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雷傑也感到,這個餐廳不應僅只是一個次要的附屬項目,應該成為主要的附屬項目,成為生財的主要來源。確實,餐廳需要擴充,使設備更加現代化——不過更需要一個對它的發展有信心的合夥者。雷傑去拜訪過詹姆特,而且主動提出自己願意同他合夥,表明他是一個合適的並能與之創業的合夥人。雷傑並許諾投入數目可觀的資金和提供富有建設性的建議。可是詹姆特斷然回絕了他,因為投入的資金根本不夠,他那創造性的能力無法證實。雷傑並不感到沮喪,他對這種拒絕已屢見不鮮,很快就轉到其他事情上了。
不過今天,他的思緒又回到了詹姆特和這家餐館上。因為,今天,雷傑擁有更多的資金和更富有魅力的創造性念頭。
雷傑急忙去打電話,想知道詹姆特是否還在倫敦,如果不在是否出去吃午飯了,想弄清楚他何時回到辦公室並有空會見客人。詹姆特確實在辦公室,可同他見面並不容易。他正坐在辦公桌旁吃着三明治,同時忙着安排幾批臨時前往盧爾德的朝聖者的行期,因為聖母瑪利亞在三週後或更近的時間重新顯靈於盧爾德的這一消息使朝聖者數目驟增。
“好運氣,聖母瑪利亞幫了我一個大忙。”雷傑説,“我有一個主意直接與聖母有關,我有一個驚人的消息,對咱們倆人都有利。”
“還跟上次一樣?”詹姆特冷冷地説。
“瓊-克勞德斯,這非同尋常,一輩子也難得碰上一次,天賜的甘露。我立刻就想到了您。您得抽空讓我同您見一面。”
“好吧,我還在吃飯,還沒有開始處理公務。我想如果您能馬上過來,別再嘮叨了。如果您想見我,立即過來,就現在。”
“馬上就過去,”雷傑説,就放下電話抓起運動上衣穿上。
來到外面,——的細雨已經停了,天空露出了太陽。雷傑一邊吹着口哨,快步來到停車房,他的那輛老式羅維爾轎車很難啓動,費了好大勁,終於把馬達發動起來了。他把車退出停車房,然後調頭以高速向着皮卡迪利廣場方向駛去。詹姆特的四季旅遊公司在廣場北邊三個街區。
一到達目的地,雷傑便停好車,整理了一下領帶和上衣,把頭髮略加梳理,合資信心十足地進入旅遊公司。確實,正如詹姆特所説的,這兒很忙,至少有十幾位看上去是旅遊者的人站在兩個櫃枱前同三名職員交談着。雷傑以滿不在乎的神情闖進了長長的櫃枱後面。這時,離他最近的一名職員想阻止他,他便輕鬆地説:“詹姆特正在等我,我們有個約會。”
雷傑來到位於後部的詹姆特私人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四周的牆壁上掛着歐洲旅遊風景點圖片,以及包括馬沙比咖啡館在內的盧爾德的彩色照片,這時詹姆特正坐在辦公桌後將一隻蘋果餡餅放入口中。
他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雷傑。看到雷傑站在一旁,也沒有給他讓座。詹姆特具有商人那種猶如犰狳的防衞殼,堅不可摧。雷傑挪過一把木椅放在辦公桌前,快速坐下來,準備單刀直入。
“這次您有什麼新招?”詹姆特冷冷地問道。
“關於您在盧爾德的餐廳。我仍然有興趣與您合夥,我還是認為這餐廳一定會大獲利潤。”
“是現在嗎?噢,朋友,您必須提供比上次更多的投資,咱們才有商量的餘地。”
