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掌櫃的端坐在盛昌雜貨鋪後院的北屋裏,邊打算盤邊給霍震西報賬:“這批貨已經運進了庫房,昨天付的銀票,共計兩萬八千四百二十兩,貨物的種類是生鐵、硫磺、硝土……”
霍震西的心思並沒在這上面,他打斷了馬掌櫃:“我讓你找的那個德國商人找到了嗎?”
馬掌櫃放下賬簿:“霍爺,我正想跟您説這事兒呢。我已經和這洋人見過三次面了,他同意賣給我兩百支來復槍,克虜伯的產品,交貨地點在西安,就是有一樣兒,價格太高,我談不下來,那洋人説,這是朝廷禁運的貨物,一旦被查獲恐怕得掉腦袋,既然風險大,價格肯定要高。”
“價兒高也得買,槍是好東西,如今官軍都是清一色的火器了,我們總不能老是掄大刀吧?”
“我儘量談成吧。”馬掌櫃往霍震西跟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霍爺,還有件事兒,咱們的人已經查出了康小八經常落腳的地方。”
霍震西聽罷,興奮地一拍桌子:“好啊,這混蛋終於又露頭了,老馬,傳我的話,盯住了,千萬別驚動他!”
“康小八手裏可有槍……”馬掌櫃提醒着。
霍震西冷笑一聲:“知道,只剩下一支左輪槍,能裝六發子彈,他充其量就這點兒能耐,如今我們也有槍了,我看他康小八還有什麼新鮮的?”
“霍爺,您打算怎麼處置康小八?“霍震西站起身:“找幾個高手,幹掉他,給馬文龍報仇!”
吃過早飯,張幼林正要外出,張山林從影壁後面匆匆走進院子:“幼林,你媽呢?”
“我媽出去了,您有事兒就跟我説吧。”
張山林上下打量着他:“跟你説?算啦,我還是等等你媽吧。”
“喲,叔兒,瞧您,還神秘兮兮的,您是不是路上撿着銀子啦?”張幼林嬉皮笑臉的。
張山林神情嚴肅:“去去去,別淨沒正經的,你呀,該幹嗎幹嗎去,我在這兒等會兒你媽。”
“嘿,太陽真是從西邊兒出來了,您今兒怎麼這麼一本正經的?難道我爺爺的二少爺他改邪歸正了?”
張山林指着他的鼻子:“幼林,你就跟我貧吧,再這麼貧下去,什麼好事兒都耽誤了。”
張幼林給張山林倒了碗茶遞過去:“能被耽誤的事兒肯定算不上好事兒,得,叔兒,我就不陪着您了,您慢慢兒等吧。”説着,張幼林往院子外面走去。
“你幹嗎去呀?”
張幼林站住:“您有事兒都不告訴我,我憑什麼要跟您説呀?”
張山林沖着張幼林的背影氣急敗壞:“哼,還臭美呢,等着吧你!”
等來了張李氏,二人在堂屋裏坐定,張山林皺着眉頭:“嫂子,我説了,您可別生氣,給幼林提親的事兒……讓何家給駁回來了。”
張李氏一驚:“怎麼駁回來了?”
“何老爺差人打聽了,説咱們幼林不是正經人,進過監獄,還和秦淮河出來的妓女不明不白的,他們何家的二小姐不能下嫁這樣的人。”
張李氏騰地站起來,渾身的血都往腦門上湧:“我跟何老爺説説去,不願意就説不願意,也不能這麼糟蹋我們幼林啊!”
“嫂子,您坐下,何老爺説的也沒錯啊,幼林是進過監獄吧?和秋月姑娘一起招搖過市也是真的吧?”
聽到這話,張李氏坐下,不吭聲了。
張山林嘆了口氣:“唉,何二小姐上趕着,可何老爺不同意也是白搭,我看,這門親事就吹了吧。”
張李氏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幼林冤哪,親事沒成,還讓人把屎盆子扣在了腦袋上,這到哪兒説理去啊……”
何佳碧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她打定主意,要跟父親抗爭到底。她採取了絕食的方式,橫下一條心來,已經連續兩天了,硬挺着水米未進,把何啓瑞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何啓瑞中年喪妻,膝下兩個女兒,長女豔碧已經出閣,小女佳碧雖説從小就比較任性,但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只是不知為什麼,在這件事上鑽進了牛角尖,怎麼勸都沒用。何啓瑞心疼閨女,他親自到邊兒上的全聚德端來了京城新近流行起來的掛爐烤鴨,還精心挑選了幾樣鴨菜匆匆趕回,目送着環兒把食盒送進了女兒的閨房,他自己則站在窗下側耳細聽着裏面的動靜。
環兒把食盒打開,烤鴨擺在了桌子上,香噴噴的味道立刻在閨房裏瀰漫開來。
何佳碧頭朝裏躺在牀上正不住地流眼淚,小臉兒蠟黃,顯然並沒有被香味所打動。
環兒走到牀邊,輕聲説道:“小姐,老爺讓你起來吃烤鴨。”
何佳碧扭過頭:“你告訴我爸,不答應我和張少爺的親事,我就不吃!”
“小姐,你這是何苦呢,老爺都是為了你好,你也不能太由着性子來。”環兒好言相勸。
何佳碧的眼睛一瞪:“這兒沒你説話的份兒,出去!”
