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坐在艦隊街板凳上,跟他那相貌醜陋的頑童在一起的耶利米亞-克朗徹先生眼前總有大量的五光十色的東西川流不息。有誰能在艦隊街熱鬧繁忙的時刻坐在那兒而不被那兩條浩大的人流弄得目眩耳聾呢!一條人流跟着太陽無休止地往西走,一條人流對着太陽無休止地往東走,兩條人流都在往日落處紅紫兩色山巒外的平原走!
克朗徹先生嘴裏咬着乾草望着兩道人流,像是那盯着一條河流看了若干世紀的異教徒鄉巴佬——只是他並不在等着河水乾涸。何況那是件沒有希望的事,因為他有一小部分收入正是來自為膽小的婦女(往往是盛裝的中年以上的婦女)導航,從洪流的台爾森一側駛到對岸去。儘管每一次和客人接觸的時間都很短,克朗徹先生卻總對那位女士發生興趣,甚至表示出想有幸為她的健康乾杯的強烈願望。他的經濟收入正是從這種普渡眾生的行為所得到的謝禮。這我們剛才已經説過了。
過去曾有詩人坐在公共場所的一條板凳上望着行人進行沉思。克朗徹先生也坐在公共場所的一條板凳上,可他不是詩人,因此只是四面張望,儘可能地不去沉思。
他東張西望時正好是行人不多、急着趕路的婦女也少、生意不算興隆的時候。這卻使他心中強烈懷疑克朗徹太太又在肆無忌憚地“下跪”了。這時一支從艦隊街向西滾滾而來的不尋常的人流引起了他的注意。克朗徹先生向那邊望了望,看出是來了一支喪禮隊伍,因為有人阻攔引起了喧譁。
“小杰瑞,”克朗徹先生轉身對他的下一代説,“是埋死人呢。”
“嗚哇,爸爸!”小杰瑞叫了起來。
這位少爺發出這種興高采烈的呼喊是帶有神秘的意思的。而老爺卻很生氣,瞅準機會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是什麼意思?嗚哇個什麼?你要對你爹表示個什麼意思,小混蛋?你這小子跟你那個‘嗚哇’越來越叫我受不了了!”克朗徹先生打量着他説。“別讓我再聽見你那麼亂叫,否則叫你嚐嚐我的滋味,聽見了沒有?”
“我又沒傷着誰,”小杰瑞一邊揉着面頰,一邊抗議。
“住嘴,”克朗徹先生説,“我不管你傷沒傷着誰。到座位上坐着,看熱鬧去。”
他的兒子服從了,人羣也來到了。他們正對着一輛骯髒的靈車和一輛骯髒的送葬車發出喧鬧和噓聲。送葬車上只有一個哭喪的,一身公認為適合於這種莊嚴場合的骯髒服裝。可是他的處境似乎並不叫他高興。馬車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嘲弄他,對他裝鬼臉,還不時地起鬨大叫,“呀!密探!嘖嘖!呀哈!密探!”而且加上太多太犀利的叫人難以複述的恭維話。
喪葬行列在任何時候對克朗徹先生都有驚人的吸引力。凡有喪葬行列經過台爾森,他總要眼耳鼻舌齊動,亢奮起來。因此,惹來了這麼一個不尋常的人羣的喪葬隊伍自然會叫他異常亢奮。他對向他奔來的第一個人問道:
“那是什麼,老兄,鬧些什麼?”
“我不知道,”那人説。“密探!呀哈!嘖嘖!密探!”
他問另外一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那人回答,卻對着嘴拍着掌,以驚人的熱力和最大的幹勁大喊大叫,“密探!呀哈!嘖嘖!嘖嘖!密——探!”
最後有一個比較明白真相的人撞上了他,他才從那人口裏聽説,那是一個叫羅傑-克萊的人的喪禮。
“是個密探麼?”克朗徹問。
“老貝勒的密探,”他的情報提供人説,“呀哈!嘖!呀!老貝勒的密——咦-一探!”
“啊,沒錯!”傑瑞回憶起一場他曾效過點力的審判。“我見過他的。死了,是麼?”
“死得像羊肉一樣,”對方回答,“死得不能再死了。把他們抓出來,喂!密探!把他們拖出來,喂,密探!”
