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手續辦完已是下午,一行人出了公安局的大門都覺得堵在心裏幾天的鉛塊一下融掉了,渾身輕鬆。天日晴好,蔚藍的天空有幾抹淡淡的雲絮,燦爛的陽光幾乎讓人忘了這時候正是三九天的嚴冬。清冷的空氣沁人心脾,讓人神清氣爽。趙雅蘭揮手擋住一輛出租車,程鐵石跟博士王坐了上去,趙雅蘭又將一塊前去看守所放人的張警察推到前座上,才鑽進車坐到程鐵石身邊。後面,汪伯倫跟貓頭鷹也匆匆攔了台車跟了上來。
趙雅蘭回頭看看後面的車,説:“我覺得太便宜這幫傢伙了。”
博士王搖頭示意,不讓她當着張警察的面亂説。
到了看守所,只有張警察進去辦手續帶人,博士王幾個人在外面等。站崗的武警知道他們是來接人的,也不去理會,躲在崗亭子裏面不出來。汪伯倫湊到博士王跟前,先遞上一支煙,又為他點上火,吭吭嘰嘰地説:“大哥,事也辦完了,你也該兑現諾言了吧?早點把東西給我,我一天沒上班了,班上還有一大攤子事呢。”
博士王説:“別急,咱們嚴格按合同辦事,説好了的,等我們的人放出來了才能給你,再説我的飯碗不還在你手裏嗎?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趙雅蘭説:“你那個班不上更好,少坑幾個人。”
汪伯倫一見到趙雅蘭就覺得特面熟,想起來她長的特像那個坐枱的小姐黃麗,卻又不敢肯定,他怎麼也不敢想象眼前這個風姿卓越省裏高幹的侄女會是坐枱小姐,但卻越看越像,忍不住不斷朝趙雅蘭打量。趙雅蘭讓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衝他叫喚:“你賊眉鼠眼地老看啥?真欠揍。”汪伯倫尷尬已極,掉轉身不敢再朝趙雅蘭看,趙雅蘭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武警戰士在崗亭裏看着這一幕嘻嘻發笑。
五個人,分成兩個陣營,站在一起彆扭,分開也彆扭,都盼着黑頭快出來,儘早分手各走各的路。
鐵門叮叮咣咣一陣響,門開處黑頭走了出來。捂了幾天,臉色有些蒼白,一見博士王、程鐵石、趙雅蘭,便呲牙嘻嘻地笑。博士王跟程鐵石連忙迎上前去跟他握手,黑頭滿不在意地説:“我就知道你們不會把我扔在裏面不管,可也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來了。”
博士王把趙雅蘭推到黑頭面前,説:“全虧我們雅蘭大智大勇,不然你還得在裏面喝糊糊啃窩窩頭。”
黑頭嘻皮笑臉作勢要擁抱趙雅蘭,趙雅蘭推開他,驚驚炸炸地問:“你怎麼攥着兩個空拳頭就出來了,我送的東西呢?全扔了?”
黑頭説:“那裏面用過的東西誰還往外帶,晦氣不説,也太髒,蝨子臭蟲跳蚤要啥有啥,我全留給別人用了,就當學一把雷鋒。”
趙雅蘭説:“你別誣衊雷鋒,人家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博士王説:“先理髮刮鬍子,回去再上澡堂子找個搓澡師傅好好搓搓,有話慢慢説,別站在看守所門前聊天。”
程鐵石見到黑頭很不是滋味,不知該説什麼好,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眼圈紅了又紅。
汪伯倫和貓頭鷹讓黑頭整治的嚇破了膽,躲在一邊看他們親熱,黑頭一回頭看見了他們,便問博士王:“那兩個小子來幹什麼?我也用不着他們接呀。”
博士王説:“他們躲你還躲不及呢,哪裏能來接你。他們是來取供詞原件的。”接着就簡略地把事情的經過給黑頭説了一遍。
黑頭説:“想的美,不給他。”
程鐵石説:“你王哥的律師證還押在汪伯倫手裏呢。”
黑頭説:“王哥,你把東西給我,我去跟他們交換。”
博士王怕他再惹麻煩,推他跟趙雅蘭先走,黑頭説:“你去換就換麼,也不至於就打發我走麼,一塊來的一塊走。”
博士王掏出供詞的原件,把汪伯倫叫過來,先亮給他看看,問道:“沒錯吧?”
