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驚奇的是她並沒反抗,他緊緊壓住她,嘴唇研磨着她的嘴唇,將手伸進她的草裙,然後向下到了大腿。當他的手開始慢慢向上移動時,她突然猛推他的胸膛,將他掀到一邊。
“不,”她説,聲調就像在責備一個孩子,然後坐了起來,將草裙向下扯了扯。
馬克沮喪地站起身。“可是特呼拉,我想——”
“你想什麼?”她平靜地説,沒有生氣。“這就是你將我帶進愛情時刻的先進方法?不,我告訴過你,用這種愚蠢的觸摸是不會激起我的慾望的。我讓你繼續幹那蠢事是想看一看我會不會興奮,但我不會。當你要再進一步時,我只好阻上你了。”
“你為什麼非得阻止我?你知道我需要你,要你——”
“對你來説那樣很好,對我就不夠了,我還沒有要你的念頭。”
“我認為你對我有意,過去的這些天——”
“我是有興趣。你是個不同的人。你有威望,但要我在沒有慾望時以身相許——不。”
話語已經使他走得更遠了,他確信語言應該贏得今天。他抓住她的胳膊。“特呼拉,聽我説——我告訴過你——在美國,我非常——我——我的注意將使成百上千的女孩高興得發抖。”
“保佑她們,保佑你。我不是在美國。”
“特呼拉,我要證實我的愛情。我怎麼才能説服你,這不僅僅是一種運動?我怎麼才能顯示出我是認真的?”
她飛快地考慮了一下。“你有一個妻子,在海妖島上,已婚男人是禁止的。”
“我是有一個妻子,我不知道有像你這樣的人存在,否則我會等待的,就不會有妻子了。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我將像對她那樣對你好。”
“是嗎?怎麼個好法?”
“你可以擁有她有的一切,我將為你買昂貴的衣服,所有東西——”
“衣服?”她把他看成是個瘋漢。“我在這兒要那些傻玩意兒幹什麼?”
“那麼,別的東西。你説你們的男人給他們所愛的女孩各種禮物——小珠子——我能弄到珠子——你要的任何東西。”他記起來了。“寶石項鍊——項墜——我妻子戴的那種。你羨慕它,我將為你訂一根同它一樣的。我將把它們用飛機運進來,這將花一大筆錢,但我不在乎。你喜歡那樣嗎?”
她遲疑不決,眉頭緊鎖,在作出回答前,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説,“別煩人。”
他的急切心情使他火氣上升。“見鬼,那麼你來説,我幹什麼才能給你好感?”
“什麼也別幹。”
“你親口告訴我——你將愛情給過考特尼——所有那些別的男人,你甚至在考慮找個新人——他的鬼名字是——”
“華特洛,是的,他很好。”
“好吧,他有什麼好的?他到底是誰?為什麼你將他看得比我還高?”
“他自由,就這一樣東西。他愛我。”
“我也是,”他打斷她的話。
“你在美國是卓越的,但華特洛在這兒有更高的威望。他想在節日裏成為我們的第一名運動員,他將在游泳中獲勝,我的所有朋友將追求他,我將擁有他。”
“這很荒唐。你將獻身於一個在某一次骯髒的游泳比賽中取勝的男人?”
她仰起頭。“那對我們很重要,”她説。“在這兒,贏得這場比賽就像在美國為銀行掙很多錢或者擁有一幢大樓和大房子一樣重要。”
“好啦,我承認你那該死的比賽的重要性,”他急促地説。“但是,誰説他會贏得?見鬼,我就可以超過他一大段距離。在老家,我是校隊的成員——我們隊的候補隊員比你們全村的人都多——並且我仍然堅持游泳。我能打敗全校教職工中的任何一個人,也包括絕大多數學生。”他厭惡把自己降低到她那小兒水平。“你叔叔會允許我參加比賽嗎?”
“島上的任何人都可參賽。也許有十幾個或者20個,湯姆參加過幾次,但都輸了。”
“好,”馬克粗暴地説。“我算一個。如果我打敗你的朋友華特洛——並且我會的,你等着瞧吧——如果我打敗他,以後怎麼樣?”他停了停。“你會像對他那樣對待我?”