環兒撅着嘴出去了,何佳碧繼續頭朝裏躺在牀上流眼淚。
“唉!”何啓瑞長嘆一聲離開了窗子,心想,這樣僵持總不是個辦法,要是真鬧出點亂子可划不來。思來想去,他只好差人連夜請回了長女何豔碧。
何啓瑞見到何豔碧是又急又氣,不過,他還想再扛一道,希望大女兒能夠説服何佳碧。何啓瑞掩飾住內心的焦灼,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的這套把戲我從你媽那兒早就領教過了,沒什麼新鮮的,不就是不吃飯嗎?餓兩頓就餓兩頓吧,説破大天,張家的這門婚事我也不答應!”
話一出口,何豔碧的火就被拱上來了:“爸,佳碧的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真要是鬧出個好歹,九泉之下的我媽可不饒您!”
“唉,誰説不是呢?我是沒轍了。”何啓瑞可憐巴巴地看着大女兒,“你去好好勸勸她,這都是為了她好,我這當爹的能把女兒往火坑裏送嗎?豔碧,你也難得回來一趟,就多住些日子,我看佳碧是着了魔了,把她哄好了再走,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何豔碧沒敢耽擱,轉身就去了妹姝的閨房。她輕輕地推門進來,何佳碧頭朝裏躺在牀上,聽到響動,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你要是讓我出去,我可真走了啊。”
“姐姐?”何佳碧驚訝地翻身坐起來。
何豔碧坐到牀邊,何佳碧一頭扎到姐姐的懷裏痛哭起來。
何豔碧也跟着留下了眼淚:“佳碧,我都聽説了,嫁人可是件終身大事,使不得小性子,咱們得從長計議。”
“我就是喜歡張少爺,除了張少爺,我這輩子誰也不嫁!”何佳碧哽咽着。
“張少爺使我小妹如此動情,看來定有過人之處。”
這話可説到何佳碧的心坎上去了,她停止了哭泣:“當然了,還是姐姐通情達理。”
“不過,爸爸差人打聽到的那些事兒也是真的,佳碧,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和環兒先到我那兒住些日子,散散心,姐姐再幫你尋個好人家兒。”
何佳碧又哭了:“不嘛,張少爺的那些事兒我都知道,我説來給你聽……”
康小八的秘密落腳點就在海淀的六郎莊,那天午夜過後,霍震西帶着手下的幾個人悄悄接近了村口的一座小院,幾條黑影忽地分散開,有的躥上房頂,有的翻過院牆,一切井井有條。
躺在炕上的康小八聽到了輕微的響動,他警覺地坐了起來,隨手從枕下抽出手槍。他從側面接近窗户,用手指蘸口水將窗户紙捅開一個洞,康小八湊近小洞向外一看,月光下,只見幾個黑影已摸到門前,正在撥動門栓,康小八迅速扣動扳機,照着窗外“啪!啪!”就是兩槍,窗外的人反應也很快,黑影倏地不見了,康小八還沒來得及變換位置,“啪!啪!”兩發子彈回敬過來,險些打中了他。
康小八大感意外,心想,這回碰上硬茬子啦,出手挺利索嘛。他抬起頭注視着頂棚,這時,房頂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康小八不動聲色地等待着。
突然,房頂被人用重物砸開一個窟窿,碎磚瓦“譁”地傾瀉下來,康小八照着房頂抬手就是三槍。槍響過後,房頂上的人突然停止了動作,沒有一點兒聲息了。
康小八開了口:“喂!外面的朋友,你們是哪條道兒上的?能不能報個名號?就是要我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
房頂上傳來霍震西的聲音:“康小八,我是霍震西,你聽見了嗎?”
“哦,霍爺,久仰,久仰!您説,我聽着呢。”
“康小八,我問你,你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康小八一笑:“霍爺,這您還猜不出來?為了銀子唄,明説吧,有人要買您的人頭,我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要怨您也別怨我。”
霍震西略一思付:“誰要買我的人頭?讓我猜猜看,是左爺吧?”
“您自己琢磨吧,幹我們這行的有規矩,不能把客户的底兒露出去,霍爺您得多包涵。”
“那好,我也不問了,説説咱倆的事兒吧,康小八,你欠我一條人命,今天我是來討債的!”
“好啊,那您就進來討吧,多來幾個人也沒關係。”康小八滿不在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那支左輪槍裏還有一發子彈,康小八,你死到臨頭了,我不會給你裝子彈的機會。”霍震西邊説邊做出了各種手勢,他手下的人迅速靠近了房門和窗户,準備強攻。
康小八那裏卻沒了動靜。
“康小八,你跑不了啦,識相點兒就自己走出來……”
康小八的房子裏仍然沒有聲音。
霍震西猛然察覺到了什麼,他喊了一聲:“壞啦!他要跑……”
外面的人猛地踢開房門,撲進屋裏,只見靠在北牆上的一個木頭櫃子敞着門,櫃子裏的板壁上有一個黑森森的洞口,康小八已然從暗道裏逃走了。
左爺正靠在躺椅上盤算着和康小八的勾當,柴禾匆匆走進來,擦着臉上的汗:“左爺,張家少爺和何家小姐的事兒我總算搞清楚了。”
左爺半合着眼,不動聲色:“説!”
柴禾湊近左爺的耳邊:“張家託人到何家説媒,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何家老爺子不同意,把這門親事給推了,可是何家二小姐卻是認準了張家少爺了,還放出話來,這輩子非張幼林不嫁,這事兒就這麼僵在這兒了。”
左爺點點頭:“張幼林每天都幹什麼?”