汪伯倫連忙點頭:“沒錯,沒錯!”也把律師證掏了出來,博士王一手交材料,一手接律師證,就在律師證回到博士王手裏,供詞原件回到汪伯倫手裏的剎那間,黑頭一個箭步搶上前,捏住汪伯倫拿着供詞的右手朝上一舉,反揹着他的手朝腕裏一折,汪伯倫的手頓時痠麻無力,黑頭輕輕鬆鬆將供詞原件又拿了過來。接着又就勢一甩,汪伯倫一個趔趄,差點跌到地上。
突變讓博士王吃了一驚,汪伯倫更是又驚又惱,忍不住罵了起來:“你們説話不算數,操你媽的,老子跟你們沒完。”
貓頭鷹也湊了過來,説:“大哥,你這就不對了,哪能這麼辦事呢?”
博士王也覺着臉面上不好看,衝黑頭髮作道:“黑頭你這是幹什麼?我是説好了的,咋能出爾反爾呢。”
黑頭把供詞摺好又揣回懷裏,對博士王説:“王哥,跟他們這種貨色難道還有什麼信義可言嗎?他們乾的缺德事哪一件哪一樁能跟信義兩個字沾邊?他們害的程哥人不人鬼不鬼,有家難回,還恨不得把程哥置於死地,這些人還有人味嗎?對你,他們又是威脅,又是劫道,你難道忘了?就説我吧,這幾天的黑屋子就白蹲了?稀糊糊就白喝了?沒那麼便宜。再説了,這東西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説給他們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也不合法呀。”
趙雅蘭儘管很敬重博士王,但在這個問題上卻堅決站在黑頭一邊:“黑頭做得對,不能輕饒了這幫壞蛋,他們到公安局撤案是應該的,本身就是誣告,他們不綁架程哥,黑頭能找他們嗎?不但綁架程哥,連程哥身上的錢、手錶、傳呼都讓他們搶走了,今天下午才追回來。他們是一幫土匪強盜人渣。黑頭,東西就別給他們,交到檢察院去,讓他們也嚐嚐蹲大牢的滋味。”
黑頭衝汪伯倫跟貓頭鷹説:“小子,東西就放在我這了,有本事就來拿,明告訴你們,我這幾天牢不能白坐,想要東西拿錢來買。”
程鐵石悄悄拽拽博士王的袖子説:“你説我書生氣太重,你不也書生氣十足嗎?黑頭説的有道理,跟這種人還講什麼面子,講什麼理?別管了,反正黑頭已經出來了,讓他去對付他們。”
博士王衝程鐵石擠擠眼:“你放心,黑頭辦的事正是我想辦卻辦不到的,一會兒我非得請黑頭好好喝一頓不可。”放人還供詞原本在博士王腦中形成定勢,這也是無奈之舉,黑頭突然來了那麼一下子,事先又沒通氣商量,把博士王搞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沒反過勁來,這會兒緩過神來,恨不得為黑頭拍手叫好,可是他終究身份不同,場面上的話還是不得不説,當場坐出生氣而又無奈的樣子對黑頭説:“行,黑頭,你有本事,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擺平吧。”又對汪伯倫和貓頭鷹説:“他坐了幾天冤枉牢,心裏憋着氣,我説他他也不會聽。再説,東西我確實交到你的手裏了,你自己不小心又讓人家拿走了,怪不着我,我愛莫能助。”説罷,拉着程鐵石到一旁抽煙,等車去了。
汪伯倫明白事關他的身家性命,命根子抓到人家手裏,又悔又恨又無奈,只得低三下四地跟黑頭商量:“大哥,要多少錢你説個數,就當放我一馬,我也是有家有業的,你可別毀了我呀。”説着幾乎要哭出來。
黑頭指着程鐵石説:“我那位程哥也是有家有業的,上有父母下有妻小,你已經毀了人家,毀你一把也沒啥。至於錢麼,你覺着把你從監獄裏弄出來得花多少錢你就思謀着辦,我明天上午等你的電話。”説完,挽着趙雅蘭鑽進博士王跟程鐵石叫的出租,揚長而去。
上了車,博士王不吭聲,黑頭不安地問:“王哥,掃了你的面子,生我的氣了?”
