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侯主任講了一個笑話。他説,有兩個山村婦女因為一些雞毛小事發生爭執。一個婦女説:“你欺負俺,俺要去告你!”另一個婦女説:“俺才不怕你告俺哩,你告不贏!”“俺有理,為啥告不贏?”“你就是告不贏,因為俺上邊有人!”“俺不信。從來沒有聽説過你們家上邊有人,嚇不着俺!”“説出來嚇死你!俺媳婦的孃家哥是大隊林場燒鍋哩。”這麼一説,叫那個婦女真的嚇了一跳,再也不説告狀的話了。
故事雖小,説明的問題卻不小。“朝中有人好做官”、“圈內有人好辦事”是老百姓都已經明白的道理。餘樂萌通過下跳棋,產生了跳出縣委辦公室的念頭後,看見跳棋就索然無味。但跳棋啓示出來的哲理,讓他十分得益。要想順利地跳出去,一是要有目標。他想,如果爭取到縣直單位任職,那麼等於政治生命徹底完結了,到不了重要部門當主職,幹一輩子也超不過正科級。必須下到鄉鎮去,當上一把手即黨委書記,才能有繼續向上爬的階梯,只要風調雨順,不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日子;二是要有橋樑。沒有橋樑靠自己找領導們要,頂多給一個鄉鎮黨委副書記乾乾。有了橋樑,就事半功倍,出現人們預想不到的結果。要想得到一個好位置,上邊有人就是橋樑,上邊沒人是不行的,用“大隊林場燒鍋哩”也是不行的,只有動用大人物才行。他首先想到的橋樑就是自己的表哥,最讓他高興的是,他舅舅來縣城告訴他,他表哥已經從湖北省調回了中原省任工商銀行的行長,自己所有親戚中,最得力的,莫過於表哥。
他向丁主任請假,説自己的頸椎病犯了,想到大一點的醫院去看看。丁主任二話沒説就同意了。
到了卞州,找到表哥相當難。終於,表哥在卞州飯店一個最豪華的房間裏接待了他。表哥很忙,擺在茶几上磚頭一樣的“大哥大”不停地響,表哥就不斷地接聽應酬。表哥是他的恩人,在表哥面前,他總是有點憷憷的,一點也不像自己在其他場合,挺胸凹肚,人五人六的樣子。
在這種情況下,餘樂萌斷斷續續地向表哥説了自己的來意。開始,他並不願向表哥訴説自己在縣委辦公室的慘痛遭遇,而是説,已經在縣委辦幹了多年了,應該下去幹上一任黨委書記,好施展一下自己的政治抱負。這幾年自己沒有少向領導提要求,就是一直辦不到。特別是去年,縣委辦又把自己放下去扶貧一年,歲月就這麼白白地蹉跎了。現在表哥調回來了,這事兒就全指望表哥了。説着説着,就把壓在心底裏的種種不平一古腦兒地倒了出來。説到激動之處,難過地掉了眼淚。
表哥有點鄙夷地抱怨他:“哭什麼哭?動不動就哭鼻子,咋能成大氣候?就這點小事兒,打電話來不就行了?值得坐車跑這麼遠?”
餘樂萌心中禁不住一陣狂喜:“哥,電話到底不如見面説話方便,你弟妹也催我來一趟,親自見到你,把事情定下來。反正我一天也不想在縣委辦呆了,你一定得給我抓緊辦!”
表哥説:“你回去等信兒吧。你們唐都市近來向省工商行報一批大型投資項目,我讓下邊的幾個部門正在審查。這期間,市委方書記和黃市長要親自上門找我,招待他們時,我順便給他們説一下,就把你的事情辦了。”
果然,宋書記“小批量安排幹部”的原則,在餘樂萌身上又一次得到使用。這一次批量更小,只安排了一個人,就是把餘樂萌放到黃公廟鄉當鄉長。
一開始,宋書記首先把史主任找去,徵求一下他對安排餘樂萌的意見。
史主任並不知道這是市委方書記交辦的事情,因此弄不明白宋書記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把安排那個本事不大又不聽話的餘樂萌擺上了議事日程?就試探着問:“宋書記,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宋書記説:“我的的初步想法是一步到位,安排給他一個鄉鎮黨委書記乾乾,你看行不行?”
