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人們所説的聖靈重現的第一天下午過一半時分,成千上萬的朝聖者和旅遊人員蜂擁蟻聚般地從四面八方,從歐洲的每個城市,從遙遠的印度、日本、加拿大和美國等地的每個角落彙集到盧爾德來。
“盧爾德宛如發出了極具吸引力的呼喚,”一本旅遊指南曾經這樣寫道。“盧爾德成了人們無與倫比的聚會場所,對教徒而言,它是復甦信仰之地,對殘疾人來説,又是身體康復的希望所在,每個心靈都想在此找到如願以償的奇蹟。”
儘管這個法國小城悶熱異常,彎彎曲曲的大街小巷裏,新到的人們還是將它們塞得水泄不通。按照常規,每年來盧爾德的遊客約五百萬,但今年,那源源不斷的潮水般的人流預計將創新的世界紀錄。屆時將會有30萬輛私人轎車,3萬輛公共汽車,4000架次飛機,1.1萬專列滿載着遊客來到這裏。
無論是誰,都將會擁到馬薩比耶勒山洞口,有的是出於好奇,有的則是誠心膜拜。
對大多數人來説,此行為的是一睹聖靈的出現。
透過火車車廂沾滿塵土的車窗,火車在岩石嶙峋的峽谷中繞過一個大彎緩緩爬行時,阿曼達-斯潘塞竟能看得見火車前部和後尾的車廂。不久,一個半小時之後,她從火車裏的擴音器得知,他們就要到達盧爾德了。擴音器再次播放了錄製好的盧爾德聖歌。
同車廂的四個人中,只有阿曼達沒有打盹,儘管這次令人厭煩、單調乏味的旅行使她興致很低。肯,坐在她的身旁,此刻正在打着盹。昨晚他服了止痛鎮靜藥,因此一直昏昏欲睡。在她看來,肯最近幾天明顯地消瘦了。坐在他旁邊的麥金託什醫生,是朝聖團的內科醫生,正微張着嘴,緊閉着雙眼,輕輕地打着鼾睡。伍德考特神父,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是個年邁的朝聖團的領隊,正午的陽光此刻正照在他那似睡非睡的臉上,看樣子很快就要醒了。和肯一樣,神父和醫生對此次旅途很是愜意。在這四個人之中,只有年輕的阿曼達一人,感到此次24小時的旅程索然無味。
一年一度的由伍德考特神父率領的朝聖團,從倫敦的維多利亞火車站出發,在位於海峽的終點站多佛下車後,停留片刻便登上了渡船,橫跨海峽來到法國的港口城市布格涅。在這裏的法國火車上有他們事先預定好的座位,但是他們沒能馬上啓程,因為這支朝聖團總共有650人——主要是英國人,還有少數美國人。其中大約有一百名是躺在擔架上和坐在輪椅裏的殘疾人,不得不把他們安排在救護車上。
昨天晚上,他們在巴黎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時阿曼達曾想方設法讓肯坐上飛機,來完成最後的旅程,可是肯再次執意不願離開,堅持同其他朝聖者一起坐火車到盧爾德。今天早晨,火車在波爾多又停留了較長時間後,又繼續前行。同昨晚沉悶得令人窒息的氛圍相比,鐵路兩旁茂密的森林、草地、小溪以及那悠閒地吃着青草的奶牛,才令人覺得生活有點兒生氣。午飯過後,阿曼達的興致更好了些,她只想儘快從這不斷轟鳴的火車裏下車,即使到了盧爾德,她也只想在一家豪華舒適的旅館裏放鬆一下自己。
火車沿着河岸疾駛,車廂裏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意識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即將到達,一個個開始睡眼惺忪地醒來。
肯-克萊頓,伸了伸腰,擦了擦眼睛,向阿曼達問道:“啊,睡得真香,咱們快到了吧?”
“就要到了,”阿曼達回答説。
麥金託什醫生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眼睛盯着肯。“你感到怎樣,年輕人?一切都很好吧?”
