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事變,以朝廷和十一個國家簽訂喪權辱國的《辛丑和約》宣告結束,八國聯軍撤出了北京城,莊虎臣那顆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在聯軍佔領期間,北京城內,地安門以東、東安門以北,房屋被焚燬十分之七八,前門以北、東四以南,幾乎全部被毀,遭到破壞的其餘各處不計其數,然而琉璃廠竟然平安地度過了這場劫難,沒有遭到搶劫,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這事兒實在是有些蹊蹺,它成為了莊虎臣和很多人心中的一個謎團。
那天上午,一位儒雅的年輕人慕名來榮寶齋買端硯,寒暄過後,莊虎臣得知他是新近到《京早報》供職的記者,叫趙翰博。那時,京城剛有報紙出現,還是稀罕之物,莊虎臣心裏琢磨:記者?那可是消息靈通人士,往後打聽個事兒什麼的用得着,別怠慢了,於是就熱情款待,吩咐宋栓到後院把埋起來的那幾方名硯取出來,供趙先生挑選。
趙翰博聽罷很是詫異:“莊掌櫃,您的好東西都藏起來啦?”
“不是怕洋兵搶鋪子嗎,”莊虎臣給趙翰博沏上茶,“嘿,趙先生,也邪了門兒了,按説洋人都知道琉璃廠,可洋兵怎麼就沒到這兒搶來呢?”
“這個嘛……”趙翰博沉吟了片刻,表情神秘,“跟賽金花有關。”
“您説的是在陝西巷開窯子的那個賽金花?她能有這本事兒?”座虎臣也聽到了一些傳聞,不過他基本上不信。
“您可問到點兒上了,不瞞您説,報上登的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莊虎臣立刻就來了興致:“那您給説説?”
“行啊!”趙翰博是個口若懸河的人,就此打開了話匣子,“賽金花兒可是有些來歷,當年洪狀元在蘇州的煙花巷兒裏遇見她,立馬兒被迷倒,不惜花重金給她贖身。後來洪狀元做了朝廷的欽差大臣,就帶上賽金花兒去周遊列國。其實,賽金花兒長的算不上特別漂亮,但是聰明過人,在德國,特別受到腓特烈皇后的喜愛,時不時地就召見她,賽金花兒的周圍還圍着一羣青年貴族軍官,其中就有後來成為八國聯軍總司令的瓦德西。”
“呦,那後來賽金花兒怎麼又開上窯子了?”莊虎臣一臉的驚奇。
“命不好啊,享不了這個福,洪狀元做完了欽差大臣回到北京,沒多少日子就一命嗚呼了,洪狀元死後,賽金花兒自然是被大太太趕出了家門,她衣食無着,只好重操舊業。”
莊虎臣給趙翰博倒上茶,趙翰博接過茶碗喝了一口,繼續説道:“八國聯軍打進北京,賽金花兒和老相好瓦德西重逢,賽金花兒説,老瓦,別搶了,給北京的老少爺們兒留條活路吧!瓦德西説,行啊,看你面子了,兩人説着話兒就上了老佛爺的龍牀……可那一晚上也沒睡踏實,半夜裏廚房着火,眼瞧着大火往這邊躥過來,賽金花兒和瓦德西趕緊起身,衣裳都顧不上穿,只好光着腚在紫禁城裏逃命……”
“還好,深更半夜的,又是在宮裏,沒什麼人瞧見。”莊虎臣為他們慶幸,他轉念一想,“我説,照您的説法兒,琉璃廠的鋪子沒遭搶,都是賽金花兒的功勞啦?”
莊虎臣把趙翰博當貴客招待,沏的是上好的鐵觀音,趙翰博被鐵觀音的香氣迷住了,心思全在茶上,漫不經心地回答:“莊掌櫃的,我雖説是報社的記者,可不瞞您説,有關賽金花兒的這段兒也是道聽途説的,登在報上給大夥兒解個悶兒,您可千萬別當真。”
“啊?鬧了半天都不是真的?”莊虎臣吃驚不小,趙翰博看着他不禁啞然失笑:
“您以為報上登的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登它幹嗎呀?”莊虎臣是個誠信之人,這點超出了他的想象。趙翰博放下茶碗:“那我可告訴您,只要不是您自己親眼看見的,就別實打實的全信。
“噢,”莊虎臣明白了,“那合着,您這差使是蒙人的?”