“這位少爺好像沒什麼正經差事,每天就這麼在自家店裏晃悠着,餘下的不是玩就是練武,看來他家不缺銀子。”
“他到哪兒去練武呀?”
“我跟了他三天了,這小子挺會挑地方,他練武的地兒在法源寺旁邊的小樹林裏,聽説他給法源寺捐過銀子,和寺裏的和尚關係不錯,那小樹林是法源寺的廟產。”
左爺冷笑一聲:“幸虧不是少林寺,不然我還真不敢動他。”
“您還別説,這小子還真有點兒功夫,玩起連環腿來,看得我一愣二愣的。”
“功夫好管個屁用!”左爺站起來,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轉身離開了家。
左爺在約定的地點上了康小八的馬車,坐在馬車裏聽完了康小八的敍述,左爺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八爺,兄弟我真佩服您,昨兒個夜裏要是換了別人,十條命也沒了,也就是八爺您,連根汗毛都沒傷着,這回該霍震西睡不着覺了。
康小八半合着眼,面無表情:“霍震西還真有些道行,他居然能摸到六郎莊去。不瞞你説,我那個落腳點已經好幾年了,還沒放人發現過。”
左爺嘆了口氣:“唉,八爺,要説您也真不容易,衙門裏畫影圖形拿您不算,江湖上的仇家還不斷追殺,我看,這筆買賣做完,您我把銀子一分,還是找個僻靜地方過日子去吧。”
“前些日子,我碰見一個算卦的老頭兒,這老傢伙給我看了看卻沒吭聲兒,我説老頭兒,有話你就説,老子我連腦袋都不在乎,還怕這兇卦?你説吧,都看見什麼了?那老傢伙説,那我就得罪了,我看見您被綁在一個柱子上,旁邊有兩個穿紅衣裳的人……”
左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劊子手?”
康小八笑道:“沒錯,是劊子手,老頭兒説,這兩個穿紅衣裳的人,手裏拿的不是砍頭用的鬼頭刀,而是小刀子,左爺,你猜猜,這是怎麼回事兒?”
左爺恐懼地盯着康小八:“我的天,是凌遲……”
康小八放聲大笑:“對,是凌遲,據老頭兒説,八爺我昇天的那一日,京師萬人空巷,能如此風光,八爺我也算沒白活一世啊。”
過了半晌,左爺低聲説道:“八爺,算卦人的話當不得真,咱不説這不吉利的話。”
康小八滿不在乎:“我這個人信命,命該如此,你逃不了,得,不提了,咱説點兒別的,我説左爺,張家那幅什麼畫兒,真這麼值錢?”
左爺點點頭:“我見過一次,是宋徽宗的《柳鵒圖》,要是賣給洋人,能賣個大價錢,八爺,這筆買賣幹成之後,您我都可以頤養天年了。”
康小八略帶譏諷地瞟了他一眼:“還是左爺能算計,案子還沒做呢,頂缸的人已經有了,就是捅了天大的婁子,左爺您還在琉璃廠當您的地頭蛇,反正這案子是康小八乾的。”
“您得這麼想,這案子要是左爺乾的,張家會拿《柳鵒圖》來贖嗎?可要是康小八綁的票,情況就不一樣了,誰不知道康小八手裏有十幾條人命?惹惱了康八爺,還不是説撕票就撕票?”
康小八思忖了片刻:“左爺,咱們説好了,一旦人綁到手,剩下的事就是你的了,我只管等着分銀子。”
“您放心,到時候我親自把銀票給您送去,不過……”左爺思量着,“八爺,我到哪兒去找您?”
康小八想了想:“東皇莊,左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風聲,可別怪八爺我不仗義。”
“八爺,咱倆上的可是一條船,要沉咱們一塊兒沉,您還信不過我?”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他們商定了具體的劫持方案。
法源寺是京城內歷史最悠久的古剎,坐落在宣武門外教子衚衕南端的東側,離琉璃廠不算遠,是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唐太宗李世民為哀悼北征遼東的陣亡將士而詔令修建的,初名憫忠寺,雍正十二午(公元1734年)更名為法源寺,乾隆皇帝曾御書“法海真源”匾額賜寺,此匾至今還懸掛在那裏的大雄寶殿上。
張李氏言佛,每逢初一、十五必寺中禮佛,張家每年也都捐銀供養寺裏的僧眾,張幼林從小就對這一帶很熟。法源寺後身的一片小樹林可謂曲徑通幽,少有人跡,張幼林這些日子腿傷已經痊癒,他每天到鋪子裏逛一圈,要是沒什麼事就來這裏練功,他希望能夠儘快恢復到以前的狀態。
張幼林正在拼命地踢打沙袋,不遠處,一輛馬車停在了樹林外,環兒從馬車上下來,徑直來到他身邊。張幼林停下手,看了一眼環兒:“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聽你堂兄説的,張少爺,我們家二小姐病了。”
“噢,”張幼林似乎是漫不經心,“那就讓她好好養着吧,請大夫了嗎?”
環兒有些不高興了,撅起了小嘴兒:“張少爺,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關心我們小姐。”
張幼林笑道:“我媽倒是挺關心你們家小姐的,還上趕着張羅人去何家説媒,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我就別再添亂啦。”
“你這個人好沒良心啊,我們家老爺得罪了你,小姐可沒得罪你,你幹嗎這麼陰陽怪氣的?”