她笑了,一躍而起。“先打敗他再説,”她説,“然後我們就會明白。”
一邊説着,她跑出樹叢,走了,他留在那兒為自己的挫敗生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所夢想的時刻還沒有完全消失。
瑪麗-卡普維茨屏住呼吸,祈求沒有任何人會探測到她的恐懼,包括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她的旁邊的尼赫。
曼奴先生用了幾秒鐘時間取下他的不鏽鋼邊眼鏡,在手裏轉動着,又低低地架到鼻子上,隨之宣佈,“我們的法希那阿羅研究的介紹階段已經完成。12天裏,我已經講了動物交配的進化,從低級講到高級。今天我們到達了生命的最高形式——人類。像講動物一樣,我們的方法將是實踐重於理論。我房間裏有兩位來自‘共濟社’大棚的志願者。我去把他們帶來,我們就開始。”
曼奴先生扯起他的亞麻布圍身的長出的一邊,邁步離開教室。
在她前面的學生開始交頭接耳,瑪麗-卡普維茨強使自己的肩膀高高聳起,縮着腦袋,像只烏龜殼,然後又放下,喘口氣。她想轉向一直都那麼友好的尼赫,問問他下面會發生什麼事情。然而,她害怕出賣了自己,一句話,她不想顯露出天真無知。
她兩眼注視着前方,回想着這些天來曼努先生的課程。他不得不講的動物的事情挺有趣,但有某種令人失望的地方,並且與她自己無關,有些怪現象,但如果你讀《讀者文摘》或生物學教科書,就沒有什麼學不到的。當然,沒有什麼在阿爾布凱克可以用得着的知識。關於野豬妊娠期的知識同利昂娜-布羅菲的問題毫無共同之處。她想知道關於自己的知識,關於“它”的謎,帶着巨大的期盼,她天天認認真真地來上課,除了這個問題(她已經決定不提它),將每門課程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報告給父母。現在,她期待已久的通往自信的鑰匙,就要給她了。她戰戰兢兢,等待着野豬。
她前面的交頭接耳停止了,人們的脖子都伸得長長的,尋找最佳視角。曼奴先生已經回來了,後面跟着從“共濟社”來的那一對。瑪麗的背直直的,她裝着戴護目鏡。這兩個人異常俊俏。年輕男子不到30歲,中等個頭,皮膚曬得黑黑的。他大臉盤,五官端正,寬肩膀,彈力短褲以上身體全部裸露着,佈滿了像犰狳的甲殼般的盤狀肌肉。年輕女子也是20多歲,完完全全波利尼西亞人,黑髮披肩,圓圓的棒球般的雙乳,閃亮的雙臀上隨意地掛着草裙的帶子。
瑪麗聽到尼赫的呼吸聲,就在耳旁。“他們兩人在村子裏很有名,”尼赫低聲説。“他是華特洛,每次節日都是我們的最好運動員。28歲。女的是波瑪,只有22歲,但是個寡婦,許多男子都愛她的儀態。”
瑪麗沒看尼赫,只點頭致意。她的眼睛留在現場展品上。
曼努先生握住叫波瑪的年輕女人的肘部,把她領到離前排學生3、4英尺遠的地方。她的夥伴,華特洛,那位運動員,留在後面,坐到草墊上等着。
先生仍然握住波瑪的肘部,對全班講話。“我們從女性開始,”他説。“全身每一部分都同性滿足和生殖有關,特別是幾個敏感區域,我們一開始就集中在生殖器的內部和外部上。”他鬆開她的胳膊肘,退到後面,側面對着她。“請吧,波瑪。”
從最後一排望過去,瑪麗無法相信就要發生的事情。她把雙手緊握在一起放在棉夏連衣裙上,看着發生的事情,手握得更緊了。波瑪將雙手伸向後面,突然解開了草裙,擋在面前像一道簾子。她將它扔到地上,一絲不掛地站着,豐滿的軀體直立着,雙臂自然垂在兩旁,眼睛盯住同學們的頭頂上方。因為草裙擋住了陽光,從腰部到大腿上部的皮膚顏色很淺。
這種無恥的暴露引起的羞恥使瑪麗不知所措。在家中,她和她的女友在體操更衣室,有時在睡衣晚會上才光着身子自然地走動。瑪麗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年輕女子不穿衣服站在男女混雜的人羣面前。她的羞恥更多的不是為波瑪,而是為自己及其女性地位而羞恥,在班裏的男生尤其是身邊的這個男生面前反映太明顯了,下次他看她時會看到什麼?”
