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陸帆與喬莉來到了王貴林的辦公室。這裏的陳設幾乎沒有變化,但喬莉與陸帆都注意到,王貴林的辦公桌上多了不少國企改制的書和資料。看來王貴林一直在學習。
“陸總,喬小姐,”王貴林也不避諱,呵呵笑道,“這段時間我是天天學習,可是當一個國企改制的專家,太難了。”
“王總有這樣的精神,”陸帆笑了笑道,“值得我們學習,以後我們在國企改制方面有什麼不懂的,還要向您多多請教。”
“請教我不行,”王貴林擺擺手,“今天正好有個財務顧問要來,他是專家,比我內行多了。”
陸帆一怔,難道王貴林約了券商?是哪一家,中亞永通還是聯歐國際?他看了喬莉一眼,喬莉笑道:“王廠長,什麼專家呀,這麼神秘?”
“他是為我們做改制方案的專家之一,他嘛,”王貴林話音未落,一個極瘦極高的人站在了門口。由於背光,陸帆和喬莉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他高高矗立着,幾乎頂到了門框。王貴林站起身,“來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聯歐國際的楊列寧先生,這位是賽思中國的銷售總監陸帆先生,還有客户經理喬莉小姐。”
楊列寧此名一出,陸帆與喬莉不由得微笑了。這時,楊列寧進了屋內。陸帆見他皮膚白淨,身穿淺灰色西裝,鼻樑上架一副金色細邊眼鏡,很像一個香港商人。楊列寧見陸帆雖然面容憔悴,但風度翩翩,喬莉嬌小清秀,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哈地笑道:“陸總、喬小姐,你們叫我小楊就可以啦,或者,也可以叫我列寧呀。”
眾人都笑了。陸帆與喬莉都聽出,他的普通話裏有一股香港味。陸帆笑道:“楊總,你這個名字很了不起。你叫我弗蘭克吧。”喬莉也笑道:“列寧先生,我的英文名是安妮,你叫我喬莉或安妮就可以了。”
三個人笑着交換了名片。這時,小陳走了進來,對王貴林耳語了幾句。王貴林示意他先出去,然後笑道:“對不起了幾位,省裏突然來了人,我得去一趟,這樣吧,你們都是我的貴客,麻煩你們先互相陪一陪,聊一聊天。我十一點半回來。今天中午我請客,去晶通賓館吃飯,到時候再向三位賠罪。”
陸帆、楊列寧、喬莉都站了起來,送走了王貴林。三個人心中均想,省裏來人,這麼巧?為什麼要把他們留在一起呢?陸帆暗想,難道他傾向聯歐國際的方案?楊列寧暗想:難道他想選賽思中國作為技術合作夥伴?喬莉則看了看陸帆與楊列寧,心想:難道王貴林是想讓我們與聯歐國際合作嗎?
陸帆與楊列寧都急於更進一步瞭解對方,但表面上不露聲色,慢慢地寒暄起來。
兩人互相詢問對方是哪個大學畢業,讀什麼專業,哪裏人,等等。原來楊列寧祖籍東北,在上海讀大學,然後去英國留學,讀完碩士後在香港工作了四年,後轉回北京。他一直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半年前,他跳槽到聯歐國際,接手了晶通電子。二人聊着聊着,楊列寧話題一轉,“陸總,你們晶通的技術方案做了多長時間?”
“半年。”
楊列寧微微一笑,“賽思中國是著名的IT企業啦,在技術改造方面是專家呀,如果我有這方面的問題,還要向你多多請教啦。”
“你客氣了,”陸帆笑道,“我要是有什麼改制方面的問題,還要向你請教。”
“王廠長有沒有提過,”楊列寧問,“技術改造想什麼時候開始?”
“提過,”陸帆説,“等改制工作正式開展,技術改造就可以開始了。楊總,王廠長有説過改制的具體時間嗎?”
“有啊,”楊列寧笑了,“他説準備好了就可以啦。”
二人都知道這句“準備好了就可以”等於什麼都沒説,卻又真實可靠,不覺暗自苦笑。楊列寧看了看陸帆,“晶通電子有賽思中國這樣的大外企支持,還有什麼事情是辦不成的?”