“我正準備這樣辦,否則我也不會到這裏來。”雷傑信心百倍地説。“這次,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您一定沒法拒絕,瓊-克勞德斯,我為了能成為這個餐廳的半個業主,準備出五萬英鎊用於擴展餐廳,增加您的實力。這筆錢是我妻子所得的遺產,她存放在銀行裏以防她再生病時的急需之用。不過現在,她知道,她不會再生病了。她已經完全康復了,不再需要這筆積蓄。是的,我準備將這筆錢全部投進去,總共是五萬鎊——”
詹姆特一直面無表情地聽着,這時他打斷了話頭。“對不起,還不夠。”他把午餐的殘物扔進廢物袋,準備中斷這次會面。“如果您真的想合夥,得準備投入比這更大的資金。”
“可是我還有更重要的投資,”雷傑大聲喊道。“我還有比這五萬英鎊更有價值的投資,這事非同異常,我敢斷言,它一定會使您在盧爾德的生意格外興旺,要不了多久,財源就會滾滾而來。”
“噢,真的?”詹姆特很反感地説着,扭動着身子,對着桌子上的鏡子梳理起了頭髮。
“聽我説,我妻子,伊迪絲,幾小時前被亨寧大主教叫了去,事關三年前她在盧爾德大病痊癒一事,內容非常重要。盧爾德醫藥中心和教區委員會已經得出一個報告,一致認為,伊迪絲的痊癒是有神奇性質的。這就是説她被正式列入‘為教會所承認的盧爾德神奇治癒者之一’。自從1858年以來,僅僅有69例——從1978年以來只有5例——現在伊迪絲-穆爾將是第70例。”
第一次雷傑引起了無動於衷的詹姆特的注意。“真的嗎?真有這回事?”
“您可以進一步去證實。可以直接打電話到亨寧大主教的辦公室去證實。告訴他我跟你説的一切。”
“我祝賀您,”詹姆特很隨意地説,但已經很感興趣。“這對你們倆人來説是一件好事。”
“對我們倆是好事?”雷傑説着,一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可是驚人的消息,會轟動整個世界。一夜之間,伊迪絲將蜚聲國內外,成為一個活生生的神奇人物。人人都想同她會面,是的,每一個人。事實上,她將再次去盧爾德,會成為人人注目的中心,會得到榮譽和尊敬。她可能就是聖母瑪利亞重返盧爾德期望見面的人。現在,我的建議是,瓊-克勞德斯,除了那五萬英鎊以外,我準備將伊迪絲算在內,伊迪絲-穆爾,一個被欽定的神奇女人。您明白了嗎?讓伊迪絲伴隨您的朝聖團充當顧問。是的,您可以想象一下,您的下一次旅遊朝聖團的收入就會驟然大增,在餐館裏——在你擴充並且改進設施之後——伊迪絲會成為一顆舉世關注的明星。事實上,作為餐廳的女主人,她將會獲得殊榮。為了能夠看上她一眼,聽她講一句話,能夠同她握一握手,甚至同她共進一次餐,人們會紛紛湧到我們新的神奇的餐廳來。他們會不惜多花費點,也要上這神奇的餐廳用餐。您的收入至少會比現在翻上一倍。我敢説,甚至會得到三倍於現在的利潤。一方面,安排朝聖者到盧爾德;另一方面,讓他們到餐廳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伊迪絲-穆爾,這個最神奇的女人,她將會成為您的,也是咱們共用的無價之寶。”雷傑控制住自己的心情。“現在,您對此有何看法?”