“很好,謝謝。”
伍德考特神父面向車窗,眼睛注視着灑滿陽光的山丘。“是的,不遠了,”他説着站了起來。“我想,我得到別的車廂看看其他人可好。你怎麼樣,克萊頓先生?你和你的妻子願意同我一道去看看嗎?你一定會發現這很有趣的。”
“不,謝謝,”阿曼達説,“我不想去。”
“我想去,”肯説着就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在到達目的地以前,我想走走看看。”
“肯,你應該休息,”阿曼達説。
“我説過我很好,”肯向阿曼達保證道。
麥金託什醫生也站了起來。“我想同你們倆一塊去。還有幾個人我想去問候一下,看看他們怎麼樣。”
“那麼,咱們這就走,”伍德考特神父説。
他離開了車廂,肯和麥金託什醫生跟在他的後面。
他們離開後,阿曼達感到輕鬆了許多。她想單獨呆一會兒,以便能讀完他們離開芝加哥後她一直在讀的那本書。實際上,在這次旅行前的三週內,阿曼達幾乎認真地讀完了她所能找到的有關伯納德特和盧爾德的著作。她曾經讀過一本優秀的小説,弗朗茲-魏菲爾的小説《伯納德特之歌》。這是一部歷史小説,作者滿懷感激之情寫出了這本小説,那是因為作者在納粹佔領法國期間,曾在盧爾德隱居避難。其他著作大都是紀實性的。阿曼達讀過的這類著作的第一本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弗朗西斯-巴金林-克耶斯寫的,帶有很濃厚的宗教色彩。1939年和1952年,克耶斯曾兩次訪問盧爾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阿曼達還讀過裏伯格-休-本森——坎特佈雷耶穌教大主教的兒子——寫的一本書。本森自己也是一位狂熱的教徒。這本書記述了他在1914年親臨盧爾德的所見所聞,顯然對盧爾德山洞的奇蹟深信不疑。她也讀過一卷本的《伯納德特傳記》,這是七卷本的縮寫本,由塔布的主教和盧爾德的主教委託雷勒-洛倫廷神父為慶祝伯納德特顯靈100週年而寫的。措辭相當客觀,幾乎顯得不偏不倚。
在閲讀中,阿曼達發現時常提到一本引起她極大興趣的書,她曾在一家珍本書店裏看到過這本書,就是大名鼎鼎的愛彌爾-左拉的《盧爾德》。左拉篤信科學,懷疑宗教,作為一個現實主義作家曾在1892年訪問了盧爾德,18eq年那本小説的英文版問世,現在很不容易買到。這本書對許多天主教徒和盧爾德的狂熱者來説,實在是大逆不道。因為左拉寫這本小説意在嘲弄所謂伯納德特傳説,全盤否定所謂的盧爾德奇蹟。這正是阿曼達所需要的,作為一種武器來使肯恢復理智,特別是因為肯作為一個律師,對左拉推崇備至,因為左拉在他那封第一句為“我控訴”而震驚輿論界的信中為阿弗富德-德雷弗斯作了辯護。這封信揭露了法國總參部出於反猶太人的目的而蓄意製造的陰謀。
如果左拉以這種否定的態度攻擊盧爾德,肯一定會信服,從而改變自己的主意。
幸運的是,這個珍本書店正好收藏了這本小説。這是一本雙卷的老版本小説,第一卷377頁,第二卷400頁,而且還是小字版本。儘管又厚又重,阿曼達還是決定裝在行李箱裏。她在出發前的傍晚得到這本書,便迫不及待地開始閲讀起來,現在只剩下不多的篇幅便可讀完。
她發現這本書確實不錯,是關於一個名叫比爾-福諾梅的牧師的故事。這是一個理想破滅,對自己的信仰產生懷疑的牧師,他伴同少年時代的一位朋友,得了不可治癒的殘疾症的瑪麗亞-德-奎爾桑來到盧爾德。他們在山洞作過祈禱之後,瑪麗亞竟奇蹟般地康復了,可比爾卻總是懷疑瑪麗亞的殘疾症並不是因為器官病變所致,而是屬於歇斯底里型。在閲讀過程中,阿曼達在有關段落上作了記號,這些段落對伯納德特親眼看見聖母顯靈和所謂的盧爾德山洞的奇蹟深表懷疑。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車廂裏,阿曼達從旅行包中取出左拉的第二卷本小説繼續閲讀,15分鐘後,她便看完了這部小説。很快,在肯他們回來之前就讀完了,她翻到第一卷中她留下紙條和打上記號的篇頁,一旦有機會她可以隨時讀給肯聽。但願這能使肯擺脱他母親和神父的宗教影響,使他的頭腦重新清醒起來,從而放棄到盧爾德朝聖的念頭。
