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6月,平津地區戰雲密佈,殺機四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戰爭已經迫在屑睫,不可避免,只是人們無法預測它將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以什麼樣的形式爆發。
為了緩和日趨緊張的中日關係,6月6日上午10點,冀察政委會委員長兼第29軍軍長宋哲元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舉行宴會,招待日本華北駐屯軍駐北平附近部隊中隊長以上的軍官,由29軍在北平團以上軍官作陪。
日本出席這次宴會的有華北駐屯軍旅團長河邊,華北駐屯軍特務機關長松室孝良,顧問松島、櫻井等30多人。中國方面出席的有29軍軍長宋哲元、北平市長秦德純、37師師長兼河北省主席馮治安、38師副師長李文田、37師110旅旅長何基灃、38師114旅旅長董升堂、獨立第26旅旅長李致遠、114旅227團團長楊幹三等,還邀請了在北平的“社會名流”吳佩孚、張懷芝等人。
席間宋哲元、秦德純、馮治安、河邊、松室、松島、櫻井、吳佩孚等人座主席,其餘的雙方軍官們各自入座。每桌三四個日本軍官坐客位,四五位中國軍官坐主位相陪。此時除了主席的兩桌有説有笑,其餘八桌的中日軍官除了必要的客套,彼此端着一副拒人千里的臉色。
吳佩孚雖説已經解甲歸田退出軍界,但在世人眼中仍然是個重量級入物,理所當然被安排在主賓席上。這位昔日的大帥今天不大高興,他很討厭這些日本人,他自從退出軍界後漸漸開始吃齋唸佛,不再參與政事,今天來無非是給宋哲元點面子。
酒至半酣,一個日本軍官要求唱歌助興,日本華北駐屯軍旅團長河邊少將點頭允諾,這位日本軍官便情深意濃地唱起一首思念家鄉的日本歌曲。
中國軍官們無動於衷地聽着,日本軍官們的眼睛裏卻閃着淚花。
吳佩孚聽得煩躁,便不耐煩地問身邊的翻譯:“這小子號什麼呢?”
翻譯小聲道:“他唱的是一首思念家鄉的歌兒。”
吳佩孚哼了一聲:“想了就回家,還賴在這兒幹什麼?”
吳佩孚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楚,嚇得翻譯連忙四處看看,怕讓在座的日本軍官聽見,引起外交糾紛。
河邊少將懂些漢語,他看着吳佩孚,皺了皺眉頭,對身邊的日本華北駐屯軍特務機關長松室孝良小聲説:“這位吳大帥很沒有教養。”
松室孝良笑笑:“這位吳大帥號稱中國軍界中的儒將,喜歡舞文弄墨,據我們的情報,吳大帥不大喜歡日本人,有抗日情緒,他剛才表現的粗魯恐怕是故意為之,將軍不必介意。”
日本軍官唱完了,連連給觀眾們鞠躬,在座的日本軍人都報以熱烈的掌聲,中國軍人也象徵性地拍了幾下巴掌。
日本方面的司儀站了起來道:“下面,我們能否請中國軍界元老吳佩孚吳大帥出個節目?”
中國軍人熱烈鼓掌。
吳佩孚耳背,根本沒聽清楚日本司儀説了什麼,便問翻譯:“他叨咕什麼呢?”
翻譯:“他説,讓您出個節目。”
吳佩孚:“讓我也上台唱個歌兒?老子是來吃飯的,又不是來當戲子的,不過,我倒是可以助助興……”吳佩孚站起身:“筆墨伺候。”
聯歡會現場立刻變得靜悄悄的。
翻譯小聲地:“大帥,籌備這個聯歡會的時候,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也沒有預備文房用品。”
吳佩孚:“沒有筆紙?那就給我派輛車,到琉璃廠榮寶齋買去,文房四寶我就認榮寶齋的。”
宋哲元的副官哪敢怠慢,連忙站起身來:“請大帥稍候,我馬上去買。”隨即向外走去。
中日雙方的司儀商量了一下,中方司儀宣佈:“等紙筆到了,再請吳大帥出節目,現在聯歡會繼續進行,下面的節目是……”
日本華北駐屯軍特務機關的顧問松島此時喝得有些高了,他站起來大喊道:“我給……給大家舞刀……助助興。”
日本軍官們拼命鼓掌叫好。
松島是劍道高手,他此時雖説有些醉態,但舞起刀來卻不含糊,鋒利的日本軍刀在他手裏呼呼作響,招招充滿殺氣。席間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在中國軍官們看來,這就是一種炫耀武力的挑釁行為,他們都放下了酒杯,冷眼靜觀事態變化。