詹姆特表情冷峻的面孔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浮上了一絲笑容,似乎難以捉摸,但確實出自內心。他站了起來,伸出了手。“雷傑,我的朋友,現在您説出了我的心裏話,為我們的合夥握握手吧。”
雷傑也笑了起來,握着詹姆特的手。“我們今晚要在克布里斯餐廳慶祝。夥計,請您務必光臨,去見一下這個神奇的女人。”
米凱爾-赫爾塔多坐在一輛停放在塞拉諾街口上的一輛佈滿塵土的藍色潘達牌小車上,對面就是大教堂正面入口處的鐵門,他一直聚精會神地候在那兒,盯着學校的學生和馬德里的主婦們,此時他們正紛紛地走進教堂,參加九點鐘開始的彌撒。這是他們第十天也是最後一天在這兒監視了。如果今天他們的獵物來到這兒,像前九天上午那樣,那麼他們一切都就給了。今天晚上他們將在街下的地道里安放上烈性炸藥,明天早晨他們就會引爆,將他們憎恨的死敵置於死地。
赫爾塔多看了一眼手錶。“現在,你得進去了,”他低聲對坐在他身旁的姑娘説,“如果我們的目標按時到達,五分鐘後他就會在這兒出現去做彌撒。”
“一定得去嗎?”朱莉亞-瓦爾德斯不解地反問道。“為何去呢?他在明天早晨決不會到教堂來。”
“為了再確切地證實一下。”赫爾塔多説。
“我想讓你更近一點看清他,咱們得明白無誤地確定他就是路易斯-比諾,負責國防事務的副總理,而不是別人。快去吧,朱莉亞,這是最後一次了。”
“父親的話沒錯。”她聳了聳肩説,然後笑了起來,他們兩人都笑了。這句逗趣的話使他們都很開心,因為她只有十九歲,而他,在她眼裏是一位長者,已經二十九歲了。
赫爾塔多看着她下了車,穿過街口,來到教堂大門下的空地,在台階上匯入了參加彌撒的人流,登上台階後進入了教堂。
朱莉亞,真是一位好姑娘,赫爾塔多不禁想到,這麼小的年紀,就這麼勇敢,無所畏懼。能有這樣的姑娘加入到他們的事業中真是幸事。朱莉亞比其他人早兩個月從畢爾巴鄂來到了馬德里。當時她已在馬德里大學做入學前的登記手續,準備在秋季入學,然後她一方面熟悉這個大城市,一方面設法尋找每月200美元的公寓,以便她的夥伴們到達時居住。他們的頭,奧吉斯汀-洛佩斯,通過家族關係認識了她,對她對民族解放運動的忠誠頗為滿意,兩年以前便接納她加入了ETA組織——尤斯卡狄-塔-阿斯卡塔蘇納秘密組織,又被稱為巴斯克民族解放組織。在赫爾塔多同她一道開始工作時,對她的聰明機智就很讚賞。儘管,嚴格地説起來,她並不是他所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人——鼻子和下巴大大,還有身材太矮,太粗壯(在他從事寫作的歲月裏,他總是喜歡那些身材苗條、纖弱的女子)——他還是與她睡了幾次。但他們倆從未相愛過,不過他們彼此都很尊重,他們作愛只不過是出於生理需求和尋找樂趣罷了。如果説朱莉亞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她把宗教信仰帶到了民族解放運動中。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這時他想到了在公寓內的兩位巴斯克戰友,正焦急地等待着這最後一次偵察,渴望準備好明天的暗殺行動。
突然,赫爾塔多注意到,在教堂大門前聚集的人羣中驟發了一陣騷亂。從他眼睛的餘光裏,他偶然地注意到有三輛政府部門的轎車,一輛,二輛,三輛,前後咬着尾巴一起到達了那裏。中間的一輛是栗色的奔馳牌轎車,裏面坐的一定是路易斯-比諾。確實如此,這傢伙剛從奔馳車上下來,坐在另外兩輛車上的保鏢已先下車把他夾在了中問。奇怪的是,比諾一邊讀着一張報紙,一邊向教堂門口走去。
比諾是一個醜陋的老頭,身材矮小、臃腫,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當他側身面向一位保鏢時,只見他那尖嘴猴腮的臉上浮現着笑意。他把報紙遞給了保鏢。赫爾塔多不禁奇怪起來,因為比諾平時很少笑。比諾是一個陰險的人,儘管是佛朗哥的朋友,但卻被國王留任為負責國防事務的部長。他篤信宗教,頑固保守,在內閣政府成員中,是ETA組織的主要敵人,頑固地反對巴斯克自治。此時,赫爾塔多想到,這個卑鄙的傢伙受懲罰的時候到了。