博士王哈哈大笑起來,説:“黑頭啊黑頭,還是你行,惡人自有惡人磨,像那種人就得有你這種賴人去整治。”
趙雅蘭説:“我抗議,我們黑頭可不是賴人,也不是惡人,我堅決反對王哥誣衊好人。”
博士王趕緊認錯:“是我不對,黑頭不是賴人也不是惡人,不過他要不趕快洗個澡,不但是髒人,還真可能變成癩人,這個賴人可是癩蛤蟆的癩。”
黑頭説:“洗澡還在其次,就是想美美搓一頓。”
程鐵石從貓頭鷹那裏追回了一千多塊錢,趕忙表態:“對,今天一定要好好搓一頓,算是給黑頭接風,我埋單。”
黑頭忽然想起,問程鐵石:“程哥你拉在海東旅社的東西取了沒有?”
程鐵石説:“取了。”
黑頭又問:“你沒點點少什麼東西沒有?”
程鐵石知道當時是黑頭替他收拾的東西,不好意思講四千五百塊錢沒了,就説:“沒發現少什麼。”
黑頭説:“你也太粗心,四千五百塊錢沒了還説沒少什麼。”
程鐵石説:“你咋知道?”
黑頭説:“我拿走了我咋能不知道。”
車上的人都笑了起來。趙雅蘭眼力好,一眼瞥見街對面有個海興大浴池的招牌,就叫司機停車。下了車趙雅蘭就把黑頭朝浴池裏面推:“你去好好修理一下,把自己洗乾淨,從裏到外的衣裳都扔了。”
黑頭説:“先吃飯,後洗澡。”
趙雅蘭説:“不行,還是先收拾乾淨再説。”又對博士王跟程鐵石説:“王哥程哥人交給你們了,我去給他買衣服。”説罷扭頭就跑。
黑頭只好遵命,隨博士王跟程鐵石進了浴池。如今的浴池是理髮、洗澡、搓背、按摩一條龍,洗澡的花樣也多,有淋浴、單人盆浴、雙人盆浴、大池子、蒸汽浴……五花八門任你選擇。程鐵石説既來之則安之,乾脆咱們都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清掃清掃,徹底輕鬆一下。於是三個人先來到理髮廳,刮臉理髮,又到大池裏泡了個痛快,請搓澡師傅從頭到腳搓了一遍,又到蒸汽室蒸了一陣,用淋浴沖洗乾淨。博士王先穿上衣服出來,趙雅蘭已給黑頭買好內外衣裳坐在門廳等着,博士王又把衣裳給黑頭送進去,待黑頭跟程鐵石穿戴整齊,三人又到理髮廳吹了風,才出來會上趙雅蘭精神抖擻地來到街上找餐廳吃飯。
吃飯的時候,黑頭突然想起,説他的錢、證件還都在公安局治安處收着,沒要回來。博士王説那沒關係,一樣也少不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取。
程鐵石問:“黑頭,你真的要汪伯倫的錢嗎?”
黑頭啃着豬蹄,用啤酒衝下嘴裏的肉,説:“當然是真的,要不我這幾天的罪不是白受了?這叫精神損失補償費,合理合法,少了還不行,你等着程哥,錢弄來了我分一半給你打官司用。”
趙雅蘭問:“他給錢你就真的把證據還給他嗎?”
黑頭説:“不可能!錢是我的精神損失補償費,跟證據是兩碼事,要想收回供詞,再拿錢來買。”
趙雅蘭拍拍黑頭的肩説:“有你的,哥們,就這麼幹,這幾天商店也沒營業,損失都得從那小子身上找回來。”
博士王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汪伯倫碰上你們兩口子才真是倒了大黴。”
趙雅蘭説:“活該,銀行不是有錢嗎?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錢。”
吃飽喝足,四個人都有些酒意,誰也不願打車,沿着黑寂的大街往旅館走。路上黑頭拉開粗嗓子嚎起了“妹妹你坐船頭,”趙雅蘭跟着唱,碰上幾個夜間行人都遠遠躲開他們。博士王跟程鐵石落在他們後邊慢慢走,看着黑頭和趙雅蘭勾肩搭背旁若無人的背影,博士王感慨地説:“這倆人性格相像,志趣相投,真是天生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