好像是為了使自己的解釋更具説服力,阿曼達開始重新閲讀第一卷,尋找她作記號的段落,特別是那些有關伯納德特的段落。
最後,她終於發現了她喜歡的一段:
正如一位醫生曾經概括的那樣,這位14歲的女孩,在她成長髮育的關鍵時期,已經患有哮喘病,而且還深受歇斯底里症的折磨。這是由於遺傳因素和先天不足所致……親眼見到聖母純粹是孩子的無稽之談,許多這樣的農村姑娘早在伯納德特之前也都曾以同樣的方式見過聖母!現在人們所津津樂道的,難道不正是這種老掉牙的話題:那被光華所圍繞着的聖母;聖母所吐露的秘密;汩汩湧出的泉水以及應該完成的使命;能使眾多的人皈依而深信不疑的奇蹟等等諸如此類的傳説嗎?
太妙了,應該讀給肯聽。
阿曼達把第一卷放在座位上,又打開了第二卷。第二卷講的是伯納德特離開盧爾德,來到了勒維斯,在這裏成了一名修女。左拉在書中寫道,他曾經遇到過一位內科醫生,名叫查塞格勒,此人曾在聖母顯靈後六年見過伯納德特修女。這位醫生特別對她那孩子般美麗的大眼睛以及那種純真坦率的眼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他説,她面部的其他部分卻相形失色,皮膚失去了光澤,身體更加虛弱,她的體態看起來與一般的傭女毫無區別,矮小而憔悴,壓根兒不惹人注目。她仍然懷有憐憫之心,但她看起來似乎不再是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神采奕奕,那樣不同風俗而獨具魅力。事實上,她非常地世俗和現實,並沒有沉溺於任何狂喜和幻想之中。
阿曼達在掂量把這些話讀給肯聽後,會有什麼效果,也許它們會給他一個嚴酷的、沉重的一擊。阿曼達決定最好不讀這一段。她又在她以前作下的記號更多的篇頁上停了下來,自己又讀了起來。左拉所遇到的那位醫生還這樣説:“如果伯納德特僅僅是一名神智恍惚的幻覺症患者,僅僅是一個呆子,那後果將更加令人驚奇,更加無法解釋,難道不是嗎?一個呆子、一個白痴的夢幻居然會轟動全國!不!絕不!只有上帝的聲音才能解釋在這兒發生的一切奇蹟。”皮爾神父在聽了這一段後,贊同地説:“的確如此,確實有一種聲音傳到這兒來,那就是悲哀的嘆息和呼號,是對永恆無限的希望的呼喚。如果一個深受苦難和痛楚的孩子的夢幻能夠使眾人的心靈感動,能使大地風調雨順,出現一個新城市,難道這不正是因為這種夢幻表露了窮困人類的飢渴和那種不可壓抑的、強烈需要的安慰嗎?哪怕這只是一種被愚弄的心境。”
對,這一段不錯,阿曼達自言自語,這段也許會更有助於肯面對這個現實的世界。左拉是一位思想家,肯決不會忽視他的話,他會認真思考他所尊敬的這位作家的見解的。還有,在一些地方,左拉還估計伯納德特只不過是“一個低能兒”。很好,左拉肯定會使肯清醒過來。
然而,她尋思了一會兒,又猶豫起來,她知道同三週前相比,肯現在進行手術,成功率變得很小了。她想,仍然得求助於左拉,她告訴自己,時間仍還很充足,得抓住哪怕是最後一刻,也要使肯回心轉意,每一分鐘都很寶貴。她還意識到,她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渴望肯能夠因為她的緣故而面對現實,去求助於現代科學。她必須為此不遺餘力,她必須堅信左拉的觀點。
阿曼達剛把書放在膝前,就聽見過道里傳來了肯的聲音,看見他和伍德考特神父一道出現在車廂外面。