史主任嚇了一跳,想不到這餘樂萌竟有如此神通,讓宋書記對他下這麼大本錢,但也表述了自己的看法:“我看有點不妥,這個人在辦公室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史主任正要往下數叨餘樂萌的種種不是,一看宋書記臉上似有愠怒之色,立即把話打着:“不過,下去鍛鍊一下也許會適應的。”
書記辦公會上初步定了下來,把盤龍鄉的黨委書記調出來,讓餘樂萌去接任黨委書記。但在常委會上,硬是叫縣委常委、武裝部的耿政委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説,前幾年把領導身邊的人安排到鄉鎮去的,按照慣例,縣委辦秘書當書記,政府辦的秘書當鄉鎮長。在鄉鎮長的位置上,一般不會出什麼毛病,可縣委秘書就不行,一下去就是一把手,容易出毛病。他們在機關裏可能是優秀的,掌權後就不一定仍然優秀。他們從領導身上,學到了不少領導知識,不見得一下子就能用上。“秀才”不是“帥才”,剛開始肯定缺乏駕馭全局的能力。我們可以回顧一下,這些年來,有幾個秘書下去後,不僅沒有建樹,反而把工作搞糟了。我建議,最好從保證事業順利前進、愛護幹部出發,先把餘樂萌放在盤龍鄉當一段鄉長,等到業務熟悉後,再把他安排成黨委書記不遲。
耿政委以耿直著稱,歷來是大炮性格。他是個外地人,軍隊編制,地方上管不了人家,也沒有任何親眷可以牽掛。所以,他在“四大家”領導會議和常委會議上,一般不發言,一發言就直説心裏話。這個特點,有時讓宋書記感到滿意,自己想説沒有説的,這傢伙可以像放炮一樣替他放出來,有利於自己決策;但有時又讓人頭疼,他口無遮攔,什麼都敢外捅,就常常把自己準備作出的決策置於尷尬境地。這一次,又是經他這麼一説,常委們竟然隨聲附和了這個意見。大家説,盤龍鄉雖然經濟狀況相對好些,但矛盾積累也不少,樂萌下去,肯定一時難以適應。讓他先幹一段鄉長,就好比種莊稼,需要倒栽的青苗,栽上後墩一墩苗兒比較好,再挺身時就強壯一些。宋書記本來也對這個餘樂萌的能力不放心,覺得大家説得有理,就拍板了大家一致的意見。
按説,這個結果餘樂萌應當是滿意的。因為當宋書記親自給他談話時,已經説明不久還會把他調整成黨委書記的的意圖,目前這種安排對他是十分有利的。餘樂萌表態説:“領導上的安排我非常感激,讓我先當鄉長是妥當的,畢竟我對農村工作還不太熟悉。”誰知他從宋書記屋裏出來,就一肚子不高興,媽的,中央領導人都是不滿三十歲就做大官了,不見得必須先鍛鍊後升官。於是,就把這種不滿情緒打電話説給了表哥。表哥也説,既然這樣,就先下去吧,幹一段再説。
事後,唐都市委方書記再一次見到餘樂萌表哥時,偶爾不經意地問起,對你表弟的安排是不是滿意?表哥淡淡地説,還行吧。
方書記覺得事情不妙,打電話一問宋書記,原來只給安排了一個鄉長,就光火了,一改平時漢官威儀的斯文形象,用粗話罵了宋書記一通:“老宋,你這個人是怎麼搞的,咋這麼缺乏政治敏感性?安排一個人並不要緊,關鍵是直接牽涉全市經濟工作的大盤子。你這種做法,不是割驢毬敬神嗎?驢割死了,把神也敬惱了!”
宋書記誠惶誠恐,連連解釋。心裏知道把方書記親自交待的這件事情沒有辦好,不過木已成舟,想補救都來不及了。好在,餘樂萌的表哥並沒有在唐都市的發展項目上製造障礙。但市委方書記早晚見到他,心裏就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通過這件事兒,這個握有多少億資金大權的人,對自己的領導能力可能有所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