瑪麗的脖梗有點疼,便伸手到腦後加以按摩。
她聽到先生在遠處給全班講解。她意識到,她所聽到的在他的開頭講話裏全沒提到,她低頭看地板。她費了費勁,抬起眼來,看到了正在發生的一瞥:曼奴先生用手作教鞭,指示和解釋着女人的那份的解剖學。瑪麗感到頭暈,真是不可相信。
她的眼睛再次避開,但她的耳膜卻迴響着有關女性生殖器的醫學詞語,這些術語她曾讀到過但很少聽到大聲談論過。更糟的,糟得無法再糟的是曼奴先生的語句,明明白白地説明,嚴格地講述細節,原因是什麼,目的是什麼,如何工作,用途是什麼,每一部分——噢,暫時別聽了。
她頑固地試圖不讓自己、自己的聽覺來聽到講解。有一會兒,她成功了,但講解的話語太強了,只好讓聲音進來。她猜測曼奴先生差不多快結束對波瑪的解説了。
她能聽到他的嗡嗡説話聲,“在世界上別的地方,主器官上方這個小器官終生保留,表面很小。我知道這對你們大多數來説是難以相信的,因為它使這個區域成為最難興奮的區域。我們的實踐,正如班上的女孩所知道的那樣,是在兒時發展和拉長其表面,以便保證成人時期的完滿。我得説,你們所觀察到的波瑪在這方面的發展是我們島所有年輕女子的典範。現在,讓我們繼續往下進行,這樣一切就都清楚了,你們年輕男子就知道期待什麼,而你們年輕女子就明白你們自己的愉悦體系——”
瑪麗一直保持眼睛向下,但耳朵豎着,聽完最後的赤裸裸的講解。她決計裝出一副沒有受到干擾、很認真的姿態。尤其是在曼努先生提到“在世界上別的地方”的女人,並與三海妖上的女人作比較時,她努力保持泰然。她假想所有的眼睛在看着她,或者感到他們應當看她,因為她就是有某種“難以相信的”東西的女人,她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反常的人。那段話成了她的十字架。她害怕在下課時站在他們前面的時刻。
她抬眼觀察她的鄰座。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到他們面前的景象上了。她可以閉上眼睛和耳朵,沒有人會注意。她實際上沒敢閉上眼睛,但開始將目光下移到前排男孩的光脊樑上。然後,通過某種無形力量的源泉,她降低了曼奴先生的聲音,這樣他的講演就不那麼清晰了。於是,她坐在那兒進入一種睡眠狀態。
一次,她發現先生的聲音已經停止了,還拿不準是否是結束了,到下課時間了,便從前面的脊背上抬起眼睛。的確,裸女展品已不在那兒了,只有先生拉着架子在等着,突然,運動員華特洛跨進焦點,將一片白布扔到一邊。他轉向她。看到以前從來沒有見到的情景,她倒吸了一口氣。不顧頭腦裏的所有條條框框,她的視線停住不動了。只有當曼奴先生指着華特洛,平靜地講述他的課程時,她才低下頭。她試圖抵禦這些語句,但它們像水一樣潑到她身上,全是醫學上的男性詞語。她想站起身逃走,甚至都擺好了架子,但卻沒有,因為她那樣做了就會代替正在展出的人成為焦點。
當她聽到下課的喊聲,盲目地爬了起來。她不想見到任何人,也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她。她裸着,他們也裸着,公開露面是錯誤的。她的唯一希望就是藏起來。
一跨到門外的光亮中,她就想跑。她希望離這所下流的房子越遠越好。在她前面出來的學生成羣結隊,擠滿學校的草地,想跑是不可能了。瑪麗用最快的速度,不管別人投來的驚異目光,在人羣中穿來穿去,匆忙向場地擠去。
這麼離開人羣后,她想起尼赫肯定在等待她。在過去的兩週裏,兩節課之間見見面已經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協定。如果她早出教室,她就在一棵樹下等候,不一會他就會出現,臉上掛着羞赧的笑容,剛毅的面容變得更加小心,手上捧着兩貝殼果汁。他們就在樹下,經常有他的這個或那個朋友參加進來,談論班上剛才發生的事情,也談論他們的過去歲月。今天,第一次,她沒有在樹下,尼赫會怎麼想?