此時114旅旅長董升堂少將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扔掉筷子,拍案而起,一個箭步跳進場子冷笑道:“我也來套八卦掌,陪你玩玩。”
中方司儀大喊:“下面由中國第29集團軍董升堂旅長表演中國武術……八卦掌。”
雙方的軍官都鼓譟起來。
董升堂是河北新河縣人,他和弟弟董振堂在中國軍界以“兄弟將軍”著稱,其弟董振堂比他的名聲還大,早在七年前就官居國軍26路軍73旅少將旅長,那時長兄董升堂還在張自忠的38師當上校團長,不過兄弟倆走的不是一條路。1931年12月,董振堂和趙博生、季振同等人一起率領26路軍官兵在江西寧都舉行武裝起義,參加了中共紅軍。董升堂自幼習武,善八卦拳、形意拳和雪片刀。進入軍界後,他訓練所部以八卦拳之天罡步輔以刀法,步法靈活,刀法兇悍,董升堂對部隊的要求是:一步一人不為奇,一步數人方為能。所以在國軍第29軍戰鬥序列中,董升堂部以擅長肉搏戰稱著。
董升堂拱手向四座作揖,接着打起了八卦拳,他的拳術剛柔相濟、虎虎生風,表現出很深的武術功底。在座的中國軍官們大聲叫好。
110旅旅長何基灃一口乾掉一杯酒,一步躍到空桌上向宋哲元一拱手:“軍座,我唱個歌兒給董旅長助助興。”
宋哲元點點頭應允。
何基灃大聲唱起《黃族歌》:“黃族應享黃海權,亞人應種亞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種自相殘,坐教歐美先着鞭。不怕死,不愛錢,丈夫決不受人憐。洪水縱滔天,隻手挽狂瀾,方不負石筆,後哲先賢。”
獨立第26旅旅長李致遠少將也扔掉酒杯,跳進場子大吼道:“我也陪你玩玩……”説罷打出了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形意拳。
中國軍官們沸騰起來,瘋狂地叫好。
張幼林聽説吳大帥正在懷仁堂和日本人叫板,需要筆、墨、紙、硯。他琢磨着,吳大帥點名要榮寶齋的文房用品,這簡直太給榮寶齋面子了,更何況是吳大帥要和日本人叫板,這弄好了就是一條特大新聞,對榮寶齋的名氣提升是個千載難逄的機會。此事可不能怠慢,文房用品讓王仁山送去都不足以表示榮寶齋的重視程度,還是他這個東家親自跑一趟才合適,所以張幼林二話沒説,揀好的挑了些文房用品隨宋哲元的副官坐汽車來到中南海懷仁堂。
大和民族也是個喜歡叫勁的民族,見中國軍官們又是耍拳又是唱歌兒的,日本軍官們也亢奮起來,於是又有兩個日本軍官抽出軍刀跳進場子,與松島一起舞起刀來。
董升堂見人家玩的都是真傢伙,便大吼一聲:“張參謀,給我拿刀來!”
李致遠也喊道:“別忘了我的柳葉刀。”
一箇中尉軍官拎着兩口刀走進大廳喊道:“董旅長,李旅長,接刀!”隨着喊聲,兩口刀飛進場子,董升堂和李致遠伸手接住,各自舞起刀來。
吳佩孚拍桌大聲喝彩:“好!”29軍的軍官們也滾雷似的齊聲叫好,中日雙方的軍官則彼此怒目相視,形勢一觸即發。
張幼林隨副官走進懷仁堂時,正趕上日方司儀宣佈:“我們的軍官們説,為了表示中日親善,他們決定共同出一個節目,軍官們,我們開始吧!”
日本軍官們突然衝進席間,合力將宋哲元和秦德純舉過頭頂,他們發出“嗷嗷”的怪叫聲。
董升堂臉色鐵青:“嗬,玩上舉人啦?弟兄們,咱們也招呼啊!”
一些年輕的29軍校級軍官一擁而上,如法炮製地將日本河邊少將和松室孝良合力舉過頭頂,並且一次次地將他們扔向半空……
董升堂的副官湊近董升堂小聲道:“旅座,咱們汽車上還有幾隻20響,已經壓滿了子彈,他們敢翻臉就先下手幹掉他們,要不要我把槍拿進來?”
董升堂思索片刻,搖搖頭:“不行,咱們不能先動手,我看今天還不至於幹起來。”
雙方的青年軍官較勁,倒黴的還是被一次次拋向半空的高級軍官,宋哲元、秦德純和河邊、松室孝良被折騰得頭都暈了,這種場合又不宜翻臉,只好任雙方的軍官肆意擺弄。
吳佩孚看得大笑起來,在他眼裏,這些被扔向半空中的高級軍官都是些小字輩,讓年輕人耍幾把也沒什麼丟身份的。副官指了指張幼林對吳佩孚耳語:“榮寶齋的東家張幼林先生親自給您送來了文房用品。”
吳佩孚站起身衝張幼林點頭致意:“榮寶齋的東家?來得好,我早就想會會了,我可是你們鋪子的老顧客了,文房四寶我只用榮寶齋的。副官,替我留住張先生,晚上我請他共進晚餐。”
張幼林還禮。
説着話,宋哲元、河邊等人的雙腳終於落了地,雙方的警衞人員都鬆了一口氣,心説總算沒鬧出什麼大事,不然今天該如何收場?