“哪裏,我們的支持算什麼,聯歐國際是大券商,”陸帆説,“有你們的支持,晶通才能有更好的發展。”
“這麼説,”楊列寧笑了笑,“技術交給你們,財務上交給我們,晶通電子,就滿盤都活了呀。”
陸帆點了點頭,“希望如此。”
楊列寧神色一振,卻不再往下説了,話鋒一轉,問:“陸總,你喜歡紅酒嗎?”
陸帆一怔,看了他一眼,答道:“喜歡。”
“真的?”他誇張地笑了起來,“我也是紅酒愛好者。”
“是嗎?”陸帆笑了。
“當然!”楊列寧和陸帆聊起了紅酒的口感、產地、年份、包裝等,陸帆不時打斷他,談起自己的看法與感受,二人聊得不亦樂乎。喬莉也插不上話,只能靜靜地聽着。她第一次聽陸帆聊這些,感覺他像換了一個人。
“我有個香港朋友,”陸帆説,“他家裏藏了一萬多瓶酒,是真正的愛好者,我實在算不上。”
“你説的是不是米歇爾先生?”楊列寧也興奮起來,“陸總,你們很熟嗎?”
“很熟,”陸帆笑道,“下次去香港,我們可以一起去他家品酒。”
“我在雜誌上看過他的介紹,”楊列寧驚歎道,“他家的藏酒還有他自己設計的藏酒架,實在是太棒啦!”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陸總,我們一言為定。”
“好,”陸帆與他握了握手,“一言為定。”
“我這次出差,沒有白來呀,”楊列寧説,“能交到陸總這樣的朋友,就算不能合作,也是一件大好事。”
“合作不合作也不一定,”陸帆笑了,“你説呢?”
“對啦,”楊列寧嘻嘻一笑,“只要準備好了就可以啦。”
二人呵呵笑了。喬莉沒有吱聲。一方面,她聽出了兩個人的弦外之音;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應該豐富一下業餘愛好,增加各方面的談資,萬一遇到這樣的局面,可以聊聊其他。
到了中午時分,陳秘書把三個人帶到了晶通賓館的餐廳,王貴林匆匆趕到,陪他們吃了頓便飯。楊列寧下午和晶通電子還有一個會議,陸帆與喬莉反客為主,把王貴林、楊列寧、陳秘書送出了餐廳,然後兩個人站在賓館大堂,陸帆突然問:“你下午有安排嗎?”
喬莉一愣,“沒有。”
“工作上還有事情嗎?”
“有些郵件要處理。”
陸帆看了看錶,“兩點半,我們在大廳碰頭。”
“好的,”喬莉問,“我們有會還是見什麼人?有什麼要準備的?”
“都不是,”陸帆笑了笑,“我想出去走走。”
喬莉又是一愣,猜不透陸帆要做什麼。她點了點頭,回了房間。
下午兩點半,喬莉準時站在了酒店大堂。大堂外有一處花壇,一株紫色玉蘭已經全部盛開。這種花開時無葉,滿樹的花朵配着強勁的枯枝,陽光燦爛,春意盎然,喬莉盯着它,不覺被吸引了,默默地看着。
“咳。”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轉過頭,看見了陸帆。他脱去了上午的西裝,內穿一件米色羊毛T恤,外套一件米色格呢西服,顯得十分清爽。喬莉看了看自己,還是上午的套裙,還有一雙半高跟的皮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知道要出去走走,沒有帶休閒服。”
“沒關係,”陸帆笑着伸出腳,露出一雙黑皮鞋,“我也不知道有這樣的機會,也沒帶休閒鞋。”
兩個人笑着,肩並肩走出酒店。正是四月好時節,兩人走上大街,滿街的槐樹都開出了小花。陸帆朝兩邊看了看,問:“你知道這附近有茶館嗎?”
