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做稀飯時頭很低,她的頭髮很短,眼睛不是太好,整個身體湊近鍋。她手裏握着長木勺,不時攪動米粒。母親轉過臉來,總是有笑容。
給母親辦喪事,最後一日在重慶,毫無胃口。姐姐問我想吃什麼?我不假思索地説:“冬汗菜稀飯。”
説完便知是想念母親。那是母親最喜歡的一種稀飯,稠稠的,帶點糯。
飢餓年出生的我,最怕吃稀飯,但母親做的飯,怎麼吃都覺得香。印象中母親做飯不多,我十八歲離家出走,有十年在路上,決心做一個孤心獨膽女子。直到出國後,命運更加顛簸多劫,想到故土之根,才漸漸與母親聯繫多了。九六年我與小唐回去看她,住的日子也最久,據小唐説有三個月。我記不得,只感覺那炎夏破天荒。
家裏僅客廳有台空調,卧室只好用電風扇,我怕熱,正在寫《飢餓的女兒》,就在客廳裏工作。
每天醒來,母親已上街市買菜回來。她在廚房做稀飯。四川人叫粥為稀飯,蒸得水乾的飯叫乾飯。母親做稀飯會加青菜,每日不同,或加綠豆、紅豆,也加過紅薯土豆,小火慢慢熬。她從客廳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客廳,看着我伏在電腦上工作,就一聲不響地坐在我旁邊。
小唐很喜歡吃稀飯。母親笑着説,“小唐是渠縣來的人。”
小唐不解。
母親説,“那是個窮地方,缺糧,就只能頓頓吃稀飯。”
我流浪時去過那個地方,一個人在渠江邊靜坐,江水泛着斑駁的陽光,跟長江?一樣,那時我對自己面前的路茫然失措。
那個夏天有好幾日都是40度高温,而報道的只是38度、39度。母親做好了稀飯,端到客廳,降温。她挾泡豇豆泡紅蘿蔔,一家人圍坐桌邊,吃着飯,聽母親講鄉里舊事。
昨晚我在家裏做小米紅棗稀飯,做好了,卻沒有香味。母親在我小時就告訴過做稀飯的秘訣:料得新鮮,菜要嫩,用瓦罐和山裏泉水,最緊要是有好心境。
我差後者,悲傷充滿了我的心。屋裏飄浮着熟悉的音樂,母親的背影忽近忽遠,這一次她沒有朝我轉過臉露出笑容來。