人們正缺少主意,他這個建議倒很可以接受,大家便急忙抓住,大聲重複道,“抓出來,拖出來。”人羣圍了上去,兩輛車只好停下了。人羣打開車門,那唯一的哭喪人只好扭打着往外擠。他被抓住了一會兒,但他很機靈,很會利用時機,轉瞬之間已經沿着一條偏僻街道飛快地跑掉了,喪服、帽子、帽帶、白手絹和其它象徵眼淚的玩藝兒都扔下了。
人們把他這些東西撕了個粉碎,歡天喜地地到處亂扔。此刻商家急忙關了鋪子,因為那時的人羣是很可怕的怪物,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人羣此時已到了準備打開靈車把棺材往外拖的地步。可某個更為聰明的天才卻提出了另一個主意:倒不如大家快快活活把那東西送到它的目的地去。這時需要的正是現實的主意,因此,這個意見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頃刻之間,馬車上已經是裏面八個、外面一打地坐滿了人。人們又往靈車頂上爬。他們發揮出聰明才智,能呆得住多少就擠上了多少。在這批志願人員中傑瑞-克朗徹是最早的一個。他擠到了送葬車的角落裏,把他那鐵蒺藜頭客客氣氣地隱蔽了起來,不讓台爾森的人看見。
主持喪禮的殯葬人員對這種改變儀式的行為提出了抗議,但是叫人心驚膽戰的大河就在附近,偏又有幾個聲音叫着要對殯葬人員中的頑固分子採用冷浸療法,讓他們清醒清醒,那抗議便只能短暫而無力了。經過改組的隊伍出發了。一個掃煙囱的趕着靈車——由坐在他身邊的馭手當顧問,馭手本人又受到嚴密監視。一個賣餡餅的也在他的內閣首相輔佐之下趕着送葬車。浩浩蕩蕩的人羣走入河濱路不久,一個牽狗熊的也被拉了進來作為點綴——那時街面上這種人很引人注意,也很受人歡迎。而那頭長滿疥癬的一身黑毛的熊走在隊伍裏也頗有幾分沉重哀悼的神氣。
這個烏煙瘴氣的行列就像這樣行進着,有人喝啤酒,有人抽煙鬥,有人哇哇地唱,還有人沒完沒了地裝出椎心泣血的樣子。他們一路上招兵買馬,所有的商店一見他們趕緊關了門。隊伍的目的地是鄉下遠處的聖潘克拉斯。他們按時到達,堅持要湧進墳場,最後是以他們自己喜歡的形式把死去的羅傑-克萊埋葬掉了,而且感到異常滿意。
死人處理完畢,人羣又急於另謀消遣。另一個更聰明的天才(也許就是剛才那個)想出了個節目:拿偶然路過的人當作老貝勒的密探進行控拆,向他們報復。二十來個一輩子也沒靠近過老貝勒的無辜路人便因要滿足這種幻想而遭到了追逐、粗暴的推操和虐待。從這種遊戲轉化為打碎窗户、槍劫酒店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最後,幾個小時過去,幾處涼亭已被推倒,幾處圍欄也被拆掉甩來武裝較為好戰的勇士們。這時出現了謠言,説是警衞隊要來了。一聽這謠言,人羣便漸漸散掉。警衞隊也許來了,也許根本沒有來。總之,暴民活動的全過程就是這樣。
克朗徹先生沒有參加閉幕式的遊戲,卻留在了墳場,跟殯儀人員聊天,也表示惋惜。墳場對他產生了一種慰籍鎮定的效果。他從附近一個酒店弄來了一個煙斗,抽起煙來,從柵欄望進去看着墳場,慎重地思考着它。
“傑瑞,”克朗徹先生説,按照常規對自己説開了。“這位克萊那天你是見到的,你親眼見到他還年紀輕輕的,長得也還結實。”
他吸完煙又沉思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想趕在下班之前回到他在台爾森的崗位上去。不知道是對道德問題的思維傷了他的肝,還是他的健康一向就有問題,或是他想去對一個傑出的人物表示一點敬意,這都無關宏旨,總之,他在回家的路上去看了看他的健康顧問——一個出色的外科醫生。
盡心盡力、饒有興趣地接替了他爸爸的工作的小杰瑞向他報告説,他離開之後沒有任務。銀行關了門,衰老的職員們走了出來,門衞照常上了班。克朗徹和他的兒子也回家喝茶去了。
“好,我來告訴你問題在什麼地方,”克朗徹先生一進門就對他的老婆説。“如果作為一個誠實的生意人,我今晚的活動出了問題,我準會查出來你又祈禱過要我倒黴的,那我就要像親眼看見過一樣收拾你。”
垂頭喪氣的克朗徹太太搖搖頭。
“可不麼,你當着我的面還在祈禱呢!”克朗徹先生説,表現出洞察一切的氣憤。
“可我沒有説什麼。”
“那就好,那就別想。你要想,跪下可以想,不跪下也可以想。你要反對我,用這個辦法可以反對,用那個辦法也可以反對,可是,我一律不準。”
“是的,傑瑞。”
“是的,傑瑞,”克朗徹先生一邊重複她的話,一邊坐下來喝茶。“啊!總是‘是的傑瑞’,只有一句話,只會説‘是的傑瑞!”