日方司儀宣佈:“本次聯歡會的最後一個節目,請聯歡會的特邀佳賓、中國軍界的元老吳大帥表演書法。”
中國軍官們熱烈鼓掌,張幼林站在吳佩孚身邊饒有興趣地看着會場重新佈置,中心擺上了一張桌子,士兵正在鋪宣紙、研墨,吳佩孚含笑起身上前,拿起毛筆,拔去筆尖的碎毛,似是漫不經心地説道:“運筆豈是為字而棄筆呢?”説罷筆鋒已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只見他潑墨揮毫,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四個蒼勁、俊秀的大字躍然紙上:“還我河山。”
寫畢,吳佩孚毛筆一扔,轉身揚長而去。
宋哲元不禁大聲喝彩:“玉帥的醉筆可謂一絕啊!”
中方司儀向與會者展示吳佩孚的條幅“還我河山”。
會場的中國軍人羣情激奮,全體起立,振臂高呼:“還我河山!還我河山……”
張幼林的熱血衝上腦門,渾身的血液彷彿燃燒起來,這個吳大帥還真是條漢子,儘管此人為世人詬病的行為不少,但在大是大非方面,吳佩孚絕對是個具有民族尊嚴的男子漢。
在場的日本軍人們冷冷地望着,不發一言,宴會草草收場。
張幼林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匆匆洗漱完畢上了牀,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索性又爬起來,靠在牀頭上凝神沉思,不停地抽煙。
“睡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想。”何佳碧催促着。
張幼林眉頭緊鎖:“佳碧,剛才吳大帥在飯桌上説,去年9月,日本駐屯軍進駐了豐台的中國兵營,豐台是平漢、平津鐵路的交叉點,失去豐台,北平就陷入了日本人北、東、南三面的包圍之中,眼下只剩西南方向盧溝橋一個出口,北平就像人家桌子上的一盤菜,日本人想什麼時候動手,隨時能把你吃掉,唉,要是日本人真佔了北平,榮寶齋怎麼辦?”
張幼林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這些年,以榮寶齋北平總店為中心,繼南京分店之後,又相繼開辦了上海分店、洛陽分店、武漢分店和南京第二分店,生意一派興隆,如果戰事一起,恐怕這幾年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了。
“先別想那麼遠了,日本人真要來,誰也攔不住,又不是咱一家兒開鋪子,走到哪兒算哪兒吧。”何佳碧説。
張幼林搖搖頭:“沒這麼簡單,你以為亡國奴就這麼好當?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他們的眼睛裏沒有國際公法,沒有人類道義,他們是叢林裏的野獸,只信奉叢林法則,對他們而言,廣袤的東亞大陸只意味着資源和生存空間,只有強者才有資格去佔有它……”
“幼林,一旦戰爭爆發,我們會亡國嗎?”
張幼林沉思片刻答道:“不可能,我們有四萬萬人,有悠久的歷史、博大精深的文化,任何侵略者都不可能征服我們!”
窗外一道閃光掠過,天邊傳來隱隱的雷聲,張幼林起身推開窗户,他久久地凝視着黑暗的夜空,思潮起伏,直到東方微微泛白,才回到牀上休息。
數月之後,1937年7月8日凌晨5點30分左右,張幼林被一聲猛烈的爆炸聲驚醒,他翻身坐起,片刻,炮彈的爆炸聲夾雜着槍聲已然響成了一片。
何佳碧驚恐萬分:“幼林……”
“別怕。”張幼林把何佳碧攬在懷裏,安慰了一會兒,兩人起身下牀,來到院子裏。
只見西南方向的天空火光閃爍、濃煙滾滾,槍炮聲更加密集,張幼林、何佳碧站在台階上眺望,張小璐穿着睡衣從後院跑過來:“爸爸,是什麼地方打起來了?”