喬莉想起去年冬天和劉明達去過的廣場茶館,她一指方向,“朝那邊走一段就有一家了。”
陸帆抬腳朝她指的方向走去,喬莉跟在旁邊。陸帆走得不緊不慢,悠閒地看看街上的風景。喬莉從來沒有和他這樣漫步過,心裏不覺有點緊張,不知道此時要和他説什麼。
“這段時間工作很累吧?”陸帆突然問。
“還好,老闆。”
陸帆看了她一眼,“叫我弗蘭克就行了。”
“好的,老闆。”
陸帆停住腳,看着她,喬莉不好意思地笑了。兩個人又繼續往前走,也不説話,只是這樣走着。漸漸地,都覺得默默無言,只是走着的狀態非常舒服和放鬆。不知走了多久,轉了兩個彎,喬莉望見前方的茶館,説:“馬上到了。”
陸帆看着茶館,笑了笑,“我還以為我是個內向的人,沒想到你比我更內向。”
“我?”喬莉驚訝地問,“我內向嗎?”
“這樣也好,”陸帆微一沉吟,“做銷售的人面對客户永遠是銷售性格,私下裏內向一點,反而比較真實。”
“什麼叫銷售性格?”
“客户需要我們什麼樣,有時候我們就是什麼樣的,”陸帆看了看她,“但是好的銷售會在變化中影響客户,這又有所區別。”
喬莉不太明白他後一句的意思,卻聽懂了前一句。她琢磨着“銷售性格”,覺得自己是不是過於沉默了。兩人進了茶館,迎賓員把他們帶到一處靠窗的位置,喬莉把茶水單放在陸帆面前,“弗蘭克,你先點吧。”
陸帆點了一杯藍山,喬莉點了杯薑絲可樂。兩人面對面坐着,喬莉説:“上午聽你説紅酒,真的特別有研究,以後這方面我要向你學習。”
陸帆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客户,你用不着變成我。”
喬莉也笑了,“你是我的老闆。”
“現在是非工作時間,”陸帆笑道,“你可以表現得像平時一樣。”
喬莉點點頭。陸帆打量着她,突然問:“你現在做什麼最舒服?”
“現在?!”喬莉不覺轉過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慢慢地説,“現在什麼都不做,靠在這兒曬曬太陽,喝一杯咖啡,最舒服了吧。”
“你喜歡什麼咖啡?”
“摩卡。”
陸帆點點頭,叫來了服務員,“一杯摩卡。”服務員轉身要走,他又問:“有雜誌嗎?”
“在門口,你可以隨便拿。”
陸帆看着喬莉,“你去拿吧。”
“什麼?”
“雜誌,”陸帆拿出了手機,打開遊戲界面,“你可以靠在這兒喝咖啡、看雜誌,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就當我不存在。”
喬莉睜大了眼睛,“那,那你呢?”
“我下棋。”
“下棋?什麼棋?”
陸帆嘴角向一邊微微挑起,“象棋,你想嗎?”
喬莉的眼裏閃出了光彩,“殺一盤?”
“好!”陸帆説,“去拿棋!”
喬莉趕忙答應,跳起來去找服務員,不一會兒,捧着棋回到了桌前,幾下就擺好了,“弗蘭克,你先請。”
陸帆忍住笑,“你讓我先?”
喬莉一愣,“你的意思,還要讓車馬炮?”
陸帆再也忍不住,樂了起來,“安妮,做銷售可要處處表現謙虛啊。”
“哎呀,”喬莉恍然大悟,捂着嘴偷笑了,“不好意思啊,那請你讓我車馬炮吧。”
“我可不幹,”陸帆笑道,“你殺氣騰騰的,水平不低,我們先走一盤吧。”他一手舉起紅子,“當頭炮。”
“馬來跳。”
二人你來我往。陸帆擺出的是炮馬連環攻,喬莉毫不示弱,居然走同樣的炮馬連環局。以前喬莉在杭州,每每和父親對陣,都是老喬以守為攻,她以攻為守。雖然父親常叮囑她,善守者為長勝,卻不阻攔她好戰的棋風。喬莉有一次詢問父親,老喬説:“做人做事要順其自然,你知道你的弱點即可,刻意去改反而不好。”
這一次她與陸帆對陣,讓二人都有刮目相看之意。喬莉覺得陸帆雖然有點冷傲,但沒有想到他的棋風如此強硬,看來這位儒雅的老闆,也是好戰之人。而陸帆也覺得喬莉棋路老辣,作戰頑強,與平常的嬌俏判若兩人。
一局戰平,二局陸帆險勝,三局下到殘局,走了不知多久,兩個人的咖啡都涼透了。突然,陸帆的手機響了,他拿過來一看,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嗨,列寧同志。”
喬莉一愣,半晌才從棋局中醒過來。窗外已滿是落日餘暉,楊列寧,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給陸帆打電話?!