她其實不在乎別人去想什麼,學校裏在她眼前發生的駭人醜惡已經使她不想找任何理由了,她只想從那兒走開,到可以喘氣的地方。
她快步走下斜坡,從校園草地上消失,終於撒腿跑了起來。到達村子場地的邊緣時,她停了下來,站在那兒喘氣,不知道再向哪兒跑。如果回到他們的草房,她的母親或者父親或者兩人都在那兒,他們會看出她的不安,他們會知道她在學校的真實情況。肯定會有一系列提問,她就會被哄着説出她沒有告訴她們的那節課,她不想這樣,起碼現在不想。
“瑪麗!”
聽到她的名字,她應了一聲,看到尼赫正不慌不忙地從草地那邊朝她走下來。來到她旁邊後,她看到他的富於表情的臉因關心而繃緊了。
“我們走出教室時我就在後面不遠,”他説。“我能看到你是如何離開的,有什麼事情煩你了?”
“我現在不想説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打擾你——惹你——”
他一副乞求的神態讓她受不了。“我想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尼赫。我只不過——”她四下看了看。“找個地方坐下好嗎?”
他打手勢示意左邊。“那邊,靠近聖堂。”
他們朝那個方向走去,沿着場地的邊緣,一言不發。走進小樹林後,他指着一塊半圓形的蔭涼。
“這兒行嗎?”他詢問道。
“我不能拖住你,”她説。“下節課你會遲到的。”
“不要緊。”
他們坐在涼爽的草地上,但瑪麗不知道該説什麼。她編着自己的手指,搖動着,一派清純年少的氣息。
“我不想告訴任何人,”她説。“那使我成了個毛孩子。”
“怎麼回事,瑪麗?”
“我們剛才在班上看到的一切——我以前從沒見到這樣的事情。”
他的理解力看來有些慢。“你是説波瑪和華特洛?”
“是的。”
“但你已經見過別的人不穿衣服,孩子,你的朋友,你的父母。”
“那是兩碼事。這太——太——粗野了。”
“總得有某種方式開始,瑪麗。你必須學會,我們也都在學。”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她説。“也許我以前太閉塞,並且——並且太浪漫。不明白,那種方式,在男女混雜的人羣面前,大白天,取下他們的物件,指點着他們的——一一講解——我不懂。這使與那種事有關的每件事情突然變成沒有任何吸引力的那種事情,好像那是一種用錯誤辦法強加到你頭上的東西,好像我告訴你我那一幫——我的朋友——我在阿爾布凱克認識的那些人的事情。我從某一方面來看是一個局外人——好了——我不認為一個人不想去做,但又碰上這種事,就不得不去看或做這種事情。該在適當的時候做你想做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嗎,尼赫?不,我剛才搞混了,我的意思是,在錯誤的時間突然看到和學到的事情,是一種玷污愛情的事情。”
她説了這麼多感到輕鬆多了,她想看一下他是否聽懂了。他很平靜,眼睛向下盯着他的手,仔細審視着這種重要的情感。
停了一會後,他抬起頭。“我理解你的感覺,”他説。“從一個一切事情都遮遮蓋蓋的地方來到一個事事都很開放的地方而不被弄糊塗是很難的。我們在受教育前都有了相當的基礎,而你們沒有。我們,全班同學,在成長的同時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我已經常常見到許多不同年齡的男女光着身子,我已多次見到做愛。我們所有人都不是頭一次見到波瑪和華特洛。他們對我們並不新奇。曼奴讓他們脱去衣服就像在你們的學校先生展開一張掛在牆上的圖表或者展示一具骨骼一樣。他只不過想準確顯示我們在生活中的現實情況,並且準確地加以講解。”他停下來考慮下面該説什麼。“如果這對你很新鮮,我可以看出來,它對你很可怕,我對你認為這會玷污愛情而感到遺憾。並非如此,瑪麗。能玷污愛情的是羞恥,是恐懼,是無知。看你該看,學你該學,當你的心是真愛的話,決不會玷污任何東西。這樣,你正在與之交往的男人同你第一次見到或認識的男人沒有什麼不同。如果你聰明,不害怕,就會更加喜歡他,更能令他快活,併為良好的開端而感到幸福。”
他的觀點是如此不同,使她感到很舒服。在她的腦海裏,波瑪和華特洛的一絲不掛的影像,曼奴先生對他們所做的解剖學上的生動描述,正在擴散,更加清晰,完整,最後,這些影像變得更加有吸引力了。
尼赫看來有些猶豫,好像在等待一項重大的決定。
最後,她的微笑同他的一樣羞赧。“謝謝你,尼赫,”她説。“你最好回到學校去。”
他遲疑地説:“你呢?”