“盧溝橋方向,還真讓吳大帥説中了,日本人動手了!”張幼林語調沉重。三人站了一會兒,張幼林吩咐小璐:“你去換衣服,咱們到鋪子去看看。”
王仁山已先於張幼林趕到了榮寶齋,他從後門進來,夥計們都起來了,正在收拾鋪板、被褥,徐海嚇壞了,他把枕頭塞進櫃子裏,兩次都滑出來掉到地上,王仁山過去幫他放好,徐海哆哆嗦嗦地問:“經……經理,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王仁山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他看了看夥計們,大家都顯得心神不定。
“那咱們還開門兒嗎?”李山東問。
王仁山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李山東把門打開,幾個學生站在門口,王仁山認識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他叫於培楠,曾經是王仁山的鄰居。
於培楠彬彬有禮地説道:“對不起,打攪了,我們是北平學聯的,想買些文房用品,寫傳單慰問29軍的將士。”
王仁山走過去:“請進來吧,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於培楠邊往裏走邊擦着頭上的汗:“我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經佔領了回龍廟和平漢鐵路的橋頭陣地,現在29軍的219團正組織敢死隊往回奪呢。”
説話間,槍炮聲又密集起來,王仁山告訴於培楠,需要什麼你儘管説,他又招呼夥計們把手裏的活兒都放下,先緊着備齊了學生要的東西。
於培楠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單子遞給李山東:“都在這上面了。”
李山東接過單子看了一眼:“請稍等,一會兒就好。”
這時,張幼林和張小璐進了鋪子,王仁山迎上去,給於培楠介紹:“這是我們東家和少東家。”
“您好!給你們添麻煩了。”於培楠依舊是彬彬有禮。
張幼林坐下:“別客氣,用什麼東西儘管拿,前方戰事如何?”
“29軍將士打得很頑強,拼着命也要奪回被日本人搶古的陣地……”
宋懷仁從榮寶齋後院的側門進來,聽見前廳裏有説話的聲音,他沒進去,而是站在門外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夥計們把宣紙和筆墨備好了,於培楠問王仁山:“您算算多少錢。”
張幼林擺擺手:“什麼錢不錢的,慰問打日本的國軍,還能算錢嗎?”
於培楠聽罷,心情激動,他深深地給張幼林鞠了一躬:“張先生,我代表北平學聯感謝您!”
“你們還有什麼慰問活動?”
“下一步要發動北平市民組織抗敵後援會。”
張幼林一揮拳頭:“好,榮寶齋也算一份兒!”
張小璐把同學們送到大門口,宋懷仁這才陰着臉走進來,他小聲嘀咕着:“這打起仗來,往後捐錢、捐東西的事兒還多着呢,都算誰的呀?”
宋懷仁嘀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見了,王仁山微微一愣:“算鋪子的呀,還能算你身上?”
“鋪子的?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鋪子裏的夥計們不是還有人力股嗎?説來説去,還不是得攤在大家身上?”宋懷仁顯然是一百個不樂意,他也沒跟張幼林打招呼,而是徑直走到賬櫃前,找出賬簿,“噼噼啪啪”打起了算盤。
張幼林沉思了片刻,站起身:“這樣吧,王經理,支援打日本的錢都記在我的賬上。”
“東家,這哪兒成啊,打日本人人有份兒,我記在鋪子支出的賬上。”王仁山不屑地瞟了宋懷仁一眼。
張幼林斷然拒絕:“不,聽我的,都記在我的賬上。”説完,張幼林轉身奔後院去了。
往盧溝橋送慰問品的北平市民都聚在了一起,有挑着擔子、推着板車的普通市民,肩上揹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手裏打着橫幅的學生,也夾雜着幾位開着私家汽車的富家子弟。李山東和趙三龍每人推了一輛板車,上面堆滿了榮寶齋捐贈的食品。
於培楠手裏拿着大喇叭開始喊話:“各位市民請注意,各位市民請注意,請大家排成兩路縱隊,兩路縱隊,馬上出發……”
趙三龍問李山東:“什麼是兩路縱隊呀?”
李山東指着前邊:“你看,那不是嘛,兩個人一排。”
趙三龍和李山東站成了一排,不巧,前面多出一個市民來,趙三龍指着李山東:“大叔,我們是一塊兒的。”
“三龍哥,你站我後邊兒去,都一樣。”
那市民附和着:“可不是嗎,慰問打日本的國軍,都一個樣。”他仔細看了看李山東:“兄弟,我怎麼瞧着你眼熟啊?”
李山東笑道:“我是榮寶齋的夥計。”
市民指着車上的東西:“你們鋪子真沒少捐啊。”
“各位市民,現在出發,請大家跟上隊伍,請大家跟上隊伍……”於培楠拿着大喇叭走在最前面,率領着送慰問品的趴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隊伍抄近道從八大胡同那邊穿過,妓女們都擠在自家門口觀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提着一包饅頭從人羣裏擠出來,把饅頭放在李山東的車上,衝他嫵媚地一笑:“大哥,您幫忙給帶去吧。”
李山東咧開大嘴:“成,我告訴前方的國軍弟兄,就説,這是八大胡同的娘們兒慰問他們的……”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鬨笑,妓女的臉一紅:“去你的!”轉身鑽進入羣中。
槍炮聲還在不停地響着,隊伍行進到盧溝橋附近,於培楠舉起大喇叭:“隊伍就停在這裏,再往前走就危險了,請大家把慰問品原地卸下……”
眾人開始卸車,李山東卸着卸着停了下來,一羣渾身是血、相互攙扶的傷兵從他們面前經過,李山東跑過去,拉住一個傷兵的手:“大哥,受累了,打得怎麼樣?”