克朗徹先生這一番懊惱的確證之詞,其實並無特別的意思,只不過用它的冷嘲熱諷發點牢騷罷了——一般人也並非不常這麼做的。
“你跟你那‘是的傑瑞’,”克朗徹先生咬了一口奶油麪包,彷彿就着碟子嚥下去一個看不見的大牡蠣,“啊,就這祥吧!我相信你。”
“你今兒晚上要出去麼?”他那規矩的太太問道。他又咬了一口麪包。
“要出去。”
“我也跟你出去好嗎,爸爸?”他的兒子趕快問。
“不,你不能去,我是去——你媽媽知道——去釣魚。是到釣魚的地方去,去釣魚。”
“你的魚竿不是已鏽得很厲害了麼,爸爸?”
“這你別管。”
“你會帶魚回家麼,爸爸?”
“我要是不帶回來,你明天就得餓肚子,”那位先生搖搖頭回答。“那你可就大成問題了。我要在你睡覺之後很久才出去。”
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他都十分警惕地監視着克朗徹太太,悶悶不樂地跟她説東道西,不讓她進行不利於他的祈禱。為此,他也讓他的兒子跟她談話,找些話頭借題發揮埋怨她,不給她絲毫時間思考,讓那個不幸的婦女很遭了些罪。就連最信奉上帝的人崇信起虔誠的祈禱的效果來,怕是也比不上他懷疑他老婆的祈禱所能起到的作用。這就像一個自稱不相信有鬼的人叫鬼故事嚇得心驚膽戰一樣。
“你得注意!”克朗徹先生説,“明天別玩花頭!如果我作為一個誠實的生意人明天能弄到一兩條豬腿,你們也不會光吃麪包沒有肉的。若是我作為一個誠實的生意人能弄到一點啤酒,你們也就不必光喝白水。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你要是唱錯了調,別人可不買你的帳。我就是你的山,你知道。”
然後他又開始抱怨:
“你這是跟吃的喝的過不去呀!我真不知道你那下跪祈禱的花招和硬心腸的胡鬧會讓家裏缺吃少喝到什麼程度。你看看你這兒子吧!他難道不是你親生的?可他瘦得就像根板條。你還説自己是娘呢,可你難道不懂得當孃的人的頭一條責任就是把兒子養得胖胖的麼?”
