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飛睡得很熟。蘭胡兒把碗筷鍋都洗涮乾淨,她盛了一碗粥,又挾了點鹹菜,想放到樓上燕飛飛身邊。她想得周道,燕飛飛若醒來,下樓難,家裏又沒人,餓了至少有這碗粥。
大崗説:“我來端吧。”蘭胡兒把碗遞給他,看着他顫顫巔巔上樓,放在牀邊小桌子上。大崗關窗,但馬上又打開窗,露了一點縫兒,他看看燕飛飛,這下走下樓來。
珂賽特瞪眼警惕地守在門口,蘭胡兒拍着她的腦袋説:“好生照家,等我們回來賞你骨頭。”
在哪兒找別人吃剩扔掉的肉骨頭呢?瞎哄狗,羞煞人。晨風清新,吹着蘭胡兒的面頰,她覺得該是自己做點什麼的時候了。只要弄到戲場子滿滿,那個唐王八蛋就會答應借給師父錢,燕飛飛就會得到醫生治療,那條腿好也就有了保證。
她對自己説,耗子精姓唐的,大世界現在姓唐,我蘭胡兒姓蘭。擺開陣勢來周旋幾個回合,放馬來吧!
戲場子已有人了,原來張天師早到了,穿了件黑夾襖,鬍子也未刮。他説一夜未睡安穩,在牀上翻天覆去想新節目,一個晚上,加這個上午都未想好。蘭胡兒腿橫跨在椅背上,像個男孩子一樣坐着。她説:“我們來盪鞦韆吧,這玩意高飛大甩,能讓人掏出花花銀子來。你們看這大舞台頂篷高猛上天,我們在揚州,用學校子兩個大旗杆真格兒試過。”
張天師記得這事,那次蘭胡兒幾把就把軍校空場裏的鞦韆蕩上了天,驚壞了大家。
至於這個戲法,張天師只是聽説過,甩起來時鞦韆板上站兩個人,玩各種姿勢,最驚險的是一個人腿勾起鞦韆,另外一個人拉住他的手滑下去,這樣兩個人連成一串,隨鞦韆大幅飛甩,古書中説唐代宮廷裏有胡女表演過。
“咱們這行是險,”張天師嘆一口氣:“但是太險就不上算了,手不抓緊,摔到老遠,還不是傷殘的事,要腦瓜開裂。丟人命太多,唐朝皇帝老兒就下詔禁了,所以不傳。”
“我不是叫蘭胡兒嗎?”她不認輸,專挑有用的話説:“我就是唐朝胡兒!就能弄個客滿鐵豆子漫天開花!”
張天師聽不進她的話,説她站沒站相,説沒説相。
“師父,你瞧我就歪樹不成材。”蘭胡兒不高興了。
“我是為你好,捨命掙這幾文錢,不值。再説,誰能掛在鞦韆上跟你玩?”
蘭胡兒朝四周看了一下,“當然是機靈鬼小山了。”
小山把手裏的鞭子朝台上一打,“我跟你玩!”蘭胡兒看了看鞭子又看了看張天師,他卻沒説話。張天師已經老了,大崗太重,本來燕飛飛可以與她搭檔,現在不行了,小山好處是小心謹慎,做事牢靠,不過功夫不過硬――接手時不夠靈,雖然他答應得爽快,但是太爽快了,讓她懷疑他是否真願意。燕飛飛的事,被嚇得最慘的人就是小山,他身高停止長了,還是不到一米五。
張天師説:“急什麼,再想想,你們抓緊時間練練今天要演的節目吧。”
小山跟着張天師説:“不急,天塌下來,也有師父――”他看了張天師掃過來威嚴的目光,改口説:“還有明天嘛。”
這一整天到晚上,都沒有人提鞦韆的事。第二天上午他們一起進了大世界場子,蘭胡兒忍不住朝天篷看,看得很仔細。頂倒是很高,掛住一個長鞦韆,依然留下掛兩個人的餘地。她不敢看在查看場地的師父,把目光從後台的頂篷移到她自己的圓口布鞋上。
隔了好一陣子,蘭胡兒才壯着膽説:“師父,掛個鞦韆蕩蕩,試一試也不着險?”
張天師抬頭望了一圈,覺得試試不妨。後台頂架上本來有繩索,他讓蘭胡兒把兩個繩索垂下來,上端紮緊之後,他在下面繫了一個木橫槓,平常鞦韆板子不合適腿彎倒掛垂吊。張天師自己先站上去,看看系得穩當了,才叫蘭胡兒過來,讓她站在他肩膀上攀上木槓,説:“試一下,不行,就下來!”