“混飯吃,混飯吃唄。”趙翰博敷衍着。
宋栓抱過來幾方硯台放在桌子上,“莊掌櫃的,咱們看硯台。”趙翰博拿起一方帶有冰紋凍的名品端硯把玩起來,只見硯石上的潔白處略泛出青色細絲花紋,紋中有暈,似線非線、似水非水,意藴無窮。
莊虎臣湊過去:“我這硯台可都是真的,您那差事能矇事,蒙完了還有飯吃,我可蒙不了,蒙了就得砸飯碗。”
趙翰博抬起頭來,坦然地笑了:“這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人活一世,各行其道。”
趙翰博選中了這方,付了銀票,心滿意足地走了。
張幼林在北洋師範的英文教習查理先生是位狂熱的足球愛好者,課餘時間組織了一支球隊,張幼林報名參加了,在一次訓練的時候由於運動量過大,舊傷復發,他只好從北洋師範休學一年,回家養傷。
在家閒着沒事,張幼林鑽研起了《武經總要》。這是北宋仁宗時期中國第一部由官方主持編修的兵書,詳盡記述和介紹了北宋時期軍隊使用的各種冷兵器、火器、戰船等器械,並附有兵器和營陣方面的大量圖像,張幼林已經看到了第十三卷《器圖》,他正比畫着揣摩書裏一種叫“鐵鏈夾棒”的兵器的用法,張李氏抱着一摞書推門進來,見兒子正在用功,臉上綻開了笑容。她把書放到了牀上:“我從你勇舅那兒借來的,兒子,慢慢看着,雖説私塾不讀了,可這些書不能不看,咱家的鋪子淨跟文人墨客打交道,鋪子早晚都是你的,學問到什麼時候都不嫌多……”
張幼林瞟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手抄本的《八瓊室金石補正》,他的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媽,您又來了,煩不煩啊?這些破書,我才不看呢。”
“不看這些看什麼呀?”
“看我想看的。”
張李氏湊過去,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你想看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正經的。”
“我就愛看亂七八糟的,人活着不就是找樂兒嗎?幹嗎弄那麼累呀……”
母子倆戧戧起來,張山林手裏拿着蛐蛐罐邁進了門檻:“大侄兒,説得好!”
“叔兒,又改玩蛐蛐兒啦?”張幼林把手裏的《武經總要》放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張山林徑直坐到了牀沿上:“變着花樣兒玩唄,幼林啊,不是我説你,你小子怎麼玩兒什麼都沒長性?花這麼多銀子買鳥兒,玩兒了沒幾年,得,沒興趣了,連鳥兒帶籠子,連個愣兒都沒打就送人了,你可真大方啊,好傢伙,誰是真正的爺啊?張家二少爺張幼林才是真正的爺。”
“叔兒,真不好意思,把您比下去了,在我之前,您可是京城遠近聞名的爺。”
張山林一挑眉毛:“嘿!你當我誇你呢?你那叫冤大頭,知道嗎?我可跟你把話説在前頭,你那些蛐蛐兒、金鐘兒、蟈蟈兒什麼的,要是哪天不想要了,你可不能給別人,咱肥水不流外入田,聽見沒有?”
“沒問題,不過,咱親叔侄明算賬,我頂多是八折跟您結賬……”
“嘿!你小子跟我還算錢,反了你啦?都是跟莊虎臣學的,一點兒沒學出好來,居然跟你叔算起賬來了。”
張李氏嘆息着:“唉,養兒隨叔、養女隨姑,瞧瞧你這當叔叔的,也就知道幼林的將來啦。”
張山林轉過身來:“嫂子,幼林要是真能像我還不錯呢,可着北京城玩兒鳥兒的人裏您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有個張爺?”
張李氏不想再聽這沒正經的叔侄倆的閒扯,站起身往外走,張山林追了出去:“嫂子別走,我這兒有正事兒……”
張李氏在門外站住,張山林告訴她何家二小姐從鄉下回來了。
“是嗎,得找一天登門謝謝人家。”張李氏一直惦記着要還人家搭救兒子的這個情。
“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您一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不方便。”
張李氏點點頭:“也好,那就抓緊辦了。”
徐管家一陣風兒似的來到了榮寶齋的大門口,卻沒進去,站在那兒派頭兒十足地喊上了:“莊掌櫃的,莊掌櫃的!”
張喜兒正在低頭算賬,聽到喊聲,他放下賬簿趕緊迎出來:“呦,徐管家,您請進。”
徐管家一看迎出來的是個夥計,臉立刻就拉下來了:“莊虎臣,他人呢?”
張喜兒賠着笑臉:“剛出去。”
徐管家很是不滿:“出去了?那這鋪子他是管還是不管呢?”
張喜兒心想,您這不是不講理嗎?又沒事先約好,掌櫃的憑什麼得候着您?不過,他可不敢發作,依舊是滿臉堆笑着:“您先進來坐會兒,掌櫃的一會兒就回來。”
徐管家走進鋪子坐下,張喜兒沏上茶雙手奉上:“您請。”
徐管家端起茶碗,用碗蓋撇了撇沫子,喝了一口,緊跟着吐出一個茶梗,皺起了眉頭:“這茶不行啊。
“對不住,不知道今兒您來,要不然就提前給您預備好茶了。”張喜兒説得謙卑,其實他是故意的,他打心眼兒裏討厭這種人。
徐管家不滿地把茶碗放下。
張喜兒試探着問:“您找掌櫃的……有事兒?”
