位護花男士一直到十一點半才離開,而且在那之後還隔着門跟她説過話,因此我們可以把命案發生的時間更確切地拉到十一點半到午夜十二點問。……這些是目前歸納出來的比較明確可知的事實。”
“實際情形和這些歸納點大概八九不離十。”希茲説。
“無論如何,整個案子有趣極了。”萬斯喃喃地説。
在房裏來回不停踱步的馬克漢繼續他的推論。
“根據已知事實,這個案子還有幾點值得注意:昨晚七點女傭下班離開以前,歐黛爾的公寓還沒有人躲在裏面。因此,兇手是在七點以後潛進她的公寓裏。我們先來看看那個側門。六點的時候,也就是該名女傭下班前一個小時,大樓管理員從裏面門上了側門,而日夜班的兩名接線生都極力否認靠近過側門。而且,你,希茲警官今天早晨也看見側門是門上的。因此,我們可以假定這扇門整晚都是門上的,沒有人可以從這裏進來。所以,我們不得不作這樣的推論:兇手是從正門進來的。現在,我們再來斟酌一下這樣的推論。昨晚值班到晚上十點的接線生十分肯定只有一名男子從正門進來,穿過大廳到這間公寓,並且在按鈴沒人應門後,又走了出去。另外一位從昨晚十點值班到今天早上的接線生,也確定沒有人從正門進來穿過總機到歐黛爾的公寓;加上這層樓的所有窗户都加裝了鐵窗,而且從樓上下來的人不可能不和接線生打照面;我們現在面臨了棘手的問題。”
希茲搔頭苦笑着。
“不合理,是不是,長官?”
“隔壁的公寓呢?”萬斯問,“就是那間面對後面通道的公寓,我猜門號是二號吧?!”
希茲施恩似的轉向萬斯。“今天早上我第一個查看的地方就是那間公寓。二號公寓住的是一位單身女郎;我在
八點鐘的時候敲她的門把她叫醒,並且搜查了她住的地方。
什麼都沒發現。無論如何,你必須穿過總機才能到她的公
寓,情形和到歐黛爾的公寓是一樣的。昨晚也沒人來找過她或是從她家離開過。還有,傑梭這位機靈的年輕人告訴我,這名女子是屬於那種淑女型的,不愛説話,她和歐黛爾甚至不認識對方。”
“你真是調查得相當徹底,警官。”萬斯喃喃地説。
“當然,”馬克漢插話進來,“如果有人揹着接線生,在七點到十一點間從那間公寓溜進這裏,然後在殺害歐黛爾後又溜回那間公寓,也不無可能。但是在希茲警官今天早上搜索這地方沒有發現任何人後,我們可以排除兇手從那間公寓出入的可能了。”
“我敢説你是對的,”萬斯滿不在乎地承認。“但是這讓我覺得,親愛的老馬克漢,你對這種情況了不起的研究判斷,也完全排除這名兇手從其他地方出入的可能。……然而他進來了,勒死了那名不幸的妙齡女子,然後又離開了,對不對?……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難題,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略而不提。”
“真是讓人摸不透。”馬克漢沮喪地説。
“八成是幽靈,”萬斯補充説,“這件命案充滿了鬼魅懸疑的氣氛。真的,你曉得嗎?我開始懷疑昨晚這附近有女巫作法召喚幽靈出來。……喂,馬克漢,你能起訴幽靈嗎?”
“幽靈根本不會留下那些指紋。”希茲老實不客氣地咆哮起來。
焦慮地走來走去的馬克漢停下了腳步,生氣地看着萬斯。
“去你的!簡直是胡説八道。兇手是以某種方式進入這公寓,然後又以同樣的方式出去。一定是哪裏出了問——不是那名女傭記錯了,在她離開的時候早已經有人這裏,要不然就是其中一位接線生睡着了,但是又不願認。”
“或者他們之中有人説謊。”希茲接着説。
萬斯搖着頭。“我覺得,這名女傭的證詞肯定值得信。如果懷疑有人從正門進來卻沒被發現,以目前的情來看,這兩位接線生只會忙不迭地加以否認。……所以,克漢,也就是説,你只能從幽靈的角度來看這整件事的進展。”
馬克漢對萬斯戲弄的話語感到非常不滿。
“我不許你再用這些裝神弄鬼的看法和神秘今今的設干擾我們調查案子。”
“但是,想一想,”萬斯戲噱地抗議,“你的結論中已經
明——甚至你從法律角度的分析來看——昨晚沒有人能夠進出這間公寓;而且,正如你經常告訴我的,法庭上強調的是物證,辦案不是根據聽聞或可疑的罪行來定案,而是根據證據;然而這個案子的證據似乎為所有的人提供了不在場證明。要説這名女子自己勒死自己,也説不過去。要是這是服毒事件就好了,對你而言,那該是多麼棒的一件自殺案啊!這名兇手真是沒有大腦,為什麼不用砒霜來代替他的雙手!”