對她來説,她突然感到一陣光明——謎在遠去,遠去,一會就消失了——她將長大成人,敏感,自信,優於阿爾布凱克的任何一個人,比他們都健康。恐懼和羞愧已經被消滅,她好像急不可待地要進入成年,她想發泄,要馬上進入成年。她想把許多天的學習時間變成一天,使她一夜之間長大成人。
“今天不去了,尼赫,”她説。“我就坐在這兒——想事情,但是明天——對,明天在學校裏見。”
在午後火一般的太陽下,哈里特-布麗絲卡穿着她的大可綸白色護士服,站在那兒一個多小時,無淚哀悼,看着瓦塔的葬禮在進行。
參加葬禮前,哈里特為對她的邀請感到有些緊張。莫德告訴過她,在大多數波利尼西亞島子上,告別儀式很簡單。莫德解釋説,三海妖上的儀式主要包括將瓦塔的靈魂同他的肉體分開,淨化他的靈魂使之升入聖靈的靈堂。
在美國來訪者中,只有哈里特一人被要求參加葬禮,儘管她盼望有幾個同伴在場,但他們沒有出現在瓦塔建在高坡、離診所半個街區遠的草房前。哈里特發現自己站在20多個村民旁邊,他們都是瓦塔的親屬。她認出微微鞠躬的人有鮑迪頭人和他的妻子,莫爾圖利、特呼拉和其他幾個人。站在前面的那個牛一樣的老頭和乾瘦的女人,她估計是瓦塔的雙親。
哈里特的出現沒有引起什麼好奇和注意。對此,她頗為感激,但仍然弄不清為什麼莫爾圖利單挑她前來。人羣的注意力被引向瓦塔的草房。幾分鐘後,6個同瓦塔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進入視線,抬着東西從哀悼的人們中穿過。他們抬着一個長長的、高高的柳條筐,裏面安放着瓦塔的屍體。他們把他直接從診所的病房裏帶到他的住處。一會兒,他們就將他的遺體放置在他家中的前屋中央。這些抬棺者一離開他,馬上鎖上了他的門,並動手毀壞他的草房。他們用鋒利的竹刀砍斷捆住露兜樹葉房頂和牆壁的繩子,讓其往裏倒。大量的露兜樹葉和斷藤堆在病人和他的財產上面。然後,鮑迪用一隻火把,將火葬堆變成了一場熊熊大火。火焰燃燒時間出奇的短,但旋轉的煙塵柱升向空中,持續了好長時間。哈里特猜想,可以斷定,瓦塔的靈魂被燒得自由而純潔,已經乘着煙柱高升在天,到他最後的處所去了。
在整個火葬過程中,哈里特感到傷心,但還不是悲憤。瓦塔的毀滅對她來説已是十分肯定的了,在她為他做了檢查後兩天他便去世,她不感到吃驚。她和瓦塔愉快地同居已不是1次,而是3次,她為他最後的歡樂而驕傲,毫無愧疚。
火苗熄滅,灰燼成堆,哈里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她該去安慰他的父母和親友嗎?該悄然離開嗎?然而,在她還沒作出決定前,莫爾圖利卻站到了她的身旁。她發覺他是在傳遞飲料,他遞給她一隻鑲邊貝殼。
“為了慶祝他昇天,”莫爾圖利説。“你要嚐嚐。”他邁步走開,又停住。“我謝謝你,哈里特。”
慌亂中,她呷了一口刺鼻的樹液,把沒喝完的飲料放到草地上,直起身,她發現一隊土人,在瓦塔父母的帶領下在她面前擺開。他們逐個用一聲悲傷的“謝謝你”向她致敬,然後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開。鮑迪頭人後面跟着胡蒂婭-賴特,然後是幾個年紀更大的人,最後是十多個年輕男女,都向哈里特口頭致謝。
儀式完結,哈里特觀察到弔唁者正在離去。她也馬上開步,下到村子裏,沿着蔭涼一直走到診所。
進到裏面,她發現維尤里正在擺弄他的藥。見她進來,他跳起身,神情嚴肅而莊重。
她從手袋裏拽出一塊手絹拍着臉。“真熱”,她説。
“呃,火燒又加上太陽,”維尤里説。“我給你拿水來”
“不,不用——我喝過一種東西了,我很好,我只需要一支煙。”她從手袋中取出一支,維尤里在旁邊替她點上。她吐出一堆煙霧。“喔,”她説。
“怎麼樣?”