傷兵罵罵咧咧:“狗孃養的日本鬼子,茅房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們已經收回了回龍廟,鐵路橋也快了。”
趙三龍拿着一個大白饅頭走過去遞給傷兵:“大哥,餓了吧?先吃兩口。”
傷兵接過饅頭,愣住了:“三龍?”
“鐵子哥?怎麼是你呀?”趙三龍也認出了傷兵。
李山東看看傷兵,又看看趙三龍:“你們……認識?”
趙三龍意外見到家鄉的親人,顯得很興奮,臉上微微泛紅:“這是俺那沒過門兒的媳婦繡花她哥,鐵子哥,你也當兵了?”
鐵子咬了一口饅頭:“我當兵兩年了,這是第一次打仗。”
李山東遞過水壺,鐵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趙三龍蹲下看了看鐵子受傷的腿,對李山東説:“我送俺鐵子哥上醫院,這兒你照應吧。”
“去吧。”
李山東幫助趙三龍把板車上的食品卸下來,扶鐵子在板車上坐穩,目送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人羣中……
盧溝橋事變發生後,日方以“和談”為掩護,迅速從東北、朝鮮等地調集重兵增援,並於7月28日對北平發起總攻。日軍集中地面猛烈炮火和空軍轟炸機輪番轟炸駐守在南苑的中國軍隊,中國軍隊傷亡慘重,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壯烈殉國。當天晚上11時,宋哲元下令全軍向永定河南岸撤退,次日,日軍進入北平,北平市民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淪陷生活。這是近代以來,繼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1900年庚子事變之後,北平第三次被外國軍隊佔領。
井上村光身材筆挺,他邁着軍人特有的步伐走進日本華北萬面軍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的辦公室。寺內壽一正站在牆邊研究地圖,聽到門響,他轉過身:“井上君,我已經恭候多時了。”
井上村光行了個軍禮:“司令官先生,抱歉,路上遇到騷擾,所以來遲了。”
寺內壽一把井上村光讓到沙發上:“令尊大人還好嗎?”井上村光的父親是寺內壽一在陸軍大學就讀時的老師,寺內壽一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之一。
“前天剛接到家信,他老人家很惦記您,向您問好。”
寺內壽一目光深邃:“我不會讓老師失望的,這次調你來,希望你能更好地發揮才能,為天皇陛下效忠。”
井上村光從沙發上站起來,立正:“請長官吩咐。”
“坐下。”
井上村光坐下,寺內壽一神情嚴肅:“北平是華北、東北、內蒙三大戰略區的結合部,在征服支那的戰爭中,北平將是向華北、西北進攻的最重要的戰略基地。現在我們已經順利佔領了北平,考慮到戰前你在北平就開展了一些工作,決定派你出任華北方面軍駐北平文化聯絡官。”
“是。”
寺內壽一注視着井上村光:“北平是一個文化古都,我們不僅要從武力上征服支那人,更要從精神上征服他們,井上君,我知道你一直迷戀支那文化……”
井上村光的眼神里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他的心動了一下。
“……這沒什麼不好,征服也是門藝術,好了,去報到吧!”
井上村光站起身,行軍禮:“是,司令官先生。”
從寺內壽一的辦公室裏出來,井上村光長長出了口氣。這些天連續趕路,遭到了數次伏擊,險些丟了性命,這下可好了,可以留在北平——他抬起頭向四周眺望着,四合院裏鮮花盛開、綠樹成蔭,遠處前門的箭樓隱隱可見。不錯,北平還是從前的老樣子,他熟悉這座古城,熱愛北平特有的文化氛圍。井上村光沒有坐車,他步行穿過熟悉的街道,慢慢走回了住所。
井上村光又頻繁地出現在北平的各種社交場合,他依舊是彬彬有禮,對以前認識的老朋友更加客氣,不過,除了死心塌地要當漢奸的人之外,其餘的人對他都敬而遠之。
十月的一天,金少山“金霸王”演《連環套》,井上村光也到戲園子裏去湊熱鬧,不過,他的興趣並不在台上,而是不時地環顧左右,和熟人打着招呼。他要以這樣的方式儘可能縮短和大家的距離,實踐中日親善。
紅豆館主溥侗正看得津津有味,張幼林輕輕地走進來,坐在溥侗身邊。溥侗有些詫異:“您怎麼晚了?”