徐管家拉長了音調兒,居高臨下地瞟着張喜兒:“我們家貝子爺要來琉璃廠逛逛,貝子爺點了名兒,要來瞧瞧你們榮寶齋。”
“那敢情好,貝子爺什麼時候來啊?”
“明兒個上午,讓莊掌櫃的準備準備。”
張喜兒點點頭:“成,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貝子爺坐着轎子前呼後擁地就過來了,離着還老遠,徐管家就急急忙忙地小跑着到了榮寶齋的門口,高聲喊着:“莊掌櫃的,貝子爺這就到了啊!”
莊虎臣整了整大褂兒,快步迎出去。
倆人扶着貝子爺下了轎子,莊虎臣剛要迎上去,只見貝子爺一陣兒的咳兒嘍帶喘,後邊捧着痰盂的侍者趕緊跑過去給貝子爺接了一口痰,另一個侍者遞上一杯清水,貝子爺漱了漱口,這才直起身子。
莊虎臣點頭兒哈腰的:“貝子爺,您慢着點兒。”
貝子爺打量了一下莊虎臣:“你是幹什麼的呀?”
“我是這鋪子的掌櫃的。”
“噢,掌櫃的。”貝子爺微微點了點頭。
“聽説您要來,早就在這兒候着您了。”
“我這是來閒逛,你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別耽誤了做買賣。”貝子爺倒是挺客氣。
莊虎臣更加的恭敬:“哪兒能夠啊,您大駕光臨是我們的福分,您請!”
這當口,秋月和伊萬也在琉璃廠。由於聯軍入城,使館的事務陡然增多,伊萬離任的申請被拖延了一段時間,剛獲批准,不久就可以啓程了,他們要選些帶走的物品。伊萬在清秘閣的門口停下:“咱們進去看看?”
秋月猶豫了一下:“我想到榮寶齋選些文房用品。”
伊萬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那我就不陪你了,你選好了到這裏來找我。”
倆人分手,秋月進了榮寶齋。
貝子爺正在鋪子裏走馬觀花地看着,猛然見到秋月款款走進,眼睛不覺一亮,立刻滿面笑容地迎上去:“秋月小姐,少見啊!”
秋月迴避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硬着頭皮給貝子爺道萬福:“貝子爺,您吉祥。”
“免禮了,有人説,楊憲基被貶了官兒以後,你跟了洋人了,是真的嗎?今兒個我得問問清楚。”貝子爺説話倒是不繞彎子,可秋月的臉上掛不住了,她冷冷地回敬道:“貝子爺,這是我自己的事兒,好像沒礙着別人吧?”
“這倒也是,這是你自個兒的事兒,想跟誰可不就跟誰嘛。”
秋月抽身來到櫃枱邊:“夥計,給我選這種詩箋,還有裝裱好的素白中堂、條屏,常用的文房用品,趕緊包好了,我等着走呢。”
莊虎臣走過去:“秋月小姐,比平時的量多嗎?”
“莊掌櫃,我要和伊萬先生去俄國了,得多帶一些。”
貝子爺也跟過來,搭訕着:“秋月小姐,好不容易碰上了,幹嗎急着走呀,你點個地方,晌午我做東。”
“謝貝子爺了,下次吧。”秋月乾脆地拒絕了,貝子爺並不在意,又往秋月身邊湊了湊:“你都要跟洋人去外國了,還上哪兒找下次啊,就今兒個,成不成?”
秋月扭過臉去,貝子爺轉到她面前繼續糾纏:“去翠喜樓怎麼樣?”
伊萬從清秘閣出來,看到了榮寶齋裏的這一幕,緊走兩步進來,秋月彷彿見到了救星,趕緊走到伊萬的身邊,伊萬摟住了她,彬彬有禮地打招呼:“貝子爺,您也來逛琉璃廠了?”
“喲,伊萬先生,你可撿着大便宜啦!”貝子爺酸溜溜的。
伊萬沒聽明白:“我撿着什麼大便宜啦?”
貝子爺蹺起拇指:“秋月小姐可是舉世無雙啊!怎麼着,要帶着美人兒回俄國了?”
伊萬的臉上不禁洋溢出幸福的笑容:“不好意思,用你們的話説,叫衣錦還鄉吧。”
宋栓遞上包好的文房用品,秋月付過銀子,望着伊萬:“咱們走吧。”伊萬點點頭,又轉過身:“貝子爺,我們告辭了。”
貝子爺惋惜地看着秋月:“不多待會兒啦?”伊萬湊到貝子爺的耳邊,神秘地説道:“貝子爺,我懼內!”
貝子爺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洋人還真有點兒意思!到了俄國,你可得好好地待秋月小姐,她要是在你們那洋地方兒待不慣,可得原樣兒把她送回來。”
“什麼叫原樣兒送回來呀?”