“很悲傷,很隆重。”
“對。通常,沒有流淚的。生生死死,或許又生。”
她吸了一口,決定問問他。“維尤里,如果我問你有關那個儀式的問題,你在意嗎?”
“當然可以,請吧。”
“火葬後,幾乎每個人都來到我面前——到我面前——感謝我。為什麼?”
維尤里顯出吃驚的樣子。“你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
“你在島上都出名了。”
“出名?”
維尤里點點頭。“是的,你有威信。在瓦塔生命的最後日子裏你善待他,你對他好,你使他快樂,每個人都欠你的情。”
他所説的是她所理解的意思嗎?“你的意思是——瓦塔把我們的事説出去了?”
“他感到驕傲,這沒有什麼可丟人的。他是那種好結交的人,他只需要這個來愉快地結束他的人生。習俗不允許這樣,只有你,作為一個局外人,可以越過禁忌,你這樣做了。他的家庭、親人,敬你如神。還——”他突然停住。“總之,這就是他們為什麼感謝你。”
“還什麼,維尤里?你還想説更多的內容。”
“我不想冒犯你,儘管那也並非是能冒犯人的事情,那是一種應該給你驕傲的事情。”
“不該有任何秘密了,維尤里。我們一起工作,而且現在你已知道了我——我已經做——我已經同你的一個病人愛過。這是我被邀參加葬禮的原因,是嗎?”
“你被認為是瓦塔的一名親屬。”
“請告訴我其他的事情。”
“從第一天晚上,以及後來的幾個晚上,瓦塔就向我、向莫爾圖利、向所有他的來訪男朋友坦白了他的韻事。他無法控制自己,他那麼幸福。他認識過許多女人,許多——有着激情和經驗的女人——但是他説就他所知沒有一個能與你相比。他對每人都講了你的偉大,他説沒有別的女人有你那樣的使人快樂的能力。他的意思並非是説你的技巧,而是熱情,洋溢的熱情。這些話傳遍了所有親屬,傳遍全村。你不知道,但今天你是一個傳説,你被我們大家看作最美麗的女人,島子上最令人嚮往和最美麗的。”
她的思緒在時間中穿行,回到克利夫蘭的高中,在紐約的貝爾維尤的男人們,舊金山的那個麻醉師和沃爾特-澤格納。她所經歷的所有男人都曾認為在牀上的她令人嚮往和美麗,但僅僅在牀上而不是別的地方。沒有人透過面具瞭解到她的愛情之美也是她的人物之美。然而這兒——她的心砰砰跳動——也許在這兒,也許——面具已經永遠消失。可她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自澤格納以後就這樣,她必須小心行事。
“我——我不知道該説什麼,維尤里。相信我,可憐的瓦塔,上帝保佑他的在天之靈,他誇大其辭了,我並不完全是那樣。”
“你不必謙虛,是真的,已經證明了,你是這兒每個人最嚮往和最美麗的。”
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研究着這位郎中的嚴肅、質樸、古怪的羅馬式面孔。“對這兒每個人,維尤里?這太玄——”
“是每個人,”他大聲説,而她知道他説的是心裏話,她心花怒放。
在他致力於比較性行為研究的這些年中,奧維爾-彭斯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灰心。
汗水,像一羣透明的螞蟻,從他光禿的前額上爬下來,溜進他的眼睛裏,於是他不得不摘下玳瑁邊眼鏡,擦拭眼睛。他的領帶,他不顧薩姆-卡普維茨取笑和馬克懇求將它扔掉,始終堅持戴着,現在將他的衣領捆在濕淋淋的脖子上,使呼吸都困難。