陸帆伸出手,拿過桌上茶館的名片,説了地址,“那我們在這兒恭候你了。”
他掛上電話,看了看棋盤,輕鬆地問:“還下嗎?”
“楊總要來?”
陸帆點點頭,“他果然來了。”
“你……”喬莉明白過來,“你一直在等他?”
“對,”陸帆看着棋局,又挪了一顆子,“將軍!”
喬莉這才明白陸帆下午要“走走”的用意,原來是為了等楊列寧,一絲失落掠上心頭,但棋局當前,豈容她分心。陸帆搶先一步,幾下將死了她的老帥。喬莉勉強笑了笑,“老闆,我輸了。”
“你下得不錯,”陸帆笑道,“以後有空可以常下。”
不論喬莉的內心如何,這兩個多小時的棋局,倒是讓陸帆從重壓之下解脱了出來。他精神抖擻,等待着楊列寧。“老闆,”喬莉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楊總會找我們?”
“你猜猜?”
喬莉聽出陸帆的意思,是讓她用棋路的方法去思考。她想了想,説:“聯歐國際也需要IT聯盟,他肯定會來找我們,也會去找SK(SiltconKilo)?”
陸帆點點頭,“王貴林不會無緣無故安排我們和楊列寧見面,你想想,我們打晶通已經半年時間,而在春節之前,就連何總和歐總都沒有打聽到有中亞永通和聯歐國際這兩家公司,説明了什麼?”
喬莉搖了搖頭。
“説明這兩家公司一直和王貴林在做私人接觸,只要拿到工廠層面操作,我們就不會沒有一點消息。”
“你是説,這兩家公司都是王貴林信任的人?”
“也不能這麼説,”陸帆説,“現在很明顯,他想一家IT公司與一家券商合作,但他又不知道我們要怎麼合作,所以他就落後一步,等我們去商量。”
“如果是這樣,他也會把中亞永通的人介紹給我們了?”
“放心,遲早會來的。”
這時,陸帆看見楊列寧的身影從暮色中匆匆趕來。他笑了笑,對喬莉説:“一會兒沉住氣,千萬要表現出:我們不着急,要穩坐釣魚台。”
喬莉會意地一笑,伸手把棋盤擺好,先走了一步。陸帆也是一笑,跟着走了幾步,就聽見了楊列寧的港味普通話,“陸總、安妮,好舒服呀,在這裏躲輕閒也就算了,居然還在下棋取樂。”
陸帆忙放下棋,“楊總,你看看,我們忙着下棋,居然沒有看見你。”兩個人握了握手,喬莉朝旁邊讓了讓,給楊列寧讓出一個空座。楊列寧坐了下來,笑道:“和美女同坐,三生有幸啦。”
喬莉笑了,“楊總,您喝什麼?”
“咖啡。”楊列寧看着陸帆,“陸總,你晚上有什麼安排?”
“沒什麼安排。”
“我們一起吃飯?”
“好,這附近有什麼飯店?”
“飯店很多,”楊列寧説,“就看陸總的喜好啦。”
陸帆笑了笑,“看我的喜好沒有用,還得看大家的口味。”
“是嗎?”楊列寧也笑了,“一個人一個口味,現在我們三個人,三個口味很難辦,要麼女士優先,讓喬小姐拿個方案;要麼,我和陸總商量一個方案?”
“她?”陸帆看了一眼喬莉,“她沒有主見,每回吃什麼都不清楚。”
“那還是要交給我們了?”
“好的,我想吃本地菜。”
“我也想吃本地菜,”楊列寧笑道,“喬小姐有意見嗎?”