張幼林不耐煩了:“嗨!黃毛丫頭,你還有事兒沒有?沒事兒趕緊走,我還練武呢。”
環兒氣哼哼地遞過一張紙條:“給你!我們小姐真是中了邪,看上你這麼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張幼林沒接:“何小姐説什麼?”
“你自己不會看?”環兒把紙條塞給張幼林,氣鼓鼓地走了。
“嘿!何家老爺、小姐脾氣大,怎麼連丫鬟脾氣也這麼大?”張幼林對着環兒的背影嘟嚷着,他打開紙條看了看,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繼續打沙袋。
黑三兒和柴禾躲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盯着張幼林,黑三兒咂巴着嘴:“嘖嘖,連何家的丫鬟都這麼水靈,張幼林這小子還真他媽走了桃花運。
柴禾皺着眉頭揚起脖子看了看太陽:“都什麼時辰了,左爺怎麼還沒到?”
“對付這小子還用左爺親自出馬?咱倆就把他收拾了。”黑三兒顯得胸有成竹,“兄弟,你把麻袋預備好。”
“怎麼着,不等左爺了?”柴禾有些猶豫,“咱倆成嗎?”
“這麼着,你拿麻袋套在他腦袋上,我一棍子把他打昏,剩下的事兒就好辦了,眼一蒙,嘴一堵,往麻袋裏一裝就齊活兒了,咱也得讓左爺看看,咱哥們兒不是吃乾飯的。”
柴禾點點頭,兩人拿出短棍和麻袋,悄悄地摸了上去。
張幼林仍在踢打沙袋,柴禾拿着麻袋從後面緩緩接近,黑三兒手持短棍緊隨其後。張幼林用眼睛的餘光已經發現了陽光下的一條黑影在向他接近,但他裝做沒看見,依然若無其事地擊打沙袋。
柴禾將麻袋展開,猛地向張幼林的頭上套去,只見張幼林敏捷地閃開,回身一個高掃腿將柴禾踢出一丈多遠,黑三兒舉着短棍撲過來,張幼林又一腳踢中他的小腹,黑三兒哀號一聲,扔掉短棍,雙手捂住小腹撲倒在地……
張幼林從樹枝上拿下長衫抖了抖,穿在身上,他看了看在地上滾動哀號的黑三兒、柴禾轉身要走,突然,他的身子僵住了,一支左輪槍的槍口頂在了他腦門上。
“別動,動就打死你!”康小八用黑布蒙着面,厲聲喝道。
張幼林內心有些慌亂,但迅速鎮定下來:“你是誰?報個名號。”
“聽説過康小八嗎?在下便是。”
張幼林微笑道:“康小八,你名氣不小嘛,可我不明白,鼎鼎大名的康小八怎麼會對我這個無名之輩感興趣?康八爺不會是吃錯了藥吧?”
“張少爺,你的嘴不太好,話也多,留神惹惱了我,一槍崩了你。”
“你不會,崩了我你恐怕什麼也得不到,説吧,你想怎麼樣?”
張幼林嘴上説着,心裏也在盤算着,他要選擇一個時機,一個合適的角度,趁康小八不備一腳踢飛他的左輪槍。可康小八是個老江湖了,他不打算給張幼林這個機會,沒等張幼林想明白,他的後腦勺就捱了一悶棍,這是因康小八使了個眼色,黑三兒在他身後偷襲的。
張幼林的身子晃了晃就頹然倒下。
康小八收起手槍,轉身走了,黑三兒、柴禾把張幼林扔上馬車,黑三兒突然發現了地上何佳碧的字條,他撿起字條裝進兜裏,轉身上了馬車。
片刻,馬車消失在了無人的小路上。
天色已晚,何佳碧在明遠樓茶館的一個雅間裏等得心急,她不停地透過門簾向門口張望。
“哼,張少爺也真是的,還在洋學堂裏讀書呢,一點兒也不守信用。”環兒嗑着瓜子,明顯地表示出對張幼林的不滿。
“你把紙條交給張少爺的時候,他沒説不來吧?”
環兒搖搖頭:“沒有。”
話音未落,左爺帶着幾個嘍囉撩開門簾進來了,他大搖大擺地坐在了何佳碧的對面。
何佳碧打量着左爺,冷冷地説道,“先生,對不起,這兒已經有人了。”
左爺端起眼前的蓋碗茶喝了一口,色迷迷地看着她:“順源祥米店的何二小姐,我就是你今兒要等的人。”
何佳碧一時愣住了。
左爺把茶水一飲而盡,茶碗放在桌子上:“何小姐,你不要誤會,我是受人之託來見你,有人託我給張家帶個話兒,説是張幼林張少爺讓人綁票了。
何佳碧渾身一震:“是誰,誰綁了張少爺?”
左爺往前湊了湊:“聽説過康小八嗎?”
何佳碧下意識她向後躲閃着:“聽説過,康小八是個有名的強盜,他怎麼會找到你當説客?難道……你們是一夥的?”
左爺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我的大小姐,這你可冤枉死我啦,康小八綁了票,總得找個人傳話要贖金啊,這位爺找上我了,我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康小八的槍口就頂在我腦門上,我敢不來嗎?”
“張少爺現在怎麼樣?康小八打算要多少贖金?”何佳碧此時已經心急如焚了。
“張少爺現在好好的,康小八對張少爺的命沒興趣,明説了吧,他惦記的是張家的《柳鵒圖》。”
何佳碧稍微鬆了口氣:“什麼是《柳鵒圖》?”