赫爾塔多望着比諾走進教堂,他想——比諾一定是去教堂祈禱,這個狗雜種,這是他最後一次祈禱了。
明天,路易斯-比諾將會同卡雷諾-布蘭可上將一起命歸黃泉。
赫爾塔多想象着比諾、布蘭可以及其他惡魔,在但丁所描述過的火焰升騰的地獄中備受煎熬的情景,他感到非常快活。
赫爾塔多不能否認,由於1973年巴斯克民族解放組織成功策劃了對布蘭可上將的暗殺行動,這使得眼下暗殺比諾的計劃進行得比較順利,幾乎是輕而易舉。
在佛朗哥逝世後的動盪時期,巴斯克民族解放組織暗殺了布蘭可上將,那次行動已被人們淡忘了,已經成了西班牙的歷史。然而沒有一個巴斯克人會忘記,特別是ETA組織的頭頭奧古斯汀-洛佩斯,和米凱爾-赫爾塔多及其他人。在1973年ETA成員——他們有十幾人——謹慎地監視布蘭可上將的行蹤,他們發現每天上午布蘭可上將總是到這個教堂來參加彌撒(作為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比諾部長也仿效此習慣)。
參與1973年暗殺行動的巴斯克人,弄清楚每天上午布蘭可上將到教堂的路線後,就在教堂附近的一條必經之路上租下一幢地下公寓。他們夜以繼日地在街道下面挖了一條18英寸高的地道,然後在地道三處安放了75公斤炸藥,然後把引爆線同電線接通到公寓內的一間小房間裏,在這裏可以清楚地看見布蘭可上將的出現。
在那個富有歷史意義的早晨,布蘭可上將乘着他那黑色道奇轎車馳來,在通過地道上面時,炸藥被引線點燃。
布蘭可上將連同他的轎車頓時被炸飛到五層樓那麼高。
那情景令人難以想象。
明天早晨,路易斯-比諾部長,巴斯克人的死敵,也將會一樣被炸飛。
經過一段長期的沉默之後,這一次恐怖行動將會提醒政府注意,ETA組織,準備竭盡全力為解除250萬生活在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人的奴役枷鎖而鬥爭。
赫爾塔多自己心下承認,他決不是一個生性好鬥和具有破壞本能的人。自從他能夠拿起筆來寫作的時候起,他就是一名作家。是的,作家總是沉溺於幻想,而且憑藉想象使自己如願以償。他已經出版了三本書——一本詩集,一本關於維加的劇本,還有一本以加西亞-洛爾卡的生平為素材的短篇小説集——當佛朗哥的恐怖政策危及到他自己家庭的生存時,他便毅然決然地投筆從戎。他已經意識到,單靠文字決不能夠在同統治者鬥爭中取勝。因此,他加入了ETA組織,拿起了武器。
他正想知道是什麼耽擱了朱莉亞這麼長的時間,正在琢磨時看見她從教堂裏冒了出來。
他發動起車,等她上車在他旁邊坐下後,便開着潘達車向着塞拉諾街駛去。
赫爾塔多眼睛緊盯着來往車輛,專心致志地駕駛着,時間已經很緊迫,一定不能發生事故。他問朱莉亞:“確實是他吧?”
“確實是他。正是路易斯-比諾部長本人在那裏。”
赫爾塔多興奮異常。“他就是咱們的目標,明天我們就炸死他。幹得好,朱莉亞。多謝。”
“不要客氣。”
赫爾塔多沉默了一會兒。“是什麼耽擱了你這麼長的時間?”
“我會告訴你——”可是直到來到格蘭維亞街,在這寬闊乾淨的大街上緩緩行駛時,她才説。“有件事真有趣,”她説,“我聽見比諾的一位保鏢和一位官員正在閒聊,我便停下來偷聽。似乎是昨天比諾接到巴黎的一位新聞記者的電話。一位法國的紅衣主教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他發表了一項關於盧爾德的公告。”
“盧爾德?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剛剛發現聖女伯納德特的日記。聖母瑪利亞告訴她,就在今年,我想就是在三週後,聖母將重返盧爾德顯靈。這事真有趣,是吧?”