“鋪子裏有事兒,脱不開身。”
井上村光就坐在溥侗的右前方,他回過頭來,向張幼林致意。
演到《盜鈎》一揚,金少山一句“莫非酒內有埋藏……”博得滿堂喝彩,溥侗顯得很興奮:“張先生,‘金霸王’首開花臉組班,別的不説,就這一句,他的松竹社在北平就算立住腳了。”
張幼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溥侗收起了笑容:“您好像……情緒不高?”
“不是對‘金霸王’情緒不高,是最近的事兒,唉。”張幼林嘆了口氣。
溥侗指了指井上村光,壓低了聲音:“他找過您了?”
張幼林點點頭,湊到溥侗的耳邊:“日本人要給我個差事,我沒應。”
“糊弄糊弄得了,他也找過我,我裝病來着,沒見。”
“您還去南京嗎?”
溥侗搖搖頭:“不去了,日本人一來,那邊兒的差事就算完了。”
張幼林皺着眉頭:“您成啊,關上大門兒自個兒過自個兒的,愛唱兩句唱兩句,不愛唱了,寫寫畫畫照樣兒有飯吃。我那鋪子可是在琉璃廠戳着,人家想怎麼着就怎麼着,咱還不能硬頂,難哪!不瞞您説,我都有心把它關了。”
溥侗睜大了眼睛:“別價,多少人指着榮寶齋吃飯呢?老弟,我也算一個,我看出這路子來了,名角能歇的都歇了,往後戲是越來越沒的演,我就指望着在榮寶齋掛筆單掙飯錢了,您這是積德行善啊。”
聽罷溥倜的話,張幼林半晌沒言語,直到散場,他才緩緩説道:“既然大夥兒把榮寶齋當飯碗,那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關張,不過,溥先生,您手可得快着點兒,不能一壓就是一年半載的,客人要畫兒,夥計把尺寸給您送到了,抓點兒緊給人畫出來,您那蘭、竹也費不了多少事兒。”
溥侗拱拱手:“一定,一定,張先生,您的大恩大德,來日必有好報。”
張幼林苦笑着:“好報就不圖了,能平安地過日子就阿彌陀佛了!”張幼林是清醒的,日本人以武力佔領了北平,眼下,北平的百姓是任人宰割的角色,這樣的處境還能存有奢望嗎?
宋懷仁想得和張幼林可不一樣,他一無財產二無靠山,除了靠個人奮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外,無路可走,這麼多年,他那鷹一般的眼睛時時關注着命運呈現的任何一個哪怕是極其微小的轉機,只要發現了,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牢牢地抓在手中,轉換成向上攀爬的階梯。宋懷仁遇見井上村光是在琉璃廠的海王村畫店門口,那天下午,井上村光一身便裝,混跡在人羣裏閒逛,宋懷仁從海王村畫店出來,一眼就看見了井上村光,他思索了片刻,便快步迎上去:“喲,這不是井上先生嗎?可有七八年沒見着您了,又到北平來啦?”
井上村光打量着宋懷仁,他記不起這個人了。
“井土先生,您不認識我啦?宋懷仁,我現在是榮寶齋的副經理了,您到我那鋪子裏去過。”
井上村光恍然大悟:“噢,想起來了,宋先生。”
宋懷仁顯得很殷勤:“您到榮寶齋坐會兒?”
“我先逛逛,一會兒過去。”
“得,我沏上好茶在鋪子裏等您,您可一定來啊。”就這樣,宋懷仁主動搭上了井上村光這條線,並從此改變了自己的生活。
潘文雅的堂弟潘文安從美國來到北平,出任北平慈濟醫院的院長,張幼林去位於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和他見面。
侍者帶着張幼林走進西餐廳的一個包間裏,潘文安迎上來,兩人緊緊地握手,潘文安的漢語很流利:“張先生,早就聽文雅説起過您。”
“文雅在美國還好嗎?我們有很多年沒見了。”
“胖了,再見着您肯定認不出來了,張先生請坐。”
張幼林坐下,他疑惑地注視着潘文安:“潘先生,您這個時候來北平可是需要勇氣的,佩服,佩服。”
潘文安笑道:“大家不是都一樣嗎?日本人又沒長着三頭六臂,有什麼可怕的?我和慈濟醫院的合同是早就簽好的,現在來也順理成章。”
侍者送來了晚餐,他們邊用餐邊聊,潘文安誠懇地説道:“張先生,我雖然和您是初次見面,但您是堂姐多年的朋友,我就不繞彎子了,文雅和在美國的一些愛國人士捐助了一筆錢,他們想把盤尼西林和其他一些緊缺藥品夾帶在病人的康復器械裏帶進來,希望捐贈給和日軍作戰的中國軍隊,您有沒有辦法聯繫到接收的人?”