“何小姐還不知道吧?那可是張家的傳家寶貝,只要拿出《柳鵒圖》來,康小八立馬兒放人。”
她想了想:“張家要是不給呢?”
左爺站起身:“給不給的,不是你説了算,你給張家帶個話兒就行了。”
何佳碧也站起來:“我要是報官呢?”
“何小姐,張少爺的命可在人家手裏攥着呢,要死要活一句話的事兒,你可得想好了。”左爺説完,又瞥了何佳碧一眼,就帶着嘍囉揚長而去了。
何佳碧匆忙趕到張家,張李氏聽罷如五雷轟頂,趕緊差人請來了莊虎臣和張山林。四人已經在堂屋裏坐了好一陣子了,張李氏不住地流眼淚:“唉,怎麼什麼倒黴的事兒都讓幼林攤上了……何小姐,真對不住,讓你跟着擔驚受怕了。”
何佳碧把一條毛巾遞過去:“伯母,看您説哪兒去了,綁票的這些人也太壞了,我看……咱們還是報官吧!”
莊虎臣趕緊擺手:“使不得,弄不好,萬一撕票兒可就麻煩了。”
張山林看着張李氏:“都是《柳鵒圖》惹的禍,要是早聽我的,把它賣了換銀子花也就沒這事兒了吧?”
張李氏白了他一眼,對莊虎臣説道:“你去找左爺給康小八帶個話兒,問給銀子成不成。”
“好,我快去快回。”莊虎臣起身走了出去。
三人默默相對,誰也沒再言語,屋裏一時靜悄悄的,只有牆上的掛鐘“嘀、嘀”有節奏地響着。過了半響,用人輕輕推門進來:“太太,霍先生求見,您看……”
張李氏一下子有了精神:“他霍叔來了?太好了,請他在客廳墾稍候,我馬上就到。”
張幼林居然被綁了票,這是霍震西萬萬沒想到的,他陰沉着臉,揹着手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張李氏期待地望着他:“他霍叔,您看這事兒該怎麼辦?”
“嫂子,左爺和康小八肯定是一夥的,如果能抓住左爺,康小八就跑不了,關鍵是,幼林被關在哪裏。”
“是啊,咱們就算知道左爺和康小八是一夥的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然幼林隨時會有危險。”
霍震西思忖着:“康小八剛被我掏了老窩兒,此人一貫行蹤詭秘,猜疑心重,更何況面臨朝廷和江湖仇家的雙重追殺,就像是驚弓之鳥,他當務之急是需要一個能秘密藏身的地方,依我看,幼林不可能在康小八手裏,十有八九是在左爺手裏。”
“他霍叔,這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出不了什麼主意,還是由您做主,您説了算,反正無論結局是好是壞,我都認命!”張李氏又流下了眼淚。
霍震西站住:“嫂子,有您這話我心裏就踏實多了,現在我需要一個人帶着《柳鵒圖》去見左爺,他必須是左爺放心的人,否則我們無法探得幼林被關在哪兒。”
“我去,行嗎?”張李氏急切地問。
霍震西擺擺手:“不妥。左爺和康小八都知道您是榮寶齋的東家,從綁票的角度考慮,嫂子您自己送上門兒去,有可能會使他們獅子大開口,因為綁票的手裏又多了一個人質……”
“大叔,我去!”何佳碧推門進來。
“他霍叔,這是何小姐。”張李氏給霍震西介紹着。
“大叔,剛才我都聽到了,我去最合適。”
霍震西打量着她:“姑娘,這可有危險,萬一……”
何佳碧流出了眼淚:“大叔、伯母,為了幼林,我……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死……”
“姑娘,別哭,別哭,我再想想。”
霍震西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莊虎臣滿頭大汗地回來了,張李氏急切地問:“虎臣,怎麼樣?”
莊虎臣喘着粗氣:“東家,左爺説,康小八不要銀子,只要《柳鵒圖》!”
“我的天,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張李氏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何佳碧擦了擦眼淚:“大叔,別再猶豫了,還是我去吧,我剛才就想好了,用豬尿泡灌上紅顏色,然後用針扎漏,掛在馬車的車軸中間,這樣每走十幾步就會留下一滴紅顏色,不留意根本不會有人注意,您可以帶人順着紅顏色走。”
霍震西大喜:“姑娘,你可真聰明,這招兒連大叔這老江湖也不得不佩服,姑娘啊,大叔我看出來了,你喜歡幼林,是不是?”
“大叔,我……”何佳碧羞澀地低下了頭。
霍震西大包大攬地:“等救出了幼林,我讓這小子娶你當老婆,他要是敢不聽,我扒了他的皮,嫂子,您沒意見吧?多好的姑娘。”
張李氏趕緊應答:“沒意見,幼林的終身大事您能做主。”
送走了霍震西和何佳碧,張李氏取出了《柳鵒圖》,她抱着《柳鵒圖》跪在了張仰山的牌位前,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絮絮叨叨:“公公,不是兒媳不孝,夢林就留下這麼一根獨苗兒,眼下要是不拿出《柳鵒圖》,幼林就沒命了,這是用畫兒救人哪……公公,您可別怪我,我這心裏也不好受呀……”
張李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沒完沒了,莊虎臣在院子裏等得着急,他走進來,輕聲説道:“東家,您彆着急,咱不拿真跡去。”
張李氏一聽,趕緊回過頭來:“虎臣,你説什麼?”