“他就是勒死了她,”希茲説,“而且,我會把寶壓在那位昨晚九點半來這裏卻進不去的傢伙身上。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
“確定?”萬斯點燃另一根煙。“我可不認為那些描述他的對話,能有什麼了不起的證明。”
希茲的眼中閃過一陣邪惡的光芒。
“我們有辦法,”他咳之以鼻地説,“從那些對答如流的精彩對話中得到足夠的依據。”
萬斯嘆了口氣。“上流社會是多麼需要你這樣的人啊,我的警官大人!”
馬克漢看了看手錶。
“我辦公室還有急事要處理,”他説,“所有這些的回答對我們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把手搭在希茲的肩上。“你繼續做你的事。今天下午把這些人帶來我的辦公室繼續偵訊,或許我能讓他們又記起些什麼。……你接下來的調查計劃如何?”
“一般的例行調查,”希茲鬱鬱寡歡地回答。“我會細看歐黛爾的卷宗,並派三四名幹員繼續調查和她有關的線索。”
“你最好馬上去計程車行查問一下,”馬克漢建議,“看看有沒有辦法查出昨晚十一點半離開的那名男子的身份,還有他後來去了什麼地方。”
“你們稍微想一想,”萬斯説,“如果這個人知道謀殺案什麼的話,他還會停留在大廳裏,並且要接線生幫他叫計程車嗎?”
“哦,我並不冀望他知道謀殺案,”馬克漢的語氣顯得無精打采。“但是死者曾經和他説過的什麼或許能提供我們一點線索。”
萬斯戲諺地搖着他的頭。“哦,讓我們恭迎那聖潔的信仰、無瑕的希望,還有張着金黃羽翼盤旋飛舞的天使!”
馬克漢沒心情開玩笑,他轉向希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他説:
“傍晚來找我,我或許可以從這些人身上再找到一些新的線索或證據。……另外,”他又想到了什麼,“記得找個人守在這裏。我要這間公寓保持現狀,直到出現破案契機為止。”
“我會搞定的。”希茲向他保證。
馬克漢、萬斯和我走出大樓,坐進了車子裏。沒多久車子便飛快地繞着中央公園的街道開走了。
“還記得我們最近關於雪地上腳印的討論嗎?”萬斯問,這時候我們的車子已經開到第五大道,並且繼續向南行。
馬克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我記得,”萬斯感慨地説,“在你舉出的假設個案中,那裏不但有腳印,而且有十二個或甚至更多的目擊證人——包括一名兒童——看見某個人跑過雪地。……然而,在現實的世界裏你卻陷入極度的困擾當中,因為讓人沮喪的事實是,這樁命案現場不但沒有雪地上的腳印,而且也沒有目睹有人逃走的目擊證人。總歸一句話,你是直接、間接證據兩者都缺。……可憐喲,可憐。”
他悲哀地搖着他的頭。
“你知道嗎,馬克漢,我覺得有關這案子的這些證詞,已經説明死者死亡當時並沒有人在她身邊,因此,按理説她應該還活着。我認為,從訴訟程序的立場來看,這位女士的屍體與案情完全不相干。我知道你曉得在沒有屍體的情況下,法官是不會承認這是謀殺案的;但是,你如何處理不是謀殺案的被害人屍體呢?”
“你滿嘴胡説八道。”馬克漢生氣地斥責他。
“哦,的確。”萬斯同意。“然而,執法者沒有腳印這類的證據是很苦惱的,是不是,親愛的老朋友?這會讓人完全沒有判斷的依據。”
馬克漢突然展開反擊。“當然,你不會需要腳印這樣的證據,或任何具體線索的,”他椰榆着萬斯,“你不是有預言事情的神力嗎?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你曾經對我誇口,不管有沒有留下腳印,在瞭解犯罪的本質和情況後,你就可以正確無誤地讓我知道兇手是誰。還記得自己吹的牛嗎?……現在我手上有一樁謀殺案,而且兇手來去間沒有留下他的腳印,請好心地告訴我究竟是誰殺了歐黛爾那名女子,以救我於無知的困擾中吧!”
萬斯依舊從容平靜,絲毫不受馬克漢揶揄、挑釁的影響。他吊兒郎當地抽了一會兒煙,接着傾身將煙灰彈出窗外。
“老實説,馬克漢,”萬斯心平氣和地回答,“我是想研究這樁愚蠢的謀殺案。不過我想我會先等希茲的調查報告出來後再説。”
馬克漢發出冷笑聲,整個身體陷在座位裏。
“真是感激不盡。”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