貝子爺踱着方步:“大清國到俄國,那麼遠的道兒,秋月小姐身子骨兒嬌嫩,可別磕着、碰着的啊,秋月小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貝子爺站住:“我可不饒你!”
“這您就不用操心了,”伊萬皺起了眉頭,“您怎麼對秋月小姐這麼上心啊?”
“秋月小姐是我們大清國的一朵花兒啊,這大清國是誰的?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這您就明白了吧?咱自個兒家花園裏的花兒……”貝子爺看着秋月,“我不上心,誰上心啊?”
莊虎臣笑道:“要這麼説,倒也是這個理兒。”
“好了,貝子爺、莊掌櫃的,我們走了,”伊萬向二位作揖,“咱們後會有期。”
伊萬摟着秋月親熱地離開了,貝子爺無限惋惜:“唉,糟踐了!”
“什麼糟踐了?”莊虎臣奉上茶來。
“這麼漂亮的女人落到了洋人手裏,還不是糟踐了?我要是早知道楊憲基被貶,能讓那洋人搶了先兒嗎?”
“我聽説,秋月小姐在秦淮河的時候,伊萬先生就惦記上了,不過,那個時候,秋月小姐沒看上他。”莊虎臣給貝子爺寬着心。
“得啦,眼不見心不煩,咱不説她了。”貝子爺來到剛才秋月買詩箋的地方問宋栓:“夥計,剛才秋月小姐買的是哪種詩箋啊?”
宋栓從框台裏拿出來:“貝子爺,是這種。”貝子爺接過,稱讚起來:“嘿!高雅,秋月小姐好品味。”
莊虎臣吩咐宋栓:“給貝子爺包幾沓兒。”貝子爺的眼睛沒有離開詩箋,擺擺手:“不必客氣,莊掌櫃的,這詩箋精巧華美、別具一格,您是在哪兒印的呀?”
“我們有榮寶齋帖套作,自個兒印的。”
“自個兒印的?能不能也給我印點兒?我出畫稿。”
“您……”莊虎臣有些猶豫,“是打算用還是案頭清供?”
“兩種都要。”
莊虎臣面露難色:“貝子爺,如果不是成批的印可就貴了,您瞧瞧,正經的餖版拱花,工藝複雜着呢。”貝子爺滿不在乎:“不就是多花點兒銀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聽罷,莊虎臣轉念一想,不覺心生歡喜:“只要您不在乎銀子,榮寶齋就能給您印出全北京最好的詩箋!”貝子爺在皇親國戚中的號召力莊虎臣還是略知一二的,要是這條路子走通了,帖套作將來就又有了生財之道。
“莊掌櫃的,您沒蒙我吧?”貝子爺對莊虎臣的話半信半疑。
“您可以先差人打聽打聽榮寶齋的帖套作,然後再作決定。”
“要真像你説的那樣兒,往後我可就長期在你這兒印詩箋啦。”貝子爺是個爽快人。
“行啊!”莊虎臣滿口答應。
離啓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秋月顯得心神不定,客廳的地上放着幾隻大箱子,她抱着一摞衣服從裏屋出來,放進一隻裝了一半書的箱子裏。伊萬正在從書架上搬書,見狀過來幫忙把衣服放進了另一隻箱子裏。秋月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伊萬,伊萬把她摟進懷裏:“親愛的,聖彼得堡是個美麗的城市,你一定會喜歡的。”
秋月的眼淚奪眶而出,伊萬掏出手帕,邊為她擦眼淚邊説:“我們還可以到歐洲去旅行。”
“我們去了聖彼得堡,還能再回來嗎?”
“如果你願意,我們隨時可以回來。”伊萬看看座鐘,“我們該去張家告別了。”伊萬對張家的感情是複雜的,但為了秋月,他也就不計較了。
在張家的客廳裏,張李氏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一再囑咐秋月:“往後有空兒就回來,這兒就是你孃家。”秋月含着眼淚頻頻點頭道謝。張李氏又叮囑伊萬:“秋月到了俄國,人生地不熟的,你得多護着她,可別讓她受委屈了。”
伊萬滿口答應:“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讓她完璧歸趙。”
“什麼叫完璧歸趙呀?伊萬先生,您這個成語用得不對。”張幼林的傷腿平放在椅子上,不滿地看着伊萬。
秋月嘆了口氣:“唉,他呀,驢唇不對馬嘴的地方多了,幼林,姐姐求你件事兒,在方便的時候,拜託你去趟芳林苑,找找楊大人的墳,代我盡份兒心意。”
“好吧,我答應你。媽,伊萬先生,我想和秋月姐單獨談談,你們不介意吧?”