“我已經找好了人,花點錢仿一張。”
張李氏如釋重負,她站起身把《柳鵒圖》交給莊虎臣:“虎臣,那就拜託你了,趕緊的吧!”
莊虎臣接過《柳鵒圖》,匆匆離開了張家。
張幼林的四肢被捆得結結實實關在了城外的一個破廟裏,四周漆黑一片。他試着掙脱繩索,剛發出輕微的響動,看守的人馬上就進來了,張幼林見逃脱無望,乾脆既來之則安之,他倒在稻草堆上,找了個還算湊合的姿勢,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已經日上竿了,張幼林還在呼呼大睡,黑三兒用塊黑布矇住了面,端着個破碗進來,踢了他一腳:“嗨!小子,醒醒,你倒睡得挺踏實,也不問問自個兒在哪兒呢。”
張幼林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問有什麼用?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再説了,你無非是個送飯跑腿的碎催,問你也是白搭。”
“嘿!你還挺各,都到這份兒上了,嘴還這麼硬,你就不怕把大爺我惹惱了,弄死你?”
“就你?”張幼林打量着他,“算了吧,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有這個膽兒早就自立山頭了,犯得上給人家當碎催嗎?”
“得,您是爺,我沒工夫和您鬥嘴,給我張嘴!”黑三兒蹲下給張幼林喂窩頭。
張幼林吃了一口,“呸”地吐出來,皺起了眉頭:“拿走,拿走,難道你家主子就吃這個,拿自己當牲口啊?”
“小子,你湊合吃吧,沒要你的命就不錯了,還想吃好的?”
“想要我的命還用費這麼大勁?在小樹林不就解決了?既然把大爺我請到這兒來,就是有別的打算,你就該好吃好喝地伺候我。”
黑三兒站起來:“小子,哪兒這麼多廢話,你到底吃不吃?”
張幼林十分強硬:“大爺我不吃!”
“那我還不伺候了!”黑三兒轉身走了。
張幼林看着黑兒的背影大叫:“你告訴康小八,讓他來見我……”
仿《柳鵒圖》需要些時日,這邊莊虎臣跟左爺周旋着,左爺也沒閒着,他派柴禾密切監視霍震西的動向。
柴禾裝扮成乞丐在盛昌雜貨鋪的門口晃悠,他一出現立刻就引起了馬掌櫃的警覺。第四天早上,柴禾依舊是縮在馬路對面的一個門洞裏向路人乞討,眼睛卻不時地瞟着盛昌雜貨鋪的大門。
沒過多久,大門打開,霍震西帶着五六個武師,披掛着武器騎馬走出來,柴禾的眼睛一亮,站起來要走,旁邊兩個乞丐躥上幾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兄弟,你是幹什麼的?”高個子乞丐問道。
柴禾賠着笑臉:“我也是要飯的。”
高個子乞丐打量着他:“要飯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柴禾點頭哈腰:“剛來的,您多關照。”
“想人幫?這好辦,跟我去見見幫主吧,還有些規矩要講清楚。”
柴禾推託着:“大哥,明天吧,明天我去見幫主,今兒個我得回家安排一下。”
柴禾説罷要走,高個子乞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別走啊,咱還有件事兒沒辦呢。”
“什麼事兒?”
還沒等柴禾反應過來,另一個乞丐在他身後舉起打狗棍兜頭就是一棍,這一棍子打下去,柴禾立刻雙眼翻白栽倒在地。
乞丐扔下打狗棍去解柴禾的衣服:“兄弟,等睡夠了再去報信兒。”他招呼同伴:“嗨!幫幫忙,把這小子衣裳扒下來,挺好的衣裳,別糟蹋了……”
高個子乞丐站着沒動:“我得趕緊去告訴霍爺一聲,幫主説,霍爺很少開口求人,這次要不是遇到難處,也不會求咱幫主幫忙。”
“也是,那你就快去吧。”
高個子乞丐快速穿過馬路,跑迸了盛昌雜貨鋪。
張幼林蓬頭垢面,早已超出了忍耐的限度,他坐在地上不停地大聲喊叫:“嗨!那小子,你主子怎麼還不來?好幾天了,這兒連個會喘氣兒的人都沒有……”
“嘿!怎麼説話呢,我不是人嗎?”黑三兒蒙着面進來,不耐煩地在張幼林面前站住。
張幼林十分不屑:“你算什麼人?充其量是條狗,大爺我懶得搭理你,去去去!趕快把你家主子叫來。”
黑三兒抄起根棍子要打張幼林,棍子已經舉到了半空中,他想了想,無奈地又放下:“你吵什麼吵,找打哪?告訴你吧,只要你們家拿出《柳鵒圖》來,你立馬兒滾蛋。”
張幼林恍然大悟:“哦,鬧了半天是惦記上《柳鵒圖》了?做夢吧你,想要《柳鵒圖》?門兒也沒有!”
黑三兒扔下棍子:“張少爺,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知道自個兒是什麼嗎?告訴你,你現在的身份不是什麼闊少爺,是肉票兒,懂嗎?要是想活命,就拿畫兒來換;要是你媽捨不得把畫兒拿出來,那你就等死吧,這叫撕票兒!”
