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頭天晚上折騰到深夜,博士王睡的很死,大門被敲的震天響,才把他吵醒。看看錶,已經九點多鐘,邊往起爬邊朝外面喊:“誰呀?來了!”
“王哥,是我們。”
聽出是黑頭,博士趿拉着拖鞋拉開房門,一見程鐵石、黑頭的身後還跟着一位小姐,只穿着三角褲頭的博士王頓時狼狽不堪,説了聲:“你們等等,不好意思。”邊急急忙忙跑回卧室穿衣服。
一大早趙雅蘭就來到旅社,給程鐵石、黑頭捎來了豆漿和油條。洗漱完畢,吃過早餐,聽説程鐵石和黑頭要走,趙雅蘭也照例準備跟他們同去。程鐵石今天要去跟博士王談正事,覺着帶個趙雅蘭不妥,可她説你們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去認識一下有啥不可以?你們談你們的事,我不插嘴不就行了。黑頭説:“去就去,講那麼多道理幹啥,誰也沒説不讓你去。”
趙雅蘭嬌嗔地瞪了程鐵石一眼:“雖然嘴上沒説,程哥的表情一看就是不願意帶我去。你們倆扔下我誰知道要幹啥去,不讓我去就偏去。”
程鐵石此刻無話可説,只好隨她跟着。果然,一進門就把莽撞的主人弄了個手忙腳亂。博士王穿戴齊整,又洗了臉才來到客廳裏坐下,他好奇地指指趙雅蘭:“這位小姐是……”
黑頭不搭話,程鐵石只好説:“是我們的朋友,趙雅蘭,趙小姐。”
趙雅蘭倒也落落大方,朝博士王露齒一笑,點點頭:“王大哥您好,我早就聽黑頭跟程哥説起過您。”
博士王瞅瞅程鐵石,又瞅瞅黑頭,欲説又止,滿面困惑,黑頭朝他點點頭,示意“有話儘管説,無妨。”
程鐵石怕博士王跟黑頭的暗中交流讓趙雅蘭看到,她尷尬,偷覷了她一眼,她正若無其事、左顧右盼的看牆上的字畫和屋裏的擺設,洗去脂粉的臉潔白如玉,規規矩矩的西裝套裙顯出優雅,眼前的趙雅蘭讓程鐵石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她當坐枱小姐會是一副什麼摸樣。
博士王又去燒水、弄茶,忙了一陣才開始給程鐵石講情況。其實,博士王講的這些情況程鐵石也都知道個大概,只是沒有博士王掌握的那麼具體、那麼系統。他最急於得到的是答案,是突破僵局、找到出路的方法和途徑。博士王介紹完他掌握的全部資料,最終歸結到一個問題:通過什麼手段,將這個案子在審判過程中存在的嚴重問題反映到有關方面,並讓有關方面採取有力的措施予以干預,糾正此案審理中的錯誤做法。
博士王説:“要講法律,我行。出庭答辯、訴訟代理我都可以全包。要論官場關係,確實是我的弱項,我想了一晚上,沒有當大官的親戚朋友,甚至連大官的秘書也一個都不認識。”
黑頭説:“我爸、我大舅,或者我大舅的大舅是個官也行,可惜我家祖宗墳裏沒冒過青煙,一家三代連個吃官飯的人都沒有。”
程鐵石也絞盡腦汁想辦法,找關係,可東北這塊地方,除了黑頭、如今又認識了博士王,再加上趙雅蘭,還勉強能算得上朋友,其他關係是一點也扯不上。如果有這種關係,他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博士王撓撓頭,苦笑着説:“過去我當律師,給別人代理訴訟的時候,最恨的就是通過關係找一些當官的出面來干預案件的審理,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種靠對法官溜鬚拍馬、拉拉扯扯、找關係、走門子混律師飯吃的人,可是如今我也真想能有這麼個關係,真應了那句話:有兒別笑做賊的,有女別笑嫁漢的。”
程鐵石説:“不行我們還是繼續寫告狀信。”
博士王説:“你別天真了,中國老百姓每天不知道要寫多少告狀信,可有幾封能真正讓正主見到?養那麼多辦公室、信訪室、調研室是幹嗎的?不就是往這些信上蓋章往回打的嗎?你這個案子,背景複雜,憑信訪那種公事公辦的老爺公文,什麼作用也起不了。”
程鐵石想想,的確是這樣。上告信在案子被移送後他不知寫了多少,不都石沉大海嗎?