這話可觸動了小杰瑞傷心之處。他立即要求他娘執行她的頭一條責任。不管她做了多少其它的事,或是沒做其它的事,她得特別強調完成爸爸傷心而體貼地指出的當孃的人的本分。
克朗徹家之夜就像這祥消磨過去,直到小杰瑞被命令上了牀,他那娘也接到同樣的指示,而且遵命執行。克朗徹先生一個人一鍋一鍋地抽着煙斗,打發着初入夜的幾個小時,直到差不多半夜才準備出發。到了凌晨一兩點,也就是幽靈出沒的時刻,他才在椅子邊站了起來,再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櫃櫥,取出一個口袋,一根大小適中的撬棍,一根帶鏈的繩子和這一類的“漁具”。他挺內行地把它們收拾好,向克朗徹太太輕蔑地告了別,滅了燈,走出門去。
小杰瑞在上牀時只不過假裝脱掉了衣服,不久之後已跟在父親後面了。他利用黑暗作掩護,跟着他出了屋子,下了樓,進了院子,到了街上。他並不擔心回家時進不了大院,因為房客眾多,門是通夜半開着的。
他有一個值得稱讚的雄心壯志,要探索他父親那誠實的職業的藝術與神秘。以此為動力,小杰瑞儘可能地貼近房屋門面、牆壁和門洞走(貼近得有如他那兩隻眼睛),跟隨在他那可敬的父親身後。他那可敬的父親往北走了不遠,便跟另一位艾薩克-華爾頓的門徒會合,一同蹣跚地往前走去。
出發後不到半小時他們已離開了昏沉的燈火和更昏沉的守夜人,走上了一條荒涼的路。在這兒他們又會合了另一個釣魚人——會合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如果小杰瑞信迷信,他簡直會以為他是第二個釣魚人突然一分為二變出來的。
三個人往前走,小杰瑞也往前走。走到一道俯瞰大路的石塄坎之下。石塄坎頂上有一道矮磚牆,上面是一道鐵欄杆。三人在石塄坎與磚牆的陰影下脱離正路,穿進一條死衚衕,那短牆在此升高了八至十英尺,形成了衚衕的一側牆壁。小杰瑞在一個角落蹲了下來,往衚衕裏望去。他看到的頭一個東西就是他那可敬的父親的身影,在略帶雲翳的如水月色襯托之下輪廓分明,正靈巧地往一道鐵柵門上爬,很快就翻了過去。第二個釣魚人也翻了過去,然後是第三個。三個人都輕輕地落在門內的地面上,躺了一會兒——大約是在聽聽聲音,然後便手腳並用地爬走了。
現在輪到小杰瑞靠近大門了:他屏住呼吸走了過去,在一個角落裏蹲下,往裏一看,隱約看到三個釣魚人從一些亂草和墓地裏的墓碑之間爬了過去——那墓地很大。三人像些穿着白袍的幽靈,而教堂高塔則像個巍巍然的巨人的幽靈。他們沒有爬多遠便停住步子站了起來。於是開始釣魚。
起初他們用鐵鍬釣。緊接着那可敬的父親似乎在調整一個巨大的拔塞鑽一樣的東西。不管他們用的是什麼工具,總之他們都乾得很賣力。直到教堂鐘聲響起才把小杰瑞嚇了一大跳,跑掉了。他的頭髮豎了起來,像他爸爸那鐵蒺藜似的。
但是他那為時已久的探索這秘密的慾望不但讓他停住了腳步,而且引誘他又跑了回去。在他第二次從大門朝裏望時,那三個人仍然堅持不懈地釣着魚。不過現在魚兒好像已經上了鈎。下面出現了鑽子鑽動的聲音,他們佝僂着的身子也繃緊了,似乎拽着個什麼重東西。那東西逐漸掙脱了壓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了地面。小杰瑞原很清楚那會是什麼玩藝兒,但是等他見到那東西,又見那可敬的父親打算把它撬開時,卻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嚇得魂不附體,第二次又跑掉了,而且一直跑了一英里或更遠才停了下來。
若不是因為非喘氣不可,他是絕不敢停步的。他這簡直像是在跟幽靈賽跑,非常想擺脱它,他有一個強烈的印象:他看到的那棺材似乎在追他,其形象是小頭在下直立着,連蹦帶跳,總好像馬上就會抓住他似的在他身邊蹦跳——也許是想抓住他的胳膊吧!——他非要躲開不可。那玩藝兒還是個縹緲不定、無所不在的幽靈,弄得它背後的整個黑夜都很恐怖。為了迴避黑暗的衚衕,他竄上了大路,害怕那東西會像得了水腫病的、沒有尾巴沒有翅膀的風箏似的從衚衕裏蹦出來。那玩藝兒也躲在門洞裏,用它那可怕的雙肩在門上擦來擦去,雙肩直聳到耳朵,彷彿在笑。那玩藝兒也鑽進路上的影子裏,狡猾地躺着,想絆他摔筋頭,又一直跟在身後,而且越來越逼近了。因此當那孩子跑回自家門口時,簡直有理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半。就連進了屋後那玩藝兒也還沒有離開他,仍然跟着他砰砰砰一級一級地跳上了樓,跟着他一起鑽進了被窩,他睡着以後還砰砰地跳到他胸口上,死沉死沉的。
黎明以後日出之前睡在小屋裏的小杰瑞從那沉重壓抑的昏睡之中被他在正屋裏的父親驚醒了。他一定是出了問題,至少小杰瑞那麼想,因為他正揪住克朗徹太太的耳朵把她的後腦勺往牀板上撞。
“我告訴過你,我會教訓你的,”克朗徹先生説,“我也教訓過,你。”
‘傑瑞、傑瑞、傑瑞!”他的妻子哀求。
“你跟我的業務收益作對,”傑瑞説,“我和我的夥伴就遭殃。你得尊重我,服從我,你他媽的為什麼不照辦?”