黑三兒説完轉身離去,張幼林繼續大喊大叫:“小子,你別走,康小八怎麼不敢露面兒?他康小八不就仗着把破槍嗎?有能耐把我解開,咱們一對一地過過招兒,誰綁了誰的票兒還不好説呢……”
這當口,莊虎臣和何佳碧坐在馬車上已經走過了一半的路程。掛在馬車車軸中間的豬尿泡搖晃着,隔幾步遠就流出一滴紅顏色,忠實地留下標記。
何佳碧的懷裏抱着裝畫兒的楠木盒子,神情緊張,她看着莊虎臣:“莊掌櫃的,我有點兒……心慌,到了那兒我該怎麼説?”
莊虎臣很鎮定:“何小姐,沉住氣,沒事兒,到了那兒,你得先提出來,先見人,後給畫兒,剩下的你就別管了。”
“要是左爺看出《柳鵒圖》是臨摹的怎麼辦?”何佳碧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你就放心吧,就憑左爺,他可沒那本事。”
“這就好。”她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了一下,又趕緊扭過頭來。
在他們身後三里開外,霍震西帶着五六個武師騎着馬緩緩地跟隨着,他們渾身披掛着武器,有短刀、短槍、來復槍和長彎刀,霍震西的腰上還插着康小八那把左輪手槍。
土路中間每隔幾步遠就有一滴紅顏色,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武師邊走邊仔細辨認着地上的痕跡。
左爺進了破廟的前殿,嘍囉們圍上去,小五開口問道:“大哥,怎麼樣了?”
左爺得意地掃視了一眼眾人:“弟兄們再堅持一會兒,送畫兒的人馬上就到了。”
“大哥,這事兒……把牢嗎?張家不會把衙門裏的捕快招來吧?”小五皺着眉頭。
左爺哈哈一笑:“我防着這手兒呢,早派人盯上張家了,張家有一點兒動靜也別想瞞過我的眼,這兩天除了霍震西去過張家以外,張家沒接觸過官府的人。”
“霍震西可是個老江湖了,他會不會摸到這兒來?”
左爺拍了拍小五的肩膀:“放心吧,盛昌雜貨鋪那兒也有咱們的人,他只要一出門,我就會得到信兒。”左爺坐下:“弟兄們,等把畫兒賣出銀子來,大夥兒一分就各走各的,琉璃廠這攤事兒我早煩了,左爺我還不幹啦。”
不大一會兒,一個嘍囉進來報告:“左爺,張家送畫兒的人到了。”
左爺站起身:“讓他們進來!”
片刻,嘍噦帶着何佳碧、莊虎臣走進來,左爺一眼就盯上了何佳碧手裏的楠木盒子,急不可耐地問道:“何小姐,你手裏拿的是《柳鵒圖》吧?”
“是啊,我們把《柳鵒圖》帶來了,可我們的人呢?”
莊虎臣跨上一步:“左爺,按規矩是,一手交貨,一手放人,現在畫兒您也看見了,我們張少爺呢?”
左爺沒有理睬,他伸出手來:“何小姐,把《柳鵒圖》遞過來,我先驗驗真假,聽説莊掌櫃的玩假畫兒是行家,我可不想上當。”
“姓左的,你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你果然是和康小八一夥的!”何佳碧厲聲説道,她沒有把畫交給左爺,此時她已毫無懼色。
“左爺,您和朝廷通緝的要犯康小八合夥綁票,就不怕我們報官?”莊虎臣的話裏也是軟中帶硬。
左爺似乎並不在意,眼瞧着值錢的玩意兒送來了,他的心情很是愉悦:“嘿嘿!這我早想到了,莊掌櫃的,咱們明説吧,《柳鵒圖》一到手,你們就再也找不到我啦,這你們應該高興才是,琉璃廠從此太平了。”
“左爺,我們要見張少爺,見不到人,你別想拿到畫兒。”莊虎臣的口氣不容置疑。
左爺的臉立刻就變了:“哼,畫兒已經在這兒了,還怕我拿不到?”
“左爺,江湖上講究的是盜亦有道,可你連當強盜都不夠格,説話還不如放屁……”
左爺沒等莊虎臣説完就兇相畢露,他一把薅住莊虎臣的脖領子:“姓莊的,你敢罵我?我看你真是長行市了,你就不怕我今天一塊兒把你做了?”
莊虎臣毫不畏懼:“長這麼大我是頭一次罵人,沒辦法,是你逼的,姓左的,你不是知道嗎?我莊虎臣在琉璃廠混了大半輩子,古玩字畫的真假一般是瞞不過我的眼睛,今天我把這畫兒給你,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分辨真假,何小姐,把畫兒給他。”
何佳碧遞過木盒:“拿去吧。”
左爺鬆手,他接過木盒,取出畫軸貪婪地看着:“這你可難不倒我,我是不懂畫兒,可懂畫兒的人馬上就到,是真是假一會兒就清楚了……”
左爺還沒説完,門突然被推開了,黑三兒出現在門口,他目光呆滯地望着左爺。
“嘿,不好好看着那小子,你來這兒幹什麼?”左爺心裏挺納悶。
黑三兒並沒有回左爺的話,只見他頹然地倒下了,眾人這才看清,他的後背上居然插着一把短刀,鮮血已經把灰白色的小褂染紅了一片。
左帑再一抬頭,猛然發現霍震西鐵塔般的身子已經堵在了門口,他驚慌失措起來:“霍……霍爺,你……”
霍震西進到殿裏,輕蔑地看着他:“別擔心你那幾個嘍囉,我都把他們打發了,姓左的,你最近玩兒的可有點兒大發啦。”
左爺定了定神:“霍爺,這裏面恐怕有點兒誤會,您聽我説……”
“你別和我扯淡,説吧,康小八躲在哪兒?”霍震西單刀直人。
左爺眼珠子一轉:“他躲在哪兒我怎麼知道?”