“沒什麼特別的。最有趣的是明天我們向全世界宣佈的消息。”
“也許是吧,”朱莉亞遲疑地説着,從手提包裏摸出一支香煙。“不管怎麼説,那消息使得路易斯-比諾很開心,即使是在做彌撒的那種極其莊嚴的氣氛下,他都無法掩飾住喜悦的表情。以前我可從未看見過他這麼開心地笑。事實上,他進教堂時,一直在讀有關盧爾德的報道。”
“噢,是的,我看見他讀報紙了,”赫爾塔多説。他已把車從格蘭維亞街開向他們居住公寓了。“得儘快讓其他人知道,他們現在也許正在準備炸藥,今天晚上我們就得安放好,明天上午就有好戲看了。”
十分鐘後,赫爾塔多已經步入大廳。他對這公寓,這幢樓及鄰居都很滿意。儘管租金昂貴,但是這兒十分安全,因此用去的每一比塞塔都非常值得。公寓是中上階級住宅,居民大多數是白領階層的富裕人士,因此不大會引起西班牙保安警察的注意。
來到門前,赫爾塔多聽到裏面電視機開着的聲音。“他們一定是把炸藥準備好了。”他一邊小聲地對朱莉亞説着,一邊取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屋裏光線很暗,窗簾已拉上,燈也關着,很明顯是為了更好地看電視。他把頂燈打開,令他驚奇的是,房間裏面除了奧古斯汀-洛佩斯外別無他人,他們的這位頭兒獨自坐在椅子裏。洛佩斯出生於聖巴斯蒂安,體格健壯,外貌粗獷,濃黑的眉毛,茂密的鬍髭,臉膛寬大,面頰上有一個凹凸不平的傷疤。他正專心致志地看電視,連頭也未抬一下。
“嘿,你好,奧古斯汀,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真沒想到。”
更令人奇怪的是洛佩斯的穿着。他身穿一套西裝,打着領帶。在赫爾塔多的記憶裏,以前可從沒有看見他如此穿着過。
洛佩斯抹了抹他那大鬍子,從扶手椅上站起來,向着赫爾塔多和朱莉亞點了點頭,然後走過去關上電視,隨即又回到椅子上坐下,點上一支雪茄,赫爾塔多也跟着坐了下來。
“你來得正好,有好消息告訴你,”赫爾塔多説,“我們剛剛完成對路易斯-比諾的最後一次監視行動。我們已經知道,明天上午九點鐘他要到教堂去做彌撒,路線和程度與這十天完全相同。我們已決定明天上午解決了這條豬玀。”赫爾塔多環視了一下房問。“其他人都到哪裏去了?”
洛佩斯吸了一口雪茄。“我已讓他們回聖巴斯蒂安了,”洛佩斯平靜地説,“一位帶着炸藥乘小型載貨汽車,另一位帶着引爆裝置乘快車走了。”
赫爾塔多眨着眼睛,不相信他聽到的話。“您説什麼?”
“我讓他們倆回聖巴斯蒂安了,”洛佩斯説,“今天我讓你和朱莉亞也回去,我來這兒就是來告訴你們。”
“幹嗎這樣?”赫爾塔多説,已經把他弄糊塗了。“我不明白,明天我們的行動——?”
洛佩斯仍無動於衷。“已取消了明天的行動,”他鄭重其事地宣佈,“已經取消了——至少得暫時延緩。”
赫爾塔多走到他的頭兒面前。“嘿,您到底在説些什麼?出了什麼事?”
“我告訴你吧。”洛佩斯説着,又點了一隻雪茄。
“沒什麼好説的,”赫爾塔多説。“我們都已全部準備——”
朱莉亞一把抓住了赫爾塔多的上衣。“米凱爾,給奧古斯汀一個解釋的機會。”
“他最好還是解釋一下。”赫爾塔多怒氣衝衝地説。
奧古斯汀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他不擅言談,可現在他必須説清楚取消行動的原委。“昨天,在聖巴斯蒂安,我接到從馬德里打來的電話,是路易斯-比諾部長親自打來的。他希望馬上同我見面,同我就巴斯克自治問題進一次預備性會談,希望明天早晨他去教堂之前在他家裏同他交談。”
赫爾塔多驚呆了。“您見過路易斯-比諾了?”
