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嚕一有空就問我:你看咱們中國的女演員誰長得最高貴?我説:誰也不高貴。都嚕一聽很高興,説:就是,劉曉慶長得最窮,窮兮兮的。説完她嘴裏又嘟嚷着張瑜陳沖龔雪嶽紅鞏俐,把能想起來的都認真想了一遍,最後她説:你覺得潘虹怎麼樣?她像家裏很有錢嗎?富不富?我説:一般吧。都嚕高聲喊道:沒錯!所以中國女演員都不怎麼樣。
對這樣的女孩我能説什麼呢?何況她比我小一輪。這並不是説我到了一個非要跟什麼人講講心裏的話的階段,我向來認為與人傾訴是件愚蠢的事情,不管跟誰。但是都嚕有一個時期染上了一個毛病,沒完沒了地跟我講她的男朋友。都嚕一共有三個男朋友,她對這三個人的取捨弄得她心煩意亂,從早到晚猶豫不決。為了不失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嚕費盡心機玩着高難度的平衡技巧,調虎離山欲擒故縱聲東擊西瞞天過海,三十六計用了不下十八計。當她確信我對她的三個男朋友從幼兒園起到大學的全部履歷以及他們臉上的疙瘩和眉毛的濃淡都清楚以後,就常常滿懷希望地望着我,充滿了探詢和好奇,活像一個求知慾旺盛的中學女生。
當然我不能回應她的提示,我很無辜地望着她,表示我其實並不非要知道她的男朋友什麼的。都嚕立刻就有點失望,眼看着不想説話了,這畢竟是件讓人不痛快的事,但只不過是不痛快而已。我想再過十二年,都嚕到了我這樣的年齡她一定會明白,不痛快是件多麼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痛快只是一粒沙子,生活就是由許多沙子組成的,生活是一盤散沙。我不跟都嚕講這些,時間會把一切都告訴她,就像一陣風,會把地上的沙子揚到天上,然後降落到每個人身上,就是這樣。
都嚕説我表情如此沉重一看就是一副失戀的樣子,所有的男人都不會喜歡一天到晚掛着副失戀的面孔的女人,男人希望在女人臉上尋找笑容,女人應該美麗而快樂,要不然要女人幹什麼呢?這是十九歲的女孩都嚕在某日下午吃着冰棍對我説的。
這使我想到了我的男朋友。
現在必須給他取一個代號,這很有必要,因為我既然不願意告訴都嚕他的名字,我就決心堅持到底了。要找到一個獨特的符號是件很傷腦筋的事情,ABCD甲乙丙丁一二三四都太平凡而且很多人用過了,我左思右想終於找到了一個用星座的名稱作代號的辦法。我男朋友所屬的星座是天秤座,因此我決定叫他天秤。
這其實不合適。一個不合適的名字使人感覺虛假,某個人存在而某個人不存在,這常常使人難以判斷,你認識他他就是真實的,你不認識他他就是沒有的,所以每個人都想出名。這跟愛情不一樣,愛情是一件相反的事情,説出來的都像是假的可笑的,不説出來才像真的。
天秤尤其如此。
我想象不出天秤沉浸在愛情會怎麼樣,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人能沉浸在愛情中了,天秤當然也不會。更重要的是天秤是個像樣的男人,這一切的結果是我無所適從,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