霍震西拔出了匕首按在左爺的脖子上,怒目而視:“兩條道兒你選一條,要麼告訴我康小八的藏身地點,要麼我現在就宰了你!”
左爺的冷汗霎時就流了下來:“霍爺,我説,我説,康小八現在藏在東皇莊……”
霍震西收起匕首,吩咐同來的武師:“把他捆起來!”
收拾完左爺,莊虎臣、何佳碧趕到後院,倆人正忙着給張幼林解綁索,霍震西走進來,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訓斥道:“瞧你那點兒出息,好歹也練過幾天拳腳,怎麼就讓人家給制住啦?”
張幼林的聲音沙啞:“大叔,要不是康小八有支槍……”
“人家有槍就不敢動啦?得動腦子,找機會奪槍,哪兒能人家一亮傢伙就不敢動了?”
“是,大叔,給您添麻煩了。”張幼林低下了頭。
何佳碧看不下去了,在旁邊插了嘴:“霍叔,有您這樣的師傅嗎?我看幼林夠勇敢的了,換個人早嚇癱了,您還教訓他?”
莊虎臣湊過來:“霍爺,我有句話不知當説不當説。”
“您説!”
“您打算如何處置康小八?”
霍震西不假思索:“這還不簡單,今天我就帶人抄他的老窩,這不光是為我兄弟報仇,也是為民除害啊。”
“康小八作惡多端,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依我之見,霍爺不如讓官家去抓捕他,康小八犯了多大的罪、該受什麼樣的處罰,大清律上自有説法,您犯不上弄髒自己的手,落個使用私刑、觸犯律法,這件事兒還請霍爺斟酌。”
霍震西點頭:“嗯,您説得有道理,這個狗屁朝廷雖説也沒幹什麼好事兒,可話又説回來了,像收拾康小八這種惡人,還就應該是它的事兒。”
“我看,霍爺您還是迴避一下,左爺由我們送到官府,康小八的事也由我去報官,您看如何?”
霍震西思忖了片刻:“好吧,就按您的意思辦,只是有一樣,像康小八、左爺這種惡人,官家若是不殺,那還得我自己來幹。”
眾人收拾停當,返回了京城。
兒子平安歸來,張李氏是歡天喜地。危難之中見真情啊,何小姐對兒子的這番情意她心裏最清楚,張李氏盤算着,還有一個來月幼林就礙回北洋師範復學了,不如抓點兒緊在他走之前把婚事給辦了。
何啓瑞這回答應得挺痛快,他也瞧出這路數了,這個女兒,管是管不了了,與其彆彆扭扭,不如趁早兒嫁出去倒省心,反正是她跟張少爺過一輩子,是好是賴自個兒兜着。
得到了何老爺子的允諾,張李氏一大早就起來和李媽去購置結婚用品。馬車行駛到前門附近,只見街上人聲鼎沸,一隊士兵押着一輛囚車從遠處走來。
馬車停下,李媽問身旁的路人:“喲,這是誰呀?”
路人顯得頗為神秘:“誰?説出來嚇死您,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小八!”
“這是幹嗎去?”
“送菜市口問斬呀,這小子手上光人命就十幾條,犯下的案子數都數不清,聽説老佛爺發話了,不能輕饒了這小子,得,刑部一聽哪兒敢怠慢,判了個凌遲。”
李媽可知道這個康小八,他和那個左爺一起綁了少爺的票,太太着了多大急呀!
李媽解着恨説道:“活該!這叫惡有惡報,要是判個斬首就太便宜他了,還是凌遲解氣。”
囚車過來了,康小八站在木柵裏,他滿不在乎地望着街道兩側圍觀的人羣,高喊起來:“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回頭見啦您哪,康八爺就此上路,二十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
回到家,張李氏來到兒子的房裏打探:“康小八判了凌遲,那個左爺呢?”
張幼林正在複習英文,他把書放下:“左爺本來沒有太大的事兒,主要是欺行霸市,可他手下的幾個嘍囉經不住事兒,一進了刑部大堂,還沒等用刑就嚇癱了,居然又撂出左爺參與的幾件綁票案,這下兒可好,被判了個笞杖一百,充軍流徙二千里。”
張李氏點點頭:“行啦,惡人都遭了報應,你也該收收心,準備一下娶親的事兒了。”
張幼林一聽,不覺愣住了:“媽,這着什麼急啊?”
張李氏語重心長:“幼林,你拍胸脯想想,何小姐對你怎麼樣?”
“她對我很好,我欠她的情。”
“這不結了?我們做人要憑良心,懂嗎?”
“可是……她父親不同意這門親事,這我就沒辦法了。”
張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兒子:“這個不用你操心,實話告訴你,她父親已經同意了,這是何小姐自己爭來的,她父親最後不得不同意,你瞧瞧,人家何小姐對你是一片真心吧?”
張幼林還是覺得有些突然,他沒這個心理準備。沉默了半晌,張幼林站起身:“好吧,我答應娶何小姐,媽,這您滿意了嗎?”
這話不大着聽,張李氏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怎麼叫我滿意了,是誰娶親啊?”
……
新房被安置在張家四合院的第三進,張李氏選了個良辰吉日把何佳碧娶進了家門,吹吹打打熱鬧一番過後不久,張幼林就返回了北洋師範繼續完成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