喬莉搖搖頭。陸帆與楊列寧一問一答,都暗指晶通電子。這時咖啡到了,楊列寧喝了幾口,便請他們來到一家本地菜的菜館,要了間小包間。三個人東拉西扯,不管這彎子繞得有多遠,誰都沒有先提晶通電子的事情。
一時飯畢,三個人信步往回走着。沒走幾步,一輛車呼嘯而過。雖然離人行道有一點距離,但也把三個人嚇了一跳。
陸帆皺了皺眉,他裝着要和楊列寧説話,繞到了喬莉的外面。楊列寧不知他是要保護喬莉,以為他想和自己密談,忙湊近了一步,低聲問:“陸總,晶通電子,你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陸帆也壓低了聲音,“您有什麼好建議?”
“我們聯歐國際的方案非常完美,把晶通電子最好的資產放在一家子公司裏,然後想辦法融資上市。”
“是嗎?”陸帆笑道,“那是好事情,恭喜你們。”
“但是如果有你們的加入,我們就可以想辦法去海外上市,到時候可以融到更多的錢,這是其一;第二,晶通電子也希望將來轉入和IT相關的電子行業,我們拿到錢,就可以把公司做大,從這個角度,我們也很需要陸總這樣的人才。”
陸帆停了下來,用眼光示意喬莉跟遠一些,他看着楊列寧,“這是王廠長的想法?”
“不,”楊列寧説,“這是我的想法。”
陸帆沒有説話。楊列寧緊緊盯着他,將聲音壓到不能再低,“陸總,你真以為,王貴林會為晶通電子謀福利?”
陸帆不動聲色,“他是一廠之長,又是共產黨員,做事情會有很多顧慮。”
“哼哼,”楊列寧冷笑一聲,“他是拿不準這塊肉到底有多肥、他到底能撈多少,只要我們合作,方案完美無缺,操作順利進行,他一定能同意。”
略頓了一下,楊列寧看着陸帆説:“融資上市的公司,你個人也可以參股,陸總,這可是一份大事業。”
“你們的方案,能順利執行嗎?”
“陸總,我們的方案非常經典,而且我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國家要改制,必然有所犧牲,精簡的部分我也很惋惜,可不這樣的話,企業怎麼發展?中亞永通的方案,根本是慢性自殺,就算你們和SK(SiltconKilo)都願意奉陪,最後的結果,等於是大家一起被拖死。”
“哦,中亞永通的方案怎麼了?”
“他們要保住所有工人的利益,同時還要放棄市中心的地皮,就算從裏面剝出一塊好肉,怎麼包裝它?!你們和SK(SiltconKilo)雖然是大外企,可也背不了這麼大的國企吧?”
“也許我理解錯了,”楊列寧繼續説,“王廠長是真心希望工廠能好,但是,中亞永通的方案並不現實,選擇聯歐國際是遲早的事情。”
陸帆點了點頭,他忽然發現,楊列寧剛才的談話中,港式口音不見了,普通話十分標準,還有一股東北味道。看來人在最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回到最初。陸帆想了想説:“這件事情是這樣,第一,我要向何總彙報;第二,我想知道你們方案大致的內容,如果你們方便,可以透露一些給我;第三,我們今天説的話,我已經忘記了。”
“好,”楊列寧笑了,“陸總爽快,你放心啦,我們剛才説了什麼,我一句也想不起來啦。”
陸帆笑了笑,楊列寧的口音又是香港味了。陸帆轉過頭,朝喬莉喊:“安妮,快點。”
喬莉幾步走近。楊列寧説:“安妮,怎麼走這麼慢呀?”
“不好意思,我穿着高跟鞋走不快,”喬莉笑道,“兩位老總也不等等我。”
三個人哈哈一笑,沒有再多話。回到賓館後,楊列寧先回了房間。陸帆對喬莉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回北京。”
“幾點?”
“五點出發,爭取八點左右趕到公司。”
“好。”
“安妮,”陸帆突然問,“你聽到了什麼嗎?”