“是的,第一次見到他。以前我們只是通過中間人聯繫。可是這一次,他希望我們能直接接觸。因此我與他面談了一個小時。當然,這也是第一次,我還發現他準備討論我們民族事業和自治的要求。”
對赫爾塔多來説,這簡直不可思議,以前他從來也不敢想象的。“他同你討論我們的自治要求?”赫爾塔多説。一個不吉祥的疑慮湧了上來。“他是否提到過我們的暗殺行動。”
洛佩斯搖了搖頭。“他甚至沒有絲毫的疑心。談的只是我們的自由權利問題。”洛佩斯把燃着的雪茄煙放在煙灰缸的邊緣上。“必須通過協商來獲得咱們的自由。路易斯-比諾,這你知道,是個對宗教篤信不移的人。昨天,他已經聽到巴黎紅衣主教所發佈的公告,那是關於聖母瑪利亞要在盧爾德山洞重新顯靈的事——你聽説這事了嗎?”
“人人都知道了,”赫爾塔多不耐煩地説,“那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噢,米凱爾,”朱莉亞説着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讓奧古斯汀講下去。”
“很明顯,這與我們和我們的未來大有關係,”洛佩斯繼續説道。“比諾對聖母瑪利亞重新顯靈的消息深信不疑。他相信,這事一定會發生,而且一旦顯靈,他認為這是上帝給他信號,暗示那些身在要職、擁有權力的人,讓他們自己對人類和世界給予寬宏大量和憐憫。因此,聖母瑪利亞顯靈時,比諾將釋放全部巴斯克政治犯,宣佈大赦,而且將在馬德里和畢爾巴鄂進行一系列的正式會談來解決巴斯克問題。他答應我,這些會談將會最終導致巴斯克以某種形式的獨立自治,會令雙方都滿意。”洛佩斯拿起雪茄,搖動了一下。“因此,就這種前景的真正可能性而言,並考慮到條件的可接受性,我認為,這一次,比諾的允諾並非空談——我決定,應該延緩執行我們的進一步暴力行動。”
赫爾塔多坐卧不安地聽着,最後他説:“奧古斯汀,我一向十分敬佩尊重您的判斷力,您的意見,不過就此事而言,我必須明確表露我的懷疑。説老實話,您不相信路易斯-比諾,是吧?”
“不,我相信他,我必須相信他,這是第一次政府主動向我們提出協商解決巴斯克問題。如果能通過談判真正解決問題,這將是我們大家都滿意和希望得到的結果。”
“這個雜種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企圖軟化我們,”赫爾塔多仍固執己見。“奧古斯汀,這次馬德里暗殺行動是你制定的,現在你又對此失去了信心。通過幾周的策劃,幾天的準備,現在一切都就緒了。這將是我們最偉大的行動,它將會使國王明白,我們的力量是何等強大,決心是何等堅定。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和我們平等地協商。奧古斯汀,我請求您,召回已走的兩位同志和裝置。”
“不,”洛佩斯堅定地説,“如果我們能在不流血的情況下達到自治的目的,那太好了。我們不是劊子手,我們是愛國者。如果敵人願意以和平的方式給我們自由,我們得給他機會來證明這一切。”
赫爾塔多仍寸步不讓。“你的意思是説,我們不是劊子手——我卻説他們可是劊子手。他們是萬萬不可相信的壓迫者和殘暴無情的兇手。我可永遠忘不了他們對我家庭的暴行——那次突然襲擊——在那個晚上他們殺害了我父親,我叔叔,我堂兄,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散發過反長槍黨分子的傳單,”
洛佩斯站了起來,目光咄咄逼人。“那是在佛朗哥年代,現在已是新時代了。”
“新時代?”赫爾塔多大聲地説,“比諾可是佛朗哥的傀儡。”
“米凱爾,”朱莉亞打斷了他的話,“他或許是對的,給他一次機會。在所有的暴力行動中,你以前從未殺過一個人。這值得我們去試一試來避免殺人。”
米凱爾轉過身,怒氣衝衝地面對着她。“誰問你了?你懂什麼是屠殺?”
“我知道,那是罪惡。”
“可在我心裏,他早已被幹掉了,這是一命抵一命。我才不怕為此而承擔的任何後果呢。”他又轉身面對着洛佩斯。“比諾是個殺人兇手。豹子永遠改不掉吃人的本性。他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
“我想他同以前不同了,他渴望盧爾德即將發生的奇蹟,這事使他異常興奮。我敢肯定,這個奇蹟如果發生,一定會改變他,而且這種變化是永久的。對我們是有利的。”
“如果那奇蹟不發生呢?”