“不行我們就把材料印成傳單,滿大街散發。”黑頭出了個主意。
“那是違法的,隨便一個警察都可以拘押你,你還打什麼官司。”博士王迎頭給黑頭破了一盆冷水。
程鐵石沉默了,他一口口拼命吸煙,真的產生了絕望的念頭。他的情緒影響了黑頭,黑頭憤憤地説:“既然這社會沒有天理了,乾脆弄個炸藥包,把那家狗日的銀行炸了,炸了銀行我就不相信沒人管。”
博士王説:“炸了銀行肯定會有人管,可人家管的肯定是你而不是銀行。算了,你別再説沒用的氣話,我們還是商量出個比較可行的辦法才是正經。”
這時一直坐在一旁老老實實聽他們談話的趙雅蘭突然問:“找趙世鐸行不?他的官不是挺大麼?”
黑頭問:“趙世鐸是幹啥的?”
博士王説:“趙世鐸是省政法委書記,要是他能出面干預這件事當然最好不過了,他是主管麼。”
趙雅蘭興奮地説:“他要是説了能算,我就能找他。”
黑頭説:“他認識你還是你認識他?”
趙雅蘭説:“他是我大伯。”
黑頭笑了起來,説:“今天你又沒喝酒,怎麼還説醉話。”
程鐵石也覺得荒唐,如果趙雅蘭的大伯真是省政法委書記,她又怎麼會去當坐枱小姐,靠出賣青春和人格去掙錢?世上難道真有這種省政法委書記的親侄女當坐枱小姐的怪事?
趙雅蘭急了,跺着腳説:“趙世鐸又不是毛主席,有什麼了不起?我也不至於在你們面前冒充他侄女,這種事又沒啥好玩的。”
黑頭還要跟她鬥嘴,程鐵石説:“黑頭你別搗亂,聽雅蘭説。”
博士王也驚詫的問:“你是趙世鐸的侄女?”
趙雅蘭説:“是呀,我就住在他家麼。”
黑頭已經愣住,從上到下打量趙雅蘭,象是不認識這個人似的,半晌説了一句:“原來我們趙小姐還是大官家的嬌小姐啊,今後可再不敢讓你給我洗襪子了,洗洗衣服就行了。”
趙雅蘭氣哼哼地説:“臭美,今後衣服也不給你洗了。你們也真是,我大伯不就是個大伯嗎?有啥了不起?看你們的樣子,好像趙世鐸是我大伯我就不是我了。”停停又説:“我又沒有專門瞞着你們,我也沒想到他能幫上你們什麼忙。”
博士王連連説:“能幫上忙,能幫上大忙。”
趙雅蘭説:“咋幫?你們説我去辦。”
博士王説:“我們把你剛才聽到的那些事寫成材料,你負責親手遞交給他就行。”
趙雅蘭説:“我給他他不會在乎,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弄不好還得罵我一通。”
黑頭不高興了,説:“剛才還説能幫忙,這回又縮回去了。”
趙雅蘭有些發急地説:“我不是縮回去,我是怕我給他遞材料,他當成我小孩子瞎胡鬧,不重視,耽誤你們的事兒。”
黑頭還要説什麼,博士王擺手止住了他,問趙雅蘭:“那你覺得怎麼辦好一些?”
趙雅蘭説:“我領你們去,你們有啥事當面給他説,有材料當面交給他,不是比我傳遞更好?”
博士王説:“那當然更好,只是你那麼做方便嗎?”