“沒問題,我到外邊等一會兒,你們談吧。”伊萬轉身出去了,張李氏欲言又止,也走出了房間。
張幼林凝視着秋月,兩行熱淚順着面頰滴落在胸前。
“幼林,你別説了,姐姐知道你要説什麼……”
張幼林哽咽着:“姐,能不走嗎?”秋月緩緩地搖搖頭:“恐怕不能……對不起,幼林……”
“姐,你走了,我怎麼辦?”
秋月沉默了片刻答道:“你是個男子漢,理應比我堅強,別想那麼多,先把傷養好。”
張幼林心急如焚:“秋月姐,你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難道我在你眼裏永遠是個不懂事的弟弟?”
“不,幼林,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在我們的一生中,因緣往往是一瞬間就鑄成了,錯過的永遠不會回來,鑄成的也再難改變,幼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信命,我要改變命運,一切都是可以重新開始的,關鍵在我們自己,我……”
秋月打斷了他:“別説了,我會給你寫信的。”
“我再問你,你必須回答我,”張幼林看着秋月的眼睛,“你……愛伊萬嗎?”
秋月顧左右而言它:“幼林,我看過一本書,叫《石頭記》,那書上有一句話,讓我永遠忘不了: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張幼林渾身一震:“姐,你還忘不了楊大人?可他已經不在了。”
良久,秋月悽婉地説道:“我的心也跟他一起走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副軀殼罷了。聖彼得堡很遙遠,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説實話,我也捨不得離開你。”秋月吟起了柳永《雨霖鈴》中的幾句詞:“……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説?”秋月深情地看着他:“幼林,我們姐弟倆在此別過,你多保重!”説罷含淚而去。
張幼林呆呆地望着秋月的背影,眼淚泉水般地湧流出來……
黑暗之中,一行七人快馬向京城方向駛來,為首的是霍震西,他心急如火地用鞭子抽馬:“快!快呀!這馬怎麼跑得這麼慢?”
霍震西身旁的一個年輕人也在拼命催馬:“霍爺,您彆着急,項文川走的是官道,咱們走的是小路,我算計,照咱們這麼追,差不多能在他到京城之前趕上他。”
年輕人叫馬寶山,濃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是霍震西的手下。
“此亭十萬火急,一定要截住項文川,幹掉他,要是他向朝廷告了密,我們舉事的計劃就全完了,多少人頭就要落地呀……”
馬寶山安慰着:“霍爺,您放心!姓項的他跑不了,有我們幾個就夠了,您不必親自追趕。”
“不行,事關重大,我也一定要親眼看見他死了才放心,就算是姓項的已經進了九門提督的大門,咱們也要殺進去幹掉他。”
幾匹快馬所到之處,捲起漫天黃塵,馬兒頃刻間消失在遠方……
黑三兒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拎着酒葫蘆,哼着小曲兒從小路上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突然,遠處傳來急驟的馬蹄聲,黑三兒一驚,隱身在一棵大樹後面,向小路上張望。
只見一個回族打扮的中年人騎馬狂奔,他不時驚恐地回頭張望,此人正是項文川,霍震西和幾個隨從手持馬刀在後面策馬狂追,距離越來越近了,馬寶山晃動着繩索,將索套猛地甩出,索套準確地套住項文川,把他從馬背上拽下來,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霍震西下了馬,一步一步逼近項文川,他一把抓住項文川的脖領子,將短刀頂在他的胸口:“項文川,這回看你還往哪兒跑,你這個敗類!”
項文川滿臉冷汗,一個勁地討饒:“霍爺饒命,霍爺饒命……”
霍震西目露兇光:“姓項的,上次你以怨報德,誣陷我下了大牢,我可以不計較,那畢竟是你我的私人恩怨,可這回,就不是你我之間的事了,我只問你一句話,為什麼要向官府告密?”
“霍爺,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您,可這回……我勸過首領,就憑咱們這些人和手裏的傢伙,跟朝廷作對是死路一條啊,我們沒有一點兒成功的希望,可是……沒人聽我勸啊。”
“姓項的,在你死之前,我把話和你説楚,照理説,人各有志,我們不該勉強你參與這件事,我知道,想造朝廷的反,沒點兒膽量是不行的,你若想不幹,完全可以向首領講清楚,弟兄們決不會為難你,可你竟然想去告密,用弟兄們的性命去換賞錢,這我就不能饒你了。”
馬寶山也説道:“姓項的,你知道官府裏有我們的人,怕走漏消息,所以特地到京城來告密,想多斂點兒賞錢,是不是?”