“哦,”喬莉一愣,“沒有聽到什麼。”
“如果聽到什麼,就忘記吧。”
“明白了。”喬莉點了點頭。陸帆轉過身走了,喬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陸帆與楊列寧在路上的耳語,她隱約聽到了幾句,陸帆好像提到了共產黨員,是指胖頭魚王貴林嗎?
這一次來到晶通,形勢明顯發生了變化。無論從專業知識,還是工作經驗,都遠遠超出了她的範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謹言慎行,不給陸帆添麻煩。她順手打開了電腦,習慣性地登錄了公司的郵箱。又是一堆CC文件。忽然,一封由施蒂夫轉出的郵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剛想打開,房間的電話響了。
她連忙走到牀頭櫃前,拿起了電話,“喂?”
“安妮,”陸帆直截了當,“新信的單子到底是怎麼來的?”
喬莉一愣,“什麼?”
陸帆沉默不語,顯然在等她回答。喬莉知道出事了,她剛才看到的郵件一定和這件事有關,但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怎麼解釋,“我……新信的單子……”
“你別再説了,”陸帆突然嘆了口氣,“現在你聽我説,第一,新信的總裁詹德明曾經是賽思的銷售,你們原來就認識;第二,新達集團是你負責的客户,新信作為它的子公司,需要購買產品,自然是你關注的範圍;第三,你之所以會給新信一個最低的折扣,是因為新信的執行總裁,原來也是公司的銷售,對價格比較清楚,同時你考慮到新信是新公司,未來有可能會購買更多的產品,所以你才給出了一個偏低的價格。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現在按照我説的,給施蒂夫回郵件。”
喬莉一言不發,掛上了電話。她打開了施蒂夫的郵件。
這是一封CC的郵件,由施蒂夫直接發給美國總部,裏面舉出了銷售部的幾份合同,折扣都偏低,這樣一來直接損害了公司的利益,二來會影響市場定價。市場部一直緊密地觀察此事,而銷售部的新人喬莉,第一次開單,就定出了這樣的價格,並且獲得了銷售總監陸帆的批准,説明銷售部在銷售折扣方面,確實存在着問題。施蒂夫建議,以後銷售的折扣到達一個低價位時,需要通過市場部的批准。
美國總部將這封郵件CC給了何乘風。
何乘風的回覆是:同意,請市場部儘快報上核准價格的產品經理名單,並定於明天召開銷售部與市場部的高層會議,商討這個問題。
施蒂夫!你這個老狐狸!
喬莉心頭燃燒着熊熊的怒火,一方面憤怒施蒂夫的卑鄙,一方面憤怒自己的無知與脆弱,就這樣被利用了!
如此一來,整個銷售部就要受到市場部的牽制,所有的銷售都會大為不滿,喬莉啊喬莉,你怎麼會天真到認為施蒂夫真的會幫你開單,你怎麼能沒有大腦呢?!
她把手放在鍵盤上,壓制着微微的顫動,按照陸帆的意思寫好一封郵件,回覆過去。然後,她給陸帆打了一個電話。
“郵件發了嗎?”
“發了。”
“好,早點休息,明天五點就出發了。”
“老闆,”喬莉喊了一聲,“我想告訴你,新信的單子……”
“新信的單子我已經解釋過了,”陸帆沉聲説,“你要記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管這個事情有多糟糕,你畢竟開了單,但是你要清楚,不是每件事情的後果,我們個人都能承受的,你要事事用下棋的心去判斷。明白嗎?”
“老闆,”喬莉又慚愧又感動,她想哭,卻沒有一點眼淚,慢慢地説,“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陸帆冷冷地説,“價格受限制,對每一個銷售都沒有好處,你對不起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明白。”
“你也不用太自責,”陸帆輕嘆一聲,柔聲説,“該來的總會來,這是我的事情,你要把晶通的事情做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幹擾,可以嗎?”
“我一定。”
“晚安。”陸帆掛上了電話。喬莉一個人坐在牀頭,房間裏亮着燈,她的心卻沉入一片黑暗。在這無盡的孤獨與黑暗中,卻有一點昏黃的豆大的光:晶通電子。還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那是她的戰友與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