“這是好事兒,就得大家摞在一塊兒和日本人幹。”張幼林思忖了片刻,“至於接收的人……眼下沒有現成的,我想辦法找找。”
“為了安全起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潘文安叮囑着。
這時,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侍者帶着日本憲兵進來檢查證件。
潘文安站起身,他改用日語:“先生,辛苦了,來杯白蘭地。”潘文安倒了一杯白蘭地遞上去。
日本憲兵沒有接,他翻看潘文安的美國護照:“謝謝,我在執行公務,請記住,這裏是北平不是紐約,宵禁的時間快要到了,請儘快離開。”日本憲兵又看了看張幼林的良民證,轉身離去。
潘文安對着日本憲兵的背影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
已是深夜,北平城外的潭柘寺裏,明岸法師正在寮房閉目打坐,突然,他的雙眼睜開了,臉上現出驚異的表情。沉思片刻,明岸法師下坐,他挑亮油燈,鋪紙研墨,寫了封信,第二天一早就差人送進城裏。
張幼林心裏琢磨着昨晚潘文安説的那件事,他剛要邁進榮寶齋,被王仁山堵在了門口:“東家,我正要找您去呢,走,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宋懷仁追出來:“經理,你跟東家好好合計合計,日本人還等着回話兒呢啊。”
王仁山回過頭:“你盯着給人結賬,我説完了就回來。”
張幼林感到納悶兒:“仁山,什麼事兒?神神秘秘的,還不能在鋪子裏説?”
王仁山環顧左右:“咱們到您家説去。”
來到張家客廳,王仁山愁眉苦臉地把事情説完,張幼林聽罷,半晌沒言語。
眼瞧着到了晌午,該吃午飯了,王仁山催促着:“東家,您説該怎麼辦?”
張幼林依舊是凝神沉思,王仁山嘆了口氣:“唉!都是懷仁招出來的,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日本人躲都躲不及,他還上趕着把人家往鋪子裏請,弄出麻煩來了吧?給日本人做事兒,這不明擺着當漢奸嗎?我可是不幹,無論如何不能幹,大不了一走了之。”
“你走了我怎麼辦?榮寶齋關門兒?”張幼林終於答腔了。
“正是想到這一層,我才沒把話説死,要不然早把宋懷仁一腳踹出去了。”王仁山恨得咬牙切齒。
張幼林站起身,在客廳裏踱着步:“唉,民以食為天哪。”
王仁山揣摩着:“您的意思是……咱應了?”
張幼林站住:“不,咱倆都不應,讓宋懷仁出面,他招出來的事兒讓他兜着,我琢磨着,咱把這屎盆子踢給他,宋懷仁恐怕是正中下懷吧?”
王仁山點頭:“也對,瞧他那副巴結日本人的嘴臉,恨不能給人家當孫子。不過……宋懷仁不過是個副經理,日本人那兒能答應嗎?”
“日本人正缺狗呢,宋懷仁主動送上門去,沒有不收的道理。”
正説着,用人拿着一封信進來:“老爺,您的信。”
張幼林接過信:“誰送來的?”
“是僧人。”
王仁山站起身:“東家,就按您的意思辦,我告辭了。”
張幼林本來應該儘早動身去潭柘寺,可就在這時,國軍在淞滬會戰中失利,上海淪陷,日軍主力馬不停蹄,繼續進逼距離上海僅三百多公里的首都南京,不久,南京就陷入一片戰火之中。
南京分店的張喜兒發出了報急電報,請求北平總店允許將店員們撤回去北平。
電報到了北平總店,王仁山正要差人去請東家,張幼林手裏拿着報紙已經急匆匆地趕到了,他焦急地説道:“仁山,南京的情況不好……”
王仁山把電報遞給他:“東家,這是張喜兒剛發過來的。”
張幼林接過電報,迅速掃了一遍:“你回電了嗎?”
“還沒呢,等着跟您商量商量。”
這時,夥計們都不約而同地注意起東家和經理的對話,張幼林看了大夥兒一眼:“還跟我商量什麼呀,告訴他們,全撤回來。”
宋懷仁拿過電報看了看:“全撤回來?那鋪子誰管啊?”
張幼林沉思了片刻:“找個當地人先給看着。”
“讓當地人看着?這麼大個鋪子,沒咱的人,萬一讓人捲了呢?”
張幼林白了一眼宋懷仁:“要是不放心,那你去看着?”
宋懷仁被張幼林噎得漲紅了臉,不説話了,夥計們捂着嘴竊笑。王仁山打起了圓場:“懷仁,這都什麼時候了?要是真打起來,命保得住保不住都難説,還鋪子?”