項文川哭了:“霍爺,弟兄們,你們饒我一次,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小子,沒下回了……”説着,霍震西一刀捅進了項文川的心窩,項文川尖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藏在樹後的黑三兒嚇得一激靈,趕緊閃身躲進了樹林。
霍震西聽到響動,警惕地朝黑三兒藏身處看了一眼:“弟兄們,此地不可久留,撤!”霍震西和手下的人翻身上馬,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黑三兒從樹林裏出未,酒也醒了,他擦着脖子上的冷汗,自言自語:“我的天,原來霍震西沒死?不行,我得趕緊告訴左爺一聲……”黑三兒加快了腳步。
張山林辦事兒拖拖拉拉,自個兒張羅着要到何家道謝,可一拖半個月就過去了,他還沒動窩呢,何佳碧倒先上門了。
那天下午,張山林和張幼林約好了去買蛐蛐,可張幼林的腿不給勁,還沒走到衚衕口傷口就開始往外滲血,只好又折回來。對玩兒的事兒張山林是向來不含糊,這不,明擺着蛐蛐是買不成了,他起急冒火,看着張幼林在牀上痛得齜牙咧嘴,他是又心疼又生氣:“得嘞,咱張家到底出了個大英雄,洋人一進城,連老佛爺和皇上都撒丫子了,就咱們家張大少爺抄着杆槍迎上去,打沒打着洋人不好説,反正張大少爺的腿是傷了,也不知道是自個兒打的還是洋人打的。”
張李氏聽不下去了,白了張山林一眼:“他叔兒,你就別擠對幼林了,有你這麼當叔兒的嗎?”
張山林不認賬:“我擠對他了麼?我那是誇他呢,咱們幼林可不像他那沒出息的叔兒,人家是先天下之憂而擾,後天下之樂而樂……”
張幼林反唇相譏:“這沒辦法,我們家長輩兒就是英雄,好嘛,好幾個洋兵拿槍追着打,我叔兒在前面拎着鳥兒籠子騰挪閃展,槍子兒嗖嗖的,愣是挨不着我叔兒的身,到家一看,您猜怎麼着?籠子裏那兩隻藍靛頦兒還沒睡醒呢。”
“你還別損我,你可着京城打聽打聽,當時那陣勢誰敢拎着鳥兒籠子上街?也就是你叔兒我有這個膽兒跟洋兵逗悶子,換個人早尿褲子了。”在張山林看來,這是件一輩子都值得誇耀的事兒,人活一世,這種驚險的場面又能趕上幾回呢?他很快就把剛才的不快忘了,掀開蛐蛐罐兒的蓋兒看了看,湊到牀邊:“幼林啊,你瞧咱這‘蟹殼青’,多兇啊,根本用不着鼠須探子,只要一打開蓋兒,他老人家就開牙了,愛誰是誰,上去就是一口,上次差點兒把我手指頭給咬了。”
“這麼兇?我瞧瞧,”張幼林也伸過腦袋,“哎喲,還真開牙了,叔兒,這‘蟹殼青’的產地在哪兒呀?”
“上次不是跟你説過嗎?在昌平十三陵,當年咸豐皇帝還派太監去十三陵一帶收購‘蟹殼青’呢,後來就成了規矩,歷任的昌平縣令都把‘蟹殼青’當做貢品送到宮裏……”
張山林正説到興頭上,用人帶着何佳碧和環兒走到房門口:“太太,何二小姐來了。”
張李氏愣了一下神,趕緊迎出去:“何二小姐,聽説你從鄉下回來了,正要到府上道謝呢,倒勞你先登門了,快進屋坐吧。”
何佳碧進來,彬彬有禮地給長輩鞠躬:“張叔,伯母,我路過這裏,順便看看張少爺。”她又向張幼林點頭致意,張幼林也點頭還禮:“何小姐請坐。”
何佳碧看到張幼林身前的蛐蛐罐兒,便笑道:“張少爺還有養蛐蛐兒的雅興?”
“嗨,瞎玩唄。”張幼林沒心思和她多説,又和張山林聊起來:“我説叔兒啊,上次您拿來的那隻‘白頭青背’,產地是哪兒呀?”
“揚州,那可是有名的‘浙蟲兒’,也是上好的貢品。”
張幼林拿過蛐蛐罐兒低頭看着:“叔兒,這隻‘蟹殼青’讓給我吧?”
“你想得美,我這隻‘蟹殼青’是花了五兩銀子淘換來的,你想要,就便宜點兒給你,七兩銀子怎麼樣?”
張幼林抬起頭:“怎麼着,您還要賺點兒?”
“那當然了,要不然我吃飽了撐的?”張山林毫不含糊,“你要不是我侄子,我至少賣十兩,不信你就瞧着,買主兒要不打出活人腦子來,我給你當侄子。”
何佳碧聽着好笑,剛要笑出聲,又怕有失體統,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張李氏搖搖頭:“你聽聽這爺倆兒,越説越不像話,當叔兒的沒點兒長輩的樣兒,當侄子的更是沒大沒小。”
何佳碧站起身來,將環兒手裏的紙包遞給張李氏:“伯母,這是我請一位老大夫配的藥,熬出來給少爺外敷上,聽説很有效,您試試吧。”張李氏接過藥包:“謝謝你了!”
“那我就告辭了。”
張李氏把何佳碧送到了大門外,何佳碧笑吟吟地上了馬車:“伯母您請回吧,我改日再來拜訪。”
“一定來啊!”