“那麼我們就重新考慮事態的發展。看看比諾對我們的態度如何。讓我們等着在盧爾德將發生的事吧,讓我們等等看。”
洛佩斯穿過房間向門口走去,可是赫爾塔多緊跟着他,憤然地繼續用嘲弄的口氣説。“等等看,等等看吧,”赫爾塔多大聲説道,“聖母瑪利亞,還有那該死的山洞,全都是騙人的鬼話。我像我父親一樣,接受過基督教育。可這對他,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比諾信奉的上帝並不是我們的上帝。我決不承認這樣一個上帝,這個上帝居然能容忍壓迫和種族屠殺,全是他媽的一派胡言亂語。清醒點吧,奧古斯汀,咱們決不能為他們的上帝所愚弄。在盧爾德什麼也不會發生。咱們的主意決不能改變。他們的策略是企圖瓦解我們的鬥志,最終讓我們停止抵抗,好消滅我們的組織。比諾並沒有向你保證讓我們自治。他只是許諾與你談判,無休止的談判,無休止的對話,全是他媽的煙幕彈,我求你別上當。我們必須照原計劃進行。只有炸彈的語言才能使他們理解和尊重我們。”
洛佩斯停在了門口。“米凱爾,我的回答仍然是不行。至少現在,或者説暫時,所有的暴力行動的計劃都要中止。我們得聽一聽另一種語言,聖母瑪利亞的語言。到聖巴斯蒂安再見。”
頭兒打開門,離開了公寓。
赫爾塔多放慢了腳步,幾乎因憤怒而昏厥。
幾秒鐘後,他掙扎着挪動腳步移向電視機旁的小桌,打開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倒滿一杯,喝了一大口,瞪視着已坐在扶手椅上不知所措的朱莉亞。
朱莉亞開始求他安靜下來,挽起了他的手臂。“米凱爾,也許奧古斯汀是對的。以前他總是正確的。也許有比用炸彈更好的辦法。我們就等等看。”
“你也同意他的説法,”赫爾塔多説,一口喝光了杯中剩餘的威士忌,又重新斟滿它。“另一個天主教徒到底等着看什麼?難道等着聖母瑪利亞在什麼山洞顯靈,從而賜給我們自由嗎?難道這就是我們等着去見的——那可詛咒的聖母在他媽的山洞出現——一個能夠告訴那個渾蛋比諾怎麼使巴斯克獲得自由嗎?這就是使我們繼續撐下去而使我們免於死亡的保障嗎?”他不斷地喝着,幾乎又把第二杯也喝光了。
他把酒杯“咣”地一聲放下,轉身對着朱莉亞。“不!”他吼叫着,“你聽着,我就是那個決不同意的人,我想讓那件事發生,我要把那些胡説八道的統統報銷!”
他朝卧室走去。
“米凱爾,”朱莉亞喊他,“你要幹什麼?”
“打電話,不要干涉我。我給聖巴斯蒂安我母親那兒掛電話,告訴她與她的牧師聯繫一下,讓她儘快設法把我安排在到盧爾德去的西班牙朝聖團裏去。”
朱莉亞根本不相信。“你打算去——去盧爾德?”
赫爾塔多走到門口站住了。“我要去盧爾德,”他沙啞地説,“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你知道我到那兒去幹什麼嗎?我要去炸掉那個鬼山洞,把那處聖地炸個乾淨,這樣聖母就沒有什麼地方顯靈了,比諾也沒有什麼可等待的了——一了百了地去掉了我們執行計劃的絆腳石。”
朱莉亞一躍而起,眼睛裏充滿了恐懼。“米凱爾,你不是在説着玩吧!”
“等着瞧。我要把那個山洞炸個粉碎。”
“米凱爾,你不能那樣做。那將是個不可饒恕的罪過。”
“我的妹妹同志,只有一種罪過,讓那個該死的比諾哄騙我們,陷入絕境。當我幹完了,就不會有什麼山洞,也就不再有什麼奇蹟,不再有奴役,永遠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