“幾年的心血,要是就這麼毀了,唉!”宋懷仁小聲兒嘀咕着。
李山東走過去,一本正經地説道:“宋副經理,您不是維持會長嗎?跟日本人商量商量,南京就別打了,該回哪兒就回哪兒,要不然,指給他們南京分店的位置,打炮的時候別衝那兒轟,給您留着賺錢的買賣。”
宋懷仁氣急敗壞:“去去去,這兒沒你搭茬兒的份兒。”
李山東轉過身,和趙三龍偷着樂。
郊外依舊是炮聲隆隆,南京分店裏只剩下張喜兒一個人。日軍轟炸機呼嘯着在不遠處投下炸彈,幾聲巨響過後,從頂棚震落下來的灰土撒了一櫃台,張喜兒拿起抹布把櫃枱擦乾淨。
張乃光的秘書魏東訓急急忙忙走進來:“喲,張經理,您怎麼還在這兒啊?”
張喜兒迎上去:“夥計們都走了,我留在這兒看鋪子。”
“哪兒有這個道理,夥計們都走了,讓經理看鋪子?”
“我們東家發電報來,讓都回去。”張喜兒搖着頭,向四處看了看,“這麼大的鋪子,沒人哪兒行啊,扔給誰我都不放心。”
魏東訓壓低了聲音:“張經理,我可告訴您,南京十有八九保不住,説不準什麼時候日本人就攻進來了。”
“那您……”
“我還有公務在身,一會兒也撤了,下關碼頭那兒給我們留着船呢。”
張喜兒聽罷,大吃一驚:“撤?唐生智長官不是説了嗎?全體守軍與南京城共存亡,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魏東訓擺擺手:“嗨!您聽他扯淡,這不是糊弄蔣委員長嗎?”
“那都這個時候了,您還上這兒來?”
“沒辦法,張司長堅持要把訂的畫兒全帶走。”
張喜兒滿臉歉意:“魏先生,對不住,這一打仗秩序就全亂了,總店那邊兒按時發了貨,可運不過來。”
“唉,那就沒辦法了,咱們後會有期吧,您多保重。”説着,魏東訓就要往外走。
張喜兒把他攔住:“別忙,鋪子裏還有一些樣品,要不然您先拿去?”
魏東訓思忖着:“這合適嗎?”
“嗨,張司長是老客人了,還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哪兒能讓您空着手兒回去呀。”
“那我就挑幾張,我替張司長謝謝您了……”
送走了魏東訓,賬喜兒就把大門關上了。
天擦黑的時候,宋栓在門外高喊:“喜子,喜子!”
張喜兒從樓上的窗户裏探出腦袋:“你怎麼沒走哇?”
“進去説吧。”
原來,宋栓率領着夥計們好不容易擠上了火車,在汽笛拉響的一剎那,他改變了主意,叮囑了大家幾句後,鋪蓋也沒顧上拿,就鑽窗户跳下了火車。
進了鋪子,宋栓先抄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水,然後抹着嘴角的水珠説道:“我在城外頭兒轉了一圈,估摸着就這兩天,日本人就得打進來了,我看你還是走吧。”
張喜兒睜大了眼睛:“你就是為了勸我走才回來的?”
宋栓點頭:“就算是吧,咱倆一塊兒混了這麼多年,到了這時候,説什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嗨,真是的。”張喜兒皺起了眉頭。
“明兒個一早兒我就找人幫着買票去。”
説話間,槍炮聲又響起來,聽起來就在附近了。宋栓一驚:“喜子,我覺着不對勁兒,槍聲怎麼這麼近?”他轉身向鋪子門口走去。
東邊不太遠的地方已經火光沖天了,宋栓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向起火處張望,幾個市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宋栓上前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其中一人回答:“快跑吧,日本人已經打進城了。”
“啊?”宋栓愣了一下,隨即轉身跑進了鋪子。他焦急地拉住張喜兒:“喜子,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日本人已然打進城了。”
“你走吧,我守着鋪子。”張喜兒顯得十分鎮定。
“你這是何苦呢?”
張喜兒四處看了看:“南京分店能有今天,都是大夥的心血,不能就這麼白扔了。”
“就算這個扔了,等往後不打仗了,咱還可以開新的。”宋栓心急火燎。
張喜兒深情地注視着他:“栓子,你的心意我領了,我是東家任命的經理,不管到什麼時候,只要鋪子還在,我張喜兒絕不離開半步,你快走吧。”
半響,宋栓鬆開了手,他搖搖頭:“你不走,我也不走。”
一顆炮彈呼嘯着落在了南京分店的房頂上,巨響過後,房屋、器物的碎片被氣浪高高地揚起,又紛紛落下,緊接着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很快染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