那天何佳碧送回張幼林的時候,張李氏嚇壞了,忙着照顧兒子,沒在意這姑娘,今兒個一細看,她長得眉清目秀,知書達理,張李氏不覺喜歡上了她,馬車都沒影了,張李氏還站在台階上眺望,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姑娘給幼林做媳婦倒是不錯……
何佳碧坐進馬車裏就問:“環兒,聽説咱家那個養馬的老王是個逮蛐蛐兒的高手?”
“好像是,他不光是自己養,還賣呢,上次我看見他在什剎海那兒擺攤兒,攤兒上擺着一溜兒蛐蛐罐兒。”
“你回去告訴他,我要買他幾隻蛐蛐兒,只要是極品,價錢貴點兒沒關係。”
環兒睜大了眼睛:“小姐,你也想養蛐蛐兒?”
何佳碧搖搖頭:“我可沒這個興趣,不是張少爺喜歡嗎?他喜歡我就給他買。”
環兒撅起了嘴:“你可真寵着他,他喜歡什麼你就給他什麼,要是他喜歡大象,你也給他買?”
“那當然,只要他喜歡,我就是寵他。”何佳碧毫不迴避,環兒笑了:“小姐,你可有點兒走火入魔了。”
何佳碧厲聲説道:“閉嘴!”
莊虎臣正在榮寶齋後院的北屋裏對賬,宋栓領進來一個應聘做雕刻師傅的中年男人:“這是我們莊掌櫃的。”
中年男人操着安徽口音:“莊擎櫃的,這裏很不好找啊。”
莊虎臣站起身:“請坐,聽口音,您是徽州人?貴姓?”中年男人坐下:“免貴姓黃,在下徽州歙縣虯村黃氏家族的後裔。”
莊虎臣一聽,面露喜色:“那黃先生是名門之後了?”
黃先生欠欠身,臉上顯出驕傲的神情:“沾點祖上的餘蔭。”
“黃氏家族,了不起,那可是徽派雕刻的領軍人物啊,從明朝正統年間到現在,四百多年裏人才輩出……”莊虎臣扳着手指頭數,“黃應祖雕刻的《環翠堂園景圖》、黃應光的《徐文長評北西廂記》,還有黃光宇的《萬壑清音》,這都是雕刻史上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榮寶齋有黃氏家族的後人加盟,是我們的榮幸。”莊虎臣親自給黃先生倒上了茶。
哪知,這位黃先生的牛吹大發了,他是不是黃氏家族的後裔單説,就他那兩下子,頂多也就算得上中等,正趕上帖套作手藝最好的王師傅給父親奔喪,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答應貝子爺的詩箋才刻了幾張,又不能給耽誤,莊虎臣求才心切,憑着對黃氏家族的信任,沒顧上摸摸他的底兒,就把餘下的貝子爺的活兒交給了他,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莊虎臣忐忑不安地來到了貝子府,徐管家領着他進了書房。貝子爺正在聚精會神地臨摹一幅畫,抬頭看了一眼莊虎臣:“你稍等會兒,我把這兩筆畫完了。”
徐管家請莊虎臣坐下,莊虎臣擺擺手,湊到貝子爺身邊,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喲,南唐董源的《山水圖》,難得,難得。”
貝子爺笑了笑:“這是乾隆爺的藏畫,我從宮裏借出來的。”
莊虎臣仔細看着:“您臨摹得很有功力,要是把紙做舊,基本上可以亂真了。”
“雕蟲小技而已,我愛新覺羅本是馬背上的家族,彎弓騎射才是看家的本事,遊戲翰墨不過是一種消遣,讓你見笑了。”
“消遣尚且如此,要是您專心致志,恐怕又要出現一位大畫家了。”莊虎臣説的並不全是恭維。
“你過獎了。”貝子爺把毛筆放在筆架上,拿起畫掛在牆上,後退了幾步,眼睛並沒有離開畫,“先皇康熙之子允禧、乾隆之子永瑢和現在惇王府的載瀛貝勒,那是在繪畫上真正有造詣的。”貝子爺把畫取下,又補了兩筆,“莊掌櫃的,你不是來跟我談畫兒的吧?”
莊虎臣拿出一疊印好的詩箋:“貝子爺,請您過目。”
貝子爺接過來翻了幾頁,扔案子上了。
“您……覺得怎麼樣?”莊虎臣明知故問,貝子爺指着詩箋:“線條僵硬、死板,毫無生氣可言,和我的原作差遠了,莊掌櫃的,這就是你説的榮寶齋印出的全北京最好的詩箋嗎?”
“貝子爺,您再往後看看。”莊虎臣從案子上又拿起詩箋,翻到了王師傅刻的那幾張雙手奉上,道出了原委。
“這個嘛……還差不多。”貝子爺點着頭,莊虎臣趕緊接上話:“我今兒來是想跟您商量,您要是不急着要,就容我些日子,等王師傅回來給您重新做,您看行不行?”