在這種時刻,他真希望事情能重新開始。撇下在他掌握之中的婚姻幸福——都怨克利斯托爾,朵拉,還有貝弗利,管她現在是什麼名字——卻來到這倒黴的地方,現在正悲慘坐在他的草房的前屋地面上,被半圈面孔呆板、不願合作的半野蠻人白痴包圍着。
他們共6個人,3男3女,年紀在20到50歲之問。他們是自告奮勇來接受奧維爾的投射試驗的。最初試驗是他發明的、發現的和試驗成功的,是他的心愛的“彭圖應詢”——彭斯圖片反應詢問——看來首次遭到失敗。
奧維爾為他的“彭圖應詢”感到驕傲,期望就將其應用於一個像海妖島上這樣高度重視性的偏遠社會寫出一份有影響的報告。他不否認,即使在昨晚他同雷切爾-德京和莫德-海登會談時,他的“彭圖應詢”就提了出來。
“當然,它是在我使用主題知覺試驗,宗迪試驗羅森茨韋克圖片挫折試驗時產生出來的,”他坦率地向莫德承認。“但它們都有缺陷,至少對我來説是這樣。想想主題知覺試驗。我拿出20張圖片——擺出不同挑釁姿勢的人物——我要那些土人告訴我他們看到了什麼。那些姿勢對他們來説太奇怪了,無法加以評論。我讓他們看一個男人手執匕首,正要行兇,我問他們已經發生和將要發生什麼。當我在阿拉斯加附近島子上這麼做時,由於太外國化而沒有產生反應。這種場面對他們不可理解。那麼我怎麼能期待他們暴露出他們的態度和衝突呢?我給他們看宗迪圖片,48幅異常人型的照片,也是毫無收穫,對象不認。他們不知道這些類型。或者羅林茨韋克的那些卡通——你見過嗎,莫德?——總是畫着兩個人物,一個用某種方法挑釁另一個,要求對象説出畫面中的第二部分,被挑釁的那個人,將會做或説什麼。原始人不認。於是我就設想出彭斯圖片反應詢問。經過許多試驗和錯誤,我終於精選出30幅表現做愛的經典和現代的繪畫或雕塑的照片。現在人人都知道那是什麼,無論他使用什麼語言或來自什麼社會。你會激起對方真正的反應,不管他是隨和的還是一本正經的。只要顯示這些圖片,對方在作出回答之前就反映出他的所有願望和急切心情,流露出對自己和別人的態度。在這兒肯定會奏效,他們會懂的。”
在承認了雷切爾-德京對赫爾曼-羅薩赫博士的瑞士墨跡試驗和所有智商測試有獨家使用權並達成口頭協議後,奧維爾-彭斯作為自己的“彭圖應詢”的獨家使用人離開了前天晚上的會議,同時還保留了在必要時使用主題知覺試驗的權力。
奧維爾抱着相當的期望值,等待着他的志願者們的到來。幾分鐘前,他簡明地介紹了他的發明,從正面朝下摞在他旁邊的圖片上,他拿起最上面一幅,讓這6個對象仔細觀看。
他按下便攜磁帶錄音機,對正在無聲傳看圖片的對象説,“這是在意大利古城龐貝的卡薩-德爾里斯特蘭特的大量壁畫中的一幅,這些著名的壁畫描繪了交媾的所有方法,你們看到這幅是女子跪在牀上,男子在後——”
圖片已經傳回他手裏。
“好啦,”他問道,“你們對此有什麼感覺?”
他等待着預料中的議論紛紛,但6個人沒有一個開口或者動一動。
“讓我們一個一個來,”他説,想幫助他們克服明顯的不安。他指着坐在頭上的一位中年土著婦女。“你腦子裏在想什麼?”
他舉起這幅壁畫的複製品。
“很美,”她這樣説。
奧維爾點頭示意第二位,一個年紀更大一些的男人。“你呢?”
“好,”他説。“相當好。”
“你呢?”
“美麗。”
“你?”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