趙雅蘭説:“自己家人有什麼不方便。你們別看我大伯在電視上講話時一本正經,官裏官氣的,在家還不是跟別的老頭一樣,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生氣時氣的沒轍,該捱訓的時候讓我大娘照樣訓的老老實實。”
困擾博士王好幾天的難題沒想到讓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一下給解決了,博士王渾身輕鬆,又充滿了鬥志,對趙雅蘭説:“這件事可牽扯到你程哥的前途命運,你無論如何要盡心辦,你放心,我們絕對合理合法,不會讓你大伯違反原則,也不會讓他為難,只要求他能督促下面秉公執法就行了。我這裏先謝謝你了。”
趙雅蘭説:“王哥你這麼説我倒不好意思了,程哥跟黑頭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給自己辦事還用的着謝嗎?”
程鐵石問:“你大伯有什麼愛好沒有?”他心裏想的是,當官不打送禮的,頭一次登門拜訪,又是求人家辦事,空着手不像樣,所以事先打聽一下這位政法委書記的愛好。
趙雅蘭説:“他沒啥愛好,整天就是上班、開會,回到家就三件事:吃飯、睡覺、看電視。”
博士王明白程鐵石的心思,説:“我們正正當當找他反映問題,不是求他開後門、拉關係,不要來那些俗套子。再説,即便是出於禮貌,給他送點東西,我覺得沒辦法買,他啥也不缺,太貴的咱送不起,就是送得起他也不見得敢要。太賤的拿不出手,送給他他也不會在乎,反而顯得我們小器。”
趙雅蘭説:“王哥説的對,啥也別買。那樣反而顯得見外。”
博士王看看錶,説:“已經十一點半了,從昨晚到現在啥也沒吃,該補充點能源了。”
程鐵石説:“咱們這就去,找個好一點的飯店,我請客。”
博士王説:“我是主人,我請。”
程鐵石説:“給各位添這麼多麻煩,各位這麼盡力仗義幫我,我請,就算給我個表示的機會。”
黑頭説:“誰最有錢誰請,反正我跟趙雅蘭倆白吃。”
程鐵石跟博士王不再爭執,各自打算吃完喝完了掏錢就是,早早就爭着請客反而顯得沒氣度。
四個人來到飯店,點了酒菜,程鐵石跟博士商量着下午把已寫好寄過的材料全都帶過來,由兩人從新擬寫一份,博士王説:“這份材料的總體要求一是事實清楚,二是法律依據充足,三是語言簡練,四要把話講的重一些但又不出原則。”
趙雅蘭説她回去就安排一下,這一兩天準給回信。
事情有了眉目,程鐵石又有了新的希望,心情開朗了許多,對黑頭説:“下午我跟你王哥寫材料,你陪雅蘭到處走走。”
博士王説:“女孩子愛逛商店,黑頭陪雅蘭逛商店,算是對你的懲罰。”
黑頭説:“陪她逛哪都行,可是懲罰我什麼?我又沒犯錯誤。”
博士王想了想,説:“對呀,黑頭今天倒真是沒有犯什麼錯誤,那就這樣,讓你陪趙雅蘭小姐逛商店,算是對你沒犯錯誤的獎勵。”
黑頭説:“懲罰也罷,獎勵也罷,反正這個商店是非逛不可,我好命苦。”
趙雅蘭説:“命苦啥?你應該覺着有福,換個人陪我逛商店,論時付費我還不見得要他呢。”
博士王還想再説什麼,程鐵石攔住他,説:“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別信黑頭面上叫苦,心裏樂得很吶。”
博士王是聰明透頂的人,一點就亮,馬上舉起酒杯,説:“來,預祝黑頭跟雅蘭萬事如意,也預祝程大哥的案子早日出頭,乾杯!”
他的這個祝酒辭既有重點,又面面俱到,誰也沒法不喝,四隻酒杯碰的脆響,四杯酒喝了個杯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