這位神父説:“噢,得讓你暫時留在這裏,克萊頓先生,在到達盧爾德之前,你需要休息一會兒。我得到剩下的幾個車廂去看看。很抱歉,讓你受累了。”
“噢,不,我很好,”肯説,“這一趟很值得,謝謝你,特別是謝謝你介紹我認識了穆爾太太,那的確是真正的奇蹟。”
肯望着這位神父離開了,然後才轉向車廂走來。他在阿曼達的旁邊坐下來後,竭力想笑起來,可是那笑容無法掩飾住他的疲倦。他原來曾是健康而有生氣的面容,現在看起來蒼白而消瘦。這不禁又使阿曼達萬分擔憂起來。
“你真的感到怎麼樣?”阿曼達焦急地問道,“你真不該到盧爾德來。”
“我無論如何也不願錯過這次機會,我決不後悔。”肯説。
他確實太疲倦了,以至於阿曼達都無法扶住他。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肯,我給你點東西,你那樣可以好受點。”她指鎮靜劑或止痛藥。
他搖搖頭。“不,在我們到達盧爾德時,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很快就要到了。”費了很大勁,他才坐直了身子,但這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阿曼達,我在火車上遇到了真正的奇蹟。經人介紹,我認識了穆爾太太,我和她交談過。”
驀地,阿曼達惶惑困窘。“伊迪絲-穆爾?”
“你一定還記得,我們在倫敦時聽説過這個奇蹟般的女人。這次她也到盧爾德去朝聖,就在這列火車的後面幾個的車廂裏。你應該去看看她。現在她健壯得就像是參加奧林匹克比賽的運動員。在五年前,她患了同樣的——或者説是類似的——我的那種病,骨盆變形性骨癌,跟我非常的相似。她告訴我,醫生曾表示對她無能為力,於是她來了盧爾德,來了兩次,就在第二次的時候,她在山洞作完禱告,飲了泉水,用泉水洗了澡,之後她便完全恢復了,能夠離開枴杖走路,能夠回倫敦工作了。患病的骨盆部位自動癒合、再生。倫敦和盧爾德的醫生曾經多次對她進行過檢查。現在,他們已經得出結論:她的骨癌確實奇蹟般地得到痊癒。本週之內,官方將在盧爾德正式發表聲明,她的治癒肯定無疑是奇蹟。”肯-克萊頓向後坐進了座位裏,臉上重新恢復了生氣,笑容似乎更舒展和開心。“我一直在想,如果奇蹟會發生在她身上,穆爾太太身上,也同樣會在我身上發生。咱們能來盧爾德,我非常高興。現在我比以前更有信心了。”
“我也很高興,”阿曼達茫然地説,“你認識了穆爾太太,我也很高興。”
“我相信,你也有機會見到她,等我們到了盧爾德後,你也會和我一樣相信這是奇蹟。”他瞥了一眼阿曼達。“剛才我離開時,你幹什麼了?”
她指了指放在膝上的左拉小説的書名。“我在看——看一本書。”
她匆匆忙忙地將這兩卷書放進了旅行包。她心裏明白,現在不是談這本書的時候,她不願在此刻用左拉小説中那無情而冷靜的對盧爾德奇蹟的嘲弄和懷疑,來挫傷她最親愛的人的樂觀情緒。是的,不應該選擇這個時候,不應該在肯和穆爾太太相遇,正滿懷希望和信心倍增的時候。
阿曼達側過身去,從窗子望出去,看見火車仍還沿着河岸行駛。這條河一定是順着山流經這個地區的波河。火車穿出森林後,便立刻看到了城鎮郊外的一幢幢建築物,在遠方聳立着一個塔尖,阿曼達猜想,那可能便是有名的上宮了。離上宮不遠處,一幢建於八世紀的城堡巍然屹立在山崗上。再遠處,便是鬱鬱葱葱、蜿蜒起伏的比利牛斯山脈。顯然,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盧爾德就快要到了。它的四周有着九個古老有名的教堂。
阿曼達想把窗外的景色指給肯看,可是她卻看到肯閉着眼睛,好像是在打着盹兒。
這時,列車的擴音器裏又傳來了優美、節奏歡快的旋律,這是盧爾德聖歌,它始唱於1873年,阿曼達靜心傾聽着這首抒情詩:
“聖潔的瑪利亞!