“我是想做個好妻子的,傑瑞,”可憐的女人流着淚抗議。
“跟你丈夫的業務作對就是個好妻子麼?害得你丈夫的業務倒黴就是尊重他麼?在你丈夫業務的關鍵問題上不肯聽話就是服從他麼?”
“可那時你還沒有幹這樁可怕的買賣,傑瑞。”
“你只需要,”克朗徹反駁道,“做一個誠實的生意人的老婆就夠了,至於你丈夫幹什麼不幹什麼,你一個婦道人家少去操心。尊重丈夫、服從丈夫的老婆是不會干擾他的業務的。你不是説自己是個很虔誠的女人麼?你要是也算得上虔誠的女人,那就我一個不虔誠的給我看看!你心裏沒有天然的責任感,正如泰晤士河河底長不出錢來一樣。應當往你腦袋裏敲點責任感進去。”
這番咒罵聲音很低,終於以那位誠實的生意人踢掉腳上滿是泥土的靴子,然後伸直了身子往牀上一倒結束。他的兒子怯生生地偷看了一眼,見他躺在牀上,把兩隻生鏽的手放在腦後當作枕頭,自己便也躺下去,又睡着了。
早餐並沒有魚,別的東西也不多。克朗徹先生沒精打采,一肚子悶氣,把一個鐵鍋蓋放在手邊作為糾正克朗徹太太的暗器,準備發現她有做祈禱的跡象時使用。他按時洗漱完畢便帶着兒子從事名義上的職業去了。
小傑瑞腋下挾個小板凳,跟在爸爸身邊沿着陽光普照的擁擠的艦隊街走着。他跟昨天晚上逃避那可怖的追逐者在黑暗和孤獨中跑回家來時那個傑瑞迥然不同了。他的狡黠已隨着白日而更新,他的恐俱已隨着黑夜而消逝。就這個特點而言,在那個晴朗的早晨,艦隊街和倫敦城跟他情況相同的人也並非沒有。
“爸爸,”兩人同路走着時小杰瑞説,説時同爸爸保持一臂的距離,當中還夾着一個板凳,“什麼叫‘復活販子’?”
克朗徹先生在街上停了步,回答説,“我怎麼會知道。”
“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爸爸,”天真的孩子説。
“晤!好了,”克朗徹先生又往前走,同時脱下帽子,充分展示出他的鐵蒺藜,“‘復活販子’是經營一種商品的人。”
“經營什麼,爸爸?”敏鋭的小杰瑞問。
“他經營的是-一”克朗徹在心裏思考了一番,“一種科學研究需要的商品。”
“是人的身體吧,爸爸?”那活潑的孩子問。
“我相信是那一類的東西,”克朗徹先生説。
“我長大以後,啊,爸爸,也很想當個復活販子呢!”
克朗徹先生雖感到安慰,卻以一種恪守道德的含糊態度搖了搖頭。“那可得看你怎樣發展自己的才能了。小心培養你的才能吧!這種事儘可能別告訴別人。有的工作你未必適宜,現在還説不清。”小杰瑞受到這樣的鼓勵便往前走了幾碼,把小板凳放在法學會大樓的陰影裏。這時克朗徹先生對自己説道:“傑瑞,你這個誠實的生意人,那孩子還有希望給你帶來幸福呢。他倒可以彌補他那孃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