張天師大聲問:“聽清了沒有?”
“聽得山響!”蘭胡兒爽快地説。
她晃悠了幾下,一用勁,就開始蕩起來。
“慢一點,慢一點!”張天師叫着。但蘭胡兒越蕩越高,張天師招呼周圍人讓開。鞦韆從一頭飛到另一頭,在空中呼嘯直響,蘭胡兒知道鞦韆甩到邊上最高點那一瞬間是變換姿勢最適當的。在甩到左邊時,她就順手下滑到木槓上,再甩了兩圈,到右邊頂時她突然滑下,只用雙手攀住兩邊繩索。鞦韆對着舞台中間直衝下來,蘭胡兒身體柔柔地來回一擺,鞦韆一借力,飛得更高了,她把身子一起,雙腿勾到木槓上,身子倒掛着在空中飛起來。
張天師大叫:“好了,好了。”當鞦韆落到中間時,他衝上去一把抓住,讓鞦韆擺停,繩索扭蕩幾下,也就停住了。“可以做,但是兩個配合就難了,你一個表演還可以。不過也千萬得小心!晦氣話説在前頭:我可不想看到又來個燕飛飛!”
蘭胡兒不以為然,她説:“一人演誰看?幼稚園的玩意兒?高點而已。要蕩就要雙牽手飛仙滿堂紅!”
張天師想了一下,問小山怎麼樣?
小山怯怯地説:“就這些動作,還可以,往下掛就太難了。”他停了停,看了一下蘭胡兒:“蘭姐姐這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怪,誰知道會想出什麼招數來。師父,我心裏沒底。”
蘭胡兒不高興了,臉一沉:“是我往下掛,你拉緊我的手就端好。我們這行當不就是弄精作怪?”
“我這碗水,你做姐姐的還不知,給你打下手行,上險處,我就覺難。”
“小山説話怎地沒核了,昨天還硬噹噹地答應。”
“不要吵了,”張天師説:“鞦韆先不蕩,你們掛一下試一下,掛定不動在這中間。我和大崗在下面保護。”
小山站在大崗肩膀上,攀上高架鞦韆,蘭胡兒站在張天師肩上,也攀了上去,兩個人站在木杆上左右手,都拉着繩索,蘭胡兒讓小山倒掛,鞦韆沒有蕩起來做這動作簡單,然後蘭胡兒倒掛下來,雙手抓住小山的手腕説:“小山,抓緊,我要鬆開腿了。”
小山點點頭,蘭胡兒一鬆腿就直落下去,雙手伸出。小山有準備,但還是嚇了一跳,手沒有捏緊,蘭胡兒倒頭直掉下去,正好就落在張天師和大崗的手臂裏,但是腦袋還是在地板上磕了一下,痛得她“哎喲”一聲叫起來。
正在這時,門口有人叫了一聲:“噢奇!”原來是加里正跟着所羅門進來,進門時腦袋不知在門框什麼地方碰了一下。他捧住腦袋叫了起來,所羅門看見台上的情形,轉過頭來看他,奇怪地説:“你們兩個究竟誰在喊?”
看到蘭胡兒也在揉腦袋,所羅門看懵了。
小山已經手攀住鞦韆架,跳下地,跑到蘭胡兒跟前,直道不是。張天師一臉不快。
所羅門在座位上放下他的黑大氅:“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叫痛叫得那麼怪,叫哎喲Ai-YoYo?”
這下子把大家弄懵了,叫痛怎麼不叫Ai-YoYo?
所羅門説,“叫痛應當叫Ouch!剛才加里是對的,就是叫噢奇。”
蘭胡兒恨了加里一眼,“我痛,你喊什麼Ouch?”
加里説:“我碰痛了,我喊什麼Ai-YoYo?”
張天師臉色陰陰地走下台來,空蕩蕩的戲場子,還沒有人來。這時很靜,他突然回過頭去看看蘭胡兒和加里,想説什麼,卻不作聲了。他的手在自己的褲子上拍了拍,好像要打破這種寂靜似的。“不要胡鬧了,我們快準備演出吧。”
的確該到準備開場的時候了。大崗爬上頂架去把鞦韆拆下來,小山去準備開水。蘇姨每天讓他們帶中飯。中午吃飯沒有準時間,也不方便,他們早上吃飽,中飯放在飯盒子裏,用開水泡熱一下就可以吃。從小習慣了,在街上練攤也是這樣做,他們沒錢上飯館,哪怕這大世界各種名小吃的香味飄到鼻子邊,也不去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