“行啊。”貝子爺把詩箋還給了莊虎臣,他走到書架前,取出一本精美的圖冊遞給莊虎臣,莊虎臣接過一看,又是一驚:“《十竹齋箋譜》?”
這《十竹齋箋譜》是明末胡正言所做,胡正言曾官至武英殿中書舍人,擅長篆刻、繪畫、制墨等多種工藝,明亡後他棄官隱居,在南京的雞籠山側築樓,窗前植竹十餘竿,名其齋為“十竹齋”。據説,胡正言“屏居一樓,足不履地者三十年”,潛心編輯刻印成《十竹齋書畫譜》和《十竹齋箋譜》,世人稱為“十竹齋雙絕”,代表了明末餖版拱花技術的最高成就,直到現在二百多年過去了,還無人能出其右。
《十竹齋箋譜》莊虎臣是早有耳聞,只是無緣相見,他如獲至寶,忘情地翻看着,只見裏面匯古今之名跡,集藝苑之大成,化舊翻新,窮工極變,拳石外景、鄉野藩籬、樓閣古剎足顯構圖之精妙,造像商鼎周彝、編簡耒耜盡呈先哲皇皇之業績,圖九象龍鍾、古陶漢玉直追中國文化之淵源;其着筆有法,色彩紛呈,幅幅畫面氣韻生動,神采躍然紙上……“精彩,太精彩了!”莊虎臣讚不絕口,他的雙手微微顫抖着,眼中竟然放射出一種異樣的光彩。
貝子爺是個性情中人,見到莊虎臣這副樣子,知道遇見了知音,拉着莊虎臣在身邊坐下:“《十竹齋箋譜》之所以成為‘餖版拱花’印製的精品傑作,與胡正言手下刻工的雕版技藝是分不開的,雖説印的是詩箋,但方寸之間傳達出來的筆墨氣韻不可小看,你那榮寶齋帖套作得朝着這個路子去。”
莊虎臣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貝子爺,您真是行家!”他猶豫了片刻,試探着問:“我……能借回去好好瞧瞧嗎?”
“沒問題!”
《十竹齋箋譜》歷經二百多年,少有傳世,是件稀罕的寶貝,莊虎臣沒想到貝子爺答應得如此痛快,不住地連聲道謝。就這樣,一來二去,莊虎臣和貝子爺成了朋友,貝子爺還同意,榮寶齋可以無償使用他的畫稿。
霍震西快馬從遠處飛奔而來,在張家大門口拉住馬緩繩,左右張望,見無人尾隨,這才下馬,快步走上台階敲門。
張幼林還在熟睡中,用人領着霍震西進來,輕輕推了推他:“少爺,醒醒,看看誰來了。”張幼林翻了個身,拉上被子蓋住了頭:“我還沒睡夠呢,待會兒再説。”
“小子,你侈舒坦的,大叔我兩宿都沒睡了,起來!”霍震西一把掀開了被子,張幼林一激靈,翻身坐起來,他揉着眼睛,驚喜萬分:“霍大叔,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小子這些日子淨做夢了吧?來,先讓我看看你的腿。”霍震西在牀邊坐下,張幼林伸出腿來:“本來早好了,就是前兩天我練功的時候沒留神,又傷着了。”
霍震西仔細看了看:“問題不大,彆着急,徹底養好了再練,你的腿功還能恢復。孩子,我都聽説了,你這白面書生居然敢拿槍和洋人幹?你小子有種,是條漢子!”
張幼林注意到霍震西的袍子,睜大了眼睛:“大叔兒,您身上有血!”
霍震西看了看:“別怕,這是壞人的血,你大叔兒從來不殺好人。”霍震西站起身:“幼林,大叔兒還有事兒,就不多待了,你好好養着,抽空我再來看你。”
“我送送您。”張幼林要下地,被霍震西攔住:“別動了。”
“您一定來啊!”張幼林戀戀不捨地目送着霍震西離去。
霍震西從張家出來,翻身上馬,迎面馬寶山正騎馬飛奔而來,他在霍震西面前停住:“大哥,項文川的事了啦,還有一件大事沒辦。”
霍震西神色嚴峻:“我記着呢,忘不了。”
馬寶山湊近他,悄聲説道:“我已經和弟兄們交待了,只等您一句話,現在請您下令!”
霍震西沉吟了片刻,毅然下令:“幹吧!通知我們的人,全力追殺康小八,為馬文龍報仇!”
“您放心!康小八就是躲進耗子洞,我也得把他揪出來宰了。”馬寶山眼晴裏露出殺氣。
霍震西加重了語氣:“記住!康小八是個重案在身的人,朝廷也到處在畫影圖形捉拿他,我們得抓緊時間,趕在捕快們抓到他之前幹掉他。”
“是!”
二人旋即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