我們的心中正燃燒着聖火
奇妙神聖的啓示
充溢在我們胸間!
萬福,萬福,萬福瑪利亞。”
他們已經到達盧爾德了。
此時,伍德考特神父以及緊跟其後的麥金託什已回到了車廂,開始拎起了各自的旅行包。
阿曼達開始叫醒肯-克萊頓,可他卻倦意未消,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我們已經到盧爾德了,親愛的,”阿曼達説。
突然,肯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來,笨拙地想站起身來。呵曼達用力扶着他的胳膊,幫他站了起來。
“盧爾德,”他喃喃地説,此時阿曼達已拎起了旅行包。
阿曼達攙扶着肯,擠進了火車過道里,過道中散發着陣陣汗臭味,她想方設法地跟在伍德考特神父的後面。“跟着我,”神父有好幾次回過頭來説。
他們從火車上下來,來到車站月台上。這兒擠滿了從倫敦來的朝聖者。伍德考特神父招手要阿曼達和肯以及其他人向他靠攏。“我們現在是在第二站台,”他宣佈,“咱們走過鐵軌到車站去。你們看見的那三節未脱離的火車廂,將開往瑪爾拉德車站。在那兒,殘疾者可以帶輪椅乘坐特別準備的公共汽車。現在,你們跟我在一起就行了。”
他們越過鐵軌來到了一個門道,上面橫掛着一幅標語:ACCUEILDESPELERINS。
“意思是歡迎朝聖者,”伍德考特神父説。阿曼達覺得,車站大廳內部與其他她以前旅遊時看到過的火車站大廳並沒有什麼不同,在塗上黑色橡膠液的地面上安放着現代風格的棕色木凳。大廳內唯一令人感到愉悦的是一大幅比利牛斯山脈的風景壁畫。
他們一行人向出口處走去,走過一個出租汽車站後,又走向停放公共汽車的停車場。“咱們的公共汽車就在前面,”伍德考特神父説,“你們看見豎杆和廣告牌後面的那些車沒有?車前面的豎杆上寫着各家旅館的標牌。”他用手指了指。“咱們的車就在阿爾比恩旅館和查貝爾旅館之問。”他徑直奔向寫有“加利亞-倫德里斯旅館”字樣的豎杆前。
20分鐘後,他們乘車來到了加利亞-倫德里斯旅館的門前。伍德考特神父領他們下了車,來到了旅館寬敞的四樓大廳。看來神父對這兒的環境非常熟悉,吩咐他們別走散,呆在大廳中間耐心等待,他會盡快落實好他們各自的房問。
阿曼達一直擔心着肯。自從下火車後,肯才第一次因消除了疲勞而開口講話。“我們到了,”他低聲説道,“我們已經到了盧爾德,已經到了。”
阿曼達點點頭。“是的,親愛的,咱們到了。”
伍德考特神父拿着一紮信封回到了他們面前。他讓大家注意一下,大家立刻安靜了下來。“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他大聲宣佈道,“我按你們的名字字母的順序叫人。信封裏裝有一張盧爾德的地圖,幾點注意事項、房間的號碼及鑰匙。”他開始念名字了。
當他讀到“C”字母時,他叫道:“肯尼斯-克萊頓先生及太太。”阿曼達很不好意思地伸手接過信封,因為這是他們倆共同在芝加哥商定好的,雖然他們還未結婚,但為了這次旅行方便,他們便以夫婦相稱。
伍德考特神父發送信封完畢後,再次要求大家注意。“諸位想了解的幾點情況,都列在注意事項中——房間號碼、進餐時間,還包括預付一半的膳宿費等等。”他清了清嗓子。“當然,還包括旅館的其他一些注意事項。願意立即回自己房間去休息洗澡的,可以直接回房間去——如果行李還沒有送到房間,請別耽心,一會兒就會送到。我們將在樓下進餐,就在接待大廳下面。進餐後,如果有人興致還好,咱們可以去觀看夜晚的燭光遊行。到明天,咱們集中觀光。同時——”他停了下來,半晌後又説道:“在進餐或回房間之前,有想去山洞看看的,我願意帶路。有多少人願意在這時候去看看山洞的?請舉手。”
阿曼達注意到有三分之二的人舉起了手,其中,就有站在她旁邊的肯。
“肯,不,你不能去,我不讓你去。”阿曼達低聲説.但語氣很堅定。“你需要休息,你應該明天去山洞,現在你不能去。”
肯朝她温情地笑了笑。“親愛的,我現在一定得去看一看,儘快去作禱告。咱們晚餐後再見。”
阿曼達感到非常失望,看着肯同其他願意去山洞的人跟着神父離開了接待大廳。大廳裏頓時空蕩蕩的,只有一些朝聖者聚集在電梯間旁,一邊等着電梯,一邊談論着明天參加彌撒的有關論題。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呆在大廳。阿曼達打開手中的信封,看到克萊頓先生及太太的房間是五樓的503號。她拎起提包,同其他人一道站在電梯間旁等電梯。她簡直不能理解這個肯-克萊頓,現在雖然病到這種地步,精力不支,萎靡不振,卻居然還能強打精神,不惜勞頓之苦去山洞禱告,期待着能像穆爾太太那樣,奇蹟般地康復痊癒。她多麼希望肯能夠看穿所謂的奇蹟之説只不過是騙人的鬼話,多麼希望肯能夠明白,即使是突然痊癒也並非什麼奇蹟,而完全是由於與身心相關的心理因素所致。醫學上稱之的身心療法,並非每個人都適合,尤其很難發生在像肯這樣的重病患者身上。
電梯來了,阿曼達費了很大力氣才擠了進去。電梯開得很慢,而且時走時停。她和一個年紀較大的、背部微駝的男朝聖者最後在五樓下了電梯。這兒只有一個通道,她順着走廊找到了503房間,用鑰匙將門打開。現在她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會兒,等着肯回來了。
進了房間,她走了幾步,映入眼簾的景象使她吃了一驚,因為這大出她的意料。加利亞-倫德里斯旅館一直被宣傳成一家設備齊全的豪華三星級旅館,但她所見到的一切卻令人厭惡,反感。這間雙人卧室,與其説是卧室,倒不如説是一個洞穴。屋內有一張雙人牀,隨意鋪放着色調晦暗的綠色牀單。在牀的左側腳下,安放着一張小桌,一把便椅,椅子旁有一張書桌。房間裏除了在室內兩側牆邊的壁龕上安放着耶穌基督和聖母瑪利亞的小雕像外,冉也沒有其他的傢俱和裝飾品了。在一個窗子的兩側,掛着難看的窗簾。為了把窗簾拉開,透一透房間的空氣,她只好格外小心地從牀頭桌和雙人牀邊擠過去。窗户打開後,她看見一個公園的一側有許多人在下午的陽光裏排成長長的一列隊伍,他們唱着歌,阿曼達聽出,這又是盧爾德聖歌。
阿曼達走進盥洗室的小門,盥洗間裏有便池、洗滌槽和一個短短的浴盆。放置藥品的小藥櫃上的塗漆看起來凹凸不平,室內的光線飄曳不定,非常黯淡。
阿曼達坐在牀沿上,真想放聲大哭一場。這兒絕不是他們該呆的地方,特別是對肯來説更不適合,他需要安靜,舒適和休息。這間像洞穴一樣的房間,無論如何也不適合於肯居住。
她竭力在想下一步該怎麼辦。在這家所謂高級旅館裏,一定不會再有比這設備更好的房間了。城裏其他旅館的所有房間早已在數天前就已預訂客滿了,這裏沒有其他住處可以轉移出去,除非到城外,也許還能找到更好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